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見王麻子低下了頭,於是道:“將東西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一命,以前的官案也可一筆勾銷。”
王麻子抬起頭來:“我不明白,你說的東西是什麼?請賜教。”
陳志宏臉色一沉:“你不用裝蒜,你應該知道我之所指。”
王麻子心中已有了主意,故意遲疑了一下道:“我還有一個條件。”
陳志宏眉鋒一蹙,顯然已有些不耐煩了,但嘴裡卻道:“講。”
王麻子道:“請將我弟弟守仁一齊放過。”
他心中十分明白,只要他將蠟丸交出,他兄弟們都會沒命。
陳志宏爽快地:“行。”
王麻子將手伸進腰帶裡:“給你……”
陳志宏犀利的目光盯著王麻子的手臂,唯恐有詐。
王守道的輕易就範,使他不得不心生一成戒意。
王麻子手心捏著一把汗。腰囊裡的三把飛刀,若不能擊退陳志宏,轉走蠟丸的希望就得告吹。
根據以往他與陳志宏交手的經驗,三把飛刀很難將陳志宏逼退,成功率大概只有二成。
既然橫豎是一死,總得要試一試。
王麻子的手抽出腰間。
“不要!”內房裡爆出一聲狂喝。
王守仁揮著鋼刀,挑開布簾,電射而出。
一道匹練似的寒芒,兜頭向陳志宏斬落。
這一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驚人之處,憑陳志宏的武功,要應付這一刀是綽綽有餘。
但,這是不要命的一刀。不是不要對方的命,而是不要自己的命。
於是,這一刀便變得威力無比。
陳志宏可以有十幾種手法使王守仁喪命,但卻無法避開王守仁這不要命的一刀。
倉猝之間,陳志宏只得盡力往後一躍。
“嘩啦!”一聲巨響,店鋪木板牆倒坍一邊。
幸喜木板牆不結實,陳志宏才得以撞開牆壁,而避開王守仁的一刀。
“轟隆!”
“叮噹!”案板打翻了,平鐵鍋砸碎了。
鐵鍋的碎片,飛蹦的燒餅,騰起的白麵粉霧和塵埃,把燒餅店攪得天昏地暗。
王麻子迅速將一隻燒餅塞進阿毛懷中,俯首在他耳旁道:“快!”
與此同時,王守仁迸出一聲大喝:“大哥快走!”
王麻子彈身躍起,如同飛鳥,從西牆窗口掠出。
若能脫身,找到姚矣姆家便能找回蠟丸,若不能脫身,蠟丸的命運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一束利箭如同急雨,迎面射來。
箭鏃在炎日下閃著刺目的光輝。
箭桿破空的厲嘯,令人膽顫心驚。
王麻子就地一滾,滾過滾燙的麻石路面。
利箭碰在麻石地上,濺起火星,高高彈起。
王麻子從地上跳起。拔出腿肚上的匕首,默立在店前的小空坪中。
由於這一滾,他失去了逃跑的機會,已被二十四名禁軍侍衛圍在核心。
陳志宏在十步遠的地方站定,陰沉著臉看著他。
“呀!”王守仁揮舞著鋼刀,從店鋪的破牆裡衝出。
他渾身都是血,就象個從血缸裡爬出來的厲鬼,那是趴在店鋪地上的兩名禁軍侍衛的鮮血。
他步履踉蹌,顯然又添新傷。
陳志宏的手猛然一揮。
隱身在街巷口的禁軍弓箭手,放出一排弓弩利箭。
王守仁狂叫著,手中的鋼刀亂舞。
“噗!噗!噗!”箭鏃入肉之聲。
三支利箭射穿了王守仁的胸膛。
“嗨!”紀寶強從店內躍出,凌空一劍劈向王守仁。
“噗!”漂亮的風雷劍法。劍鋒將王守仁的後腦和背部象劈竹子似的劈開。
王麻子站著沒動。
他沒去救,或是去扶王守仁。他知道那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哥,是我……連累了你……”王守仁喃喃說著,仆倒在地,寂然不動。
王麻子仰面望著噴火的天空,表面上無動於衷,心中卻似刀絞般的痛。
當年威名揚遍江湖的黑風雙煞,今日算是完了。
陳志宏沉聲道:“黑煞星,現在要回頭還來得及。”
王麻子沒出聲,嘴角卻透出一抹冷笑。
陳志宏惱怒地裂開嘴:“你不交出那東西,就以為我找不到?”
“我沒認為你找不到。”王麻子說話了。
王麻子開口說話的目的,是有意拖延時間,以便讓阿毛逃走。
陳志宏皺皺眉:“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作無謂的抵抗?”
王麻子冷聲一哼:“你把我黑煞星當三歲小娃了?我若將那東西交給你,你能放過我麼?”
陳志宏微微一怔,隨即道:“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哈哈哈哈。”王麻子迸出一陣大笑,“能和禁軍侍衛一搏,不是更痛快嗎?”
陳志宏咬牙道:“你會後悔的。”
王麻子斂住笑聲:“黑煞星從書香子弟到江湖盜賊,到烤燒餅的王麻子,從未後悔過!”
陳志宏瞪起眼:“當我將你帶回內宮時,你就知道什麼是後悔了。”
王麻子驀地身子—抖,被炒黃豆烙成的麻臉上掠過一絲恐懼。
陳志宏冷然一笑:“你終於害怕了?”
王麻子確是害怕了。但他害怕的並不是被陳志宏捉去內宮,而是他剛才一瞥之下,發現阿毛居然還蹲在破店的牆腳下!蠟丸若落在陳志宏手中,他們兄弟豈不是白丟了性命?
王麻子突然伸出二指在空中劃了個圓圈,裂開嘴伸出舌頭,扮了個鬼臉。
陳志宏愣住了。
黑煞星在搞什麼名堂?
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是王麻子在捉住偷燒餅的阿毛時,慣做的鬼臉。
在陳志宏驚疑之時,王麻子朝他陡地一喝:“滾!給我滾!”
陳志宏雙眼瞪得又圓又大。
黑煞星讓內宮嚇走了魂?
王麻子連聲怪吼:“滾!快滾!”
王麻子在裝瘋賣傻的叫滾聲中,轉了一個身子。
目光掃過破店,蹲縮在牆腳下的阿毛已經不見了。
王麻子深吸口氣,目光炯炯地盯著陳志宏:“那東西就在我身上,你來拿吧。”
“叛賊,死到臨頭,還敢如此猖狂!”紀寶強斥聲之中,揮劍攻上。
他在燒餅店中看走眼,險些誤了大事,此刻想將功補過,拔個頭籌。
一串眩目的劍花,在耀眼的陽光下,象一張金網罩向王麻子。
王麻子陡喝一聲,彈身躍起,撲向金網。
“找死?”紀寶強快到如長虹直落。
紀寶強的劍雖快。卻是沒能快過王麻子的身影。
在紀寶強的長劍削去王麻子的一幅衣襟時,王麻子的短刃已刺中了紀寶強的手腕。
“當!”長劍墜落在地。
面色蒼白的紀寶強暴閃疾退。
王麻子旋身急進,手中短刃輕靈飄逸地灑出一縷寒芒,射向紀寶強頸脖。
他情知今日難逃厄運,決心找個墊背的,所謂是:殺一夠本,殺兩賺一。
“嗨!”陳志宏凌空飛至,雙掌倏然急拍。
剎時,燥熱的坪空熱浪猝滾,一片帶血的掌影裹著陽光壓向王麻子。
“赤血掌!”王麻子驚呼剛剛出口,一陣窒人的壓力已蓋頭而至。
陳志宏什麼時候練就了這種邪門掌法?
王麻子只得捨棄紀寶強,奮力揮動短刃,但仍擋不住赤血掌的巨大威力。
“嘭!”王麻子左肩中掌,暴退十餘步。
陳志宏拍掌追上,眼中目芒暴閃。
大功即將告成!這場辛苦的拼死追殺,馬上就要結束了。
沒有中了赤血掌,還能逃出他手心的人。
上司已到蜈蚣鎮外溪林。在上司手中,沒有不開口吐盡心內秘密的犯人。
所以,可以說是差事已經完結。
“看刀!”王麻子揚手射出三支飛刀。
陳志宏白鶴沖天,躍起空中。
黑煞星的三支“追魂飛刀”,支支淬有劇毒,是接不得的。
三支飛刀在陳志宏腳下飛過。
王麻子手中短刃在頸脖上一抹。
陳志宏身形急落,化掌為爪,抓向王麻子執刀的手腕。
王麻子死了,向誰要那東西?
王麻子手中的短刃將右頸脖的主動脈割斷,鮮血象噴泉往外猛射。
他是存心要死的,所以用三支飛刀,給自己爭得了一個自尋痛快了結的機會。
陳志宏的手爪在離王麻子手腕三寸遠的地方頓住。王麻子頸腔裡噴出的鮮血,矇住了他的眼睛。
他憤怒地咬住了嘴唇。
他沒想到王麻子會自刎而亡。
這個該死的黑煞星!
他縮手抹去噴濺在臉上的鮮血,瞪眼瞧著王麻子。
王麻子麻臉一抖,再抖,驀然一笑,僕身倒向陳志宏。
陳志宏驀地退後一步。
王麻子栽倒在他腳下,離弟弟的屍體只有三尺遠。
陳志宏咬破了嘴唇,臉上汗水裹著王麻子和他自己的血,往下淌流。
紀寶強和數十名禁軍侍衛立在烈日下,呆若木雞。
誰也不敢出聲。
說也怪,燒餅店打得如此熱鬧,街頭巷尾也沒一人出來觀看。
蜈蚣鎮就象座封死了的墓穴,靜得令人害怕。
只有汗水在流。寂靜之中,彷彿可以聽到汗水的流淌聲。
突然,陳志宏發出一聲怒喝:“混帳東西!站著幹什麼?還不與我搜,進店去搜!”
紀寶強第一個衝進燒餅店裡。
陳志宏率領禁軍侍衛,在店內搜了整整兩個時辰。
這夥人都是些搜索、尋贓的高手,“掘地三尺”、“拆牆破瓦”都不能形容他們搜索之仔細。
然而,結果是一無所獲。
陳志宏鐵青著臉。
結論只有一個,那東西不在王麻子兄弟身上,也未藏在燒餅店中。
但,這決不是事實。
從王守仁從內房竄出時的一聲:“不要!”和那不要命的一刀中,可以猜出東西當時應該在王麻子身上。
王麻子會將那東西藏在哪裡呢?
陳志宏揮揮手。
紀寶強垂手走到陳志宏身旁:“大人有何吩咐?”
陳志宏凝眉道:“將王守道的屍體弄進來,開瞠破肚,仔細檢查。”
“大人,”紀寶強聲音有些發抖,“難道叛賊會將那東西……”
陳志宏截口道:“快去!”
“是。”紀寶強急步而出。
就在陳志宏一夥人在燒餅店內折騰的時侯,阿毛在家中向祖母講敘了他在燒餅店內的驚心動魄的遭遇。
姚矣姆,六十多歲,滿頭白髮,是個駝背老人。
她雖然年老多病,弱不禁風,但人卻十分精細。
她聽完孫兒講敘的故事後,皺著眉問道:“阿毛,王老闆叫那些人什麼來著?”
阿毛閃動著一雙晶亮的小眼道:“他叫他們什麼禁……對了,禁軍侍衛爺。”
姚矣姆全身一抖,抓住阿毛的手,低聲道:“糟糕,這件事非同小可。”
阿毛用驚惶的眼光瞧著她道:“他們會來殺我們嗎?我好害怕。”
“不用怕。”姚矣姆拍拍阿毛的肩頭,“你是男子漢,不會害怕的。”
“說得對。”阿毛點點頭,挺起胸脯,“我不怕,一……點也不怕。”
姚矣姆輕嘆一聲,將阿毛摟在懷中,默然祈禱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他們平安無事。
“矣姆。”阿毛伸手從破衣襟裡掏出一個燒餅,“這是王老闆給我的燒餅。”
“王老闆給你的燒餅?”姚矣姆瞪大了眼。
“是王老闆給我的,”阿毛噘起小嘴唇道:“可不是我偷的,王老闆在那個被殺的伯伯衝出內房時,將這個燒餅塞給我的,當時他還叫我快走。”
“哦。”姚矣姆接過燒餅仔細看了看,猛然扳開燒餅,一顆小蠟丸滾落到手心。
姚矣姆的心頓時一沉。她意識到禍事找上門來了。
“這是什麼東西?”阿毛向。
姚矣姆沒回答孫兒的問話,只是定定地盯著蠟丸。
蠟丸做得很精緻,火紅油漆,上面還有字,但可以看出,那些字是臨時刻寫上去的。
她不識字。阿毛也不識字。
因此,她不知道這些字的意思。
阿毛又問:“王老闆為什麼要將這個東西交給我?”
姚矣姆蹙緊了眉頭,心中在思索逃避這場災難的主意。
阿毛揚起眉頭道:“我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殺王老闆了,他們就是為了要搶這個蠟丸子,而王老闆不肯給他們。”
姚矣姆將燒餅往阿毛手中一塞:“你吃燒餅吧,矣姆到廚房捏個泥人就來。”
“捏泥人幹嗎?”阿毛道:“我現在已經是大人,早就不玩泥人了。”
“等會你就知道了。”姚矣姆拿著蠟丸走進了廚房。
半個時辰後,姚矣姆汗流夾背地回到房間。
阿毛蜷縮在床前木榻板上睡著了。
一隻外表經過燒烤過的小泥人擱在了小桌上。
是一個小乞丐的人像,右手執根打狗棍,左手託個神仙缽,頭頂一束亂髮,腳下一雙麻耳破草鞋,一雙機靈靈的亮眼,鼻孔下兩條粉龍,真是栩栩如生。
好精巧的手藝。
殊不知,姚矣姆的丈夫曾經是江湖上名噪一時的神手泥人張,而神手泥人張的手藝,卻是老婆教的。
姚矣姆望著小泥人,喘著粗氣嘆道:“唉,人老了,不行啦,手指也不靈光了。”
她扭臉凝視阿毛片刻,走到床邊,很快地收拾好一個小包袱。
她預感到那些禁軍侍衛爺不會放過阿毛。
唯一能救阿毛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阿毛逃走。
她不能跟阿毛一塊走。
第一,阿毛去的地方,她不願去。
第二,她疾病在身,身體十分虛弱,不能連累阿毛。
她彎下腰來,狠狠心推醒阿毛。
阿毛猛地坐起,滿頭都是汗,伸臂抱住她,縮在她懷中道:“我怕……我怕……”
姚矣姆撫著他的頭:“孩子,別怕。”
阿毛瞪著驚恐的雙眼:“我夢見那些禁軍侍衛爺闖到家中來了,他們殺人……殺了您,到處……都是血!”
“不會的,你在做夢。”姚矣姆揩去他頭額上的汗珠,將他拉起到小桌旁坐下。
“唷!好漂亮的小泥人。”阿毛瞧見了桌上的泥人,拍手道:“他是誰?”
“是你。”姚矣姆道。
“我?”阿毛皺起眉,“我早就不流鼻涕了。”
“可你小時候老流鼻涕的。”姚矣姆抓起小泥人,“我有話要與你說。”
阿毛亮眼看了看姚矣姆嚴肅的臉色,挺直了腰身,一本正經地道:“請講。”
姚矣姆咳嗽兩聲道:“我要你到岳陽舅矣姆家走一趟。”
阿毛困惑地道:“您不是說舅矣姆看不起爺爺,您發誓不去舅矣姆家麼?”
“我是要你去,而不是我去。”
“您不去,我也不去。”
“可你一定得去。”
“為什麼?”
姚矣姆盯著他道:“我要你去送一件東西。”
阿毛歪起頭,指著她手中的小泥人:“是這個小泥人嗎?”
姚矣姆點點頭:“是的。”
阿毛伸過頭,低聲道:“那小蠟丸在這小泥人的肚子裡?”
姚矣姆摸摸他的頭:“好聰明的阿毛。不過,這件事除了舅矣姆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阿毛閃著亮眼:“連舅公公也不能說嗎?我想,如果我告訴了舅矣姆,舅矣姆一定會告訴舅公公的。”
姚矣姆不禁抿嘴一笑。小孩子畢竟不懂事,說的孩子話。
其實,她就是要將小蠟丸送給那位阿毛的舅公公,她的弟弟去處理。
她不知道蠟丸裡藏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可以肯定,蠟丸裡的東西一定十分重要,否則兼軍侍衛不會追尋到蜈蚣鎮來,王麻子也不會拼著性命,將蠟丸夾在燒餅中塞到阿毛的懷裡。
這件事處理稍一不慎,便會秧及阿毛,所以她不敢將蠟丸交給蜈蚣鎮的任何一個人看,只得捏在泥人裡,讓阿毛帶給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叫姚萬應,人稱金槍手,在岳陽開了一家“萬勝”鏢局,在江湖中頗有些名氣,經驗、閱歷和應變能力都不錯。
蠟丸交給姚萬應處理,料不會有差錯,同時也順便將阿毛託給他,日後阿毛也有個出頭之日。
姚萬應能開萬勝鏢局,全仗了他的妻子賽金花彭雪娥。彭雪娥不僅一身好武藝,九支飛鏢名揚天下,而且還有一份能開鏢局的家業,所以姚萬應患有嚴重的“懼內症”。
彭雪娥看不起捏泥人的神手泥人張,三十多年前曾將泥人張和姚矣姆氣出萬勝鏢局,從此兩家老死不相往來。
七年前,阿毛的爹孃無意之中救下萬勝鏢局一趟重鏢,雙雙受傷去世,留下孤兒阿毛,姚萬應和彭雪娥夫婦得知此情後,向姚矣姆登門負荊請罪,並要接走阿毛撫養,姚矣姆帶著阿毛,連夜離鄉背井來到了蜈蚣鎮。
眼下情況緊急,為了阿毛的安危,倔強的姚矣姆決定向弟弟弟媳屈服。
“記住,”姚矣姆將小泥人小心地用布包好,裹進包袱裡,“這泥人不能交給任何人,一定要親自交到舅公公和舅矣姆的手中。”
“我知道。”阿毛點著頭,“您老放心,我今年七歲半,已是個大男人了。”
姚矣姆將包袱推到阿毛身邊,指著擱在小桌旁的一根竹棍和一隻破飯缽,道:“這是你的行裝。”
阿毛沒有絲毫的尷尬,卻嘻笑著道:“哈,太好了!我真變成個小叫花子了。”
姚矣姆嘆口氣道:“咱家窮,矣姆沒有盤纏給你,此去岳陽路途遙遠,你只好這身打扮,沿途乞討去找舅公公了。”
阿毛摸著飯缽:“岳陽的路怎麼走?”
姚矣姆道:“出後鎮口往左拐,上了大路,就一直往西走,邊走邊討邊問,只要問岳陽,誰都知道。”
阿毛又問:“到了岳陽,怎麼找舅公公和舅矣姆?”
姚矣姆神色有幾分淒涼:“到了岳陽,你就問萬勝鏢局,找到萬勝鏢局,就能找到你舅公公和舅矣姆了。”
“我知道了。”阿毛點點頭,頓了頓,又道:“矣姆,我走後,誰來照顧您?”
姚矣姆眼眶泛紅:“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可是,”阿毛亮眼裡閃出一顆淚珠,“您有病,我放心不下。”
姚矣姆伸伸胳膊:“我的病早就好了,現在身子硬朗得很,沒問題的。”
阿毛搖搖頭:“你騙我,昨夜裡您還在咯血呢。”
“沒有。”
“有。”
“沒有!”
“有!”
“阿毛!”
阿毛抓住姚矣姆的手:“您跟我走吧。”
姚矣姆掙脫出手:“我發過誓,今生再不進萬勝鏢局的門。”
“我也發誓……”阿毛說著舉起左手。
“阿毛!”姚矣姆按住他的小手,板起臉道:“您是不是矣姆的孫兒?”
“是的。”阿毛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聽不聽矣姆的話?”姚矣姆緊聲逼問。
“聽。”阿毛聲音堅定。
“好。”姚矣姆沉聲道:“聽著,我要你去岳陽萬勝鏢局,將小泥人交給舅公公。”
“這……”阿毛猶豫了。
“你不聽話?”姚矣姆問。
阿毛眼皮一眨,噘起小嘴道:“您是不是阿毛的矣姆?”
姚矣姆不知孫兒的意思,愣聲道:“是呀。”
“您和阿毛是不是相依為命?”
“當然”
“您應不應該與阿毛生死與共?”
“那還用說?”
“可您為什麼要讓阿毛一人去岳陽?”
“這……”
姚矣姆被阿毛問住了。想不到這個小孫兒竟和自己一樣倔強。
“矣姆,您該將真情告訴我。”阿毛挺起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姚矣姆沉思片刻,毅然道:“好,我告訴你,我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保全咱倆的性命。”
阿毛眨眨眼,知事地點點頭,似乎已經聽懂了矣姆的話。
姚矣姆繼續道:“這蠟丸裡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但一定非常重要,否則兼軍侍衛就不會到蜈蚣鎮來殺人。”
阿毛插嘴道:“那些禁軍侍衛在燒餅店裡找不到蠟丸,就會上咱們家來,對嗎?”
“對。”姚矣姆點點頭,“他們一定會來的,說不定馬上就會到。”
阿毛道:“咱們把蠟丸交給他們,不就沒事了?”
姚矣姆道:“事情並不那麼簡單。我想,即算咱們把蠟兒交出,他們也不會放過咱們。”
阿毛瞪圓小眼:“殺人滅口?”
“不錯。”姚矣姆點頭道:“你爺爺當年就是這麼死的。”
“您為什麼不與我一起逃走?”阿毛問。
姚矣姆嘆口氣道:“我有病,走不動,經不起風雨、會死在路上的。同時,兩人目標大,也容易被他們發覺。”
阿毛唬起臉:“我決不會拋下您,一人逃走。”
姚矣姆正色道:“你留下來,咱倆會死,你我一起逃,咱倆也會死,你走我留下,咱倆都不會死。”
阿毛挑起眉毛:“此話怎麼說?”
姚矣姆道:“你人小不打眼,叫花子打扮不會引人注意,同時你機靈聰明,逃走之後那些禁軍侍衛絕對抓不到你。”
阿毛神氣地歪歪頭:“那倒是,可是您呢?”
姚矣姆深沉地笑道:“他們要的是那顆小蠟丸,我是唯一的線索,在沒有抓到你,找到蠟丸之前,他們是絕不會傷害我的,說不定還會管我的吃穿,替我治病呢。”
阿毛想了想道:“這話有道理。”
姚矣姆道:“好孫兒,你是想咱倆都死,還是都活?”
阿毛“呼”地站起身:“我馬上就走。”
“這才是好孫兒。”姚矣姆說著,伸手拿過小包袱系在阿毛背上。
阿毛抓起竹棍和破飯缽,拱起雙手:“我走了。”
姚矣姆盯著他:“矣姆說的話,你都記住了?”
“記住了。”阿毛聲音有些嘶啞,眼中淚水在滾動。
姚矣姆道:“記住,江湖有兩險:江濤浪險,人心陰險。千萬小心保護好泥人。”
“矣姆放……心。”阿毛突然哭泣起來。
他畢竟太小,還不到八歲,而且從未離開過矣姆。
“男兒有淚不輕彈。姚家的男兒更不會流淚。”姚矣姆拍著阿毛的肩頭,“你快走吧,說不定他們就要來了。”
“我見到舅公公後,就馬上要他派人來接您。”阿毛揮手擦去淚水,轉身奔出了房間。
姚矣姆眼中湧出兩行淚珠。
她在小桌旁坐下,靜心地等待著天外飛來的橫禍。
半個時辰後,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急促而雜亂。有很多的人。
她輕嘆了一口氣,似乎很輕鬆。
橫禍果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