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燈光比樓道里明亮,喬不羣這才注意到辛芳菲一襲淺紅色連衣裙,襯托得那豐腴而頎長的身材越顯嬌媚。面若桃開,腮似蓮綻,口紅和眉毛也描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一雙上挑的丹鳳眼流光溢彩,未顧情生,不盼意動。喬不羣心下暗忖,關於耿日新與這個女人如何如何的説法,看來假不到那裏去。想想看,這樣的尤物誰抵抗得住?
兩人各自坐定,辛芳菲關切地問道:“研究室就要撤銷了,喬處有什麼打算沒有?”喬不羣説:“我這人沒別的本事,就是適應能力還強,什麼地方都待得下去。也就懶去打算,反正打算也打算不來的。還是聽領導的話,領導指向哪裏,就奔向哪裏。這輩子入了政府這道門,也就生是政府的人,死是政府的鬼,沒別的想頭了。”
“喬處不愧文人出身,説話就是有意思。”辛芳菲笑道,“我呢肚子裏沒什麼墨水,可最敬佩的還是你這樣的文人,有機會得多沾點你的才氣。”
辛芳菲這話倒也不完全是自謙。她也就高中文化底子,最初在廠裏搞工會工作,因身材好,長相俏,又能歌善舞,經常被市工會抽去搞些活動。慢慢工會領導印象深起來,把她正式調上去,這樣就有了更多與市領導交往的機會。如今地方上有項重要工作,就是接待上級領導。不是説接待就是生產力嗎?接待工作做好了,要起帽子還有資金和項目來就方便得多。也是為提高生產力,市裏對其他單位編制壓了又壓,政府外事處卻一再增編,以增強接待力量。辛芳菲就這樣被領導看中,從工會調入政府外事處。由於工作大膽,成績突出,沒幾年就又轉幹又提拔,很快就做上了處領導。喬不羣明白,表面上官場看重學歷,説什麼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誰都在讀研拿博,其實也僅僅文憑重要,真正的知識卻在貶值。事實上知識也當不得飯,若知而不識,僅知識分子一個,不諳人情世故,不善變通圓融,知識於仕途不僅沒半點用處,弄不好還會起反作用。老話説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人入官場,不能掃除掉身上的書生氣,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喬不羣還算有些悟性,剛進研究室時,自我感覺良好,以為在大學多泡過幾年,學歷高,文憑硬,可以蔑視學歷比自己低的人,後來多混得些日子,還是漸漸覺醒過來,意識到光有高學歷硬文憑是遠遠不夠的,再沒敢以多啃過幾本書自傲,多少變得圓滑了些。圓而不滑不成臼,不成臼就是一坨廢料,扔牆角還佔地方。
今天辛芳菲説她肚子裏沒什麼墨水,要沾喬不羣才氣,喬不羣沒敢沾沾自喜,感覺如何優越,自嘲道:“我有什麼才氣?傻氣酸氣腐氣倒是有不少。”辛芳菲笑道:“敢在人前自我貶低的男人,其實是很有胸襟和自信的,決不是什麼低能兒,可欽可佩。”
喬不羣聽得出,辛芳菲這話還不全是恭維。憑她的地位和勢頭,也沒必要恭維你這個連工作去向還是未知數的酸秀才。不過也正因你是酸秀才一個,肚子裏有些墨水,文化不高的辛芳菲才會眼裏有你,願意跟你接觸。這麼想着,喬不羣的感覺莫名地膨脹起來,都快忘乎所以了。要知道這些話是從一個天生麗質的美人嘴裏説出來的,哪個鬚眉男子聽去不心搖神動?又想起那個該死的玩笑,開得也太損了點,實在有愧於眼前這個真誠的美人。不知是想減輕些心頭愧疚,還是美人於前,不説幾句乖巧話,生怕舌頭髮黴,喬不羣轉着彎子道:“有次在政工處見過辛處的履歷表,籍貫欄上填着桃林人,可我左猜測,右揣摩,你的祖籍肯定是山東濟南的。”
辛芳菲睜大眼睛,説:“你是怎麼知道的?小時我爺爺就經常説起過,我們家是乾隆年間從山東那邊遷過來的,老祖宗正是濟南人。”喬不羣狡黠地笑笑,説:“你們家是什麼時候從那邊遷過來的,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你們辛家祖上有一位大名人,也是濟南的,你們也許與他有關。”辛芳菲説:“什麼大名人?”喬不羣説:“南宋大詞人辛棄疾呀。”
儘管不是科班出身,辛芳菲卻也知道辛棄疾是誰。中學課本里就有辛棄疾的詞,他的名氣與蘇軾一樣大。國人又有個共同愛好,熱衷跟歷史名人攀本家。劉姓自稱劉邦後代,李姓沒有不是李世民子孫的,蕭何自然是蕭家人祖宗,陶淵明肯定會上陶家人祖先牌位。辛姓好像不是個大姓,卻出了個大文豪辛棄疾,辛家人會放過他嗎?
果然喬不羣一提辛棄疾,辛芳菲就來了勁,説:“辛棄疾不僅是個大文豪,還是南宋愛國將領和民族英雄哩。”喬不羣點頭道:“辛棄疾如果不是英雄,還成不了大文豪,他那些鼎鼎有名的詞作都跟他的身份有關,透着英雄氣,比如醉裏挑燈看劍之類。”
見喬不羣喜歡自己辛家祖宗辛棄疾,辛芳菲特別感激,説:“你看你姓喬,比我這個辛棄疾的後代還了解他老人家。”喬不羣説:“也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吧。我大學學的不是文科,卻素來喜歡看雜書,讀閒文,就文史哲方面的修養來説,自覺不比文科生低到哪裏去,包括寫文章也應該差不了他們多少。”喬不羣這顯然是自鳴得意,自我標榜。男人們在一起,如果你過於得意,自我標榜太甚,旁邊的男人會不屑一顧。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卻有所不同,尤其女人又欣賞男人的才華,男人誇誇其談不僅不會惹女人不快,還會讓對方對你刮目相看。辛芳菲也就對喬不羣敬佩有加,説:“怪不得喬處文章這麼好,原來是你的文學底子厚。”
也是談得來,兩人都忘了時間。直到辛芳菲手機驟然響起,外事處的人找她,喬不羣才意識到不能老坐着不動,説:“一説就遠了,也得走了。”辛芳菲説:“咱們一起走吧。以後有空,常來坐坐,説説話。”
來到樓下,辛芳菲揚揚手上鑰匙串,説:“我有處裏車子,送送你吧。”喬不羣笑道:“我就住在院裏,送我到哪裏去?”辛芳菲哦一聲,笑道:“想討好你,也沒我機會。”扭身邁下台階。喬不羣不捨離去,直至那妙曼身影走近小車,隱入車門,仍僵在地上。小車駛出數米,見喬不羣還沒走,辛芳菲方向盤一打繞回來,將頭伸出窗外,説:“龍華賓館有桌客人,你要能放得下架子,乾脆跟我吃飯去。”
喬不羣不想吃這種蹭飯,又不甘心就此跟美人分手,説道:“飯不陪你去吃了,朋友有本好書,一直沒時間去拿,正好跟龍華賓館一個方向,就搭你車過去一下。”辛芳菲高興地打開副駕駛室的門,讓喬不羣上了車。
外事處不是普通處室,工作性質特殊,領導另眼相看,單獨配了專車。還有專職司機,辛芳菲體諒人家辛苦,也拿了把鑰匙,每逢加班加點,自己親自開。開得還算平穩,喬不羣誇獎道:“車技挺嫺熟的嘛。”辛芳菲説:“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喬不羣説:“你一般得太不一般了。快去參加賽車,拿大獎,賺大錢。”辛芳菲説:“跟你吹牛的,吹牛不罰款。”走在人多車猛的大街上,辛芳菲沒忘記喬不羣上車前説的話,問道:“是本什麼書?這麼要緊?”喬不羣本來是隨意扯的謊,這下只能繼續扯下去,信口道:“一本閒書,佛學方面的。”辛芳菲説:“信佛還是在研究佛學?”喬不羣説:“不信佛,也不研究佛學,沒事亂翻翻,好玩兒。”
快到龍華賓館了,喬不羣只得叫停,以免跑得太遠,回去難走路。辛芳菲帶住剎車,慢慢將車靠到路旁。喬不羣説:“今天享受專車待遇,深感榮幸!”辛芳菲笑道:“我更榮幸,你這樣的大才子也肯坐我的車。”喬不羣伸手去拉門,卻沒能拉開,知道辛芳菲鎖了,笑道:“辛處你是不是弄錯了綁架對象?”
“別緊張嘛,我又不會吃了你。”辛芳菲説,“有句話,我知道我不主動提出來,你是不會開口的。你表一下態,要不要我在領導那裏替你説句話?”
剛才在外事處,辛芳菲問到研究室撤銷後有何打算,喬不羣以為她不過無話找話,隨便問問,想不到人家還真上了心。大美人肯在耿日新面前説話,絕對管大用。喬不羣受寵若驚,感激道:“有辛處美言,我就不必擔心下崗了。”辛芳菲説:“我試試吧,不敢保證領導就會聽我的。”又握握喬不羣的手,按下車門,説:“佛書你看過,也借我學習學習。”
下車後,瞧着辛芳菲將車慢慢開走,喬不羣傻子樣木立街旁,口水都快流了出來。還高揚手臂,在空中揮着,彷彿告別依依不捨的情人。直到小車消失在閃爍的燈影裏,才怔然垂下手來。又發現正是那隻被辛芳菲握過的手,忙放嘴邊吻吻,彷彿餘香尚存。想不到陪美人聊會兒天,又一時心血來潮坐了趟多餘的車子,竟獲此意外驚喜。哪怕於事無補,能受到美人青睞,也值了。
喬不羣禁不住頭重腳輕起來,心裏説這份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有辛芳菲在領導那裏給你説話,去向問題已不再是問題,喬不羣也就有了情緒顧及其餘,去找高副處長落實州州讀書的事。
豈料趕往教育局,高副處長已離開普教處,去了監督處。喬不羣感到有些不妙。見着高副處長,才知兩個月前他就調整到監督處做了處長。喬不羣心裏打鼓,州州讀桃林小學的事,他怕是不容易幫上忙了。嘴上卻笑道:“原來你提拔了,也不通報一聲,也好來給你慶賀慶賀。”高處長嘆道:“喬政府是專門給領導寫材料的,碰上某項經濟指標下滑,比如農民收入與上年同比下降,寫材料時真寫上下降兩個字,領導肯定不樂意,必須寫成負增長。我這個普教處副處長來監督處做處長,如果也要叫提拔的話,也只能叫做負提拔。”
喬不羣自然懂高處長的意思,普教處是個業務處室,無論是處長副處長,都是一般幹部,掌的權硬,管的事實。權既硬,事又實,好處也就大大的。監督處卻不同了,機關裏都是黨培養教育多年的領導和幹部,覺悟那麼高,誰也用不着誰監督,誰也監督不了誰,這裏的處長副處長也就有職無權,從年頭到年尾都沒什麼事可管。沒事管,自然沒油水可揩,從普教處副處長的位置上跑到監督處來做處長,説是提拔,聽是好聽,其實是從濕處到了幹處,高處長説成負提拔,倒也一語破的。高處長是負提拔還是正提拔,不是喬不羣要關心的,他要關心的是兒子讀書的事。高處長已離開普教處,也不知還有無必要跟他説説。不過不管怎麼樣,高處長還是教育局的處長,在普教處待的時間又不是一天兩天,關係總還在那裏,能幫上忙也説不定。於是,喬不羣試探着説道:“我有一件小事,想勞駕勞駕高處長,不知肯賞臉不?”
高處長嘴上倒也爽快,説:“什麼事吩咐就是,咱們老朋友了,只要我幫得了的,自然沒話可説。”口氣卻顯得有些虛弱。喬不羣想起高處長過去説過的那話:我沒別的能力,你有人要讀書升學什麼的,只管找我!那口氣何等豪壯。原來這人總得有些硬通貨,硬通貨在手,也就肚裏底氣足,嘴上口氣硬。人在官場,權力就是硬通貨,手上沒這個硬通貨,人硬不起來,嘴巴又能硬到哪裏去?
喬不羣也顧不得那麼多,説了州州讀書的事。高處長説:“我在普教處的時候,桃林小學範校長跟我關係一直不錯,我可以給她打個電話試試。”抓過桌上話筒,撥通範校長手機,報上喬不羣身份和州州名字。又點着頭嗯嗯一陣,高處長才放下電話,掉頭對喬不羣説:“你究竟是政府領導,範校長口頭答應得還乾脆,已記下你和州州的名字。她也説了,過十幾天就要研究招生的事,到時你再帶上孩子户口,直接去學校找她便是。”
得了範校長的承諾,喬不羣準備告辭,高處長又説道:“我終究不在普教處了,到時範校長萬一不兑現承諾,也拿她沒辦法。還是帶你去普教處見見謝處長,讓他寫個條子。”(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8)
謝處長非常客氣,趕開圍在桌前的人,説:“今天喬處長不知是第幾個來説孩子讀書的家長了。我一般是不會打招呼寫條子的,不在桃林小學招生範圍想送孩子去那裏讀書的家長太多,確實照顧不過來。不過高處長是普教處的老領導了,平時也難得給我們下回指示,喬領導又是政府要員,這條子我不寫也説不過去。”拿筆給範校長寫了幾句話。話裏意思明確,喬不羣是政府領導,兒子想讀桃林小學,請給予安排為盼。
高處長打過電話,謝處長又寫了條子,算是有了雙保險,事情應該十拿九穩了。聽喬不羣説起事情經過,又認真看過謝處長的條子,史宇寒滿心歡喜,也覺得州州進桃林小學已不在話下。為獎賞喬不羣的豐功偉績,夜裏史宇寒百般温柔,像又回到了初婚的日子。近一段時間,喬不羣情緒不穩,史宇寒也鬱悶得很,兩人好久沒挨邊了。這陣史宇寒上撩下撥,喬不羣身上積蓄多時的能量被調動起來,一時變得鬥志昂揚,堅忍不拔,大展了一回雄風。看來身為男人,要想夜裏中用,首先得白天中用。男人白天不中用,女人夜裏便缺乏積極性。女人缺乏積極性,男人沒法性積極,自然稀泥一樣,堅強不起來。
有潮漲就有潮退,潮退之後,喬不羣有些疲倦,昏昏欲睡的樣子。史宇寒的興奮勁卻一時減不下去,跟喬不羣説起話來。喬不羣也不好只做正題,扔下附加題不管,努力打起精神,有一句沒一句搭着腔。
一聊聊到郝龍泉,史宇寒説:“州州讀桃林小學看來已沒太大問題,你也該考慮考慮表哥的事了。”喬不羣不置可否,只含含糊糊嗯嗯兩聲,像塞了一嘴牛屎似的。史宇寒又幸福地説:“那晚表哥來家裏,開始你沒回來,表哥提到你,可是一臉的佩服,説你是個人才。待的碼頭又大,下面各部門都要在你們正確領導下開展工作,找部門辦什麼事容易。”喬不羣説:“別聽他胡扯。你們學校屬商業局管,商業局是政府組成部門,你問問他們,我幾時正確領導過他們?”史宇寒説:“表哥這不是高看你嗎?你還不樂意?”
“我用不着他高看,他高看我是個小處長,低看也是個小處長。”喬不羣早沒了睡意,哼一聲,説,“你對錶哥的事好像挺熱心嘛,他是不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史宇寒聽不得喬不羣這話,嘟着嘴説:“看你都想到哪去了。他錢還沒賺到手,又怎麼給我們好處?不過他説過,今後煤窯開出規模和效益,我們可以投資入股,跟着他發些小財。”喬不羣説:“他的煤窯八字還沒一撇呢,開不開得了都難説,你就做起了跟他發財的美夢。”史宇寒説:“這可不是美夢。你不見桃林那些上山開窯的老闆,幾個沒發腫了的?”
夫妻倆都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出身,一向守得住寂寞。經濟不算富裕,卻也收入穩定,衣食無憂,生活安逸而温馨。也許過慣了這種平淡生活,平時兩人很少談論賺錢發財的話題。今夜史宇寒突然對郝龍泉開窯的事感起興趣來,喬不羣有些不習慣似的,望着窗外混沌夜色,説:“我知道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年代,像我們這樣淡泊名利安於清貧的人,差不多都快成了恐龍。可我總覺得老話説得有理,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強求得來的東西,不僅不會長久,還會惹火上身。何況人自身吃用花費只需那麼多,良田千頃,日食不過一升,廣廈萬間,夜眠不過八尺。”史宇寒有些不高興了,説:“我不過要你考慮一下表哥的事,你就一套一套的,扯到哪去了。”喬不羣説:“表哥上山開煤窯,我給他找有關部門牽牽線可以,至於以後他怎麼跟人家打交道,怎麼賺大錢,咱們不去插他的手,他做他的大富翁,我當我的小幹部。”
史宇寒知道,喬不羣是在給她敲警鐘。話有些不太入耳,卻也不怎麼好反駁,史宇寒只説:“也就是表哥,換了別人,我才不會管閒事哩。少給我上黨課,你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報紙上天天登,電視裏夜夜播,單位領導大會小會強調了又強調,還用你喬處長來教育我!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給你添亂的。這麼多年麻衣布褲,粗茶淡飯,都過來了,還怕以後日子過不下去?這輩子既然跟定你這個窮秀才,我就沒幻想過要大貴大富。”
喬不羣笑道:“説沒幻想過,實際上正是心存幻想。不過幻想不算罪過,咱們生就一副臭皮囊,難免口渴思飲,腹飢思食,身冷思衣。階級鬥爭也不時興了,沒人逼你靈魂深處鬧革命,狠鬥私字一閃念。就連佛家五戒,也只論事不論心,這樣修持起來相對容易些。若論心不論事,做真菩薩,必得百鍊成鋼的高僧大德,非常人不易為。世上高僧大德到底不多見,滿地都是吾等凡夫俗子。凡夫俗子沒什麼錯,慾望不要太甚,心地清靜就好。”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扯着,牀頭電話猛地響了。喬不羣拿過話筒,一聽對方聲音,先不答話,回頭問史宇寒道:“你猜猜,是誰的電話?”史宇寒説:“你不問,我不知道是誰,你這一問,就知是表哥了。”喬不羣笑笑,對着話筒説道:“我和宇寒正在説你呢。”郝龍泉説:“不是説我的壞話吧?”喬不羣半譏半諷道:“你這樣的老闆親戚,人家想攤還攤不上呢,我們攤上了,高興都高興不過來,哪裏還顧得上説壞話?”郝龍泉是來試探喬不羣口氣的,開了兩句玩笑,説:“我的事你沒忘吧?找有關部門打過招呼沒有?”喬不羣説:“你這事打聲招呼就管得了用,我可沒那麼大面子。”又編故事道:“是這樣的,今天政府有個會議,國土局辦公室主任陶世傑來了,我跟他照過一面,説了説你開窯的事,他答應咱們去了國土局,他陪着去見見有關領導和處室。”
郝龍泉忙接腔道:“我就知道不羣不愧政府裏的大處長,關係網紮實。什麼時候去國土局,你通知我,我聽從你安排。”喬不羣説:“表哥你搞清楚沒有?是我在安排你,還是你在安排我?”郝龍泉笑道:“我敢安排你嗎?我是在求你嘛。”喬不羣笑道:“説求就重了,你是表哥,我能不小心侍候着?”説着扭頭望望史宇寒。這話與其説是説給郝龍泉聽的,還不如説是説給史宇寒聽的。
話都出了口,第二天喬不羣只好撥了國土局辦公室主任陶世傑的電話。研究室給領導寫報告,都是從下面要來的資料和數據,平時跟陶世傑這些部門裏的辦公室主任還有些交道。不想這天陶世傑正在參加局務會,不敢起高聲,聲音輕得像秋蚊。喬不羣雖是政府研究室的處長,卻是有求於人,不便囉嗦,只好掛了電話,以後再聯繫。
表哥的事可急可緩,倒是自己的去向問題,是好是歹都快見出分曉了,喬不羣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儘管辛芳菲已給自己許下宏願。他準備去外事處探探虛實。只是辛芳菲是個大忙人,喬不羣跑了好幾次,也沒碰見她。要打她電話,又想有了消息,她肯定會主動找你,及時透露給你的,不會把消息當寶貝,捂在兜裏不掏出來。人家沒主動找你,打電話去追問,也顯得不夠信任人家。盼着辛芳菲的消息,暑期不覺過去一半。桃林小學也該研究招生了,喬不羣請高處長再給範校長打個招呼,帶着户口簿,拿上謝處長的條子,去給州州落實讀書的事。史宇寒在家閒得發慌,也拉着州州,一起出了門,説是讓他先去熟悉熟悉學習環境。
雖是假期,校園裏卻並不寧靜,人來人往,一看就知是來聯繫孩子讀書的。喬不羣沒來過桃林小學,不知校領導辦公地方在哪裏,要去攔人打聽。史宇寒扯扯他衣角,説:“問什麼問?跟我走就是。”牽着州州,走到前頭。喬不羣明白過來,史宇寒肯定早來踩過點了。看來女人要想達到什麼目的,就是比男人上心。
找到校長室,門外已圍了好些家長。一時也接近不了校領導,喬不羣讓史宇寒帶州州到外面草坪裏玩去,一個人留在這裏恭候就夠了。在人後擠了好久,才漸漸靠近門口。只見門裏橫着兩張條桌,桌前坐着一位中年婦女和一位年輕女人。中年婦女正在與門外的家長説話,年輕女人則低了頭寫着什麼。
終於輪到喬不羣了。他揣摩着中年婦女該是範校長了,哈腰點頭,笑容燦爛道:“您就是範校長吧?”習慣性抬臂要跟人家握手。中年婦女雙手往胸前一抱,冷冷道:“你要找誰?”喬不羣意識到可能不是範校長,尷尬地縮手回來,囁嚅道:“您是……?”中年婦女橫他一眼,沒出聲,大概覺得喬不羣這人太奇怪,沒先弄清人家是誰,就懵懵懂懂跑來辦事。還是旁邊的年輕女人説:“她是餘校長。”喬不羣額上早滲出汗珠來,像犯了天大錯誤,低聲下氣道:“對不起,真對不起!怪我沒見識,不認識餘校長。”心裏暗暗叫苦道,謝處長和高處長都是給範校長打的招呼,今天怎麼換上了姓餘的?估計找範校長的人太多,她應付不過來,乾脆躲開,安排副手出來擋駕。喬不羣在政府大院多年,知道政府領導就經常使用這個招數,碰上羣眾告狀上訪之類棘手事,市長處理不下,讓副市長出面招架;副市長處理不下,讓秘書長副秘書長出面抵擋。這有點像下象棋,兵臨城下,老帥躲在背後不肯露面,卻把士相支到外面去抵抗。
範校長沒在,今天的事就有些懸了,喬不羣心裏嘀咕。轉而又想,範校長真買謝處長和高處長的帳,肯定會給餘副校長留下話的。心頭又浮起一絲希望,眼巴巴望着餘副校長,想從她僵硬的臉上讀出些內容來。餘副校長不耐煩了,沒好氣道:“什麼事,直説吧。”
到學校來,除孩子讀書,還會有別的事?喬不羣不敢囉嗦,攤開手裏謝處長的字條,畢恭畢敬遞上前,説:“孩子想上貴校,這是普教處謝處長寫給校領導的條子,另外高處長也打了電話的。”再不敢提及範校長,情急中改成校領導,以免逆餘副校長尊耳,惹她不快。
餘副校長鼻孔一哼,嘲諷道:“謝處長倒會做好人,上午一把條子,下午條子一把。還有局裏的局長副局長,哪位手上沒有一堆書記市長們的條子?這些人真是的,平時求他們給學校解決點實際困難,你推我我推你,好像學校是乒乓球,這下快開學了,想起我們來了,條子滿天飛,電話打個沒停沒歇。”看都沒看條子一眼,順手扔給旁邊的年輕女人。喬不羣不好硬逼人家看條子,又把户口簿往餘副校長手上遞去,滿臉堆笑道:“現在上面提倡科教興國,各地口頭上也叫得很響,實際工作做得卻不怎麼到位。我回去給有關方面説説,今後多關心關心桃林小學,究竟全市才一個桃林小學嘛。”
喬不羣這是在暗示自己不是普通家長,多少有些來頭。這招果然見效,餘副校長終於正眼看了看喬不羣,接過户口簿,問道:“您是……?”喬不羣昂一昂低了半天有些生疼的脖子,説:“我是政府的。”餘副校長説:“政府哪位領導?”到底不好冒充政府領導,喬不羣只得坦白道:“市政府研究室的。”
餘副校長的正眼立刻變成斜眼,晃着腦袋道:“研究室?沒聽説過,只聽説過耿市長何副市長什麼的。”喬不羣有些發急,説:“研究室就是給耿市長和何副市長他們寫大材料的,接觸頻繁,桃林小學有什麼情況,我可直接反映給他們。”餘副校長已對喬不羣這一套沒了興趣,將户口簿扔給他,説:“你孩子不屬本校招生範圍。”朝後面的胖女人招招手。
喬不羣還想説句什麼,餘副校長一臉厭煩,手掌向外,趕蚊子樣扇了幾扇。胖女人更耐不住了,狠狠白了喬不羣一眼,用力一拱,一甩牆一樣的肩膀,撞在他身上。喬不羣只好縮縮脖子,灰溜溜鑽出人堆。(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9)
見喬不羣走出樓道,史宇寒扔下正在沙坑裏玩沙子的州州,奔過來,問情況怎麼樣。喬不羣簡單説了説事情經過。史宇寒臉都歪了,説:“你是説州州讀桃林小學已沒什麼希望了?”喬不羣心虛氣短道:“也不是完全沒希望,只是我心裏不太有底。”史宇寒不好在這種場合發火,只説:“難道謝處長寫給校長的條子,副校長可以不放在眼裏?”喬不羣説:“我也是這麼想的,可餘副校長好像不怎麼買帳。”史宇寒説:“餘副校長買不買帳,我管不着,反正州州能上桃林小學得上,不能上桃林小學也得上,這是基本原則。”
剛才碰過餘副校長釘子後,喬不羣還動了動心思,想勸史宇寒打消讓州州上桃林小學的念頭算了,現在聽她口氣這麼硬,也就開不了這個口,轉而説道:“我還是跟高處長聯繫一下,要他再拿點主意。”
當即找到高處長,講了在桃林小學的遭遇。高處長沉吟道:“餘副校長説的也是實情,遞條子的太多,他們不可能都照辦。範校長肯定是招架不住,做了縮頭烏龜。謝處長可能也是虛晃一槍,要他寫條子的不是領導和同事,就是親戚和朋友,面子上礙不過去,只好先寫上,背後再跟範校長他們説明,能兑現的兑現,不能兑現的,條子先收下,穩住陣腳再説。過去我在普教處也是這麼操作的,否則會打爛腦袋。”
上個小學就這麼劍拔弩張,以後進中學,升大學,豈不要天崩地裂?這世界也不知哪裏出了毛病,孩子讀個書也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寧。喬不羣心裏感慨着,説:“高處長你是知道的,教育局我就你一個鐵桿哥們,這事也只能揪着你不放了。”高處長説:“你的事我的確是真心想幫一幫的。若是過去就好了,我在普教處待着,範校長總會給我預留幾個指標,給你一個就是。如今不在這個位置上,人家哪還顧得上我?”
嘆了會兒氣,高處長又説道:“還有個辦法,紅星派出所管區屬桃林小學招生範圍,所長彭南山是我同學,看能否讓他將你兒子户口遷往紅星派出所。”這也是個主意,喬不羣亮着眼睛説:“州州户口到了紅星派出所,就可名正言順進桃林小學了。”高處長説:“我在普教處時,就託彭南山幫人改過幾次户口。這樣吧,你先在紅星管區範圍內找找關係,讓人家接受州州户口。最好也姓喬,如果年齡又大,可充你兒子爺爺。”
回到家裏,喬不羣就和史宇寒掰着指頭,數起親友熟人來。數了半天,數得出的親友熟人竟沒一個姓喬的。原來喬姓在桃林屬於小姓,喬不羣混跡機關多年,也沒碰上幾個家門。平時也沒怎麼覺得姓橋姓路有啥區別,反正機關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為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啥姓都有。誰知如今兒子要上學讀書了,才意識到光你喬不羣一人姓喬,沒人配合你姓喬,已跟不上新形勢,解決不了新問題。
史宇寒也覺得窩火,罵喬不羣道:“你連姓都不會姓,偏偏姓這個無人肯姓的鳥喬姓。”喬不羣苦笑道:“人可選擇朋友,選擇老婆,選擇工作,甚至可以像孔子那樣,選擇國家,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可誰又能選擇父母和姓氏?能選擇,蔣介石就不選擇草頭姓了,蹦躂幾十年,也沒做上真龍天子,只得流落台灣,去做他的草頭王。”史宇寒説:“你有什麼資格説人家老蔣?老蔣雖頂個草頭姓,可名字好哇,介石介石,耿介之石,點石成金,一石二鳥,水落石出,即使是他山之石,尚可攻玉,即使海枯石爛,還石破天驚。看你的狗屁名字,不羣不羣,初聽卓爾不羣,像是多麼了不起,老這麼不羣下去,總是獨門獨户,獨往獨來,獨立寒秋,到頭來還不落得個孤家寡人,孤芳自賞,落落寡歡?”説得喬不羣忘了煩惱,笑道:“你不愧是做教師的,造句造得好。”
造句造得再好,造不出可遷州州户口的喬姓人家,也白好了。兩人也就雨夜觀天象,無心(星)再開這種沒用的寡水玩笑,搜腸挖肚,尋思起來。最後還是喬不羣腦門開竅,突然想起兩前年臨提處級,組織部安排去黨校培訓,有位喬姓副校長教過培訓班上政治經濟學,喬不羣還跟他攀過家門。黨校正在紅星派出所管區之內,喬副校長五十出頭的樣子,若以孫子名義將州州遷到他户頭上,這道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喬不羣還瞞着這麼一位喬姓本家,史宇寒又氣又樂,高聲咒道:“你是死人!這麼好的家門早不去走動,關鍵時刻需喬家人撐門面,鬧了大半天也沒想起人家來。”找出兩瓶學生家長送的好酒,夫妻倆帶上州州,去了黨校。
進得喬副校長家門,喬不羣先將州州推上一線,説:“喬校長您年紀比我大些,可也大不到哪裏去,州州該喊您伯伯吧?”喬副校長説:“我早過天命,你才三十多歲,不翻族譜輩份,年齡上咱們完全屬於兩代人。我和老屠都做了外公外婆,早是爺爺奶奶級人物。別降我們級,讓州州喊爺爺奶奶。”喬副校長不願降級,夫妻倆便催州州叫過爺爺奶奶。喬副校長夫婦並非本地人,平時沒親戚上門,今天喬不羣攜妻帶子來玩,他們也就倍感親切。屠姨又遞煙茶,又上水果,還拿出好多高級奶糖,往州州身上塞。喬副校長則將喬不羣拉到身旁坐下,説:“喬姓在桃林屬少數民族,咱們應多來往來往。”見喬不羣提着好酒,又問他是否聽到了有關消息。喬不羣有些茫然,未知有關消息為啥消息。今天專為州州讀書之事登門,可沒別的企圖。喬副校長也不見怪,淡然一笑,轉而問起喬不羣的工作來。喬不羣出口皆為生動優美之詞,屋裏氣氛顯得輕鬆而和諧。
繞上一陣圈子,喬不羣試探着説出欲讓州州遷户口的想法。這既不違法,又不亂紀,純粹的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喬副校長答應得爽快,説:“州州上了我家户口,我這個爺爺就名副其實了。”
州州讀桃林小學的事便算有了眉目。喬不羣馬上電話告知高處長,已找好州州户口接受人,請他聯繫紅星派出所所長彭南山。第二天高處長就通知喬不羣,去跟彭所長見面。喬不羣問怎麼個見面法,高處長説:“彭南山沒什麼愛好,平時喜歡搞點娛樂活動。就放在夜來香娛樂城吧,那裏新開了鹽浴業務。”
吃過晚飯,喬不羣跟史宇寒説聲去見紅星派出所所長,出了門。也沒説去夜來香娛樂城,那個地方名聲不好,怕史宇寒產生什麼想法。趕到夜來香,掀簾走進前廳,立即有迎賓小姐迎上來,問需要什麼服務。喬不羣嘴上説是來找人的,眼睛四下亂掃。只見高處長深陷在不遠處的大沙發裏,兩個胸高腰低的小姐護在左右,你推我拉,像要把他撕作兩半似的。高處長也看見了喬不羣,跟他招手,説彭南山馬上就到。沒兩分鐘,彭南山走進來,高處長將他介紹給喬不羣。兩人握手,説些幸會久仰之類套話。正在客氣,有位老闆模樣的人喊着山哥,奔將過來。彭南山先鬆了手,掉過頭去。喬不羣有絲絲不快,自己不大不小也算是政府大樓裏的處長,公安局長見了還客客氣氣的,一個派出所所長竟不把你放在眼裏。很快便釋然了,今天終究是你請人家,不是人家請你。
老闆跟彭南山嘀咕兩句,招過領班,説:“這是山哥和他的客人,安排幾個手藝好的靚妹,一定給我服務到位。”領班嘴上諾諾,很快領來三位坦胸露腿的漂亮小姐。一直纏着高處長的原先兩位小姐只好悻然走開。彭南山對喬不羣和高處長抬抬下巴,擁着一位高大壯碩的小姐去了包廂。高處長也説聲喬處上吧,牽上一位小姐走了。最後餘下一位單單瘦瘦的小姐,見喬不羣沒什麼表示,尷尬地笑笑,要來拉他的手。
喬不羣雖沒到這種地方來快活過,卻早聽人説這鹽浴是風流浴,到了包房裏,小姐在你身上一搓一揉,還不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也想去快活快活,又下不了決心,覺得這是墮落,儘管現在墮落不叫墮落,叫瀟灑或休閒。喬不羣心裏癢癢,卻還是咬咬牙,對小姐説:“我是來給客人買單的,不要服務。”轉身走向牆角的沙發。
坐下不到一分鐘,小姐端着兩杯茶水跟過來,置於茶几上。喬不羣懷疑小姐有什麼動機,重申不要服務的聲明。小姐坐到斜對面沙發上,悠悠喝口茶水,只是不聲。喬不羣這才注意到,小姐年紀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很秀氣,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彷彿雨後的水仙花。這個比喻讓喬不羣感到滑稽可笑。還水仙花呢,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也許是覺得喬不羣不太像惡人,小姐壯了膽子,小聲問道:“先生笑什麼?”聲如銀鈴,嫩而脆。普通話也正宗,不太像桃林人,桃林人説普通話總會露出痕跡。喬不羣説:“我這是笑嗎?我沒笑嘛。”
這時簾外又進來一夥人,咋咋呼呼的,嚷着要妹妹。有幾個還認得,是工商税務的蘿蔔頭。怕被他們發現,喬不羣側過頭去,正好碰着小姐目光。老這麼深仇大恨也不好,只得問道:“你貴姓?”小姐説:“姓馬,叫我馬小姐馬妹妹都行。”喬不羣又忍不住想笑了。馬是幹什麼的?馬是用來騎的。你姓什麼不好,偏偏姓馬,又從事這麼個職業。
此邪念一生,喬不羣便不出聲地罵起自己來。人要想活命,甚至儘可能活得像樣點,謀只飯碗也就成為第一要務。就是説任何職業包括至高無上的國家總統,説穿了也是飯碗一隻,須先糊住自己嘴巴,再言為國家服務。當年蘇東坡在杭州任判官,每每審問因冒犯王安石惡政而慘遭抓捕的良民,就覺得自己與那些階下囚並無不同,發感慨道:不須問賢愚,均是為食謀。連佛家師徒傳授道法,都以衣缽為信。衣是僧衣,是蔽體禦寒的;缽是飯缽,是化緣飽肚的。師傅不肯傳授衣缽,徒弟就做不了衣缽傳人,混不到飯吃。
飯碗與飯碗之間沒本質區別,都是用來裝飯的,職業與職業之間也同樣沒什麼高下貴賤之分。做小姐也是職業,何況出賣的是青春,賣了錢還得交費納税。倒是喬不羣這種公家人,沒創造一分錢財富,還要吃税吃費。誰也否定不了,公家人吃下的税費裏面,絕對包含了小姐們以不同形式為政府做出的奉獻。兩相比較,公家人不僅沒比小姐們高尚,相反還帶有一定的原罪,必須通過本職工作,給納税人提供服務,來贖己罪。如此説來,作為公家人的喬不羣恥笑馬小姐,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想到此處,喬不羣又不出聲地自我批評起來,都像你這麼看待小姐,豈不是大長小姐志氣,大滅公家人威風?公家人肯定有意見。不是嗎?你要憐香惜玉,要做柳永和賈寶玉,也得看是什麼地方,面對的是什麼人,不能濫施温情。
這麼胡思亂想着,只聽馬小姐説:“先生還沒告訴我,您貴姓呢?”喬不羣説:“你説呢,我姓什麼好?”馬小姐笑道:“莫非姓什麼,自己説的不算,還得人家來定奪?”喬不羣説:“我這是堅持羣眾路線嘛。聽你的,你叫我姓什麼就姓什麼。”馬小姐説:“感謝您的信任!我想我姓馬,您乾脆姓牛得了,咱們一個當牛,一個做馬,扯平了。”還寫了電話,要喬不羣想念她了,就打她電話。
這時高處長從包廂裏出來了。老遠看見喬不羣坐在沙發上,便説:“喬政府你沒進包廂?”喬不羣不想被人看成正人君子,如今正人君子已不大有人瞧得起,掩飾道:“哪裏哪裏,剛從裏面出來。”指指身邊馬小姐,説:“你問她,我們還挺談得來的。”這話倒不假,馬小姐趕緊點頭肯定。喬不羣又故作親熱,在馬小姐臉上拍拍。
剛好彭南山出現在大廳裏,高處長上前摟着彭南山肩膀,説了喬不羣想給兒子遷户口的事。末了説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現在誰都看重革命下一代,南山一定得給喬政府把這個忙幫好。”彭南山説:“能幫我儘量幫。只是今年風聲比往年更緊,我出差前公安局和教育局已聯合下文,一律停辦學齡兒童户口遷移手續,以免擾亂正常招生秩序。”(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