新宿歌舞伎叮有家名叫“美人”的深夜倒侖茶店,免費向顧客提供電話服務,可以將電話直接打到喝茶的台桌,朝倉半年前曾在那兒招待過一個朋友。
他在日本女子大學的學生宿舍邊上叫到出租汽車,對司機説了聲去歌舞伎叮。那隻從櫻井手中奪過來的皮包就擱在膝上,沿着目白大街,穿過千歲橋。進入五號環綵線的明治大街,在新宿的三光叮往右轉彎,就到了歌舞伎叮的街道,這時已是零點31分了。
兩旁的街道還沒有休息的跡象,與零點前有所不同的,是那些年輕的白領人員和學生情侶少起來了,代之而來的是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屬幹流氓團伙的小夥子、尋覓獵物的少女,還有不少帶着妓女的中年男子。銀座的酒吧營業時間短,所以那些高級妓女就從銀座流向赤板、六本木的娛樂場所。如果不去那兒就在新宿或池袋一帶兜圈子。
“美人”茶店在馬劇場附近,門庭若市。朝倉下了出租車,拎着皮包走進了灰像潦的茶店。
朝倉推門進去,前頭幾排雅座裏的男子們,都瞪起混濁的眼睛,把視線集中在大門的方向,見到是他。馬上就失去了興趣。這些人大概是把女招待的賣弄風騷當成真的了,就死磨硬泡地坐在這兒等到酒吧或夜總會關門為止。有幾個等得實在受不了。便打起磕睡,有的己醉倒了。侍應生見到顧客閉起眼睛,就悄悄過去將他們搖醒。朝倉挑了一個靠近高保真錄音機的包廂坐下,錄音機正在播放一首甜得發膩的女聲流行歌曲。
“來杯咖啡,還有,想打個電話……”朝倉對走來的侍應生説道。
“知道了。”侍應生滿臉倦容地説道。
電話機是和咖啡一起拿來的。侍應生將電話機重重地放在桌上,把話機線插進插座。
朝倉看了一眼咖啡。從它的氣味和渾濁情況。可以推知是用發黴的速溶咖啡粉泡出來的。他沒動咖啡,拿起了電話聽簡。手上仍戴着薄手套。
“您要的號碼?”聽筒裏響起了接線員金屬般的聲音。
“麻煩您,請接市外電話,是橫須賀****號。”朝倉報了磯川的電話號碼。
“請您擱下電話悄等片刻。”
“拜託了。”
朝倉照她説的掛上了電話,東京與橫須賀有直通線路。等了兩分鐘左右,桌上就響起了電話鈴聲。
“橫須賀的電話來了。”
接線小姐有點不耐煩地説,接着是植木毫無戒備的聲音:“我是磯川先生的秘書您是哪一位?是從東京打來的嗎?”
“是我,你不會忘了吧?”朝倉用左手掩住另一隻耳朵。
“當,當時……”
“我剛到這兒,叫那老傢伙聽電話。”
“先生已經休息了。”
“叫他起來,要不來,我就叫他永遠醒不來,你也一樣!”朝倉乾笑了幾聲。
“等等,稍等等,我這就去叫先生。”不一會兒就響起了磯川裝腔作勢的聲音。
“這幾天失禮啦。”
“我也失禮呢。”朝倉反唇相譏,又問道:“講定的東西總準備好了吧?”
“隨你什麼時候要都有。可就是老夫覺得與你做買賣太冒風險了。”
“這不錯。”
“打開天窗説亮話吧,這件事就算過去了。老夫即使少了你這個買主也沒有關係,再説,沒有你,我的買賣會更順手。不過。你少了老夫,可就有點難辦了吧?”磯川開懷地笑了。
“……”朝倉氣得兩眼血紅。
“你怎麼不説話啊?”磯川似乎對能愚弄朝倉感到樂不可支。
“你以為我是嚇得説不出話來了?真是可憐的人,我是為你的愚蠢驚訝得不想開。”朝倉的口氣卻十分冷靜。
“什麼?”
“我對如何使你屈服的辦法略有所知,我也打開天窗説亮話,我在考慮先試試哪種辦法合適點。”
“你要幹。就不妨試試,我有縣警察做後盾!”磯川嚷道。從他的話裏可以明顯聽到有動搖的成份。
“是啊我清楚,這幾天我還會給你電話,你得在這之前把東西準備好。這裏妙極了,無法再説下去。反正希望你要明白事理。”朝倉掛上了電話。
他在店內坐了十來分鐘就走了出去。為了防止被採去唾液標本,他沒有碰咖啡,雖然這是不大可能的。
他坐出租汽車回到上目黑的寓所,頓時感到十分疲乏,但現在還無法休息。他將皮包和助聽器等物放進被子裏,心裏卻有點不安,如果屋裏來了小偷就麻煩了。當時是作為秘密據點而租了世田谷的公寓。但由於京子也能自由出人,所以實際上己根本派不了什麼用場了。至少那些不能讓第二者知道的東西藏在那兒是不妥當的。説到底,那裏只不過是與京子廝混的地方罷了。
朝倉用一個避孕套裝了三克左右的海洛因,心想這玩藝兒可得一小點一小點地拿。然後又出了寓所,他見到他那輛23C型的摩托車仍在公寓門邊的空地上積着灰塵。
到達世田谷赤堤的“赤松慶”公寓,已將近凌晨兩點了。周圍的高級住宅區行人斷絕,就連在街上游蕩的狗也沒有。只有一隻蹲在圍牆上的貓,在出租車的燈光照耀下,亮着綠色的眼睛。
朝倉上樓開了門,往裏一推。只開了條縫,原來裏面還掛着門鏈,他見八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亮着電燈,桌上放着飯卷盒和熱水瓶,京子團着身,在沙發上睡着了,大概她等累了。靠近牆壁的地方,小型汽化爐靜靜地燃着淡藍色的火焰。
朝倉用鋼筆挑開門鏈,進屋後,隨手關上門,京子仍未覺醒,他走過去跪在地毯上。吻了吻京子的脖子,右手抱住了她的腰。京子猛地抬起上身,看清是朝倉,就又把頭落在枕邊的軟墊上,仰躺着盯住朝倉,眼角滴下了大粒大粒的淚珠。
“對不起,你這是怎麼了?”朝倉再次俯下身去。
“我在等啊!老是想您是不是已經回來了,您真的回來啦?”
“你説胡話。哭什麼,我這不是來了?我想到你在等着,一顆心早就飛來了。可先是在教授會館擔任出席報告會總結主待人,後來又在主任教授的宅第參加夜宴。好不容易才脱出身來。”朝倉邊説邊吸着京子的淚水。
“我晚飯也沒吃就在等您。”京子輕聲説道。
“真抱歉,不過我怕你一個人感到寂寞,在宴會上也只吃了一點點東西就趕來了。現在該正式吃頓晚飯了。不,你躺着,我來沏茶。”
朝倉笑着站了起來,把熱水瓶裏的開水倒在小陶壺裏,然後把茶水斟入茶碗,打開飯卷盒,裏面有五個人的份量。他又在沙發與台桌間跪下。問道:“你要什麼?”
“嗯……”
京子仍躺在沙發上,嬌聲哼道。她擦去眼淚,張大了嘴巴。朝倉心想,我已經給你帶來了這張嘴所向往的東西。
京子吃了十來個飯卷就説夠了,而朝倉把剩下足夠四個人份量的飯卷一口氣吃了個精光,又在蘇打餅乾上澆了些翅頭湯料吃了。他中午吃的是熱狗和牛奶,晚餐是兩個油炸豆腐飯卷,整整一天沒好好吃過東西。
京子在沙發卜坐祝夾,喝了幾口茶。他們肩並肩地點然了香煙,這時京子微笑着説:“有件漂亮的禮物,你猜猜看!”
“哪方面的?”
“是您渴望的東西。”京子喃喃地逗着朝倉。
“汽車?”朝倉的眼睛刷地亮了。
“猜對啦!”京子雙手抱住朝倉的頭頸,吊着自己的身子,望着朝倉的眼睛説道:
“是英國的‘征服’牌。您想要的就是它吧?”
“是它,TR魂型。”朝倉感到自己的心中湧起了純真的喜悦。
“真巧啊,正是一輛叫做‘TR弗特’的車子。”
“真的?”
“‘征服’牌汽車有多種型號,我就想,您中意的是哪種呢,後來記起您説過一百七十萬的價格,於是就選中了‘TR弗恃’。黑色車身。行嗎?”
“好極了。顏色普通點沒關係。”朝倉説的是心裏話。接着又問道:“那麼是硬頂篷的?”
如果不帶硬頂,自己大概也買得起。
“什麼硬頂?”京子迷惑不解地問。
“就是鋼化塑料的車頂。要是裝了這種東西,看上去就像輛雙座馬車。當然,如果是可卸式,不需要時也可拿下車頂,就成了敞篷汽車,也可裝上軟車篷。”
“是這個啊。您好像説過軟篷或敞篷汽車要是停在有搗蛋鬼的地方,讓人搞惡作劇可受不了,所以我買的那輛是有那種硬頂蓬的,就是貴了十萬日元……”京子輕輕地舒了口氣。
“你把我的心思全摸透了。謝謝。”朝倉用力抱緊京子。用鼻子蹭她的鼻子。
開快車是種享受,而最大的樂趣,莫過於開着敞篷的運動型轎車在公路上飛奔。
想過在黑色的TR魂型汽車加一個硬車頂,到了夜間,與一股的卧車就沒有什麼差別了。朝倉駕駛這樣一輛汽車行動,是不會引人注目的,只要不是汽車行家。也許都會把它誤認為是輛普通的小轎車。
“買車的錢哪弄來的?”朝倉問道。
“您別擔心。算是老爺子出的錢吧。”
“是那個叫小泉的老頭?”
“是的。星期六他來的時候。我纏着要了他的鑽石胸針,星期天他走了以後,我就把那顆鑽石拿到首飾店。”
“……”
“這種事好像挺容易的,打了一半的折扣就當場成交了。我又花了三萬日元買了一個與真鑽石一模一樣的仿造品,下次如果老爺子要看胸針,就給他瞧這個。”京子“咯咯”地笑了。
“你不僅是個大美人,還是個聰敏絕頂的女人。”
“這倒談不上,反正我弄到了鈔票,就馬上去赤坂的進口車商店,我馬上找到了有‘征服’牌汽車的代銷店,不過買車子也挺麻煩的,要什麼印鑑證明,車庫證明,煩死人啦。”
“是這樣。”
“因為是禮拜,政府機關不辦公,沒辦法,今天早上才與那家店裏的推銷員一起去了區政府的辦事處,要是快的話,大概明天警察來公寓確認停車場,兩三天之內做好牌照,車子就可送來了。這些全是用我的名義登記的,不過我想隨時都可以轉到您的名下。”京子把臉埋在朝倉的胸前。
“你真行。還是用你的名義好。如果要轉到我的名下,還得辦手續再麻煩一次。”朝倉搖了搖頭。
“對了,我也有份禮物。那個藥找又弄來了一點,雖然量不多。”他説着從裏面口袋裏取出橡膠避孕套。
京子立刻從朝倉手裏抓過裝有海洛因的避孕套。
“先前給你的都用完了?”朝倉問道。
“嗯,不過我用得很省,要是接不上可就不得了羅。有了這點又可維持好長時間了。”
京子雙眼炯炯有神地説道她打開扔在沙發角落上的挎包,取出一隻純銀煙盒,把裝有海洛因的避孕套放進包裏的小袋,又從銀煙盒裏取出一支揉扁了的香煙,朝倉給她打着了打火機。
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從吐出的青煙中朝倉嗅到了海洛因的味道。京子的眼睛濕潤起來了。
“老爺子有點注意了。”吐了一口青煙,京子懶洋洋地説。
“……”朝倉死死地叮住京子的眼睛。
“就是裝了這玩藝兒的香煙,他也想一支,我沒法子,只好隨他的便了。”
“老頭子生氣了。”
“嗯,沒發火,不過問我是從嘟兒搞到的。”京子的頭枕在沙發背上,腳擱在台桌上。舒了舒身子。
“你沒説出是我吧?”
“讓他知道不行嗎?”京子有點賣關子。
“是啊,你應該瞭解這一點,老頭子是用金錢佔有了你,但是你不是那種賤貨,必須讓他付出極高的代價!”朝倉的眼中露出了逼人的光芒。
“您別發火!我是開玩笑呀。不過老爺子對藥的事倒真是有所察覺。他問我怎會有那東西。”
“還有呢?”
“他説身體疲倦的時候,有了這東西就可以提提神。所以他也想弄一點,於是就要我告訴他弄這東西的門路。給他問得沒辦法。我就説是在保齡球場買來的,不過那人只賣給非常熟悉的人。”京子像唱歌似地説着。她扔掉煙蒂,閉上雙唇,盡情地享受海洛因帶來的快感。
清晨四點,朝倉哲也下了牀。京子半個腦袋鑽在毛毯裏酣睡着。雖然相連的西式房間裏還點着氣化爐,但這間日本式的卧室裏卻相當冷。
他走出外間穿上衣服,在一張記事紙上鐐草地寫下幾個字:“睡不着,出外散散步”。又覺得留下筆跡不妥,就將紙片撕碎後放在煙灰缸中燒掉。回到卧室,藉着小枱燈的光亮用口紅在鏡子上寫了相同的話,即使京子不去擦它,過了一段時間字跡也會自動消失。
來到公寓的外廊,天空黑沉沉的。還不見一點曙光,他踞起腳走下樓梯,屋外寒氣逼人,呵出的白氣飄散在灰濛濛的街道上。他心想如果叫不到出租車就坐小田快車線的頭班電氣列車,於是就往豪德寺的方向走去。還未甦醒的住宅區安靜極了,只有相互應和的狗叫聲在夜空迴盪。在通往經堂的公共汽車路上,有一輛漂亮的黃色出租車停在那兒,亮着一盞小型照明燈,尾部的右側轉向指示燈打出表示讓你“超車”的信號。這是為了爵免有車從後面撞上來。天氣寒冷,出租車排出的廢氣看上去像是一股白煙。朝倉走了過去;司機躺在座椅上打磕睡。他敲了敲佈滿水霧的車窗玻璃。司機迷迷糊糊地仰起身。讓方向盤撞了一下。他揉了揉額頭。打開車窗,湧出一股混濁的熱氣,裏面開着取暖器。
“打擾了,能上車嗎?”朝倉問道。
“上哪裏?”年輕的司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帶着陰溝般臭昧的氣流噴在了朝倉的臉上。
“去目黑。”
“那,又是一個單程吧。”司機坐上駕駛座,打開車門,車內的空氣頓時清新了一些。
“是打娘兒們那裏來吧,老爺。”他等朝倉坐下就啓動了車子,露出一口讓煙燻黃了的牙齒説道。
“那種地方嘛。”朝倉未置可否地答道。
“您年紀不大,例挺體面的。不過,女人是禍水噢,老爺您得當心。”司機咧着嘴説。
“你也夠年輕的,説這話不是有點過分了嗎?”
“才不呢,一點剛過。我從新宿送個女招待到世田谷區祖師谷的公寓,她説到屋子裏付車錢,到了屋裏,又要請我喝茶什麼的,她磨磨蹭蹭地弄到後來就當着我的面換起睡衣來了。”
“這個臭妹子,身段還真不賴。我也不由得動了心,剛抱住她,就從隔壁房間進來了一個説是她丈夫的流氓,把我今天賺的5000日元搜得精光。沒有辦法,只有漫天要價或關掉計程器來撈鈔票,不然就無法回營業所交差,於是我就像擺攤似地一個勁兒傻等,可一點生意也沒有。到老爺您叫醒的那會兒,我一直在睡大覺。臭婕子,弄得老子像個沒出息的專門敲竹槓的出租司機,下次再讓我碰見她……”
司機打着響亮的飽隔,滿口髒話説個不停。他沒有倒回計程器,仍然掛着空車的標記。
朝倉當年勤工儉學當出租司機時。十分了解這類出租汽車司機,他們常常仗着出租車不會成為警察攔截深夜酒後開車的對象。喝得醉熏熏地出車拉客。這個傢伙停下計程器撈外快,倒正合朝倉的心意,因為這樣一來行車的路線就不會記入駕駛日報表,他就可以放心地一直乘到上目黑的公寓邊上了。
司機一邊發着牢騷,一邊把車開得飛快,根本不去理會道口的信號燈,只用了15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真糊塗,只顧着説話,把調回計程器給忘了,平時您在這段路付多少錢?”司機裝傻地打開了車內照明燈。
“不清楚,今天是第一次。”
“那就500日元,行嗎?司機厚着臉皮説道。
“真拿你這個人沒辦法。”朝倉扔下500日元就下了車,他記住了這輛車的出租公司和司機的名字。
汽車逃也似地開走了,朝倉沒走幾步就到了公寓。他從房後的備用樓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屋裏已長時間未收拾過了。他換上一件皮茄克和一條工作褲,戴上頭盔和風鏡,美式盧卡自動手槍放在皮茄克的內袋,又帶上襪子,筆型電簡、螺絲刀等物,抱起換下的衣服和一條毛巾毯出了房間。他來到公寓大門旁邊打開摩托車的行李箱,把抱着的東西放了進去。
他推着摩托車走出好長一段路,到了通往大橋停靠站的下坡路上,才往點火孔中插人鑰匙,把變速器調到二檔,推車跑了起來。片刻之後,引擎發出了起動的炸響聲,他迅速跳上摩托車,調回到最低檔,緩緩地朝前開動,在到了放射四號大路上時,引攀已轉熱了。
朝倉到達澀谷時,天空還是黑乎乎的,他豎着皮茄克的領子,可寒風仍往脖子裏直灌。
“丸進槍支彈藥店”在澀谷的宇田川叮,從面靠澀谷水道大街的娛樂場旁邊的岔道往裏走五十來米就到了。店鋪雖在小巷之中,但正由於巷內不禁止停車,所以丸進武器店的生意十分興隆。
朝倉在離武器店五六十米的一塊空地上停下摩托車,從行李箱裏取出幾根扁頭鐵絲。俠着毛巾毯,離開了車子。在空地的角落上有一堆小石子,他拿出襪子裝滿石子,在上端打了個結,握住使勁揮了渾,挺順手的,完全可以用它代替短棍。
丸進武器店正面的金屬捲簾門關着,門的一側是櫥窗。裏面整整齊齊地陳列着槍支、彈藥、獵具一類的東西,櫥窗上裝着一道鐵格拉門和窗簾,關得嚴嚴實實的,朝倉發現門的另一側有一扇狹小的暗門。於是戴起厚手套,往那兒走去。
他毫不費力地打開了暗門上的鎖,輕輕地推開,左手提着裝有石子的襪子,彎腰鑽進了暗門。店堂有五十平方米左右,作為武器店,是夠寬散的了。進深很長。天花板上安着一些熒光燈。燈都關着,只在出入口旁的牆上還亮着一盞灰暗的小燈。
出入口裏面是間樣品陳列室,左右兩邊是貨架。在玻璃門的背後陳列着汽槍、獵槍和步槍,各有幾十枝。貨架下面放着壓彈器、獵具、獵裝。還有一些與手槍有關的東西。屋子裏很像樣地擺了一些待客的台桌、沙發和扶手椅,盡頭是一張酒吧間裏常見的那種長桌。再過去就是專門用來接待重要顧客的會客室和辦公室。在長桌的邊上有道樓梯,二樓大概是店員們的宿舍。
朝倉挨近陳放步槍的架子,挨個地仔細觀察,在貿易自由化的影響下,小口徑步槍的品種明顯地豐富了,價格也降了下來。大口徑的步槍在日本市場上還較為稀罕,然而這家店裏卻有這種武器,槍架上放着從243口徑英國“温切斯頓”到375口徑波蘭“馬克拿摩”的大口徑步槍,30來枝。
朝倉打開一扇玻璃門,這裏放着一些子彈和306口徑步槍,他選了一枝帶八倍可變焦距望遠瞄準器的FN組合式毛瑟槍。他把槍拿到那盞小燈下面,拉開槍機,對着燈看了看槍睡,來福線完整無損,大概還是枝新槍。他將槍機飯在勾槽上,輕輕地裝上彈匣。
槍放在沙發上後,他又開始物色子彈,子彈大部分存放在辦公室的鐵櫥或郊外的彈藥庫裏。接待室裏放着一些作為樣品的二十發裝的彈盒,他挑5盒“温切斯頓”裝在口袋裏,沉甸甸的,這是一種180格令、裝着白色彈頭的子彈。
他用毛巾毯包好槍,又拿了組合式擦槍用具和一小罐清潔油。見到邊上有一副60倍的長筒望遠鏡,又來個順手牽羊,這才悄悄地倒退着回到暗門旁邊。
二樓上的人還在酣睡之中。朝倉安全地來到屋外,這時東方已微露白色,他向着停車的空地慢悠悠地走去。在半路上,他將襪子裏的石子倒掉,把清潔油、望遠鏡、三腳架等放進摩托車的小行李箱,又從口袋中取出螺絲刀,卸下FN毛瑟槍的槍身,用毛巾毯將槍身與木槍托包好,這樣的長度是不會惹人注意的,在行李箱上綁好這個小包,然後開車上路,在澀谷的水道大街上。與幾個送牛奶的少年人擦肩而過。
派出所的巡邏警察沒有對他產生懷疑。當他快到“赤松莊”公寓時,初升的太陽已在天際染紅了一片雲霞。
在離“赤松莊”1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檢同樣規格的高級公寓
“松風莊”,他將摩托車停在松風莊前的空地上。那裏已停着一些公寓住户和外來客人的小汽車,夾上一輛摩托車是不會招人注意的。
他停穩車,打開行李箱,趕忙換上西裝。取出皮茄克口袋裏的子彈盒,把換下的衣服放人行李箱,將頭盔、風鏡也塞了進去。朝倉抱着包在毛巾毯中分解成兩部分的步槍和望遠謐等物往“赤松莊”走去,心中暗暗祈禱,上帝保佑,但願京子還沒醒來。
“您?是您嗎?”打開正門,朝倉的希望落空了―從卧室裏傳來了京子高興的聲音。
“對不起,嚇着了沒有?”
朝倉答道。他迅速環視了一下歐式房間,脱去皮鞋,把抱在手裏的東西塞進沙發底下,汽化爐還沒滅掉。當他抬起身時。卧室的房門開了,京子出現在門邊,她穿着西服襯裙,還披了條毛巾毯,光着雙腳,眼中泛起了淚花。朝倉兩大步走到她面前,將她輕輕抱起。
“你混,你混,您丟下京子,到哪裏去了?”京子蹬踢着雙腳。纖細的拳頭敲在朝倉寬厚結實的胸膛上。
“是你把我擱在一邊自己先睡着了,我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也許能快點來睡意,你沒看到留在化妝台鏡子上的字?”朝倉貼着京子的耳朵説道。
“不,騙人?”
“這麼短的時間,我哪能去偷香竊玉?不信,你在我身上聞聞有沒有什麼怪味。”
“好啦,別感冒了,天還沒亮。”朝倉把京子抱進了卧室。
“再做場好夢行嗎?”朝倉感到筋疲力盡,很快就睡着了。
飯館送飯的夥計來取昨夜的飯卷盒。講話聲把朝倉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錶。已過了十點,只睡了短短幾個小時,渾身的肌肉緊繃繃的。
夥計離開後,京子走進了卧室,她輕描淡抹地化了妝,上身是件毛線衣,腰間圍着圍裙。朝倉聞到一股極濃的咖啡香氣。腦袋頓時清醒了,牀邊怎麼不見脱下的衣服?大概是京子收拾進衣櫥了。他一眼瞥到牀頭小桌上擺着自己放在西裝口袋裏的子彈盒。心一下子抽緊了。那本記有真實姓名的駕駛執照也讓京子看見了,——不,駕駛執照是放在行李箱內的皮茄克口袋裏的。他記起來了。一塊懸在半空的心落下了,他不由得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早上好,賴牀的小家伏。”京子拉開窗簾,陽光照到朝倉身上。
“你總是這麼漂亮。”朝倉抱住京子的脖子。
“喲我的髮型不好。”
京子笑着在朝倉鼻子上飛快地吻了一下,立即從衣櫥中拿出一件長睡袍,搭在牀檔上。
“王子殿下,御膳已經準備好了!”她像演滑稽戲似地指了指廚房。
朝倉也笑了。他下了牀,披好睡袍,點着一支煙。吸了一口,感到嘴裏苦極了。
歐式房間已經收拾過了,朝倉進屋時塞進沙發下面的那包槍枝和望遠鏡,現在已移了出來。他順順嘴,走進了狹小的浴室,先用刺骨的冷水擦了擦身子,再用粗毛巾使勁將皮膚擦紅,身子總算熱過來了。
兼作餐廳的小廚房裏。過濾式咖啡壺在冒着熱氣,台子上還擺着烤麪包和燻肉燕雞蛋。京子正在往電磨機裏放新鮮蔬菜和柑桔,京子顯得年輕美麗。身上沒有那種神秘的色彩。
朝倉在台前坐下,他沒有放奶,端起咖啡就喝,滾燙的咖啡漸漸驅走了肌肉的僵硬感。
“可別生氣啊,您説,夜裏到哪兒去了?”京子關掉電磨機的開關,臉上仍帶着微笑。
“讓你揭穿了。不過,請不要誤會,我是去見一個朋友了。當然。是個男的。”朝倉搔着頭説。
“我沒誤會,大概總不至於有女人持槍夜行的吧。”
“當時我讓門鈴吵醒了,你睡得正香。我出門一看,原來是高中時要好的朋友,叫吉田,這小子的嗜好就是打獵,但他的夫人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死摳,覺得掃獵是項奢侈的娛樂,一定要吉田把用在打獵上的鈔票補貼生活開支。昨天吉田偶然發現了一支很好的槍,買了下來,可拿回家去難免要大吵一場,於是就寄放在我這兒。這是他説的。”
“很難拒絕他,再説,要是和他分辯起來,那小子會擠進屋跟我講下去,你的事就要讓他覺察了,所以我馬上陪他離開這兒並一直送他到經堂。為了不讓你因為這意外的事操心,我在兩三天內就讓那小子把槍取走。”朝倉回答了京子的提問,京子好像相信了。
他們開始進早餐,京子只吃了兩塊烤麪包和一點果子汁。而朝倉則吃了將近半公斤的奶油麪包和半磅奶酪,還把京於的那份燻肉燕蛋也吃掉了。
“真羨幕您,不過我以前胃口也很好。”京子點着了填人海洛因的香煙。
“我還不知道你的過去。當然,你也不清楚我的過去。我出生在派松市,高中畢業後競選靜岡小姐時第一次栽了個眼鬥,後來被一個自稱是電影導演的騙子拐到東京。他把我賣給了銀座的一家夜總會,拿到酬金後就逃走了。以後的事不説您也知道吧,現在這個老頭是第三個主,怎麼,討厭我了?”
“你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我也是個不成器的人,不過你和我馬上就要開始新的人生啦。”
朝倉用深沉的眼光盯住京子的眸子。
朝倉與京子在下北澤車站分手。這時正是上午十點,所以交通高峯期尚未過去。京子上了小田快車線電氣列車徑直去新宿,朝倉則先去到“H”大學所在地杉並的井之頭線電車月台。轉了一會,才離開月台,走出檢票口。
車站邊上有條狹窄雜亂的商業街,他在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買了一隻手提包,又買了一隻可以用拉鍊加鎖的箱型高爾夫球棒袋,顏色普通,是人造革製品,把卸開的毛瑟槍放在這種包裏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體育用品商店門前有台公用電話,他往公司打電話,接通了辦公室,是一個同事接的。
“早上好,我是財務處的湯澤。”
“是我啊,聽不出來了。”朝倉用手帕捂住鼻子,裝出得了感冒的聲音。
“怎麼,是你啊?”
“處長大概還沒來,副處長在嗎?對不起,能叫他來接下電話嗎?”
“副處長也不在,好像去參加董事長會議了。有什麼事?”湯澤説。
“嗯,感冒怎麼也好不了,想請個假。”
“知道了,知道了,我給你轉告。這陣子沒什麼重要的工作,我也想請假。”湯澤嘮叨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又説,“啊,祝你早日康復,公司的明星。”
朝倉苦笑着,放下了用手帕擦過的電話簡。
他回到車站。買了份晨報,就乘上了小田快車線的電氣列車。翻了翻報紙。沒有丸進武器店失竊的新聞。這是由於晨報排版時間較早的緣故。
他在豪德寺車站下了車,穿過幾條馬路,往住宅區走去,十五分鐘後,回到了“赤松莊”公寓。他將分成兩個部分的FN三0六口徑毛瑟槍放進高爾夫球棒袋,把用來觀察着彈點的望遠鏡放進手提包,彈盒就隨身帶了。他拎着兩隻袋子走到50米以外的“松風莊”公寓前的空地,把袋子綁在摩托車的行李箱上,穿着西裝上路了。
他緩緩地行駛着,想尋找個可以換衣服的地方。當往左拐到上北澤一帶時,他發現了一片田野和雜樹林。他將車開入樹林,從行李箱中取出皮夾克和工作褲換上,戴上頭盔和風鏡,繼續往前開兩個小時後,朝倉來到了鶴川丘陵地帶。這裏是一片低低的小山和沼澤地,是打松雞的獵區。眼下大概是工作日的緣故,沒有聽到打獵的槍聲,他在一條山路的盡頭停下車,把車推進茂密的灌木叢中,提着兩個袋子徒步走去。他翻過了好幾個山頭。穿過幾片低窪地,最後在兩個山坡之間的一塊低地停下,地面覆蓋了一層芭蕉枯葉。他發現這塊小山谷似的低地是個十分理想的練槍靶場,這裏遠離人羣,很少有鳥兒來此覓食,所以看不到有獵人光顧的痕跡。空地有300來米寬,用望遠鏡的錄景器自然可以知道確切的長度,但他對自己的目測能力是頗為自信的。在這邊山腰上有塊緩坡,緩坡正中有個直徑逾2米的大樹樁,很像一張圓桌面對面的山坡上有塊表面較為平整的巨石。
朝倉來到緩坡上,打開了裝槍的高爾夫球棒袋,用螺絲刀將槍身與帶着扳機部件的槍托組裝起來。槍簡槽固定部分的襯墊是用特製玻璃纖維製造的,所以射擊時因自然震動會引起着彈點的變化。扳機頂筒上連着鏡片架,自由組裝式的21/2英寸八倍瞄準器就裝在這上面,但朝倉沒去動它。財務處的工作時常要和火藥公司打交道,他讀過不少與武器有關的書籍,知道這種貓準器的鏡片組裝十分精密,一有拆動,就會影響其精確度。
他接着支起了六十倍長筒望遠鏡的三腳架,把焦點對準對面山坡上那片岩石的正中這種望遠鏡的視界不大,但觀察目標卻十分清晰,那塊岩石上如同麻子般的坑坑窪窪粒粒可數。
朝倉拿着槍俯卧在那株大樹樁上,把瞄準器的焦距螺絲調到八倍的位置,槍帶纏在左手的肘關節和手腕上,擺出了卧射的姿勢。
他對準岩石上的一個凹陷處。屏住呼吸,但因為脈搏的跳動,目標也在瞄準器中的十字中合線附近晃動着,扣扳機的手感相當重,難以掌握住最好的時機出發。他熬不住扣下了扳機,就在撞針發出空響時,目標跳到瞄準鏡的邊上。
他並不氣餒,趴在那裏一個勁地練,兩個鐘頭下來,終於能在一兩秒鐘的時間內把目標控制在瞄準器的中合線上了。
以生產勃朗寧槍為主的比利時FN公司,實際上就是比利時的國營兵工廠。在這家公司製造的可卸式小型槍枝中,信譽最好的是德國人的毛瑟兄弟設計的毛瑟步槍,這種槍的撞針在一般情況下不會因打空槍而變形。
朝倉仰面躺了一會兒,等身子和眼睛放鬆後,又翻身俯卧樹樁上他首次往彈匣中裝了子彈,白色的彈頭上嵌着圓錐形的鉛合金。他瞄了十分鐘後打出了第一槍,在擊發產生的後座力作用下,眉頭讓槍托狠狠地撞了一下,槍身猛地跳了起來,瞄準器裏什麼也看不見,而始終睜着的左眼倒看清了在目標下方60公分處的岩石上升起了一股白煙,那是子彈打碎的岩石粉末。他用瞄準器看了看,又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確定子彈偏在目標的左下方。
接着他很仔細地開了五槍。頭一槍比第一發提高了一點,這五槍的距離最多不會超過15公分,他通過望遠鏡看到第一槍大概是槍簡過冷所致,偏離目標很遠,後面的五槍,則全在直徑約15公分的圓圈之中了。朝倉在這方面有着超人的天賦。除了狩獵專用的獵槍,就是這種FN毛瑟槍,哪怕用台鉗夾住定位射擊,有300米的射程。最多也只能打出一個七八公分的集彈點。
朝倉調了調裝在瞄準器上方和右側的微調螺絲,每調一圈,可以使着彈點移動l英寸。隨着調節螺絲的摩擦聲,瞄準十字中心線往右上方抬高了。
他又打了30多發子彈,最後能打在以目標為中心的十公分直徑的圓圈之內,這時已將近下午5點鐘了。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拾起散落在身旁的空彈殼,將槍重新拆開,放進高爾夫球棒袋,然後從皮夾克的口袋裏掏出美式盧卡自動手槍,他先朝五米開外的小石頭打了幾槍,然後一步步遠起來,當他能命中25米外茶盅般大小的土坷垃時,太陽已快落山了。他收拾好東西離開這裏,回到上目黑的寓所時,已是6點多了。他將摩托車上的東西拿進屋,又到一樓從報箱中取回報紙。
今天的晚報也是大雜燴。在社會新聞版的角落裏,有一小段關於澀谷丸進武器店被盜步槍一枝的報道。他打開冰箱看了看,罐頭全吃光了,連乾硬的陳麪包也沒剩下一塊。他換上西裝,把盧卡自動手槍插在褲子皮帶上,在大衣口袋裏放了一隻瓷碗、助聽器和錄放機,又將公司職員證夾在鞋子的皮墊下面,便離開了住所。從早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過,俄得頭都有點暈了。
走到放射四號大街,他在公用電話亭,往東和油脂公司打電話。
“這裏是新東洋工業大廈,您是……”接電話的好像是夜班警衞。
朝倉把手帕塞進嘴裏,變着聲音説:
“我是日本油脂報的記者,請接東和油脂公司,我給總經理家裏打過電話,説是還沒回去。”他用話套對方。
“請稍等”
夜班警衞答道。不一會兒,響起了一個客氣得讓人肉麻的聲音:“我是秘書科的,能為您做點什麼嗎?”
“想見見總經理。”
“現正在開會,也許我能替總經理聽聽您要説的事。”
“我得到貴公司要在村山建立新工廠的消息,所以想向總經理核實一下,既然在開會就不打擾了。會什麼時候結束?”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我等會再打電話。”
朝倉掛斷了電話。心想只要能知道會議仍在繼續,其餘的就用不着你這個當秘書的了。
出了電話亭,他到就近的超級市場買了半公斤麪包、500克灌腸,還有幾聽果汁灌頭,叫了出租車,吩咐司機去京橋,就坐在車裏吃起了晚餐。
在京橋的地鐵出入口旁邊,朝倉下了出租車。
他轉進一條巷子,路旁有個代替垃圾箱的聚乙稀圓桶。他把裝果汁罐頭的空紙袋扔了進去。新東洋工業大廈砌着高高的混凝土圍牆。軌道式鐵柵門緊關着。門內的後院是供等待進入地下停車場的汽車停放的場地,現在一輛車子也沒有。地下停車場入口處邊上有間屋子。窗口透出了燈光,夜班警衞值勤點就在那兒。
朝倉從大廈背後繞進左邊的一條通道,圍牆裏是沿着大樓橫側外牆直通房頂的備用樓梯,每層平台上亮着一隻小小的紅燈泡,通道有一米來寬,另一面也是一堵高峭的混凝土圍牆,圍牆裏面是一家合成纖維公司的大樓。他走進通道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靠近纖維公司圍牆這一側的電線杆。
巷子裏不時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走過,沒有什麼人好奇地張望這條通道。朝倉脱去皮鞋,放進大衣口袋,迅速地爬上了電線杆上了電線杆,他站在纖維公司的圍牆上,然後往新東洋工業大廈的圍牆跳過去,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腳下滑。眼看就要栽在水泥地面的後院。他趕忙伸手,總算攀牢了圍牆內緣。牆高四米左右,朝倉伸出手,大概可以勉強夠到三米,所以落地時只發出了一點響聲。他戴上薄手套,不出聲地登上備用樓梯。心中打定主意,萬一被警衞發現,如果也看清了自己的容貌,那就拿出職員證,説是來取忘帶的東西,否則就將他打昏。然後逃走。
他覺得走這一段路花去的時間待別長,其實只用了五分鐘就到了七樓房頂。他匍匐着爬過房頂。來到了與董事會議室窗口垂直的位置。上次用過的魚線。仍然結在鐵欄杆上,在風中靜靜地晃動。朝倉解下魚線,從口袋中取出瓷碗,把線頭在碗腳繞了幾圈後綁牢。打開助聽器開關,放入碗內。但只有助聽器本身的輕輕摩擦聲,卻聽不到會議室裏的聲音。靜等了三分來鍾還是沒有,他摘下耳塞。把助聽器放在房頂地面上。也許是那隻在下面起集音器作用的瓷碗已經脱開了,於是他把上半身探出鐵欄杆。沿着魚線看下去,那隻原先粘在董事會議室排氣孔的盲板上的瓷碗並沒有脱落,魚線也沒斷頭,他仍趴回老地方塞起耳塞。難道是總經理他們已走了?
五分鐘後總算捕捉到談話聲。是總經理的聲音:“算了算了,大家這樣愁眉不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説吧,這種會再開下去也無濟於事,反而會引起新東洋工業公司先生們的疑心。我看今天晚上就到此散會。諸位要打起情神來。”他顯得有些厭煩地説。
接着是表示贊成,吩咐備車,還有移動椅子的聲音。朝倉輕輕噴了噴嘴,心想真是白費勁。繼續傾力靜聽,董事會議室裏出來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上。他明白來得太遲了,終於一無所獲。他關掉助聽器的開關。
大樓的後院裏。響起了一片汽車引擎的轟鳴聲,朝倉解開上面那隻瓷碗上的魚線。重新結在鐵欄杆上,收起東西,往看得見後院的地方爬去。
總經理、董事們紛紛坐上了車身大得有點可笑的美國“恰氏拉克”牌轎車或美國“克拉依斯拉”牌轎車。朝倉瞪着燃起怒火的眼睛,目送這些車子從地下停車場開入圍牆後面的巷子。他抑制住滿腔怒氣開始冷靜地考慮如何平安無事地走出大樓。即使下樓時不被人發現,但再用爬牆的方法是很難行得通的,且後門又有警衞看守,也無法不被覺察地開門出去。看來只有從大樓本身想辦法了。他通過房頂的出入口,沿着僅有微光的樓梯下到七樓,走廊上還飄着幾縷青煙,這時從六樓傳來了不止一個人的皮鞋聲,朝倉飛快地閃進樓梯邊上的廁所,沒穿鞋子的腳踩在濕漉漉的瓷磚上實在不舒服。
上樓來的是兩個夜班警衞,他們談論着棒球對抗賽和打麻將一類的事,試了試七樓各個房門是否鎖牢,朝倉躲進了解大便用的隔旬。
警衞在七樓轉了一圈,沒有進廁所查看,因為廁所裏沒什麼值得偷的物品。他們説着笑話下樓去了。朝倉在廁所裏又呆了十來分鐘,然後沿着樓梯到了一樓,從廁所的窗子出了這幢大樓。
他穿好鞋子,叫了一輛出租車。吩咐司機儘快趕到參宮橋。現在該是讓京子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朝倉想起曾和京子在“賓艾特勞”意大利餐館吃過東西,當汽車開到京子住的“參宮曼遜”的高坡下面,他就在餐館門前下了出租車。
店堂裏還像上次那樣光線昏暗,台桌和單間裏都亮着搖曳的燭光,侍應生將朝倉引到左側深處的一張空台桌。朝倉要了意大利通心粉細麪條,站起身説。
“我想打個電話。”
“請,就在出納機邊上。”
侍應生畢恭畢敬地指了指放電話機的地方。
這裏的顧客幾乎全是男女情侶。其中有半數光景是南歐國家的男子與日本站孃的對兒。
朝倉在現金出納機房的櫃枱長桌上撥通了京子房間的電話。
“誰啊?”京子的聲音總是這樣懶洋洋的。
“我是首飾店的。”朝倉用暗號回答。
“是您嗎?”
“是我,老頭子不在?”朝倉問。
“打了個電話給我説是今晚要來。那您有什麼事?”
“想跟你當面談件事,只要一點時間就夠了,能來嗎?我在‘賓艾特勞’。”
“我就來,您等等我。”京子爽快地答應了。
“好吧!”朝倉往長桌上放了一枚10日元硬幣,回到自己的桌子,又向侍應生點了瓶“舍利”白葡萄酒。
就在招待端來香氣撲鼻的通心粉細面的同時,京子走進店門了,她披着條海豹皮大衣。坐在店裏的女人們都用充滿羨慕和嫉妒之情的目光看着她。朝倉打着打火機開大汽體,用長長的火舌同她打招呼。京子馬上就發現了他,向侍應生講了句話,徑直往這邊走來。她大概是急於趕到腳上還跟着一雙拖鞋。
“我有點擔心起來,您有事要説,不會是什麼壞消息吧?”京子剛坐下,就氣喘吁吁地説道。她的眉間布着一絲愁雲。
“擔心倒大可不必,我是有事求你。”
“在説這件事前先吃點什麼?”朝倉漂了站在台子前的侍應生一眼。
“就來份果汁冰琪淋吧。”
京子小聲説道,於是朝倉又讓侍應生添份冰琪淋和白葡萄酒。
他攤開還沒動過的麪條,拉住京子放在上面的小手包在自己的雙掌之中。
“我有些事還沒告訴你。”他盯住京子的眼睛喃喃説道。
京子的眼中閃着不安的神色。
“實際上,我在助教之外還兼着一些差使,跟半工半讀的學生差不多。”
“阿,我還以為是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您是在為這事發愁了。”京子的表情鬆弛下來了。
“嗯。你聽我説。我的兼職,是替在一個我們大學經濟系任教授的評論家收集資料,説到底,這是一種仰人鼻息的工作。”
“您是想辭了這份差事。”京子笑着問。
“不是這樣,如果光為了錢,有不少工作比這好得多。但我為了儘早當上副教授,就不得不搞好學校各方面的關係。”
“這我明白。”
“有次跟教授聊天。不知怎地説漏了嘴,談起我與你的保護人,也就是東和油脂公司的財務處長小泉相當熟悉事,到如今,真無法想象當時怎麼會講出這種話來。”
京子面露難色,這種事她是無法搭腔的。
“可教授卻當真了,他一定要我向小泉先生打聽東和油脂公司的內幕,他是想把這些材料寫進著作裏去,當然他保證絕對不會讓我和小泉先生感到為難。只是為了分析目前的經濟形勢,這些情況是必不可少的。教授講到這個地方,説什麼我也無法向他坦白,所謂認識小泉先生純粹是在開玩笑。”朝倉一瞼苦他至極的樣子。
侍應生端來了剛才點的東西,等他把東西放好走開後,朝倉顯得心事重重地接着説:“具體情況我不清楚,聽教授説,好像有一個專幹敲竹槓的傢伙,利用手中掌握了財務處副處長侵吞公款之類不法行為的材料,訛詐東和油脂公可。”
“啊!”京子揚起眉毛聽朝倉説下去。
“至於為什麼一個財務處副處長的貪污就能把整個公司牽連進去的原因,好像是公司的幹部全是合夥乾的。所以,你的保護人小泉處長也在其中吧!”
“你想想,靠他那點工資能夠供他這樣享樂嗎?”
“你的意思是説他是為了我才這麼幹的?”京子的眼圈有點發紅了。
“別胡思亂想,我又不是那家公司的股東,才不去考慮到底是誰在騙取公司的鈔票,只是想了解點實情罷了,那你能不能向小泉打聽一下,那個敲竹槓的傢伙手頭究竟有何等程度的材料。可以用來訛詐東和油脂公司,要是搞不到這個消息,我也許一輩子也當不上副教授了。”朝倉咬着下唇説,他右拳擊着左掌。
京子輕輕地吁了口氣。
朝倉喝乾了第二杯葡萄酒。
“你能答應我的請求嗎?”他用孩子乞求母親疼愛時的表情直楞楞地看着京子。
“對您我是説不出個‘不’字的。”京子低聲細語道。看上去她似乎要哭了。
“你答應啦,真對不起!”朝倉又拉起京子的手,湊到自己的身邊用雙唇撫摩着她的左掌,又銜起她的手指輕輕的咬了口。京子閉着雙眼,靠手肘頂住台子來支撐自己的身子。
“當然,對小泉可千萬不能説出是受我之託。你就對他説,你近來總感到有點不對勁,在為他擔心。你就裝出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要一裝到底。讓他把事情全講出來。”朝倉平靜地叮囑道。
京子像被施了催眠術似地點着頭。朝倉見狀,又加了一句有關海洛因的事:“萬一小泉今天夜裏也需要這種藥粉,你就隨他拿吧。不用擔心自己的份額。那個朋友己講定給我了。”
“真的?”京子如夢初醒似地睜開眼睛。
“是啊,這次能拿到最起碼可以維持半個月的數量。”
“我放心啦!喲,我差點忘了,今天警察來公寓確認車庫了,要是再催催推銷員,大概明後天就能去取牌照啦!”京子微笑着説起了‘征服TR’汽車的事。
“快盼到頭了。有了汽車,我們高興上哪就可上哪了。”朝倉情緒十分高漲。
京子瞅了瞅腕上的白金鑽石手錶。
“啊,已經遲了,老爺子也許到了,我給他留了張條子,説去買包香煙,馬上回來。”
“那剛才説的事就拜託了……世田谷的公寓裏只有管理員那兒有電話,所以明天我打電話給你,再定個見面的時間。”朝倉説道。
“嗯我想法試試他。”京子站了起來。
“不送你了,可能小泉這會兒正出來找你了。”
“晚安。就為能儘早實現我們真正在一起生活努力吧。”
“再見,我的Babydoll!”
朝倉也站起身,在京子的耳上輕輕吻了吻,他聞到了法國“蓋藍”牌高級香水的味道。
他目送着京子出店,就將變涼的麪條吃掉。京子要的冰琪淋已溶化了,他沒去動它。吃完麪條,他坐了一會。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回到了目黑的寓所。
朝倉換上皮夾克和工裝褲,拎着裝有分成兩段的小型毛瑟槍的高爾夫球杆袋。又離開了公寓。這時是晚上10點左右。那枝已校正過彈點的盧卡自動手槍,就藏在皮夾克的內袋裏。
戴上頭盔和風鏡,把高爾夫球杆袋綁在行李箱上,他開着摩托車上路了。黑色的風鏡夜間也能使用,與變色墨鏡差不多。他沿着中原大街往橫濱進發,油箱裏大概還有5公升汽油,跑上200公里不成問題。到了綱島後往左拐,穿過一條蜿蜒于田野、工廠和山丘之間的公路,衝下一條坡道,在大陸橋附近進人第二京派線高速公路。
來到橫濱市境內了,他在青木橋往左拐到櫻木叮,然後又往右轉彎,朝伊勢佐木叨方向開去。
去伊勢佐木的銀座,得經過一座小橋,橋下是條污水溝,沿着小溝,是露天停車場密密麻麻地停放着各種自用汽車和摩托車。現在已將近l1點了,而污水溝岸邊的霓虹燈仍在大放華彩。
朝倉將車停在個公共廁所邊上,解下高爾夫球杆袋把頭盔和風鏡放進行李箱,從箱裏取出螺絲刀、鉗子和一截電線。他順着污水溝走去,一邊打量着周圍的汽車。
到了離橋150來米處,一輛停在他右側的“伯布利克”牌轎車引起了他的注意,栗色車身,小巧靈便,這種豐出公司產的汽車,轉向系統性能頗佳,可以自如地在小巷兜圈子。
他放下高爾失球杆袋,慢吞吞地在岸邊解了小便,同時仔細地觀察了下這輛汽車。它掛的是神奈川縣的牌,照看來車子的主人不是本地居民,大概是來伊勢佐銀座尋歡作樂的。
朝倉用鐵絲打開車門,拿起袋子鑽進駕駛座,先將排擋放在空檔上,撕開一包‘和平’牌香煙,將包裝錫紙搓成紙捻打開風門,手伸到儀表盤的反面,把紙卷在點火開關的三相引線上。氣冷式發動機沒有發出轟響,起動的運轉聲低沉得簡直令有點擔心是否發動得起來。
他把袋子移到後排座椅上,拉起手動變速操縱桿,放在側檔上,踩起剎車,汽車就往後退出了停車場。
他將時速保持在60公里上下,不緊不慢地從八蟠橋開上橫須賀大街。不時有引擎發出尖嘯聲的小型卡車或三輪小汽車從他邊上超了過去。
如果京子訂的那輛“征服”拿到手,只要我高興,儘可以用一百六七十公里的速度與你們比試比試,想到這一點,他對老是讓人超車就不那麼感到懊惱了。
但是,在像今夜這樣的行動中,使用惹人注目的運動型轎車並非上策,他更希望能有一輛在外觀上與“伯布利克”或“藍鳥”之類的車子差不多,而在引擎和懸掛系統上加以徹底改造的汽車。
他時常在夢境中勾勒出這樣一輛汽車,外形上或許就與“藍鳥”牌轎車差不多,車身帶着傷痕,油漆剝落。重心很低,採用了重式懸掛器,因此比標準車體要稍矮一些。而細心的人可以發現這輛車的各個輪子都裝上了圓形制動器。
但真正的妙處還在發動機護罩下面四門汽化器、雙動式頂置凸軸、立升、60馬力的引擎發着莊重的冷光,那簡直是件藝術品。在它有意散散步時,那些車身大得滑稽的美國車或徒有其貌的國產豪華斬車會趾高氣揚地看不起它。而一旦它加大油門,低檔是35公里。二檔是l00公里,三檔是210公里,最高時速可達250公里。如此加速對它來説全不費勁,從始動到全速只需12秒。當它挾着風勢呼嘯而進,留給那些汽車的,只是一陣“啪、啪”的轟鳴聲,誰也無法望其項背。
隱藏着強大破壞力的,是手中的武器。具有迅雷疾風之速的是座下的汽車―它們,都是力量的象徵,是進入力的世界的津樑。然而。這並非朝倉追求的全部。在他的心目中,這是一種純而粹之的機械論哲學。這是一種對精密的機械的現代釋物教。
朝倉穿過橫濱、田浦的街道後,把車開進隧道,出了最後一個隧道,就在“百老匯飯店”前面一點的地方拐進了家山公園附近,一離開中央高速公路,路上就不見有行人來往了。右邊是一排接一排的公園的樹木。如果沿着公園外側走,再過去就是磯川的住宅了。
他在光線暗淡的公園邊的岔道上轉了360度的彎,把車頭調向橫須賀大街。剎住車後將紙捻拉掉,引擎就熄火了。他把高爾夫球杆袋背在左肩,離開了汽車。
磯川住宅的地勢比公園高,所以站在公園這邊只能看到高高的混凝土圍牆和伸出圍牆的樹梢的黑影。他跨過公園邊上低低的石頭柵欄,裏面有根電線杆,公園管理處和磯川住宅的電話線就全拉在上面。他將袋子放在樹叢裏,攀上了電線杆,當爬到夠得着普通電話線的地方停了下來。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鉗子,將電話線剪斷。斷了的電話線猛地垂了下去。
下了電線杆,他背起袋子向公園的林子中走去,那裏有一裸高山羣樹的大杉樹。一路上,他把凡是亮着的路燈統統關掉了。這裸杉樹已飽歷風霜,有1人合圍粗,在樹的根部還釘着一坎自然紀念物的小牌子。朝倉揹着袋子往樹上爬,實在不輕鬆。累得直喘氣……
磯川的院子裏鴉雀無聲,各樓的燈都關掉了。住在裏面的人好像都在屏氣斂聲。朝倉把高爾夫提包掛在左肩上,迅速地從杉樹高處滑了下來。還沒等從遠處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朝倉就從公園的樹林裏竄出。越過石頭欄姍,奔向停在公園旁邊的那輛偷來的轎車,發動馬達,開了出去。車子到了橫須賀街便拐向左道。朝倉把方向盤打向沙留車站方向,兩輛閃着車頂燈,鳴着警笛活像兩頭野牛似的警車恰好擦而過。
當車子上了坂本坡,來到兒童公園的時候,從背後老遠的橫須賀街道傳來了瘋狂的警笛聲。朝倉想,看樣子,那些主要公路上都設了警戒。
然而,這點早在朝倉的預料之中,他不假思索地越過一個斜坡,朝池山街開去。這個地方人煙稀疏,從左邊能隱約看見火葬場的煙囱。他一帶車子向左拐進一條小路。前方有片雜樹林道路兩旁是旱地和幾户住家。
朝倉把車開到一大塊空地的牆根前停了下來。拎起裝有分解成兩半的毛瑟槍的高爾夫提包,向那片雜樹林走去。
一進雜樹林,晚上的露水便沾濕了鞋子。他看見雜樹林的裏端似乎有一個小水池,最後他的目光停在池子旁邊的小賣部不動了。小賣部裏晚上大概不會住人。白天也是一打佯服務員就拎着提包回家的。況且現在是冬天,恐怕根本就不營業了。小賣部周圍沒有像往常那樣堆着搪果包裝紙和水果罐頭蓋兒等物,看來這小賣部現在肯定是歇業了。
不到10分鐘,房門的鎖就被朝倉用尖端處理過的鋼絲打開了,進到裏邊,他摸出一枝鋼筆模徉的手電筒四處照了一下:地上的榻榻米已經散了塊,只有3張榻榻米寬的小房間裏積滿了灰塵,還胡亂地放着一條粗糙的長凳和一堆帆布。
朝倉從房內重新鎖好門,然後拉過長凳躺了上去,又把帆布拿來蓋在身上,把高爾夫提包當作枕頭。他打算就此抵到天亮再説。不久他就習憤了從門縫裏鑽進來的冷風,昏昏地進入了夢鄉。朦朧中傳來一陣很響的腳步聲。朝倉猛然驚醒,右手條件反射似地一下伸進內衣口袋抓住了美國造柯爾特自動手槍的槍把。這時他才瞥見一縷灰白的太陽光,已經透過小屋內板壁的縫隙射了進來。
那腳步聲在小屋的門前停住了。朝倉瞼上掠過一絲陰笑,緊緊扣住槍機。發出腳步聲的那人把門搞得咯嗒咯嗒響,但一見門上着鎖就轉身走了,朝倉輕輕地從長凳上下來,把一隻眼貼在門縫上往外窺探。
只見一個個頭不高的巡警正吐着白氣慢慢遠去,腰上重重地掛着一枝朽口徑的sw型大左輪手槍,那家夥頂多只有二十來歲,看樣子恐怕是個倒黴蛋,只要他一打開房門,那傢伙的傢伙就得要流落街頭,生活無着落了。
朝倉看了看錶,還發着墨綠色毫光的夜光指針此刻正指向6點。他很想抽口煙。為了防備煙味漏到小屋外面,他又重新躺到長凳上。再涯個把鐘頭就可以放心出去啦。
屋外水池上有幾對鵝麒在戲水,遠遠望去就像一隻只褐色的小球漂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當它們一見出屋的朝倉時,卻都一下鑽到水下去了,不一會又從老遠的地方像與人捉迷藏似地露出了水面。
朝倉叼着一支香煙朝與進來時相反的方向穿過雜樹林,直向衣笠車站走去。此時正是上早班時間,他一上寬闊的公路,便遇到了步履匆匆急着上班的人流。
大約走了300米便到了汽車站。那裏一大溜睡眼惺鬆的工人們正縮着身子排隊等車,朝倉排進去京濱橫須賀中央車站方向的隊伍。
到了中央站,朝倉買了兩份報紙。上了電車。他在電車上瀏覽起報紙來,只見昨夜磯川府遭到5發步槍子彈襲擊的消息赫然登在社會版的頭條上。
原來這次朝倉的槍法還算準。二樓裏磯川的卧室玻璃被擊中,玻璃碎片傷到了磯川。一個門衞扭傷了腳,此外還算太平,無人受傷。新聞報道説,事因尚未查明。警方也沒能抓到兇手。報道還説,警方在事發15分鐘後,就在市區出人口設置了警戒線,然而罪犯還是沒能抓到,所以估計兇犯尚躲在市內云云。此外,那張報紙上還登着一段磯川的談活。
“本人向來光明正大,從無積怨,這次事件定是政敵所為,企圖加害於我,卑鄙之極。因此為了我們的城市。為了我們的自由,我要不惜生命危險,與他們戰鬥到底!”
最後,磯川還故作鎮靜地宣稱,他覺得不需要警方的護衞,新聞界還委婉地猜則説,此次事件是否由於磯川隧迫公司廉價購買了由政府出資填造的掘之內海岸的工場,而引起一此人的不滿,僱用了殺手。
讀了朝刊後,朝倉苦笑了一下。他在橫濱下了電車,要了輛出租車,又回到了伊勢佐木街口。
預先停放在陰溝邊的本田單人摩托車一點都沒被人動過,朝倉跳上了摩托車,飛速地向東京駛去。此時第二京濱公路上已經形成了一條車龍,哪裏還有什麼警戒,要不然受阻的車子將從東京接頂摩踵一直排列到橫濱。
上午9點,朝倉哲也出現在小田急線參宮橋附近的一家飲食店。他剛去過他的上目黑公寓,安頓下東西,並且換下衣服。此時穿在他身上的是一套西服。
他向服務員訂了份烤麪包加咖啡的早點,隨後借了櫃枱的電話,撥起了參宮公寓京子房間的電話號碼。
朝倉在説暗語前,聽筒裏首先傳來的是京子發睏的聲音。
“是你嗎?”
“是我。你那情夫回去了嗎?”
“呀,剛剛回去。”
“那麼你能到參宮橋旁邊的‘肖邦’飲食店來一下嗎?”
“行呀。不過。京子呀我實在太累了,幾乎一晚都沒有合過眼呢。而且,化起妝來真是煩死人了,還是到這裏來吧?你來以前,我會把房間收拾好的,好嗎?”
“知道了,馬上就去。”
朝倉撂下了電話,回到包廂端起咖啡。只一口,半杯熱咖啡便下了肚。
坐落在小丘上的十層樓參宮公寓,彷彿還沒有從昏然的睡眠中醒來。房間的窗子幾乎都還關着,整齊地停在停車場上的車子,均勻地蓋起一層薄霜。
公寓的休息室不見一個人影,朝倉乘自動電梯到了七樓,踏着草綠色的地毯向寫着七G的正門口走去。
朝倉按了按內線自動電話機的按鈕。
“門沒鎖。”從內線自動電話機裏傳來了京子壓低的聲音。朝倉推開門,這是一間足有12張榻榻米大小的歐式房間。只見京子正坐在裏面的沙發上等着,看上去一臉倦容。
“那傢伙沒讓你睡?”
朝倉在京子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温柔地拿起她的手。
“嗯,剛好相反,為了要他説出你盼咐我問的話,是我不讓他睡的!”
京子把頭靠到朝倉的寬厚的胸脯上,朝倉一想到京子剛剛還被小泉抱過,就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惡感。但他把它暗壓在心裏,一點也不讓京子察覺。他愛撫着京子的頭髮,把鼻子貼着京子的臉上説:“你的情失——小泉他説了嗎?”
“呀,開始他怎麼也不肯説,還問我為什麼想知道那種事。”京子懶洋洋地回答説。
“他部下有個叫金子的財務副處長迷上了西銀座的一個叫什麼‘魯娜’的老闆娘。咳,這本不算什麼,要命的是遭了人家的暗算啦,被老飯孃的情大偷拍了牀上的鏡頭,還被錄了音去。這還不算,他們在公司裏做了手腳的賬本也被偷拍去。”
“哦。”朝倉顯出一副才聽説似的神情。
“聽説那情夫可不是等閒之輩呢,是像鈴木之類有名的劫持集團分子哩。”
京子淡淡地説,突然對着朝倉用堅定的口吻質問道:“你總不會是他們的同夥吧?”
“又説傻話了,你是想引我發火嗎?”
“哦對不起,我太累了,腦子有點亂。”
“好了,好了,我不該發火,繼續説下去吧!”
“聽説那情夫叫什麼久保來着,要挾財務副處長,光堵嘴錢就被敲去了1000多萬呢。逼得那個副處長不得不向處長求救啦。”
“後來呢?”
“那處長雖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沒什麼直接關係,但考慮到這樣一來還是有點有失監督,於是就攏了處長和一些頭兒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那筆錢還是由公司承擔了下來,據説是與其讓公司出醜,還不如多花幾個錢合算。”
“是嗎!”朝倉冷冷地笑了一聲。還好,那傢伙還是沒把他自己的醜事給抖出來,正是小泉自己與副處長共同策劃,合夥敲詐公司的。不過只是不想讓京子知道罷了。至於什麼有失監督,那全是他媽的扯蛋。
“然後……”京子繼續説道:“好戲還在後面呢,據説公司派人先送了5百萬元作為定金給那個叫久保的,可等他拿了錢回到自己的公寓就被人打了一悶棍給搶走了。久保後來便又藉口那兇手肯定是公司僱用的,開口要5000萬。要不,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給大劫持集團頭目鈴木。”
“5000萬?我的天,數目可真不小呵!公司打算付嗎?”朝倉的聲音有點嘶啞。
“哼,他公司再大,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不能人賬的錢也夠嗆的啦。就為這,據説昨天一整天都在開會商量呢。”京子打了呵欠。
“公司的結論是怎麼説的?”
“咳,説是今晚上要久保來公司交涉。硬要出的話。5000萬倒不是拿不出,只怕那傢伙不會就這麼一次罷休。這種人呀,一般都是嚐到過一次甜頭就想敲骨吸髓的。他説要是這樣的話以後可就不好辦了。”京子答道。
“話是這麼説。小泉他今晚還來嗎?”朝倉若無其事地問。
“哼,大概不會來了。他妻子又在歇斯底里地鬧啦,這種人我可受不了,一想就渾身起疙瘩。”京子裝作很厭惡的樣子,添加道,“要是能常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我不也一樣嗎?可是……我的美人,要是你今晚上再把那傢伙叫來,等把今天與久保談判的結果打聽出來再把他趕出去的話,那司就太好了!”
“嘿。蓉縣優直蓉柑該樣的話。我就依你吧。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想知道人家公司的事情?你上次説的話可是真的?”
“峨,請相信我,我的美人。你知道現在的忍耐是為了將來我們倆的幸福呀!”朝倉用巴結的口吻裝模作樣地説道。
“我相信你。”京子喃喃道。
朝倉在內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一包東西,拉過京子的手把它放在她手上。説:“啊,差點忘了,跟你説好的那東西給你帶來了。”
京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就是5克上好的海洛因煙土。
“真是太好啦。你知道嗚?我後來那僅有一點點都叫他給拿走了,我正在犯愁呢。”
“你別擔心用光了,我還會給你拿來的。”
朝倉説罷開心地笑了笑。好,只要小泉也開始用海洛因了,那麼用不了多久他便會吸上癮的。到時候,只要我給他們的貨一中斷,那他就得乖乖聽我的使喚。
大概昨晚在小賣部的長凳上受了涼,朝倉開始覺得有點不舒服,脖子的筋肉似有點發硬,隱隱作痛他走進裏間,打開櫥房一角的飲酒處。這裏大小總共不過8張榻榻米樣子。只見裏面整齊地放有近50版正宗洋酒,他實在抵禦不了那保加利亞純苦艾酒的誘惑。但考慮到那難以一下散掉的酒味對待會兒的行動不利,便拿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嘴對着瓶口喝了三分之一。金黃色的液體滋潤了乾澀的喉管,並且開始燒着他的胃,暖着他的身子。脖子的硬塊也漸漸地散開了。
回到外間,他看見京子正用恍惚的神情徐徐地吞吐着混有海洛因的香煙卷,彷彿進了極樂世界。朝倉走上前,把嘴唇貼上了京子的額頭。説道:“哦,我得走了,還有課。待會兒再給你打電話。”
説罷就走出了房間。
一出公寓,朝倉便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青山鎮,他在表參道街下了車,這裏聚集着許多不動產商號。朝倉一邊走一邊打量着玻璃門上貼着的廣告。
在三和不動產處他看到了一個頗為稱心的出租房子的廣告。房子地處世田谷的上北澤段。離開博得京子信任而租下的赤堤公寓很近。
朝倉一進飲食店式的玻璃門,幾個職員都不約而同地援着手從倚子上站了起來。
要出租的房子佔地約100坪(l坪合33平方米),建築面積15坪,備有電話。房子的押金9萬,土地管理費10萬,房租每月15萬。
一看朝倉挺有興趣,他們馬上就派一輛本商號的車帶他前往察看。
房屋座落在口本大學附近,離經堂住宅區不過300來米的地方。那是一幢磚石結構的舊平房。混凝土的圍牆已經有了剝蝕,門前能看到前面的一帶旱地和稀疏的雜樹林,房後和兩旁有很大一塊空地。15坪的建築雖不算寬裕,但儲藏室下面還有個地下室,之間有樓梯相接,這頗合朝倉的心意。潮濕的地下室也用混凝土打牆,大概總有7坪光景。院子裏雜草叢生,還長着些灌木,顯得荒涼。這裏做個停車場倒不賴,朝倉想。主意已定,商號的車子就帶着朝倉徑直向房主的住地祖師谷開去。
一路上,那不動產的辦事員羨幕不已地向朝倉談起了房主大場家的豪富。大場家很久以前就是個大地主,同時又是當地的山林主,所以如今在世田谷擁有好幾十叮(1叮為992公畝)土地。自地價暴漲以來,他就是個數十億的大富翁。在經營方面,現在大場通過本族人的一個土地公司,一年僅成交幾百坪土地,收入就超過3000萬呢。
那辦事員連連嘆息道,再沒有比世田谷、相併、練馬等地的農民和大地主更容易賺錢的了。朝倉點點頭,算是同意他的説法。大場家靠近成城地區,迎面是一條遺巡蜿蜓、雄偉森然的圍牆,穿過江户時代村長式的防備森嚴的門洞。越過一片菇菇鬱郁的林園。在那鶯歌燕舞、柳暗花明的深處,便能看見一幢稻草蓋頂寬大大的平房。那古色古香的平房與停放在旁邊的簡易車棚裏的豪華大橋車相映成趣,別有一番風昧。
主人還沒有出來,朝倉一行在偏房裏等着,與田園風光的外部相反,室內全是歐化的陳設。不一會兒,大場出來了。他顯得肥胖而臃腫,年紀也不過和朝倉上下,着一身條紋針織和服,左手還提着個收款袋。
寫好契約書,朝倉把錢交給了大場,陷在扶手椅上的大場費力地轉過身來道:“唉,這麼點雞毛蒜皮的管什麼屁用?昨晚上我搓搓麻將就贏了100萬。”又道“唉,土地再多。只要我一死,就會被國家收去的。人生一世,我還圖個什麼?花,大把大把地花。所以,現在每天都在玩樂。但不管我怎麼花,還是進項的多。有什麼辦法!”
大場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
“啊,要我説,最好是去買它一架噴氣式飛機玩玩,玩完了就讓它在銀座上空爆炸,那花不完的錢不就一下子解決了嗎?”朝倉説罷,拿起放在桌上的租房鑰匙站了起來。心裏罵道“豬鑼!”
等不動產商的車把朝倉送到住所,已經是中午12點了,他進了西口後一家炸蝦魚店,填飽了肚子。
出了店門,朝倉要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上目黑公寓開始武裝起來。他把一個微型錄音機裝進了口袋,然後又把美式柯爾特自動手槍插進了腰帶。一切停當後。朝倉出了公寓,朝對面的一家花店走去。他那憧公寓的主人兼經理原口就經營着這家花店。
此刻,門前冷落,原口正坐在木椅上看報紙,他一見朝倉,趕緊堆起笑容,心懷戒備地招呼道:“啊,是你,今天休息?”
“不,不,因在附近有公幹,特來您這裏轉一轉。”朝倉輕地答道。
“哦,是嗎?”
“咳,最近叫我幫他們搞推銷,事情多了老是出差,累得我夠嗆啊。不過這也是本職工作嘛,也沒什麼。”朝倉也設了一道防線。
“是嗎?怪不得最近你房間老是空着。”原口誇大其詞地附和道。
“就因為這。好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朝倉行了禮走了出去。
在“放射四號”的玉電街。朝倉要了輛出祖車,吩咐開到高橋,運氣不佳,一路上盡堵車。朝倉在慢慢爬行的車上打起了磕睡。直到被駕駛員在肩上輕輕碰了一下,朝倉才醒過來,睜眼一看,車已停在高橋的橋旁了。
“要到哪裏?”駕駛員不高興地問。
“行了,就在這裏下。”朝倉付了錢,打開了車門。
從這裏到二段的新東洋工業大樓的東和油脂公司已沒有多少路了,儘管他已設計讓京子從財務部長小泉那裏探聽消息了,但朝倉還是想親自去看看久保及櫻井到底與東和油脂公司交涉得怎麼樣了。
等午間休息一結束,朝倉就走進了新東洋工業大樓。從底樓到四樓都是新東洋工業公司的。這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所以底樓的門衞並沒有注意朝倉。再説朝倉領子上也掛着閃閃發亮的東和油脂公司的徽章。
朝倉挑了休息廳最裏端的自動電梯,把它按到了七樓。他在心裏使勁在析禱着,千萬別在中途碰到熟悉他的財務處的同事和營業部的同僚們。
二樓又進來了3人,四樓進來了一男一女,但都不是東和油脂的人,他們都在六樓下了電梯。
現在還是緊張工作的時間,要是到頂樓肯定會引人注目的,況且頂樓的高爾夫練習場裏經常有新東洋工業公司和東和油脂公司的關係户在此搞活動。所以朝倉想想還是藏到七樓的會議室隔壁為好,在那裏可以偷聽他們的談話。
電梯在七樓停下了,發出很重的聲音,門自動開了。朝倉閉了一下眼,然後趕緊偷偷地往走廊裏痰視了一下,打算要是走廊裏有人的話就別出去。
明光可鑑的仿大理石的走廊裏一個人影都沒有。朝倉走出電梯,躡手躡腳地朝右邊的幹部會議室走去。
寬大的會議室前頭有一間圖書室。放在那裏的書盡是些關於世界油脂工業、東和油脂公司發展之類的枯躁乏味的東西,所以很少有人問津。因而從來也就沒有安排一個圖書室辦事員,要是有人想進去,到宣傳科去借鑰匙就行了。朝倉遂打算躲在那裏進行竊聽。
朝倉試着擰了一下把手,發現門鎖着。
朝倉從褲子下襬摺疊處取出一根鋼絲,打開了圖書室的門。他從裏把門鎖上了。
圖書室裏到處都積滿灰塵,百葉窗嚴嚴實實地關着,只從高處窄小的天窗裏漏下幾縷冬天的淡淡的陽光。
室內擺着五張書桌,上面是些記錄紙和枱燈左側的牆壁上安着書架,玻璃門上着鎖。
靠會議室的那堵牆上掛着歷任經理的肖像畫及公司發展史圖片。
朝倉打開助聽器的開關,將它貼在牆壁上。會議好像還沒有開始,助聽器裏沒有一點聲音。
朝倉趁機環視一下整個圖書室,看看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雖説這房間很少有人進來,但也不能排除人來的可能住,他想。終於,他發現書架角落有一個裝有板門的櫃子。他關上助聽器。走過去打開門一看,只見裏面放着些打掃用具。
朝倉撮起嘴巴無聲地吹了聲口哨,讓櫃門就這樣開着,又回到了對面牆根。為了節約蓄電池,他每隔3分鐘開下助聽器。一小時後,聽到走廊裏不時有人經過。朝倉的心律猛地加快起來。但隔壁會議室的門始終不開。
3點還差幾分一個男人的腳步聲在圖書室前停住了,朝倉嘴裏罵了一聲,迅速穿過房間。躲進了那個櫃子。
關櫃門的時候,便聽到鑰匙插到鎖孔的聲音。門開處,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朝倉硬壓制住怒火。
櫃門沒有鑰匙孔,朝倉無法窺探來的是何許人。那個該死的傢伙好像打開玻璃門取出了一本書,坐到書桌上去了。
櫃子裏一片漆黑。從書桌方向傳來了翻書聲和做記錄時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朝倉像頭困獸,幾乎被憤怒和焦慮弄瘋了,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插在褲皮帶上的“柯爾特”的槍把,恨不能跳出來一槍結果了那個還在悠閒地坐在桌邊看書的兔崽子。
等那人把書放回書架,走出圖書館時,已經近四點鐘了,朝倉急不可耐地竄出櫃子,撲向會議室的那堵牆根,打開了助聽器的開關,助聽器裏傳來了清晰的説話聲。朝倉的血液立刻衝上了腦門,背上滲出了汗水。他忙亂地拿起一隻備用皮碗扣在牆壁上,固定住助聽器,隨後打開了微型錄音機的開關。
“二,真是荒唐!説我們襲擊了你,又把款子搶回來了,這明明是在尋找藉口!”總務處長憤怒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哼,本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想多羅嗦。我櫻井素來寬洪大量。一諾千金,可你們卻不做君子做小人,那就別怪我不講義氣了。現在,我要改變我的主意,再拿出5000萬來!”這是櫻井冷酷沉着的聲音。
又聽到小泉含糊不清的嘆息聲。
“可是這麼幹的話,那我可要撥報社的電話了。即便是一流報紙的頭版頭條也會對這件新聞感興趣的,再讓它把我頭上包着繃帶的照片給附上。”櫻井冷笑道。
“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可真叫警察的話,你就成為有前科的了,我還捨不得把這樣一位前途無量的能人送到監獄裏去呢。”經理陰陽怪氣地説。
“要好好考慮的是你!我並沒有把柄落到你們手裏,再説就是被抓去蹲監獄又有什麼?那樣我就可以白吃國家的飯了,哈!哈!何樂而不為呢,可是這樣一來,你的上司和全社會的人便會知道你們靠侵吞公司大發不義之財的醜聞,而且僱傭暴力集團行區毆打的勾當也會大白於天下。真夠有味兒的,去叫警察吧,哼,要是能跟您這樣的大公司同歸於盡,那也夠本了!”櫻井狂笑道。
隨之而來的是長長的沉默。
許久,還是小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你真的還沒有把事情告訴給鈴木嗎?”
他的口吻近乎討好了。
“少羅嗦,要是連這點小小要求也不答應的話,那我就要叫鈴術本人親自出馬了。”櫻井道。
“嘿嘿!5000萬總不能説是小小的要求吧?當然我們是不會讓你空着手回去的。1000萬,怎麼樣?”經理道。
“笑話。”
“1500萬呢?”
“這裏不是拍賣市場。”櫻井嗤鼻道。
“那―你聽明白了嗎?要是我們如數付給你錢的話。你可就再不會來找我們公司的麻煩了吧?”經理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一言為定!”
“要是那樣的話怎樣才能讓我們相信你呢?你也知道,讓你寫保證書,那隻不過是一紙空文。”
“……”櫻井一下子被問住了。
“而且,説不定你下次又跟鈴木勾結起來,威協我們。把我們付給你錢的事反而當作我們讀職和謀私的證據給賣了。”
“……”
“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們拒絕付錢的理由了吧!假如你現在同意還價到2000萬,然後。寫張保證書,你也是口頭答應,日後,保不住,還會來找我們麻煩的。更何況你似乎跟我們公司一起毀滅也在所不辭。要是我們用法律起訴,你或許還會用揭露戰術同鈴木結成共同陣線來對付我們暱。這樣的話,無論如何,倒黴的還是我們。反正要吃啞巴虧,還不如只給你200O萬,了了此事再説。”這下經理轉守為攻了。
櫻井也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次輪到我説‘慢着’了。不錯,你們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500O萬是個子兒也不能少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願意就這麼便便宜宜地把這些材料給賣了。反正不管是否能成功,我這次索性就豁出去了!”
“而且,你們的擔心一旦等我想出了一個保證辦法,就會自動了消除的。”櫻井強滸道。
“什麼保證辦法?”經理質問道。
“辦法嘛,還沒有具體考慮過。再等我們3天吧,我也等你們3天,3天之內,我一定給你們保證辦法。所以。你們也得考慮好,是付我們錢呢?還是跟我同歸於盡?!”
“……”
今天就到此吧,3天以後―星期一下午3點我還會來的。”
於是,走廊外響起了重重的皮鞋叩擊聲。會議室裏暫時歸於沉靜。隨即響起了小泉含混不清的罵娘聲,又傳來一片噪雜聲。混亂中又響起經理的怒吼聲:“別吵了!會開得差不多了。近來公司裏不大安寧,職工都人心浮動啦。下次會換個地方,改到晚上開,現在散會,大家都回去吧。”
會議室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朝倉立即關了錄音機,又躲進了櫃子裏。
等到走廊裏的腳步聲都消失了,朝倉才從櫃子裏鑽了出來。他再次把助聽器貼到門上,確認走廊裏確實沒有聲音了,才又用鋼絲打開了門鎖。
關上助聽器,把耳機放進口袋後,朝倉走了出來。沒錯,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
出了房間,鎖上門,朝倉從樓梯到了一樓。出了大樓,外面如煙的薄暮已經悄悄地降臨了。
朝倉摘下領子上的徽章,來到銀座,進了一家紳士用品商店。他花了12萬元買下一頂鴿子色帽子,他把帽子戴在頭上,在穿衣鏡前照了照。厚實的上身。輪廓很粗的臉與這頂素色的帽子也還相配。只要把帽檐兒往下壓一點,再豎起大衣的身領,就能把半個臉遮住。
此外,朝倉還買了條與帽子顏色相配的銀灰色綢料圍巾,一副翻毛軟皮毛套和一隻黃色的酒杯。
出了店門,朝倉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出租車。是“皇冠500型”。
朝倉叫出租車開到新東洋大廈後面,停下了車。他先付了車費然後又拿出了一張5000元的票子放在那個年輕駕駛員的膝蓋上,輕聲説道:“我是私人偵探所的。想跟蹤一輛車,不過得等些時間,諾先付你兩小時的等車錢。當然,要是不用等兩小時。我也不會叫你找錢的。而且。要是在跟蹤時因超速或超車而被罰款的話我會替你付的。”
等東和油脂公司頭兒們的車出來時,已是下午5載20分多了。他們分坐在5輛車內。
“跟上去。”朝倉欠着上身命令道。
“OK!”確信那5000元錢已經落入了自己的腰包後,出租司機很高興地加大了油門。
那些人坐的都是高級轎車。經理乘坐的是美國著名的“凱迪拉”汽國公司製造的七五型豪華轎車。其它幾輛如意大利“帝王”牌大轎車、美國以發明人命名的“貝庫·裏貝拉”牌,“庫拉伊斯拉”牌轎車等,都是遠近馳名的。它們一輛接一輛地同速行進着,如同皇家的儀仗隊那樣壯觀。
“沒問題,丟不了。”出租汽車司機自信地笑道。
朝倉在反光鏡裏報之一笑。
車隊已穿過了銀座,正朝“虎門”開去,他們像是要去赤坂。可到了赤坂後的“凱迪拉”一行並沒有像朝倉想象的那徉開向高級大飯館,而是向葵街的一個叫“三井”的旅館開去。
朝倉的笑意頓時消失了,要是在高級飯館就好力了,到時候只要溜到後門的出入口或越過圍牆,鑽到地板下面的某個角落就能竊聽到會議室的情況。但是……
那班人在旅館正門前下了車。空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進了院子裏的停車場。
“怎麼樣?”出租司機不等朝倉發話,已經把車子停在院子前面的噴水池旁邊了。
“辛苦您了,我這就要下車。”朝倉看了看計程表。
“啊!不,這車費就免了。”司機打開了門,等朝倉一落地,便踩了一下油門“呼”地開了出去,好像怕那等車的5000元錢要被收回去似的。廢氣噴了朝倉一身。
朝倉狠命地吐了口唾液,抹了一下臉,把帽子壓得更低些,然後朝旅館的正門走去。這家旅館足有比帝國飯店多兩倍的房問,而且擁有超一流的最新式服務設施。
一樓休息廳裏大多是些外國人。朝倉看也不看在門邊恭恭敬敬行着禮的服務員就往裏走,恰好看見預定了房間的那班人由服務員陪同着走進電梯。
朝倉走向大廳右角的一張沙發。在穿着華麗的印度姑娘身邊坐下,透過栽有熱帶灌木叢的盆景,監視着那個電梯口不一會兒,電梯的門關上了。
雖然休息廳很大,但以朝倉的目力,從他坐的地方看清電梯樓層顯示器上指針的移動是綽綽有餘的。電梯一直通到二十層。只見電梯在第十一層和第十五層停了一下。然後從第十五層開始往下降。
電梯一直下到休息廳,中途沒有停頓。只見走出來的是一個金髮女郎。可以推斷東和油脂公司的人很可能在第十一層就下了電梯。
朝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沒有走向電梯,而是從粉紅色大理石的台階上走了上去。各樓平台的休息處的牆壁上都裝飾有取材於古羅馬戰爭史的浮雕。
上到第十一層,朝倉探頭望了一下走廊,又飛快地縮回了頭。走廊長得像隧道似的。只見三四個公司秘書科的幾位同僚正在不遠的一個房間前面閒扯。他們不時地東張西望,眼睛放着兇光,像是在瞪着某個看不見的仇敵似的。
他們很像是望風的人。
朝倉只得回頭又從樓梯走了下去,這樣簡直就無法竊聽,唯有等待京子那邊的消息了。
一小時後,朝倉在上目黑公寓裏開始捆紮行李。他把好幾枝手槍、許多彈藥和一些麻藥一起裝進一隻皮箱,然後用一塊很大的包裹布裹了起來。步槍和一紮一紮的紙幣都包在毛毯和夏天蓋的線毯中。
朝倉揹着這些東西從安全樓梯走出公寓,坐上了讓等在後街上的出租車。
在三軒茶室,他又換了輛出租車。到達上北澤自己租的房間時已經近8點。朝倉用鑰匙打開大門,踏着院內的枯草向房間走去。
這是一個由幾所平房組成的院落,正門右邊是間有10張榻榻米大小的歐式套房,裏面是8張榻榻米寬的茶室。隔着通向正門的走廊,右邊是廁所、櫥房和洗澡間走廊的盡頭是一個小倉庫,也不過3張榻根米的樣子。
屋裏到處都佈滿了灰塵,各間房裏點着昏幽的日光燈,投下一片片陰影。因為什麼傢俱也沒有,所以本來就破舊的建築物顯得更加陰森清冷。
朝倉來到小倉庫的地下室,把拿來的行李放進櫃子裏。出了地下室,他給倉庫大門上了鎖。
隨後他來到大街,一直走到經堂街上,在商店街買了些東西。眼下要用的睡具、食品、打掃用具和工作用具等。另外還買了幾件簡單的傢俱。
朝倉搭乘傢俱店的卡車回到租房,順便把別處買的一些零碎的東西也一起帶了回來。
輕便卡車一走,朝倉就到院子裏檢了一塊木板,削了削,用萬能筆在上面寫上了門牌號掛了出去。然後他又把地下室的門鎖換成圓形彈簧鎖。幸好絞鏈很結實,而且是從裏側安裝的。僅僅加固了大門還是不能高枕無優,明天還得去買些水泥和鋼筋來,再在地下室的地板下面挖一個帶蓋子的可藏東西的洞。朝倉這樣想着回到了自己的吃飯間,打開食品袋,開始吃起了晚飯。
今晚朝倉的伙食頗為豐盛,啤酒當作湯。洋葱肉片和三明治。他像條餓狼似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兩小時後,朝倉哲也已經出現在新宿駒劇場附近的一個叫“貝魯怕”通宵咖啡店角落的包廂裏了。服務員拿來了咖啡和電話機放在朝倉坐的桌上。
朝倉用帶着薄皮手套的手拿起了聽筒。
“請問,您要哪裏?”傳來了與上次一樣的女接線員的聲音。
“要市外,橫須賀***號”朝倉報出了磯川的電話號碼。
稍過了一會兒,傳來了往常樣的磯川秘書的聲音。
“是秘書植木。”
“啊,是我,請問你上司和門衞的傷好了嗎?朝倉嘲弄似地問道。
“你……”植木氣得一時説不出話來。
“噢,別太激動嘛,我的乖乖。請幫我叫一下你上司。要是不給傳的話―下次可別怪我不客氣了,你要知道上次我可是特意不打的。而且,我還可以當着你的面,把你所着迷的上司的女兒姦污掉。”
“畜生。”
“能不能用有修養一點的詞呢!”
“住口!”
“明白了,你是想勞駕我再去府上走一趟是不是?”朝倉冷冷地説道。
“好吧,你等着!”植木喊叫了起來。
隨即,電話馬上轉為磯川的聲音了,動作快得似乎磯川一直就在植木旁邊側耳傾聽着似的。
“混帳!你是不是個瘋子?!”對方向朝倉狂叫道。
“你是最明白的,我並不是瘋子。你大概不會忘記你上次在電話裏是怎麼跟我説的吧?你不是説‘要幹就幹你的去吧’。”朝倉嗤鼻道。
“所以我就照你的意思辦了,在距離好幾百米遠處―而且又是在晚上僅有的一點燈光下―我便叫發燙的子彈輕而易舉地擦過門衞的腳,也就是説,只要我想幹,就是在好幾公里以外也能一槍把你撂倒。”
“哼!即便我死了,你小子要的東西也休想得到!”磯川的叫喊聲震得話筒嗡嗡響。
“那你看怎麼辦好呢?你有個可愛的女兒吧?你總不想叫你女兒臨死前還恨着你這個當父親的吧。”朝倉低聲獰笑道。
“你……你這下流坯子!畜生!你膽敢來碰一碰我的紀梨子!……”磯川像中了風似地氣喘吁吁。
“還是別虛張聲勢為好,與其這樣,還不如干些積極的事。”朝倉的口氣開始放得和氣些了,繼續説:“怎麼樣?上次的事重新考慮過了嗎?我並不打算做對你不利的交易。”
接着是一陣沉默,聽簡裏傳來一陣磯川急促的喘息聲。咖啡店裏的爵士音樂也開始變得喧鬧了起來。
磯川終於開口道:
“好吧,就這次。哼,跟你這種……交易做下去還會把我的老命給搭上呢。”
“行啊”
“那麼後天凌晨l點。”
“地點呢?”
“像上次一樣,日本警察不會問津的地方就行。嗯。就定在美軍步槍射擊場吧。上次自衞隊與美軍射擊對抗比賽時我去過那裏。”
“去高地的話還行,要是去軍事基地的話,首先進門就很難呢。”朝倉道。
“不,你大概把它跟打靶場搞混了。去打靶場要經過軍事基地的門,可來福槍射擊場在軍事基地盡頭的野外的水庫旁,可以走小路而不必經過大門的。”磯川道。
“行這次可不要再耍花招了,要是對打起來的話,對你可沒有什麼好處。就是聽到槍聲,美軍只會以為是夜間射擊訓練發出的,警車更是不會過來的。所以你要是想設圈套陷害我的話,我會不顧一切把你們幹掉的記住了嗎?”朝倉嘿嘿笑道。
“放心放心,好歹也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你我河水井水兩不犯。那麼,後天凌晨l時在射擊場柵欄前見吧。”磯川解脱似地掛斷了電話。
朝倉付了碰都沒碰過的咖啡錢和電話費。走出了咖啡廳。他在一家營業得很遲的藥店裏買了些安眠藥。因最近一直沒有好好睡過。今晚上他想好好休息一下。
藥店附近有家舊書店也還沒有關門。店主正翹首以待那些窘於酒錢的學生前來賣書,以期能狠狠地剎價。
朝倉買了一張關東地區汽車路線圖和一張二萬分之一比例的神奈川縣北部地圖,然後叫了輛出租車回上北澤的據點。
他服了雙倍於定量的安眠藥,鋪好被子鑽了進去。起先他還仰躺着看地圖,可大約過了30分鐘,那張地圖從朝倉手裏掉了下來。翌日早上7點,朝倉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為了上班不遲到,多年的職員生活養成了他這種可悲的定時習性。
因為沒有火盆。房間裏顯得格外地冷,玻璃窗外側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晶,在日光燈下熠熠生光。
朝倉點了根香煙,頭腦漸漸清醒起來,頭也不疼了,疲勞也已消除。可是當他站起想去小便時。還是有點站不穩。這大概是睡得太熟的緣故吧。他今天還想再休息一天,即使是有事非去上班不可。也打算立即回來。
於是,他重又鑽進被窩,當他吃完了權當早餐的臘肉、蘋果後,睡意又襲來了。等第二次醒來時已是上午9點了。朝倉一骨碌爬起身。麻利地準備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間,來到參宮橋咖啡店。他又同昨天一樣定了一份帶烤麪包的咖啡早點,然後開始給京子打電話。
今天京子的聲音與昨天不一樣,已經沒有那種懶洋洋的倦意了。
“他已經回去了,沒有在我這裏過夜。”京子劈頭説道。
“有結果了嗎?”朝倉問。
“嗯,大概……請過來一下好嗎?”
“當然好啦。”朝倉掛了電話。
從咖啡館到京子住的公寓徒步也不過四五分鐘,因時間已過10點,停在公寓前面寬廣的停車場上的車己開走了大半。七樓的7G號是京子的套房。朝倉一按門上的內線自動電話按鈕,門就開了。穿着肥大的黑色緞面睡袍、薄施粉脂的京子露着淺笑,款款迎了出來。因為屋內有暖氣,她還赤着雙腳。
“啊。真漂亮!今天精神很好呀。”
朝倉關上門,一把抱起京子。把頭伸進她那寬大的衣領裏,用舌又舔着她的脖頸。右手樓着京子的腰部。
“啊,癢癢……”京子轉過頭來柔聲地低吟着,頭髮瀉了開來,優美地卷着波浪型,肥大的衣服裏面似乎什麼都沒有穿。
朝倉把京子抱到卧室,一放到牀上就掀開她那肥大衣眼。露出了京子令人眩目的白哲皮膚。朝倉也脱去了自己的衣服,20分鐘後,熱汗才慢慢消退。朝倉依然躺在京子身邊,用嘴巴叼着京子的頭髮,扯了扯問道:“小泉怎麼説?”
“那久保還是不肯放棄那5000萬,可是被經理難住了,向他要下次不再來糾纏的具體保證辦法,這好像還是小泉的主意呢。”京子開始懶洋洋地講起與朝倉在圖書室裏竊聽來的差不多的事情。
朝倉隨聲附和地聽着。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後來在三井旅館裏的情況。
“據説後來那些頭兒們集中到一個旅社裏商量對策。”等京子説到朝倉想知道的事情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
“哦……”朝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在約定的這3天內、他們將花500萬元收買一個鈴木的親信,探聽一下久保究竟有沒有把公司的事情捅給劫持集團。”京子一面説着,一面摸索着找衞生紙。
“要是久保壓根就不想向鈴木告密,而只是想自己乘機撈一把的話呢?”
“他們説,那就讓他安息去吧,他們收買了一個幹這種營生的人。”京子做了一個手槍狀。
“殺手啊?這可不得了!難道電影、小説裏面的東西,都成了真的了嗎?”朝倉怯聲説道。恐怕我們東和油脂也在所難免羅。我也得盡塊結束與磯川的交易,要為東和油脂盡份薄力了。要不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暗想道。
“可不是嘛。不過這事你可對誰都不能説喲?”京子柔聲説道。
“當然,我不會叫你不放心的。”朝倉温存地答道。
‘好了好了,再別提這種令人不快的事了,我有件讓你高興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英國造‘征服’牌轎車今天就要給找送來啦。你知道嗎,今天是交貨日期啦!”京子高興地笑着從朝倉身邊跑開,拘樓着身子跑進了浴室,朝倉點起了一支香煙,慢慢地吸着,發着陰森的冷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天花板。
當京子從浴室裏出來坐在梳妝枱前時,內線自動電話鈴聲大作,朝倉“呼”地一下從牀上跳了下來。
“哪一位?”京子開了裝在隔壁房間的內線自動電話機的總開關。
“是三協汽車公司的園井,來送車的。”放聲喇叭裏傳來了年輕男子柔和的聲音。
“請稍等片刻。”京子關了開關,回到卧室換上了毛衣和裙子。朝倉也迅速地整裝停當。
“你也一起來看看吧!”京子邊往外走邊回頭對朝倉説道。
三協汽車公司的推悄員園井穿着短大衣。樣子挺帥的,只是顯得有點輕浮。他一見陪着京子出來的朝倉很尷尬地笑了笑,臉上馬上顯出掩飾不住的失望表情。
京子把朝倉作為愛好車子的朋友介紹給了園井。
“嘿嘿,我想在午飯時間來打擾您有點失禮,可是您看,好不容易才弄到車牌號……”説罷,園井從包裏取出臉車證、使用説明書和強制保險證等放在客廳的桌上。
“您去看看車吧?”他問朝倉道。
“那就謝謝啦!”朝倉以主人的身份回答道。
園井拿起驗車證站了起來。
“那我就從房間裏看啦!”京子説着到廚房去了。她的廚房還兼作餐廳。
看園井的後背足有朝倉那麼寬,但體重只有朝倉的三分之二,二人乘電梯下到一樓。
渾身烏黑錚亮的“征服”牌TRI型轎車,頂部由塊鋼板做成,發着暗光,顯得結實渾然,那車頭大光燈活像鷹卓的兩隻眼睛咄咄逼人,兩隻SU型汽化器上的罩子就像禮帽上隆起的部分高高聳起,看上去很精悍。它蹲在公寓停車場的中央。宛如一頭猛獸朝倉不禁慕意暗生。
園井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車門。朝倉接過鑰匙,鑽進了方向盤在右邊的TRI型車的駕駛座。
朝倉調了調深深地彎進去的、像鏟土機裝鬥狀的座位靠背的角度,繫上安全帶,左手搭在傾斜着的排檔短杆上,開始研究起如同小型飛機那樣繁多複雜的儀表盤。
方向盤近似垂直,中間有3根金屬桿,透過方向盤可看到儀表盤上有一隻最高時速為200公里的計速表,和一隻最高轉行速為6000轉的轉速錶。裝在計速表內的路程累積計數器上的數字為20多公里。然而這一數碼並不可信,也許在這之前曾被人拆下計程表的鋼纜芯子行駛過。
儀表盤中央還有兩排顯示燃料、油壓、水壓等的小儀表以及各種開關的旋鈕。
朝倉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擰了一下,轉速器的指針像從昏死中甦醒過來似的開始抖動了。發動機轟響起來。很快地轟響聲變得粗魯而憤怒,轉速錶的指針在800-900之間左右擺動着。
園井走到助手席旁。朝倉從裏面打開車門,讓他上來。
“要不要試開一下?”
“可是。我過去一直開的是‘TR3’,這‘TR4’型還是頭一回碰到呢,教教我好嗎?”朝倉禮貌地説道。
“發動機和傳動裝置跟‘TR3’是一樣的。但這是新車,發動機轉速不宜超過5000,最好能控制在400O以內。里程也不要超過300O公里。”
“啊!這就是説,因為發動機還是舊式的。所以就是勉強它也是不管用的羅。”朝倉隨口添了一句。
“這……”園井吞吞吐吐説不出話來。
“保修期多久?”
“3000公里或兩個月。”
“是嗎?怪不得。”朝倉笑道。原來要是在保修期內發生什麼故障他們就得負責包修。他們當然不希望車子沒用多久就出毛病了。
“請開車時注意着點,拜託了。”園井搔着頭皮説道。
朝倉腳踩油門使轉速上升至2500轉。然後腳一鬆離合器踏板。因為引擎為100馬力,與之相連的離合器又十分靈敏,故“TRI”猛然衝了出去。車輪的痕跡重重地印在停車場的餛凝土上,車子吐出一縷青煙,咆哮着消失在嘈雜擁擠的大街上。
半個小時後車子回來了。坐在助手席上的園井急得渾身是汗。
“我算是喜歡開快車的,但還是沒法跟你比。”園並深深地吐了口氣。
“我倒不是愛開快車,只想試試車子的負載性能。看來這與‘TR3’並沒有兩樣。我倒希望它能有所改進。”朝倉的語氣中充滿了失望。
車子高速行駛時就像人力拉車那樣頗簸跳動,高速轉彎時,後輪十分容易向外側打滑偏出,感覺十分不舒服。不僅如此,在坎坷不平的路面上急轉彎時,若不經常用油門及方向盤修正方向,就不能轉出預期的弧度。因此,不十分熟悉該車性能,甚至有發生事故的危險。
兩人從車子上下來。
“很對不起,希望不要把這輛車高速行駛時所產生的缺點告訴永井。我想,她即便考取了駕駛證,也不可能像你開得那樣猛,所以……車子高速行駛的負載性能好壞對她來説關係並不大。求求你了。”推銷員園井搓着手哀求道。永並即京子的姓。
“明白了。放心吧!據説在汽車大獎賽中,你們公司的汽車鋭羽敗北,因此,‘TR’銷路不佳,陷入困境。是嗎?”
“這……”園井被説得抓耳撓腮,十分尷尬。
“這樣吧以後請多多為我們服務服務作為補償。”
“當然,當然。”園井低下頭深深鞠了一躬。
半小時後園井從京子處拿了車款回去了,京子蒸好香腸,把它盛在一隻大碟子裏,上面加了些西洋井末,給正在卧室裏看使用説明書的朝倉送了去。
兩人打開封住秘密家庭酒吧的板條,並排坐在酒吧櫃枱前的圓凳上,開始吃起了香腸加黑麪包的午餐。
“那車是為你買的,你隨便用就是了。”京子現出難得有的食慾,高興地對朝倉説道。
“謝謝!吃完飯我們去兜兜風好嗎?”
“大好了,就是説馬上就去試試這車是不是?”
“從八王子通過厚木街道,到橫濱,然後再回來怎麼樣?”朝倉建議道。他的真實用意倒在於順便去偵察一下離厚木街道不遠的美軍基地來福槍射擊場的地形。
下午兩點多鐘。京子穿了件豪華的羊毛大衣,挽着朝倉的胳臂出了公寓。兩人一同坐進停在停車場內的TRI型“征服”牌新轎車。
“不敞篷?”繫好了安全帶的京子問道。
“哦,不行啊,這種類型的車只能卸下頂籠,無法卸後窗。再説,要是突然下起雨來就不好辦了,所以今天就不敞篷了吧!”朝倉把驗車證放進儀表盤左側的鐵盒子裏,一邊説一邊啓動了發動機。
起步後沒多久就來到了甲州大街。朝倉腳踩油門,將發動機轉速提高到5000轉,排檔掛入二檔,此時“TR4”車的時速每小時超過了80公里。京子不習慣如此的快速,鼓着小鼻子,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雖然顛簸劇烈,但座墊很厚。還不至於顛痛屁股。高速運轉的發動機發出的熱量把人烘得極不舒眼,要是不打開車窗換換氣,真會把人憋死的。
跟往常一樣,鳥山一帶路面過窄,老是受堵。車過鳥山後,朝倉拐進了調布的一條旁道,看了看儀表和反光鏡,掛入三檔排,猛踩油門。
“TR4”瘋狂地飛馳起來,時速已近125公里。只聽京子咕嚕了句什麼,但由於發動機的噪音和排氣聲,朝倉沒能聽清楚。他剛把時速加到130公里,前方的信號燈正好由綠色變為黃色朝倉狠命地踩住了煞車踏板,“TR4”像被無形的巨人之手牽住了似的車速一下子跌到120公里,接着他將排檔從三檔換成二檔,又換成一檔,靠低速運轉的引擎,繼續帶慢車速,在交叉路口前若想使車完全停止,只要再踩一腳剎車就成。
不久,朝倉他們已抵達美軍家屬住宅區,關東村的府中新路。朝倉試圖將車速提高至説明書上所載的200公里。也許是新車的緣故,只能開到165公里。就是這徉的速度,每次過公路路面上的一個接縫處,輪胎就會離開路面,向上高高拋起,嚇得京子不住大呼小叫的。
穿過立川的多摩河,馳過八王子車站,再在前面的十字路口處向左轉,車子就到了厚木街道。這一帶曾經作為汽車製造廠的試車道,後來跑的也大多是自用汽車,人們都習慣於開慢車。在橋本前面的坡陰處沒有路警的崗亭。
到相模原一帶,道路就寬起來了,道路兩旁散佈着一些大工廠。相模原的郊外,路兩邊餐館和土特產商店林立。
過了這些館店,前頭路兩旁都是些雜樹林,右邊立有一塊療養院的牌子,一條沒有鋪柏油的凹凸不平的小道蜿蜒在雜樹林深處。朝倉把車速減到50公里,開上了那條坑坑窪窪的小道。車子搖晃起來,讓車輪輾彈起來的拳頭大的石子一塊接一塊地撞着車肚。
“幹什麼嘛!”京子受不了飛揚的塵土,一邊搖着玻璃窗,一邊好奇地問道。
“哦,找想起一個好地方來啦,這裏面有個美軍的射擊場,難道不想進去看看嗎?”朝倉道。
“那好吧!”
京子把頭緊緊地貼在車壁。朝倉把速度再減到40公里。
過不多久,房子就多起來了。左手是個十字路口,那兒有個香煙店。朝倉把方向盤打向右面,路越來越差了。這裏的雜樹林倒是捕獵竹雞的好地方。為避開路面上的坑洞,朝倉像正進行一場障礙滑雪比賽似地不停地轉動着方向盤,要是一不小心陷進坑洞的話。車前的車牌號肯定會被擠扁的。
由於飛揚的塵土,車後面什麼也看不清,只在左前方能看見幾所療養院的簡陋的房子。朝倉把車子拐進了左邊的那條道口,越過一座緩坡,前頭突然開闊起來。左邊現出一片寬廣的蓄水池的水面,路腳下有一面小紅旗在迎風飄舞着,上面用英文寫着“正在射擊中”的字樣。隆隆的槍聲在空谷中迴盪着,但這裏還是看不見那個射擊場。
離蓄水池幾百米的地方。有一條伸向左邊去的碎石道,曲曲折折地蜿蜒於灌木叢和枯草之中。岔口上堆放着幾塊大石。細心的朝倉從二萬分之一的精密地圖上查知,這就是直通射擊場的那條小路。
但是要越過這些大石頭對於離地面只有15釐米高的“TR4”車來説確實是個難題。要是國產車的話,絕對是不成問題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朝倉才開進那條窄小的碎石路。可是由於強大的扭矩作用,“TR4”就像行駛在雪地上似的,車尾扭得厲害。
大概開了半公里左右,就看見了坡下射擊場的停車場,那裏停有十幾輛美軍自備車。
“啊,終於到了?”京子放下了車窗,露出喜色。
“好像是。”朝倉把車停在左側的柵欄邊。只見靠停車場深處的右邊還設有一座管理射擊場的兵營。
柵欄裏面就是射擊場,槍聲震耳欲聾、連續不斷柵欄右側有一個開口,車輛能直接開進射擊場內。現在也許正在射擊,道口掛了一塊禁止車輛通行的交通標誌。這條車道也兼作手槍射擊場。
寬闊的草坪中間夾着一條專用道路,偌大的射擊場,就是500碼遠距離射程也可以進行。射擊場深處,堆着一個小土丘、用來避免彈頭的反彈。靶線上並排立着靶子,在200、300碼射程的後面也都設有射擊線低堤。
一些身着射擊運動服的美國兵正在200碼射擊台上練習50秒鐘射10彈的跪射。他們身後站着教練和觀察命中狀況的聯絡員。
朝倉和京子下了車。被髮動機烤熱了的身子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們對從兵營出來的一個穿工作服的中年日本管理員笑了笑。
“是橫田俱樂部的吧?”管理員問朝倉道。
“啊,我們是想見習見習。”朝倉趕忙答道。
“請,請……只是絕對不能走到射擊線以內去。”管理員招呼了一聲,又走回兵營去了。
朝倉先自己跨過了低欄柵然後把京子輕輕地抱了過去,兩人手拉着手朝200碼線射擊台走去。
射擊手都使着MI“來福”槍。每當射完8發子彈後,槍栓便自動開啓,空彈夾便自動彈了出來。等把裝滿子彈的彈夾放進彈倉就又可以連續射擊了。
301口徑的步槍聲,若在50米狄窄的射擊場中,定會給人以震耳欲聾的不快感。然而在像這樣寬闊的射擊場中,聽來卻清脆悦耳,餘音嫋嫋。
看着那些不斷彈跳出來的彈殼和空夾,朝倉的內心充滿了莫名的快慰。
現在是12月,早已過了練習季節。可這些射手們仍在苦練,他們好像盡是些駐日美軍中的佼佼者。
單靠觀察用望遠鏡很難看清彈着點。聯絡員不時用便攜式無線電與觀察壕取得聯繫,詢問着彈情況。回覆多為10環同一彈孔。他了解到,雖然他們用的是MI“來福”槍,但它們的準星器和槍機都經過了改裝,所用的子彈也是競技用的特製子彈。陶醉在槍聲和無煙火藥香味中的朝倉,直到發現自己已快走到那座防反彈的土丘時,才驚醒過來,猛然記起自己到這兒來的目的。
“我想到觀察壕中去看看。”朝倉説罷,即欲走過去。
“等等,我也去。”京子慌忙喊叫道。大概是意識到了從聯絡員軍官那邊射過來的不懷好意的視線,京子頓時手足無借起來。
“你留在這兒,那兒危險!”朝倉用不容分説的口吻命令道,一邊向射擊場後面的欄柵跑去。這次他是為了準備與磯川做交易而來的,他得觀察好接頭地點附近的地形。
隔着停車場的射擊場對面,也有一塊用柵欄圍起來的寬闊的草坪,裏面散佈着一些灌木叢和廁所、庫房等。
停車場的左邊就是朝倉剛才開車進來的碎石子路。右邊也有一條同樣的路。
與左邊碎石路岔開的還有一條小道,看樣子似乎可以通向那軌壕。朝倉向那條路摸去。
走了一會兒,只見左邊有間小房子,門半開着。裏面放着些標靶框,但不見一個人影。
小路在長滿枯草的空地的盡頭消失。左邊有一段下到壕溝去的混凝土台階和一條排水溝。每陣槍響過後,都能聽到中靶子彈那尖鋭的呼嘯聲。
只要一登上雜樹林盡頭的小丘,就能輕易地到達前面的道路。
摸清了道路後,朝倉又向停車場右邊那條滿是塵土的碎子路走去。
朝倉回到射擊場時已是半個小時之後了。這時,在夜幕漸漸下垂的天底下,射擊手們已退到了300碼的線上做着伏射姿勢,繼續打着60秒鐘10彈的速射練習。
坐在草地上的京子一看見朝倉就立即朝他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