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後,鍾開泰還在辦公室裏枯坐着不願離去,直感到從頭到腳都已涼透。其實此時還是秋末,南方的天氣還暖和着哩。鍾開泰心裏説,算了吧,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自己命運不好,又沒有陸百里那樣的手段,又能怪誰呢?這麼自嘆着,窗外的夜幕已經濃重起來。這時有人在外面輕輕叩響了辦公室的門。鍾開泰有些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
打開門竟然是胡小云。鍾開泰有一絲驚喜,説,原來是你?這麼晚了還到辦公樓來做什麼?胡小云説,就興你到辦公樓來,我卻來不得?鍾開泰説,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胡小云説,我來取點東西,見你辦公室有動靜,估計是你,過來瞧瞧。鍾開泰這才發現胡小云手上還提着一個布包,他心裏就預感到了什麼,忙問道,什麼東西這麼重要,不可以明天來取?胡小云沉吟片刻,才説,我要離開電教站了。鍾開泰吃驚不小,説,誰要你走的?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還説了,忙過這一陣,就給你到嚴部長那裏説説。話一出口,鍾開泰便意識到自己説的是廢話,自己眼看連辦公室負責的都要不是的了,哪裏還有機會到嚴部長那裏去為胡小云説話?鍾開泰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記耳光,打掉一點自己的傻氣。卻聽胡小云説,是我自己決定走的,電台搞機構改革,不調走又不回去,台裏是要除名的。鍾開泰説,你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憑你的天資,繼續做你的播音一定會有所作為,肯定不比呆在機關裏差,只是……
説到這裏,鍾開泰一時語塞,目光拋向窗外,不知如何往下説了。胡小云説,只是什麼?目光裏滿含了期待。半天,鍾開泰才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沉重地説,只是以後難得再跟你在一起了。胡小云就笑了,説,這有什麼難的,你打個電話,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離開辦公室後,鍾開泰送胡小云來到市委大門口,要給她叫輛的士。胡小云説,就要分手了,以後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你不想跟我走走嗎?其實這也是鍾開泰的想法,他正愁自己這渾渾噩噩的日子不知如何煎熬,鍾開泰説,好吧,我送你回家吧。兩人於是並肩走進五光十色的街影裏。鍾開泰忽覺肚子餓起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跟胡小云走進街邊的小吃店。點了幾道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兩人慢慢對飲起來。胡小云微笑着看着鍾開泰,偶爾跟他碰碰杯,輕抿一口。鍾開泰也不要胡小云勸,喝得很直爽,只是不太怎麼吱聲。胡小云知道鍾開泰心頭的苦衷,也少説話,只是靜靜地陪着他。胡小云覺得這個沉思着不聲不響喝悶酒的男人有幾分厚道可愛。一瓶酒喝光後,鍾開泰還要向店主要酒,胡小云怕他不勝酒力,不讓了,將他拉出了店子。
這麼沉默着走到胡小云的家門口,鍾開泰停了下來,開口道,你走吧,我看着你進了屋我再走開。胡小云點點頭,乖乖地向樓道口走去。見胡小云已經隱入那幽黑的樓道,鍾開泰就準備走開,不想胡小云又忽然轉身回來,對鍾開泰説,你不想進去坐坐嗎?鍾開泰看看錶,都快11點了,説,這麼晚了,不會影響你家裏人休息?胡小云卟哧笑了,説,你真是官僚主義,跟你在組織部同事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在縣城裏,我一直是一個人住。
現在兩個人已經進了那套老式的兩居室的房子。胡小云拉下那扇寬大的紫色窗簾,回頭給鍾開泰倒了一杯水。鍾開泰才喝了兩口,她又起身去開了冰箱,端出一袋葡萄,要鍾開泰吃。吃了一會葡萄,胡小云又坐不住了,起身開了牆邊的音響。整個屋子就盛滿劉歡那張力十足的嗓音。鍾開泰熟悉這支曲子,是眾所周知的《從頭再來》。鍾開泰一雙眼睛就合上了,不知緣何,淚水竟滲出了眼角。一曲終了,鍾開泰還沉浸在那悲壯的旋律裏,眼睛依然合着。胡小云見狀,又將帶子調到開頭,而且過來拉起鍾開泰,把他的雙手放到自己柔軟的腰上,合着節拍緩緩搖盪起來。搖着搖着,兩人就緊緊粘住了,連兩片滾燙的嘴唇都鉚在了一起。一股強大的幸福的潛流將鍾開泰整個地裹住了,他暗想,那個鳥辦公室主任的位置算什麼呢?胡小云這風情萬種的芳唇可比什麼都重要啊!鍾開泰沉醉了,最後兩人倒在了牀上……
就在鍾開泰被激情的潮水推湧着手忙腳亂的時候,屋角的電話不識時務地猝然響了起來。兩人都嚇了一跳,鬆開了對方。胡小云驚慌地從牀上彈起,捂住自己的裸胸,不認識鍾開泰似的瞧他一眼。鍾開泰悲哀地發現,胡小云眼裏那撩人的渴望和情慾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哀怨。胡小云匆匆走向屋角,拿起了電話。放下電話後,胡小云虛脱地坐在電話旁的沙發上喘息了一會,然後對鍾開泰説,是催話費的電話。鍾開泰頹廢地坐在牀邊,無力地説,他們怎麼這個時候來電話呢?胡小云説,那電話是事先輸進電腦裏的,你的話費一天沒交,它就一天定時給你打幾個電話,叫你不得安寧。鍾開泰搖搖頭,心裏説,人走背運,連電腦都敢捉弄你。
胡小云這時已站到屋子中間,將胸前一粒扣錯了的扣子扣回去,歉意地説,要不要再聽聽劉歡的歌?鍾開泰此時已站起身,一邊悲傷地搖搖頭,一邊緩緩向門邊走去。他喜歡劉歡的歌,尤其是這首《從頭再來》,可他心裏明白不過,世上有些事情恐怕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