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林。
清亮的溪流水。
流水旁一片竹林。
夕陽把最後一抹餘輝,灑在竹梢尖上。
雖已到傍晚時分,蒸騰的熱浪仍使人感到熱不可耐。
陳志宏立身在竹林中,周身汗如雨下。
竹林的蔭涼,並未能使他感到涼爽。
他流汗,並非是因為熱,而是因為害怕。
他的上司就站在他身前,五步遠的一束竹枝下。
那上司中等身材,肩寬腰細,矯健有力,身着一套青色緊身衣褂,顯得瀟灑氣派。
一塊蒙面巾遮住了他的臉,面巾洞裏一雙充滿了活力和靈氣的眼睛,正盯着陳志宏。
看不清他的臉龐,除了陳志宏之外。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他的眼光從陳志宏身上轉向天空,兩眼凝眸沉思,雙手反抄身後,好似一尊雕像。
良久。他嘴裏進出一句話:“誰讓你在蜈蚣鎮殺人?”
“大人,”陳志宏躬身道:“屬下本來並無誅殺黑煞星兄弟的意思,只因……”
“算啦。”蒙面人冷冷打斷陳志宏的話,“立即帶領所有禁軍侍衞火速回京。”
“大人……”陳志宏欲言又止。
蒙面人沉聲道:“此事若鬧大,驚動聖上,你我就完了。”
“是。”阿志宏頓首道:“屬下明白了。”
蒙面人輕咳一聲,又道:“那三位客人可安全?”
陳志宏趕緊道:“稟大人,三位客人都巳安頓在南王府,有禁軍侍衞葉清風和金龍保護,絕對安全。”
蒙面人道:“葉清風和餘龍可知三位客人的身份?”
陳志宏答道:“不知道。”
“很好。”蒙面人點點頭,“你帶着和氏璧立即回京。”
“是。”陳志宏應過之後,又小心翼翼地間,“那蠟丸的事怎麼辦?如果讓它落到楊玉手中,事情恐怕就麻煩了。”
蒙面人雙眉緊鎖,沉聲道:“這件事就交給鵝風堡去辦。”
“鵝風堡?”陳志宏臉上透出幾分憂慮,“大人,如果……”
蒙面人冷聲截斷他的話:“此事我自有主張,你辦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走吧。”
陳志宏低頭退出竹林。
這次蜈蚣鎮失手,上司沒有懲治他,已算是萬幸了。他不願意再把惹麻煩。
其實,他心中還有個很好的主意,只是沒有説出來。
如果殺了南王府那三個客人和無果崖的楊玉,一切事情豈不就如同不曾發生過一樣?
但,這個好主意,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説出口來。
蒙面人佇立在竹林中,久久地一動也不曾動。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從他深沉、凝重的目光中,知道他想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暮色降臨。
突然,竹枝搖曳,枝葉兒一齊婆娑起舞。
起風了。
涼爽的風颳進竹林,驅散着鬱積在林間的悶熱。
要變天了!
蒙面人雙眼中透出兩道可怕的光芒。
天,説變就變!
風由小漸大,愈刮愈猛。
竹林發出深沉的哀嚎。
風聲中,似有人的尖叫和野獸的狂吼。
蒙面人挺立的身子,打了個哆嗦。
他感到了天宇間瀰漫着的痛苦和血腥。
他咬緊牙,從牙縫裏説道:“無論如何,不能蠟丸落到楊玉手中!”
話音剛落,人已彈身而起。
他身手矯健,敏捷如豹,宛如蒼鷹曳空般直衝林梢,剎時不見蹤影。
鵝風堡。
威風而響亮的名字。
鵝毛令。
權力與信譽的象徵。
經過修整和重建後的鵝風堡,比三年前更加雄偉壯麗。
新建的殿房、議事廳、月橋、涼亭,屋宇嗟峨,色彩豔麗。
整個堡內的佈局也有了變動。
石坪即練武坪,幾乎擴大了一倍。
精舍住房由三十套,變成了九十套。
中庭增設了三棟練功房和跑馬場與馬廊。
荒蕪的後院坪修起花圃,建起了卧室小樓房。
這一切變化,表明了重建後的鵝風堡的雄心壯志。
唯一沒變的,是那座聳立在堡內天壇頂峯的沖霄塔。
小巧玲瓏的石塔,油漆早已剝落。四門傷痕累累,但那堅固的石壁,在經歷浩劫的磨難和長年風雨的侵蝕之後,依然屹立無恙。
這座石塔曾象徵着鵝風堡百折不饒的精神。
然而,這座鵝風堡精神所在的石塔,已不再被鵝風堡人所注意。
沒有人再守護它。
沒有人再提到它。
鵝風堡人注意的,只是鵝風堡在江湖的聲譽,和鵝毛令在江湖的權力。
楊玉雖然在三年前,已公開宣佈退出鵝風堡,不再管鵝風堡的事,但鵝風堡依然依仗着他的名字,在江湖上與“少林”、“武當”、“丐幫”三大門派,並駕齊驅。
鵝風堡有個禁衞軍統領的兒子楚天淇,這使江湖三教九流對鵝風堡視若神明,黑道各幫派蜂湧而至,紛紛投靠在鵝風堡的羽翼之下。
只要鵝風堡發出一支鵝毛令,武林便會地覆天翻。
現在,鵝風堡的新莊主凌天雄就捏着鵝毛令,端坐在議事廳的靠椅上。
大廳裏,十幾支兒臂蠟燭在熊熊燃燒。
明亮的燭光照映着大廳中十幾張嚴肅的臉,把扭曲的身影投在石壁上。
沒人説話。
沒人出粗氣。
十幾雙眼睛象釘子一樣,牢牢釘住凌天雄手中的鵝毛令。
空氣有些沉悶。
鵝風堡有什麼自己不能解決的難題,要發出鵝毛令向武林求助?
這十幾位掌門、幫主、堂主,都是在七天之前接到鵝風堡飛鴿傳書後,日夜兼程,趕來這裏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凌天雄輕咳了幾聲,把鵝毛令遞給坐在身旁的凌雲花。
所有人的眼光一齊轉到了凌雲花身上。
凌雲花年近四十,鬢髮高挽,柳眉杏眼,紅光滿面,看上去不過只有三十左右,臉上透出幾分矜持與孤傲。
她是老莊主凌志雲的女兒,飛竹神魔楊玉的妻子。
凌志雲兩年前中風,卧牀不起,現住在後莊園,由人照料。
三年前楊玉已宣佈退出鵝風堡,隱身在無果崖。
原來還有位二莊主凌志遠,是她的叔叔,但凌志遠在一年前已經病逝。
凌天雄是她的義子,説起來也是凌家的一個遠房親戚,他是爹孃病故後,兩年前投奔到鵝風堡的。
根據鵝風堡的慣例,莊主須由凌家子女或親戚中的男性繼承,所以在二莊主凌志遠去世後,凌雲花徵得爹爹凌志雲同意,讓凌天雄當上了莊主。
凌天雄雖然年輕,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但體弱多病,終日裏面色蒼白,又不會武功,也不適宜練功,而且優柔寡斷,凡事拿不定主意。
所以,鵝風堡真正的主人是凌雲花。
“諸位。”凌雲花從座位中站起,“鵝風堡飛鴿傳書請大家到這裏來,是有一事向大家求助。”
凌雲花話音剛落,黃山派掌門黃長明立即應聲道:“鵝風堡的事就是黃山派的事;只要鵝毛令一下,黃山派自當竭盡全力相助。”
丐幫五袋弟子常成全接口道:“在下雖是丐幫五袋弟子。不能代替幫主説話,但在下知道楊玉大俠曾對丐幫有恩,凌姑娘又曾是乞丐王的義女,只要鵝風堡一句話,丐幫弟子當馬革裹屍,義無反顧。”
剎時,廳內響起一片慷慨激昂之聲。
“請下鵝毛令!”
“告訴我們,是誰敢與鵝風堡作對?”
“與鵝風堡作對,就是與整個武林為敵!”
華山派、八卦堂、閻王幫、淮泗幫、五旗門、百鶴會等幫會紛紛表態。
凌雲花擎起鵝毛令,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凌天雄臉色依然蒼白,對廳內一呼百應的熱鬧場面似乎毫無反應。
凌雲花的目光,停頓在印月大師和石慧道長的臉上。
僅剩少林和武當的兩位代表尚未表態。
而少林和武當的這一僧、一道的表態,卻是至關重要。
印月大師合掌道:“請凌莊主先説明下鵝毛令的原因,然後老衲再考慮該不該接這鵝毛令。”
石慧道長亦道:“貧道也是這個意思。”
凌雲花正待開口,凌天雄猛然咳嗽兩聲,捂住嘴側臉對凌雲花説了兩句話。
凌雲花拱手環場道:“諸位,莊主身體不適,想先行告退請諸位見諒。”
凌天雄站起身來抱拳道:“不好意思,告罪了。”
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掛着一絲歉意的笑。
常成全揮手道:“凌莊主身體不適,就請便好了,用不着客氣。”
凌天雄連連道謝,在兩名莊丁攙扶下,退出了議事廳。
凌天雄體弱多病,很少公開露面,鵝風堡大小事務全由凌雲花主持,這情況江湖上人皆知之,所以大家對凌天雄的告退,也未放在心上。
凌雲花待凌天雄退出之後,目光掃過全場,朗聲道:“鵝風堡以鵝毛令代替武林盟主令,請諸位傳諭武林各幫派,協助鵝風堡尋找一物。”
鵝毛令代替武林盟主令,事情非同小可!
尋找一物。鵝風堡丟失了什麼東西?
印月大師與石慧道長迅即交換了一下眼色。
石慧道長道:“無量佛,善哉,善哉!鵝風堡失盜了麼?”
凌雲花搖搖頭,緩聲道:“那倒不是。放眼天下,恐怕還沒有敢到鵝風堡來行竊的盜賊。”
百鶴會掌門蔣雲風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凌莊主明言。”
在蔣雲風等人的眼裏,凌雲花就是鵝風堡的莊主。
凌雲花輕咳一聲,臉色凝重地説道:“七天前,黑風雙煞王守道、王守仁兄弟倆,在蜈蚣鎮被人殺了。”
此話一出,滿廳愕然。
能殺黑風雙煞兄弟的人,絕非一般人物。
敢在蜈蚣鎮殺人的人,顯然沒把鵝風堡放在眼裏。
廳內的人都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和莫明的恐懼,連印月大師和石慧道長也不例外。
凌雲花繼續道:“他們兄弟倆,是準備送一件東西到鵝風堡來的……”
常成全忍不住插嘴問道:“什麼東西?”
凌雲花抿住嘴唇,片刻,吐出四個字:“一顆蠟丸。”
“哦!”事出意外,禁不住有數人驚呼出聲。
“不錯。”凌雲花沉聲道:“是一顆小蠟丸,製作精緻,火紅封柒,上面刻有‘呈交楊玉大俠’六個小字。”
呈交楊玉大俠?
這蠟丸是交給楊玉的?
眾人驚愕的程度,不亞於剛才聽到蠟丸時的震驚。
黑風雙煞給楊玉送蠟丸,而又在蜈蚣鎮被殺,其中必有蹊蹺!
印月大師問道:“凌女俠可知這蠟丸中藏有何物?”
凌雲花盯着印月大師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蠟丸一定十分重要。否則,就不會有人殺黑風雙煞奪走這蠟丸了。”
黃長明道:“言之有理。”
八卦堂主金中生接口道:“不管蠟丸中是什麼,既是楊玉大俠之物,我們替他找回來就是了。”
華山派掌門邱長處道:“奪蠟丸者能殺黑風雙煞兄弟,絕非等閒之輩,這蠟丸恐怕不容易找。”
凌雲花搖着手中的鵝毛令道:“正因為這樣,我才請諸位前來相助,並代下武林盟主令。”
“阿彌陀佛。”印月大師佛號一聲,合掌起身道:“凌女俠僅為一顆小蠟九,便以鵝毛令代行武林盟主令,驚動整個江湖,豈不有些小題大作了?”
少林派對近年來鵝風堡依仗兼衞軍統領楚天琪之勢力,擴建堡城,招兵買馬,網羅邪魔教徒,擴充勢力範圍,並以武林盟主自居的行為,頗為不滿,所以,印月大師才有如此一語。
凌雲花秀眉一蹙,隨即道:“實不相瞞,我雖不知道蠟丸中究竟是什麼,但據送蠟丸的人説,蠟丸關係到武林的一場浩劫。”
滿廳又是一陣震動。
印月大師正色道:“二十年來武林雖然未立盟主,但各派平安相處,尚未有過大的衝突,這浩劫之事,從何説起?”
凌雲花淺淺一笑道:“這麼説來,印月大師是連楊玉也不相信了?”
“這……”印月大師頓時語塞。
他雖不相信鵝風堡,但不能不相信楊玉。
常成全嚷道:“楊大俠大義滅親,兩次平息腥風血雨,拯救了武林,誰敢不相信楊玉,就是不相信我丐幫三十萬弟子!”
“我們信得過楊玉大俠!”
“我們信得過鵝風堡!”
“凌莊主代下武林盟主令吧!”
一片叫嚷之聲。
事關武林安危,誰都有一份責任!
凌雲花深吸口氣,朗聲道:“武林盟主令,傳諭武林各幫派搜尋‘呈交楊玉大俠’的小蠟丸,尋到蠟丸後,任何人都不得私自隱藏,當立即送往鵝風堡,此令。”
凌雲花揮揮手,議事廳內簾門挑開,鵝風堡的管事陳青志捧着個排放着三十六支鵝毛令的木盤,走到主廳台上。
凌雲花道:“陳主管。”
“在。”陳青志雙手將木盤遞給凌雲花。
凌雲花接過木盤:“傳鵝毛令。”
“是。”陳青志手伸向木盤。
“慢!”印月大師大聲一喝。
未待凌雲花開口説話,常成全便嚷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説?當年楊玉大俠已奪了武林盟主之位,他雖走了,但事後大家仍公認他為武林盟主,當時議定日後武林若有大事,當可以鵝風堡鵝毛令代行武林盟主令,你今日若不接此令,少林派便是武林公敵!”
常成全説話語氣咄咄逼人,對象又是少林的印月大師,廳內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印月大師並不動怒,也不與常成全鬥嘴,兩眼盯着凌雲花道:“此令該由楊玉大俠來傳才對。”
凌雲花眉毛高挑道:“楊玉三年前已宣佈隱退,封關在無果崖隱身廟中,難道大師不知?”
印月大師道:“老衲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説此令該由楊玉大俠親自來傳才對。”
印月大師話中之音已十分清楚,就是説凌雲花沒資格下這道代行武林盟主令的鵝毛令。
凌雲花不以為意道:“印月大師,不要忘了我是楊玉的妻孔。丈夫封關山中,此事又幹繫到武林安危,妻子自然只好代丈夫行此盟主令了。”
話音到此一頓,凌雲龍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的臉:“諸位認為我此舉是否有不妥之處?”
“完全正確!”
“英明之舉!”
“當機立斷,大將之才!”
一片讚揚和附和之聲。
凌雲花大聲道:“少林印月大師接令!”
陳青志挾起一支鵝毛令,抖手一揚。
“嗤!”一道寒芒射向印月大師。
印月大師濃眉一蹙,只有接下此令了。
身形微微一側,伸出二指,倏然一剪,將鵝毛令捏在指間。
一股強勁剛猛的功力透到手指上,手臂一顫,險些沒能捏住這支鵝毛令。
印月大師駭然大驚。
低頭細看,這鵝毛令是用細小的鵝毛製成,鵝毛呈全白色,瑩晶璀燦,鵝毛杆上刻着“盟主令”三個小字,字雖小,但十分清晰,一眼便能辨認出來。
能在這根細軟的鵝毛上註上如此強勁的功力,可見這位鵝風堡的管事,內功修為已臻化境,不在自己之下。
“武當石慧道長接令!”
一支鵝毛令飛向石慧道長。
石慧道長接住鵝毛令,揮袖向凌雲花稽首施了個禮。
印月大師已接下此令,他只好也接了,儘管心中尚有幾分不願意。
凌雲花抿唇笑了。
她第一次嚐到了行令江湖的滋味,心中有種説不出的暢快。
印月大師和石慧道長接令時雖然有些勉強,但他們都是言出必行,格守信約的正派人物。
如果少林和武當得到那顆蠟丸,他們必然會將它乖乖地送到鵝風堡來。
行令已畢。
眾人拱手向凌雲花告辭。
大刀闊斧,雷厲風行,這是武林人辦事的習慣。
更何況此事於系武林安危,更容不得半點遲緩。
鵝風堡外,有馬匹侍候。
全是千里追風的駿馬,令人羨慕。
風在猛刮,變天了。
灰濛的夜色又蒙上一層沙霧。
這是第二次變天。
一週之內,天氣兩次驟季,對鵝風堡和蜈蚣鎮來説,是極為罕見的事。
罕見歸罕見,事實卻歸事實。
確是兩次罕見的天氣變化。
這種罕見的天氣變化,對鵝風堡不知是主兇,還是主吉?
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象是變天風樂的鼓點。
鼓點剛剛響起,就被驟來的暴雨聲掩沒。
印月大師和石慧道長沒有騎馬。
他們不是不會騎馬,而是不願騎。
他們默默無言地在雨中行走,誰也沒有説話。
他們並不後悔接了鵝風堡凌雲花的盟主令,也不畏難去找那顆應該交給楊玉的蠟丸。
他們只是覺得這事情,整個的就有些兒不對勁。_楊玉和凌雲花三年前就吵翻了,雲玄道長、天一禪師和老叫花狗不理花布巾出面調解,全都無效。
現在凌雲花怎會為一顆送交楊玉的蠟丸,而下代行武林盟主令的鵝毛令?
凌雲花提到的武林浩劫之事,更是沒頭沒腦,無影的事,實叫人難以相信。
那蠟丸真是交給楊玉的?
蠟丸中究竟藏有什麼?
印月大師和石慧道長帶着團團疑問,在風雨中離開了鵝風堡。
鵝風堡內廳。
凌雲花凝視着木盤中剩下的十支鵝毛令,對陳青志道:“派人連夜將這十支鵝毛令分送出去。”
陳青志看看窗外的大雨。
凌雲花沉聲道:“立即去。”
“是。”陳青志捧起木盤,退到廳門邊。
凌雲花眼中稜芒一閃道:“不肯接令者,格殺勿論。”
陳青志怔了怔,想説什麼,但沒開口,應聲:“遵命。”立即退下。
凌雲花舉掌一連三擊。
莊丁頭目劉國泰應聲而入,走到反抄雙手,凝視着窗外的凌雲花身後。
半晌。
凌雲花道:“聽着,你帶人馬上去無果崖路口埋伏,若遇進崖谷之人,立即放出信鴿傳信回莊、不得有誤。”
“是。”劉國泰躬身而退。
窗外的雨下得正急。雨點擊在窗扉上發出“鼕鼕”的響聲。
凌雲花的心也在“鼕鼕”的跳。
儘管她和楊玉為天琪的事,已徹底鬧翻了,但她還從未與他為過敵,可是現在……
她的心彷彿碎裂了。
她恨他,咒罵他,但她明白自己仍然還愛着他。
愛沒有道理可講,可恨卻要有理由。
她抿着嘴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
的確,她不是有意的。
代替他下武林盟主令,不是有意的。
派人去擋截可能往無果崖送蠟丸的人,也不是有意的。
她是迫於無奈。
但,也沒有人強迫她。
她是自願的。
怪哉!
人這種感情動物本來就怪,所以她的怪並不奇怪。
她完全是為了兒子。
一個母親為了滿足兒子的奢望,往往會去做一些傻事,甚至貼上自己的性命也心甘情願。
母愛有時崇高、偉大,有時也會變得自私而卑賤。
她把對楊玉的愛,已全部轉移到了兒子的身上,她要滿足兒子所要求的一切,切實地做出個樣子給楊玉瞧瞧。
她聰慧過人,機靈而敏感。她意識到了兒子和那位南王府郡主娘娘的陰謀,但卻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她膽大妄為,天不怕地不怕。她感覺到了危險,卻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突然,雨中傳來一聲小孩的啼哭。
她全身猛然一抖。
那小孩可以説是她的孫兒,也可以説是她的外孫。
他叫呂懷玉,是她兒子楚天琪的兒子,也是她女兒楊紅玉的兒子,但,他的父親卻是呂天良。
這裏有一個離奇的故事,一段辛酸的往事。
若不是楊玉,也許楚天琪還留在她身旁,不會去皇宮找什麼丁香公主,當什麼禁衞軍統領。
楚天琪,楊紅玉,還有不該叫呂懷玉的小孫兒,這將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心念陡地跳躍。
呂懷玉,又是一個“玉”字。
可惡,可恨、可憎的“玉”字!
她秀麗的臉扭曲了,牙齒咬得緊緊的:“楊玉,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