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琪帶着胡玉鳳等人回到鵝風堡。
雲玄道長、楊紅玉、呂公良、張陽晉、劉七五人在客廳等候。
李冰心在廳門前,迎上楚天琪低聲説了幾句話。
楚天琪要李靈琪、胡寶淨和李空澤留在門外,帶着胡玉鳳獨自進了客廳。
楊紅玉見到胡玉鳳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道稜芒。
胡玉鳳嬌容含笑,一副春風得意的神氣。
楚天琪板着瞼,走到莊主椅中坐下。
他那被燻黑了的冷臉,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雲玄道長、呂公良、張陽晉幾乎無法認出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楚天琪,或是“凌天雄”。
劉七“吧噠”地抽着煙斗,眯起眼皮的一雙眼睛裏,冷刃般的目光,在楚天琪身上上上下下掃來掃去。
楚天琪拱起雙手道:“諸位駕到鵝風堡有何指教?”
雲玄道長道:“貧道聽説凌莊主打算去赴洪城青石門生死擂,但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楚天琪沉聲道:“明日即啓程。”
“但望凌莊主三思。”雲玄道長道:“依貧道所見,此事切不可輕舉妄動……”
楚天琪打斷他的話道:“青石門生死擂有人點戰鵝鳳堡,我不能不去。”
“凌莊主,”呂公良面色凝重地道:“赤哈王爺化名馬大洪,點戰鵝風堡,其中必有陰謀。”
“呂大俠。”楚天琪聲冷如冰,“赤哈王爺可是殺死你孫子呂懷玉的兇手。”
呂公良瞼色頓時鐵青:“我知道。但是,凡事得以大局為重。在未查出假冒李冰心的人之前,不可輕易捲入江湖紛爭之中。”
楚天琪道:“我主意已定,請呂大俠無須多言。”
楊紅玉凝視着楚天琪道:“呂懷玉是我的兒子,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不關凌莊主的事。”
楚天琪冷然一哼:“呂懷玉在鵝風堡被殺,就關鵝風堡的事,你不要忘了現在我是鵝風堡的莊主。”
“楚天琪!你……”楊紅玉呼地站起。
“楚天琪?”楚天琪冷峻地道:“你是不是發瘋了?楚天琪已經死了,我是凌天雄,凌莊主。”
劉七煙斗在地下一磕,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凌……莊主。”楊紅玉改口道:“你打算娶胡玉鳳?”
楊紅玉的這個問題,使所有的人一怔。
誰都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包括她自己在內。
楚天琪毫不遲疑地答道:“不錯。五月五端陽,我便準備與她正式成親。”
他的答覆,又使所有的人一怔。
連成親的日子也定好了!
雲玄道長眼閃過一道困惑的光。
楊紅玉手按住椅背,手指在顫慄:“我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楚天琪拍拍手,臉色冷冰得怕人。
李冰心、李靈演、胡空淨、李空澤四人進入廳內。
“送客。”楚天琪吐出兩個冷冰的字。
雲玄道長知道楚天琪的脾氣,沒説多話。起身便往廳外走。
呂公良和張陽晉明白,自己不是李冰心等四個原少林寺武僧的對手,也只好跟着雲玄道長往外走。
劉七眯起眼,雙手捏着煙斗,反抄背後,撐着樹叉拐,跛步跟在張陽晉身後。
楊紅玉深沉地看了楚天琪一眼,拋出一句話:“鵝風堡一定會斷送在你手中!”
她説完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天琪板着臉,再沒説一句話。
客廳內,只剩了楚天琪和胡玉鳳兩人。
胡玉鳳情不自禁地投入楚天琪懷中,勾住他脖子,盯着他道:“瞧你的臉。幸虧我已替你做好了另一張人皮面具。”
楚天琪輕輕推開她:“你去閣樓收拾行裝,準備啓程吧。”
“啓程?”胡玉鳳挑起鳳眉。
“咱們馬上動身去洪城。”楚天琪眼裏閃着光亮。
“不是説明天動身嗎?”
“恐怕夜長夢鄉,節外生枝。”
“莊主言之有理。”胡玉鳳從他懷中彈身而起,一陣風飄出了客廳。
剛轉出廳門,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腳步也變得滯重。
顯然,楚天琪連誰也不相信。
楚天琪望着胡玉鳳的背影,臉上聚集濃郁的陰雲。
這個女魅,真是天生尤物,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迷人。
可惜,這是一條噬人的赤練蛇。
李冰心走入廳內。他沒説話,只是向楚天琪點了點頭。
楚天琪道:“好,馬上出發。”話音頓了頓,又道:“須要注意那個獨腳劉七。”
“是。”李冰心點點頭。
鵝風堡叉道口。
前面是蜈蚣鎮。
左邊的山道,去溪水江。
右邊的黃土道,可抄近路去沙口嘴。
雲玄道長等五人在叉道口站住。
雲玄道長道:“沒想到吳天公這麼一岔,將咱們整個計劃都打亂了。鵝風堡參予生死擂,形勢必然更加混亂,我應回武當山向掌門稟報此情。”
“嗯。”呂公良點頭道:“我們也只有先去黃山白鶴庵,與楊玉匯合再説。”
“好吧。”雲玄道長道:“如此就煩勞二位,將楊紅玉一塊先帶到白鶴庵。”
楊紅玉嘴唇扁了扁,想説話,但沒説出口。
雲玄道長對劉七道:“天一禪師等人在天鷲峯崖下始終沒找到嶽神風、姚阿毛和王春雨三小孩的屍體,不知印月大師等人此次前去如何?煩勞七弟,再去天鷲峯跑一趟。”
劉七點頭道:“行。七月後,你在武當凌霄宮等待消息。”
“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呂公良、張陽晉拱起了手。
雲玄道長往右,去了上武當山的路。
呂公良、張陽晉和楊紅玉往左,去了向黃山方向東流的溪水江。
劉七撐着樹叉拐向前,走向蜈蚣鎮。
蜈蚣鎮自經過王麻子燒餅店那場劫殺之後,已不似先前那麼熱鬧了。
街上行人寥落。
從鵝風堡山坳灌來的冷風,使青石長街顯得更加冷清。
劉七轉過街口,走進一家小酒店。
“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店夥計凶神惡煞地堵上來,“滾,快滾!免得自討苦吃。”
劉七不理睬店夥計,繼續往裏走。
店夥計捲起袖子,一拳頭朝劉七臉面砸來,見其架勢,也是練家子。
劉七上身微微一晃,脅下的枴杖往上一挑,動作又快又自然。
“哎唷唷!”店夥計拳頭砸在樹叉拐上,嗷嗷怪叫,直往後退。
店老闆聞聲,帶着兩名夥計從內堂搶出。
不管怎麼説,蜈蚣鎮是在鵝風堡的地盤內。在這地盤內,沒人敢撒野。
劉七樹叉拐一橫,手在叉頭上一連三擊。
店老闆見狀,急忙雙手一拱:“原來是劉爺到了,有……失遠迎。”
夥計聞言,忙拱手賠罪,躬身退後,
店老闆恭聲道:“請劉爺隨我來。”
店老闆將劉七引到內堂後院房門口。
他壓低聲對劉七道:“何大人就在裏房。”
劉七撐着樹叉拐走進房中。
這是裏外套房。
外房沒有人。裏房垂着珠簾,簾內飄出縷縷煙霧和淫笑聲。
劉七皺皺眉,走到珠簾前垂首道:“浪子劉七求見何大人。”
簾裏傳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是劉爺到了?進來吧。”
劉七掀開珠簾,一股香氣、煙氣和暖氣迎面撲來。
房內燒着一大盆炭火。
太監何修為仰躺在緞花繡被牀上,正在抽着旱煙鬥。
牀上兩個只穿輕紗短褂的女人,在替他捶背,捏大腿,不停地嘻鬧。
何修為撐起上身,朝兩個女人揮揮手:“你們出去。”
兩個女人翹起嘴,捏着鼻子,從劉七身旁走過。
“情況怎樣?”何修為瞪起眼問。
“稟大人,”劉七躬身道:“鵝風堡莊主凌天雄,果然是楚天琪。”
“哈!”何修為從牀上跳起,煙斗磕得牀板“鼕鼕”直響,“皇上英明。”
他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查出這個秘密,再完成皇上消滅武林力量的計劃,他馬上就要高升了!
到那時候,陳思立、魏南和,他都將不放在眼裏。
他滿臉喜悦,沉湎在高升的美夢中,忘了身旁還有個劉七。
劉七輕咳一聲,道:“楚天琪已準備明日離莊,去洪城青石門赴擂,大人是否打算……”
“千萬不要驚動楚天琪!”何修為急急打斷劉七的話,“讓他們去鬥,鬥得越兇越好。”
劉七明白何修為的意思,但卻故意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他沒説出下文。他知道這位何大人,不喜歡比自己聰明的人。
何修為擺擺手,尖怪着聲道:“這個你就不必問了。你跟去洪城青石門,隨時派人將生死擂的情況向我稟告。”
“是。”劉七道:“不過,雲玄道長叫我去天鷲峯,我怕這會引起他的懷疑。”
“不要管他,照我的吩咐去做!”何修為聲色俱厲。
“遵命。”劉七弓起了眉。
何修為搓揉着手中的旱煙鬥道:“陳思立派洪天翼也來鵝風堡了,你要小心,千萬不能讓他們在皇上面前搶了頭功。”
“是。”劉七臉上罩上一層陰雲。
何修為興奮地將手中旱煙鬥一揮,“這就去盯……盯住楚天琪!”
就在劉七向何修為稟告的時候,楚天琪帶着李冰心四人縱馬從冷清的青石長街駛過。
清脆的馬蹄聲震碎了蜈蚣鎮的冷清。
鵝風堡將再一次火紅起來。
溪水江口。
一座小茶棚。
斜挑的長竿上,茶旗在風中飛舞。
這天氣,過渡僱船的人不多,茶客則就更少。
茶棚裏,老闆和老闆娘冷清地對坐着。
“哎!”老闆娘用手肘頂頂老闆,“有客來了。”
老闆聞聲,急忙站起身來,環目四顧。
山道方向,果然來了三個客人。
客人漸漸走近。
兩男一女。男的一個斷臂,一個禿腕,女的長得俏麗,但一臉愁容。
老闆盯着了三人。
客人長得怎樣不要緊,要緊的是,客人進不進茶棚。
客人肯進茶棚,就有生意做。有生意做,就會有銀子。
三人從茶棚前走過。
沒一人看茶棚一眼。
老闆朝老闆娘聳聳肩,生意走了。
老闆娘一聲輕嘆。時辰已過正午,茶棚還未開過張呢。
突然,那女的頓住了腳步,瞟了茶棚一眼,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爹!咱們在這裏歇歇腳吧。”説話的女人是楊紅玉。
她是呂天良的妻子,呂天良是呂公良的義子,所以她叫呂公良做爹爹。
呂公良扭着頭瞧着楊紅玉,神態有些驚異。
剛在山道中小店吃過午飯,行不到十里,怎麼又要歇腳?
張陽晉也不解地望着楊紅玉。
楊紅玉抿抿嘴道:“我有些口渴了,歇會兒吧。”
楊紅玉生下兒子不久,身體虛弱也有可能。呂公良不懂女人的事,於是點了點頭。
張陽晉見呂公良如此,也只好同意。反正趕路也不急於一時。
三人轉身,走向茶棚。
走掉的生意,又回來了!
老闆和老闆娘急忙迎上前:“三位客人請坐。”
楊紅玉、呂公良和張陽晉在茶桌旁坐下。
“三位客人要吃點什麼?”老闆娘臉上堆滿了笑容。
日公良和張陽晉沒開口。他倆根本就不需要什麼。
楊紅玉道:“一壺紅茶。”
老闆娘笑眯着眼:“小茶棚的包點和米酒、滷菜,不是我自吹自擂,正碼頭上‘一品香’酒家,還沒有我們夫婦做得好呢。”
楊紅玉摸出一點碎銀子:“就一壺紅茶。”
老闆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三人就一壺紅茶?真是吝嗇鬼!
正在收拾蒸籠、小碟的老闆,也冷冰起臉。
楊紅玉視而不見,手一擺:“快去,要三口茶盅。”
老闆娘抓過碎銀,走老闆身旁,提了一壺紅茶,夾起三口茶盅,回到小桌旁。
三口茶盅往三人面前一推,茶壺往桌上一墩,老闆娘沉着臉道:“請用茶。”
楊紅玉瞟了三口茶盅一眼,噘起嘴道:“怎麼這麼髒?”
老闆娘滿臉的不高興,忍住氣道:“姑娘,咱夫婦小茶棚開了十年,可從沒聽人説過茶盅不乾淨。”
“這不是不乾淨麼?”楊紅玉邊説邊抓起茶盅,用茶水衝過。
老闆娘臉板的象塊冷鐵,轉身離開了小桌。
這種客人,用不着侍候。
楊紅玉斟滿茶,放下茶壺,肅容道:“不管怎麼説,楚天琪去洪城青石門生死擂,是為呂懷玉報仇,這盅茶,祝他殺了赤哈王爺,以祭懷玉。”
楊紅玉説着,舉盅一飲而盡。
呂公良和張陽晉面面相覷。
這盅茶可不能不飲!
“請!”楊紅玉翻起空茶盅,眼中閃着復仇的怒火。
呂公良和張陽晉對視一眼,端起茶盅,默然喝下。
楊紅玉神情肅穆,抿起了嘴唇。
呂公良頓覺不妙,剛想站起身,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楊紅玉,你……竟敢在茶中下藥……”張陽晉話未説完,從已趴倒在桌子上。
“你……想幹什麼?”呂公良瞪眼瞧着楊紅玉,“千萬不要……幹傻事。”
楊紅玉牙齒咬住了嘴唇,閃亮的眸子盯着呂公良,沒有答話。
她知道,呂公良是為她好。
她也知道,她不應該,也沒有能力去介人此事,而且日後無名谷還有一個癱瘓的爺爺和滿月的兒子,待她去照料。
然而,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楊紅玉的身影在呂公良眼中重疊變化出無數幻影。
呂公良終於沒等到楊紅玉回答他的話,便已昏迷過去。
大意失荊州。
江湖老殺手無形劍客呂公良和原血魔宮宮主張陽晉,竟被楊紅玉一劑小小的蒙汗藥所蒙倒。
“喂!你幹什麼?”老闆娘高聲嚷道:“你想謀財害命麼?”
老闆一把拖住老闆娘,低聲道:“別管閒事。”
老闆娘眉毛一揚,從砧板上抄起一把菜刀,推開老闆,搶出櫃枱:“清平世界,渡口茶棚,豈容謀財害命!”
楊紅玉伸手在小桌竹筒裏抓出一把竹筷,隨手擲出。
“當!”一根竹筷擊在菜刀背上,老闆娘只覺手腕一震,菜刀頓時掉地。
“鼕鼕冬!”其餘竹筷釘入櫃枱板中,入木一寸。
老闆娘傻呆了眼。
她沒想到楊紅玉會有如此好的武功。
“女大俠……女……菩薩饒……命。”老闆顫聲從櫃枱後走出,“撲通”跪倒在地。
老闆一面向楊紅玉磕頭,一面使勁地拉着老闆娘的衣角。
老闆娘恍若從夢中驚醒,急忙跪在老闆身旁,磕頭如搗蒜:“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望女大俠恕罪。”
楊紅玉陰沉着臉,走到櫃枱邊,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往櫃枱上一甩:“聽着,將桌旁的兩位大爺,送到小棚裏屋歇息,一個時辰後,他倆自會醒來,不會有事的。”
“是,是。”老闆和老闆娘同時回答。
楊紅玉瞪圓眼道:“如果你倆侍候不周,或是有什麼歹心,小心你倆狗命。”
一泓秋水似的光華,從楊紅玉包袱內瀉出。
“嗤嗤嗤!”一陣細響。老闆和老闆娘只覺眼前一亮,飄起白灰細雨。
楊紅玉揹着包袱扭頭走了。
櫃枱前的地上,是一片削成了三角形的竹筷細塊。
“神……真是神……”老闆娘嚇得説不清話。
老闆從地上爬起,噘着嘴道:“別老説神了,快將兩位大爺扶進棚裏屋。”
“哎!”老闆娘聞言,趕緊爬起,奔向小桌。
老闆和老闆娘將呂公良和張陽晉,扶進棚裏屋,睡在自己的牀上,然後又給他倆頭上搭了條熱毛巾。
一個時辰在提心吊膽中過去。
呂公良和張陽晉從棚裏屋走出。
老闆和老闆暗吁了口氣,總算是沒出事。
張陽晉問道:“那姑娘哪去了?”
老闆娘瞪着眼,直搖頭。
老闆伸出顫巍巍的手,往遠處的渡口方向一指。
他的確看見楊紅玉去了渡口。
呂公良左手從腰囊中摸出一錠銀子,擱在櫃枱上,朝張陽晉努努嘴。
他知道,這對茶棚夫婦不會知道得比自己多。
呂公良和張陽晉出了茶棚,急步奔向渡口。
老闆和老闆娘揮手擦去頭額的汗水,伸手抓住櫃枱上的銀錠,發出一聲歡叫。
驚嚇不小,但收穫也不小。
兩錠銀子將近十兩,兩三個月的茶棚生意也賺不到。
呂公良來到渡口,高聲喚船:“船家去圩子口。”
去圩子口乾什麼?那是轉去洪城的路。
張陽晉心中犯疑,不禁低聲問道:“去圩子口做什麼?”
呂公良注視着駛靠過來的渡船,沉聲道:“你以為楊紅玉還會去黃山?”
張陽晉猛然醒悟,失口叫道:“那小丫頭,一定去了洪城青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