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凜冽的北風夾着冰涼的雨珠,刮過田野。
孤零零的禿樹,在冷風中抖索,低低地呻吟。
除了這宛若冤魂抽泣的呻吟之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官道上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這天氣,這時光,誰還會趕路?
天銀客棧錢老闆準備打烊了。
天公不作美,銀子哪會來?
錢老闆哆索着身子,帶着店裏唯一的一名夥計,冒着風雨關上窗板,扯下褪了色的綴有“天銀”字樣的粗布酒旗。
“來……來……來了!”口吃的夥計指着官道説道。
錢老闆頭也沒回,一丁根敲在夥計腦袋瓜上:“來,來個鬼!也不瞧這是啥天氣?”
“真……真的來……來……來了。”夥計結巴着直嚷。
錢老闆仍沒回頭,嘴裏卻嚷開了:“傻小子!快進店去收拾桌椅,有客人來了!”
他沒看見來人,但聽到了馬車聲。
他耳朵很靈。他聽得清清楚楚,馬車一共有兩輛。
前面三十里沒店,這種天氣客人準會宿在天銀客棧。
他的判斷沒錯。
兩輛馬車緊挨着,駛進了用柴枝圍成的店坪。
第一輛馬車上跳下一名中年漢子。
錢老闆滿臉堆笑,躬身迎上前:“大爺可是要宿店?”
中年漢子瞧着矮小的店房,被風雨侵蝕斑剝的門窗,不覺皺了皺眉頭。
錢老闆一下就看出了中年漢子的心思,忙道:“這位大爺,別看咱天銀客棧屋矮房小,可是有名的老字號,不管看卻管用,房間平靜舒適,飯菜便宜可口……”
車廂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咱們就在這裏歇腳吧。”
“這就對啦。”錢老闆一面動手拉車轅架,一面道:“往前三十里地都沒得店。”
中年漢子舉起手:“今夜就在此歇腳。”説話間,順手拉開了車門。
車裏鑽出一人。
錢老闆只覺眼前一亮,心格登一跳。
一位年輕的少婦,身着淺紅衣襖,外罩一襲雪白的狐裘,顯得莊重高雅。
好漂亮,好氣派的女人!
漂亮使他眼亮。
氣派使他心跳。
他並非好色,卻是愛財。看來今天財神爺吉星高照,這樣的天氣,闊客人卻到了。
闊客人到了,就意味着白花花的銀子到了。
這少婦就是楊紅玉。
中年漢子就是鵝風堡莊丁頭目劉國泰。
吳媽抱着嬰兒呂懷良隨後而出。
四名莊丁打開第二輛馬車車門,從車內抬出了凌志雲。
“馬車到馬棚裏去,其餘的人快進店,不要淋濕了老爺。”劉國泰高聲指揮。
老僕於忠脱下衣服,掩住凌志雲的臉面,隨着行牀進入店中。
_“大……大爺,”夥計結巴着迎上來,不知如何招呼。他沒料到會來這許多人。
於忠道:“先準備上房兩間,要東首房間,乾淨暖和的,房中燒上炭火。”
“上房兩……間,東……首房……間……”夥計漲紅着臉在重複。
“還不快去!”錢老闆厲聲斥喝,復又笑道:“諸位大爺、夫人請坐,有賤內在後面收拾,馬上就好。”
四名莊丁抬着行牀沒動。
劉國泰招呼楊紅玉和吳媽坐下。
錢老闆眼明手快,飛快地沏上香茶,遞上手巾。
劉國泰吩咐道:“準備一桌酒菜,另備兩份米粥。”
“是,是。”錢老闆應諾兩聲,但還站着沒動。
劉國泰從腰囊中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不用找了,房錢另算。”
一錠足有五兩的銀錠。
天開眼了!祖墓開拆了!錢老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轉身就往裏屋跑。
劉國泰目光緩緩掃過四周。
堂中一隻炭火爐子,炭火燒得通紅。
四張八仙桌,只有一張桌旁坐着兩個老頭。
兩老頭正在收拾桌上的殘菜,看樣子馬上就要走了。
左邊是櫃枱,台上擱着一隻算盤和一本帳簿。
櫃枱後四隻大酒罈,壇上壓着布袋,布袋上橫擱着酒勺子。
酒罈旁一隻滿是油垢的櫥子,裏面擺着用小碟盛着的油炸花生米、茴香豆和豆腐乾。
櫥架上擺着從半斤到三斤,容量不一的錫酒壺。
寒酸的小酒店,哪比得上蜈蚣鎮的酒店?
楊紅玉向劉國泰使個眼色,意思是將就點算了。
劉國泰一臉苦衷,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這途中天寒地凍,不將就點又能怎樣?
夥計從裏屋奔出來:“大……大……”
劉國泰皺着眉,連夥計也是個結巴!
他沉聲截住夥計的話:“是不是房間準備好了?”
夥計張大着嘴,沒説出話,但點了點頭。
於忠擺擺手:“前面帶路。”
夥計長吁了口氣,轉身引路。
於忠等人抬着行牀,簇擁着楊紅玉和吳媽走進了裏屋。
穿過後院,是一排平房。
這就是天銀客棧的上房。
東首兩間房,房間雖小,倒也乾淨。燒上一盆炭火也覺得暖和和的。
劉國泰點點頭。這倒也勉強能湊合。
劉國泰又在左右兩邊各要了一間房,然後圍着後院繞了一個大圈。
雖説沒發現什麼危險,但行走江湖,凡事都須得小心謹慎。
沒發現任何異樣現象。
劉國泰放下心來,總算能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於忠和凌志雲,吳媽與嬰兒留在房中,其餘的人返回前堂。
堂中兩個老頭已經走了。
但,靠火爐的一張八仙桌旁又坐了四個客人。
青一色的青衣,青紮帶,青色披風,頭戴竹笠,象是鏢局裏的人。
桌上的菜已經上好,酒也燙上了。
錢老闆點頭哈腰迎上:“夫人,大爺請上座。”
楊紅玉,劉國泰,四名莊丁再加上兩位車伕,剛好是一桌八人。
楊紅玉落座,目光瞟了火爐旁的四位客人一眼。
她從小生活在江湖生涯中,見多識廣,目光鋭利,一眼便看出此四人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這四人是護暗鏢?是路過?還是衝着自己而來?
她手指微微一屈,這個細微的動作在暗示劉國泰注意這四個人。
劉國泰抓起酒壺,壺嘴對着青衣四人,二指拎起壺蓋在壺底輕輕地一連三擊。
這是個江湖人詢問的暗號。
是敵還是友?
青衣人中正對着劉國泰的一位,將桌上的酒杯倒扣桌面,兩根筷子交叉模擱在杯底上。
是走暗鏢的行鏢人,請求借光。
非敵也非友。
劉國泰手中酒壺壺嘴一連三點頭,然後蓋上壺蓋,坦然坐下。
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道。
他揮揮手,示意大家安心吃飯。
楊紅玉抓起筷子,手腕微微一抖。
她仍然放心不下。
她覺得青衣人正在用眼光悄悄地偷窺着自己。
正中座上的青衣人,將手中筷子在桌上輕輕一墩:“店家,先來下酒的菜。”
“來……來……來……”
“了”宇還未出口,夥計已端來四碟花生米、茴香豆、豆腐乾和滷豬頭肉。
四位青衣人一齊抄起筷子,端起了酒杯。
楊紅玉的心終於放下來。
看四人的動作及反應,確是行走江湖風餐露宿的老手。
“店家。”門外一聲吆喝、駿馬長嘶。
劉國泰和四名莊丁不自覺地將手伸向了刀柄。
“來啦!”錢老闆蹦跳着,一邊吩咐夥計抹桌子,一面往門外竄去。
今天是怎麼回事?
財神爺發了癲,從半天上掉下來了!
楊紅玉皺起了秀眉。
人多人雜,總不是件好事。
片刻,滿瞼笑容的錢老闆又引進來了三位客人。
楊紅玉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懸吊起來。
三個神秘的藥材商人!
他們老是跟着自己幹什麼?
三位藥材商人在裏角的桌旁坐下,摘下背上的包袱。
四個青衣人放下筷子,手按住了擱在桌上的細長皮囊。
青衣人好生警惕!
楊紅玉看在眼裏,沒有出聲。
錢老闆與藥材商人在商討菜譜,藥材商人皺着眉一個勁搖頭,錢老闆點頭哈腰不斷賠不是。顯然,天銀客棧的酒菜,都不合藥材商人的口味。
按説,藥材商人行走在外,哪有這般挑剔?
楊紅玉心中又生疑竇。
“請三位客官放心,本店的菜一定乾淨,而且味道也不多差,雖説比不上京城狀元街的榮升樓,也比得上長安的醉仙居……”錢老闆一邊送上酒壺、酒杯,一邊不停地王老漢賣瓜自賣自誇。
“快去吧。”藥材商人不耐煩地擺擺手,拋出一錠銀子。
“哎,謝大爺。”錢老闆將銀子塞入懷中,高聲叫嚷着奔向裏屋,“上等酒菜一桌—
—”
楊紅玉手指一屈,挑起竹筷。
劉國泰筷子一剪,向莊丁發出暗號:留神三位藥材商人。
不知是錢老闆手腳敏捷,還是店中早有準備,須臾間,夥計穿梭似地將青衣人和藥材商人要的酒菜都送到了桌上。
三桌酒菜,十餘人擠在小店堂中,再加上饒舌的錢老闆和結巴的夥計,該算是熱鬧了。
但,堂內卻是一片寂靜。
楊紅玉一夥人、青衣人和藥材商人都各自埋頭吃喝,誰也不説話,誰也不理誰。
這是六個月裏,天銀客棧客人最多的一天。
六個月裏,天銀客錢卻從來沒象今天這樣冷清。
哪怕店中只有一個客人,錢老闆和結巴夥計與客人搭上腔,也熱鬧非凡。
現在錢老闆和夥計都不敢與這些客人説話。這些客人有的是銀子,但脾氣都很古怪,犯不着惹他們生氣。
店外風很大,吹得店門格嘎直響。
錢老闆坐在櫃枱裏,向夥計努努嘴:“去,關上店門。”
“關……關……”夥計結巴着走向店門。
當夥計剛將兩扇門葉合上,準備落上門栓的時候,大門猛地被撞開了。
一陣冷風,冷雨裹着一個流浪漢滾進了店堂。
夥計瞪圓了眼,喝斥道:“大……膽,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快……滾……
滾……”
夥計“滾”了半天,也沒“滾”出下文。
流浪漢哆嗦着身子,“撲通”跪倒在地道:“老闆行行好,讓我在店堂裏歇一夜吧,外面風大又有雨,我……”
楊紅玉目光盯着流浪漢。
流浪漢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只有一條腿,撐着根樹叉做成的枴杖,衣裳襤褸,滿臉污垢,加上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十分可憐。
她沒有出聲,在等待錢老闆的決定。
錢老闆眼珠子溜溜一轉,哭喪着臉,摸着後腦。
他雖不是個大善人,但也有同情心,若是往日,他定會收留下這個流浪老頭。
留個流浪漢在客堂歇一夜,天銀客棧又有什麼損失呢?
但是,今天他卻不敢擅自作主。
客堂裏的三夥客人,看模樣都是有來頭的人物,若得罪了他們,那就麻煩了。
錢老闆狠狠心,手一擺:“將他趕出去!”
“滾……滾出去!”夥計終於説出了“滾”字的下文,並伸手抓起了流浪漢。
流浪漢乞求着:“老闆行行好,大爺行行好,我一個殘廢人,會凍死在店外的。”
“少羅嗦……叫你滾……滾……就得……滾,滾!”夥計使勁將流浪漢往門外推。
“住手。”楊紅玉一聲輕喝,“留下他吧。”
錢老闆目光掃過四周,見青衣人和藥材商人沒有反應,這才道:“留下他。”
劉國泰掏出一錠銀,板着臉,拋給錢老闆:“給他開間房間。”
“哎,哎!”錢老闆驚喜地接住銀子,眯起了眼睛。
所有的房間已經滿了,就叫夥計將牀鋪騰出來給這流浪漢。
夥計鬆開抓住流浪漢的手,去關大門。
流浪漢跪地向劉國泰磕頭道:“謝大爺。”
劉國泰手指一翹:“你要謝,就謝咱們少夫人。”
“謝少夫人。”流浪漢果真又朝楊紅玉磕頭道:“浪子劉七,這輩子也忘不了少夫人的大恩大德。”
楊紅玉手一擺:“快起來,烘乾衣服,不要凍壞了身體。”
“哎。”劉七一邊答應着,一邊撐着樹叉枴杖,走到炭火爐旁。
“店家。”一位藥材商人道:“給這位劉七燙一壺酒。”
“呼!”一錠銀子飛向櫃枱,來勢甚猛。
“哎呀!”錢老闆怪叫着,縮頭往櫃枱下鑽。
銀子在空中陡地打個旋兒,輕輕地落在櫃枱的帳簿上。
內力精純,道力捏得準確,好手法!
楊紅玉心中暗自吃驚,吃驚之餘,疑雲頓起。
藥材商人賣弄這一手功夫,究竟用意何在?
“銀……銀……銀子到了?”夥計指着櫃枱叫嚷。
錢老闆從櫃枱下探出頭,伸手抓向銀錠。
“店家。”正座位上的青衣人道:“這是給劉七的下酒菜錢。”
“嗖!”又一錠銀子帶着尖嘯飛向櫃枱。
“當……當……當……”夥計的“心”字還未出口,銀錠已從錢老闆頭額擦過。
“冬!”銀錠釘在櫃枱的牆壁上。
錢老闆的臉比紙還要白。
這一手擲銀錠的功夫,雖不及藥材商人手法巧妙。但其內力決不比藥材商人差。
堂內的氣氛剎時緊張起來。
誰也沒説話。
誰也沒動身子。
但,誰都能感覺得到劍拔弩張的局勢。
“撲通!”劉七撲倒在地,趴着身子,依次向楊紅玉、青衣人和藥材商人磕頭施禮:
“謝少夫人,謝眾位大爺!”
劉七的磕頭聲和謝恩聲,沖淡了店堂緊張的氣氛。
錢老闆從櫃枱裏走出來扶起劉七,朝夥計嚷道:“還不快去燙酒、備菜!”
夥計從傻愣中驚醒,急忙奔進後堂。
楊紅玉向劉國泰丟了個眼色。
兩名莊丁放下筷子,去了裏屋,其的人仍坐着沒動。
楊紅玉很想留在客堂看個究竟。
她發覺藥材商人和青衣人之間似乎有什麼過節,雙方露着明顯的敵意。
劉七坐在剩下的一張八仙桌旁,獨腳踏在寬板凳上,端着酒杯,大口地吃着滷豬頭肉。
他很得意,今天有三夥善心人照顧他,可算是福氣。
錢老闆與劉七對坐,手中也端着酒杯。
他更是得意,一夜進的銀子,比一年掙的還要多,怎叫他不高興?高興之餘,少不得要喝上兩杯。
他愛熱鬧,喜歡説話,不願一人喝“快樂”酒,於是便找上了劉七。
“劉大哥,請。”
“錢賢弟,請。”
兩人象老朋友似地碰起了酒杯。
三杯酒下肚,劉七的話匣子打開了,原來他也是個饒舌男人。何況古道邊的小旅店,是最適合饒舌的地方。
“錢賢弟,可聽説了洪城青石門的生死擂?”劉七搖着酒杯道。
“當然聽説了,這麼大的事,你以為我錢神通會不知道?”錢老闆酒杯一墩,“今天中午聽到的最新消息,生死擂已死了五人了。”
“唷!這算什麼消息?不值一提。”劉七伸手去抓酒壺。
錢老闆搶過酒壺,一邊替劉七斟酒,一邊眯起眼道:“有什麼消息?説給賢弟聽聽。”
劉七呷了一口酒,嘖嘖嘴道:“秘密消息,後金赤哈王爺化名為馬大洪,由青城派掌門弟子陸仲春保薦,二月初三上生死擂。”
“哦,有這麼回事?”錢老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胡狗也敢上咱們中原生死擂!”
“哎,什麼敢與不敢?”劉七一口將酒吞下,瞪起眼道:“人家化過姓名,偽稱是八卦堂的人,又有那個陸仲春小狗崽子保薦,你能阻止他上擂?”
“你敢罵陸仲春做小狗崽子?”錢老闆驚詫地道:“你知道他是誰?”
劉七搖搖手中空酒杯,還未等錢老闆伸手,站在一旁的夥計便急忙搶着替劉七斟上酒。
結巴夥計也是個愛聽小道消息的熱心漢。
劉七道:“他不就是青城派三玄子的掌門弟子?”
“你知道他是誰,還敢罵他?”
“我何止敢罵他,如果我有武功,我還想殺他呢。”
“哦!”錢老闆鼓圓的眼珠,彷彿要從眼眶裏跳出來。
劉七捂着酒杯,緩聲道:“有人説,英賢莊無玄子就是被他殺死的。”
全堂的人猛然一震。
楊紅玉、青衣人和藥材商人都豎起了耳朵。
“哎……”錢老闆搖着手道:“劉七哥,你沒喝醉吧?這話可不能亂説,弄不好會招來殺身之禍。”
“我這話也是聽別人説的。”劉七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抓一塊豆腐乾塞進口中,甕聲道:“我還有秘密消息,你要不要聽?”
錢老闆怔着眼沒回答。
他當然想聽,但又不想惹火燒身。若只是他和劉七二人。劉七不説,他也會想法子逼他説,但這位少夫人和這些大爺們願不願聽呢?
他詢間的目光掃過三張八仙桌。
所有的人都擱下了手中的碗筷,青衣人的竹笠也已摘下來了。
他立即得出結論,所有的人都想聽劉七的秘密消息。
也許劉七是故意説出這些秘密消息,以報償少夫人和大爺們給他恩賜。
他清咳一聲:“要聽。夥計,再燙一壺酒,端兩碟滷肉來。”
他決心豁出去了。
夥計噘了噘嘴,飛也似地奔去燙酒、端菜,唯恐錯過了聽消息的機會。
眾人的眼光盯着錢老闆。
錢老闆的眼光盯着劉七:“你快説呀。”
劉七不慌不忙地呷口酒,丟兩粒茴香豆到口中嚼嚼,然後道:“赤哈王爺上生死擂,要點戰鵝風堡莊主凌天雄。”
藥材商人和劉國泰,同時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聲。
楊紅玉用腳尖踏住劉國泰的腳背,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錢老闆並末注意到楊紅玉、劉國泰等人的表情,饒有興趣地問道:“聽説鵝風堡已退出江湖,赤哈王爺為何要點戰凌天雄?”
劉七道:“聽説是為了要報禁軍統領楚天琪毀約之仇。”
“哦。”錢老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想楚天琪也是一條好漢,只是一時糊塗,一念之差。險些幹出遺恨萬年的錯事。不過,他能在最後關頭醒悟,尚未鑄成大錯,皇上將他在百花山炸死,又縊死他妻子和出世不到十天的嬰兒,實也是過於殘忍。”
楊紅玉心中暗自思忖:這劉七和錢老闆知道的事,可真不少。
“可不是嗎?”劉七道:“楚天琪的事又扯到凌天雄身上來了。”
錢老闆嘆口氣道:“鵝風堡幾起幾落,屢遭劫難,這次恐怕又要大禍臨頭了。”
劉國泰眉頭一皺,正欲發話,腳背傳來一陣壓痛,只得又將話咽回。
這個饒舌的錢老闆,怎能説鵝風堡的黴氣話!
夥計忍不住插嘴道:“凌莊主不……不去打擂就……就就……就不成了麼?”
劉七“嗤”地一聲將酒吸乾,搖着頭道:“他不去不成啊。”
“為……為……”夥計心急進紅着臉,就説不出“什麼”兩個字。
錢老闆揮揮手,示意夥計站遠一點,問道:“為什麼?”
劉七目光望着屋頂板:“赤哈王爺已將鵝風堡的少公子呂懷玉殺了。”
四位青衣人和三位藥材商人聞言,幾乎是同時從桌旁站起,手各自按着皮革翼和揹包。
楊紅玉蒼白着臉,手拉着劉國泰衣角不准他站起來。
她意識到劉七這句話,是有意向自己説的。
劉七説的是真話嗎?
懷玉兒真被赤哈王爺殺了?
她只覺得眼花耳鳴,胸中烈火在燃燒。
劉七彷彿沒看到青衣人和藥材商人已站起身,猶自仰面道:“還聽説凌莊主已打算要娶鳳嫂為妻,封她為莊主夫人。”
“鳳嫂?”錢老闆拍拍前額道:“哦,聽徐鏢師和李捕頭説過此人,是個俏麗妖豔,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青衣人和藥材商人復又坐下。
劉七和錢老闆下面還説些什麼話,楊紅玉已全沒有聽見。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意識已變得模糊不清。
懷玉兒。
鳳嫂
鳳嫂。
懷玉兒。
反覆在她腦海中翻滾。
“少夫人!少夫人!”劉國泰搖着楊紅玉的肩頭。
楊紅玉使勁揉揉眼睛,回到現實中。
青衣人不見了。
藥材商人也不見了。
劉七和錢老闆也不見了。
只有夥計在堂內收拾碗筷。
她身旁只剩下了劉國泰。
“人呢?”她問道。
劉國泰道:“他們都回客房了。你沒事吧?”
楊紅玉搖搖頭:“沒事。”
“少夫人,我看劉七是在胡説,少公子怎會……”劉國泰想安慰楊紅玉。
現在馬車已在中途,老莊主殘疾在身,無論如何是不能回程的。
楊紅玉截住他的説:“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決不能讓爺爺知道。”
“屬下明白。”
“青衣人和藥材商人都是一流的高手,務須小心謹慎。”
“是。”
楊紅玉和劉國泰來到後院客房。
東首的房間已為楊紅玉一行人住滿。
四名青衣人和三位藥材商人,則住在西首客房。
東西首房間,中間隔着一條過道。
楊紅玉點燃蠟燭,反手背立在窗前,思緒如同潮湧。
憑楚天琪的武功,怎會讓懷玉兒給赤哈王爺殺了?
楚天琪真要娶胡玉鳳為妻?
劉七的話是真是假?
青衣人和藥材商人是誰?
他們為何聽到鵝風堡的事,反應如此強烈?
難道他們與自己或是鵝風堡有關?
她咬緊了牙齒,蹙起眉頭,希望深夜快快到來。
為了以防萬一,她已將吳媽和懷良轉移到了凌志雲的間房中,以便劉國泰和莊丁保護。
她決心夜裏去找劉七,問個水落石出。
門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接着是一聲低低的咳嗽。
“進來。”她輕聲道。
劉國泰閃人房中。
“稟少夫人,劉七就住在院對角的夥計房中。”
“嗯。”
“少夫人去找劉七,要多加小心,據屬下看,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我知道。你要保護好老莊主和少公子。”
“請少夫人放心。”劉國泰低頭退出房外。
楊紅玉轉身一掌,擊滅了燭光。
房內頓時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