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黑塞的《荒原狼》,非常羨慕主人公哈里·哈勒爾可以像狼一樣四處溜達,我卻只能像根釘子似的坐在辦公桌前翻報紙,一張《東州日報》我連中縫兒都看五六遍了,也熬不完一天,可是哈里卻可以翻閲舊書、洗熱水澡、做運氣練習,還能出門散步欣賞絢麗多姿的雲彩。
我時常想,若是我的魂兒能像老鼠一樣在辦公大樓內亂竄,特別是到廳領導、市領導屋子裏串串門,一定會知道很多秘密。不允許我做荒原狼,我只好做樓中鼠,即使做樓中鼠,也只是在魂兒裏做,別以為我的理想是做老鼠,但是要想成為龍,就必須像老鼠一樣善於在黑暗中前行。其實我既不想成為鼠,也不想成為龍,我只想成為狐。我認為世界上有兩種人:狐假虎威的人和渴望成為狐假虎威的人。有的人一旦升了官,掌了權便以為成了虎、成了龍,狗屁,真正的虎和龍是官位和權力,誰得到了官位和權力誰就可以狐假虎威,即使老鼠坐在交椅上照樣虎虎生威,這就和一攤爛泥,包了金子就會閃閃發光是一個道理。
我是屬鼠的,由於我上班時我的魂兒經常像老鼠一樣在樓裏竄,我女朋友給我起了個外號叫“耗子”,她叫尚小瓊,在省紀委六室工作,由於她的工作是抓貪官,我給她起了個外號叫“老貓”。於是“耗子”和“老貓”成了我們之間的暱稱。
我進市政府辦公廳工作是想幹一番大事業的,我在大學時就夢想成為市長、省長,為一方百姓造福,可是我父親卻告訴我,事業就是想盡辦法在這滿是勢利鬼和冷麪孔的世間謀取一個體面的位置,一個人在社會上沒有一個體面的位置,就不會有人瞧得起你,你就只能看着勢利鬼的眼神生活。我父親在官場上幹了近二十年,雖然沒幹出什麼名堂,但是他有一句經驗之談,説的卻是實實在在的,他説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人是談不上“富貴”的。父親的話儘管有些偏激,卻切中時弊,因為在我們骨子裏誰都會情不自禁地將社會地位與人的價值等同起來,這是毋庸置疑的。其實父親也是一身本事不得發揮,這一點在他離開市委後得到了驗證,因為他白手起家創辦了東州市一流的房地產集團。儘管父親搏擊商海遊刃有餘,但是始終有個從政夢,於是我大學還沒畢業他就託門子走關係,千方百計想讓我進市政府,原來想進辦公廳綜合一處,但考慮市長剩半屆時間就得去市人大當主任了,將來最有希望接替老市長的就是時任常務副市長的劉一鶴,父親非常相信自己從政近二十年的眼力,於是我就進了綜合二處,專門為劉副市長服務。父親給我的忠告是,在官場上要想有前程,最關鍵的是要跟對人。父親當年在市委辦公廳房產處當處長時就跟錯了人,跟主管副主任打得火熱,卻得罪了一把手,結果一直不得志。父親給我的經驗是跟人就跟一把手或可能成為一把手的人,怎麼跟,就只能看自己的悟性了。
在市政府辦公廳我暫時能跟上的一把手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綜合二處處長趙忠,另一個是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肖福仁。我剛進綜合二處時就發現趙處長與劉副市長的關係非同一般,以至於連肖主任都要給趙處長三分薄面,但是究竟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我始終沒參悟明白。在綜合二處我的級別最低、資歷最淺,我深知無論是級別還是資歷都是熬出來的,但是我不想熬,因為在官場上,並不是所有的人的職位都是熬上去的。儘管這些人是極少數,但是這些人往往像坐火箭一樣往上升,我知道這裏面一定有門道,只是我一時悟不到而已。我甚至想,要是我能成為領導肚子裏的蛔蟲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弄明白每個人升上來的門道,集所有的門道於一身,何愁沒有錦繡前程?
但是眼下我只能先成為趙忠肚子裏的蛔蟲,先弄明白趙忠的所思所想,然後對症下藥,博取趙處長的賞識,從而得到更多鍛鍊自己的機會。然而在趙忠眼裏,才能與級別是成正比的,級別越高才能自然就越大。當然在綜合二處,趙忠的職位最高,似乎他的才能最高。可是,自從我進綜合二處以來,從未見他寫過材料,大材料基本上由副處長許智泰和正處級調研員黃小明承擔。黃小明是辦公廳唯一的科班碩士,理論性強一點的材料全部由黃小明承擔下來,就連最不起眼的會議紀要我也沒有副處級調研員歐貝貝寫得多,別看她的分工是內勤。
趙處長雖然不寫材料,卻煞有介事地修改材料,一番勾勾抹抹之後,材料就成了他的傑作,向劉副市長彙報工作別説黃小明沒有資格,就連許智泰也靠不上,更別説我這個小小的主任科員了。歐貝貝擅長英語,成了劉副市長的專職翻譯。本來劉副市長會見外賓,翻譯應該由市外辦配備,但是劉副市長用歐貝貝用順了手,每次會見外賓都點名用歐貝貝,結果綜合二里處我成了最閒的人。好在對應劉副市長的副秘書長是肖福仁,每次肖主任受劉副市長委派協調什麼事情,或外出開會,都帶着我,我儼然成了肖主任的秘書。別看趙忠不把肖主任放在眼裏,但是我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藉機為肖主任服好務,因為肖主任對我的前程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肖主任最大的愛好是下棋,於是我暗中研習棋技,這招果然奏效,我不僅成了肖主任有實無名的秘書,還成了他離不開的棋友,久而久之,便成了近水的樓台,得到不少政治上的點撥。
我發現當眾人都千方百計過河淘金之時,我在河上架一座橋收過橋錢,可能比直接淘金更划得來。別看我到綜合二處只有寫會議紀要的機會,甚至會議紀要也只能寫副秘書長一級的,但是真要讓我寫大材料我絕對不比許智泰和黃小明差,寫那種四六句的八股文章都是一個套路,只要摸清領導思路,與時俱進搞清政治形勢,同時,針對領導關心的問題對症下藥,一寫一個準兒。
我堅信貓有貓路、鼠有鼠道,你趙忠不讓我寫大材料,我只好走下棋的路。只是處內每年十來次出國的機會全讓趙忠包了,大傢俬下里怨聲載道。本來許智泰、黃小明和歐貝貝在個人進步上的路讓趙忠武斷地堵死了,在出國上再撈不到機會,時間久了,大家都有暗無天日之感。之所以一直悶着不爆發,全都委曲求全地忍氣吞聲,一是因為大家只關心眼前利益,為了眼前利益逆來順受;二是因為趙忠利用劉副市長對他的信任狐假虎威。正因為如此,趙忠在綜合二處才只搞集中,不搞民主,實施專制,以至於綜合二處被統治得猶如一潭死水。趙忠幾乎剝削全處人的勞動成果為其所用,為他個人升遷積攢籌碼。然而,趙忠只考慮到自己的野心,卻忽略了其實每個從政的人都有各自的野心,只要有野心就會伺機而動,而且怨恨會成為野心的動力,這一點在許智泰身上體現得最強烈,因為辦公廳無人不知他是資歷最老的副處長,已經在這個崗位上幹了十年。當年肖福仁任綜合二處處長時,他就是副處長,如今肖福仁已經是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了,可他還是副處長。現在他寧願和耶穌一起下地獄,也不願意生活在沒有耶穌的天國,因此,當他得知劉副市長即將升任清江省副省長的消息後,許智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一根煙接一根煙地抽,一口氣抽了近一包煙。
劉副市長這麼一走意味着綜合二處即將改朝換代,而便宜佔不夠的趙忠仍然不放過出國的機會,就在劉副市長即將到省裏赴任之際,趙忠去日本的簽證也下來了,當天晚上,劉副市長,不,應該叫劉副省長,在好世界專門安排了包房,請綜合二處全處人員吃飯,答謝這幾年我們為他服務付出的辛苦。説句心裏話,這是我到綜合二處以來第一次直面劉一鶴。席間,劉一鶴耐心地詢問了我的情況,來之前我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幾年趙忠一直不給我在劉一鶴面前表現的機會,小瞧我的才能,今天晚上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要利用這次機會,給劉一鶴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最起碼讓他有遺憾之感,怎麼我身邊還卧着一條龍,你趙忠是怎麼用人的?死豬頭一定很難堪。
果然,劉一鶴問我學什麼專業的?我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學政治學的。劉一鶴頓時眼睛一亮,用考察的口吻問,可不可以為我推薦兩本政治學方面的經典著作?我渾身的血頓時沸騰了起來,心想,劉一鶴還真的撞到我的槍口上了,你劉一鶴雖然身居高位,但未必有時間讀書,特別是經典,而我在大學時代就通讀了一系列政治學經典。
我佯裝謙虛地説:“劉省長,您是法學碩士,一定讀過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
劉一鶴毫不避諱地説:“大偉,你高看我了,我這個法學碩士學的不過是馬列主義,學的既不是法,也不是政治學。不瞞你們説,亞里士多德的書我一本都沒讀過。”
劉一鶴的勇氣讓我肅然起敬,這時黃小明插嘴説:“亞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的核心內容就是‘中庸之道’。”
劉一鶴頗感興趣地問:“這麼説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與孔孟之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怕黃小明搶了我的風頭,趕緊接過話頭説:“此中庸非彼中庸,亞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是指為了維持社會的穩定,需要找到一個能在窮人階層和富人階層之間起居間掣肘作用的力量,也就是中產階級。亞里士多德認為,中產階級既不像窮人那樣希圖他人財物,也不像富人那樣容易引起別人的覬覦。他們過着無憂無慮的平安生活,易具中庸美德,適於作貧富兩級間的仲裁者。”
劉一鶴若有所思地説:“亞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很值得我們在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程借鑑啊!大偉,能不能為我推薦一本實用一點的政治學經典?”
我望着劉一鶴的眼神覺得他是誠摯的,不像是考問,便壯着膽子説:“最實用的當然是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了?”
劉一鶴饒有興趣地問:“怎麼個實用法?”
説實話,我之所以推薦這本書是想顯示一下自己的政治底藴,更想試探一下劉一鶴的政治品質,便脱口而出:“因為《君主論》是對###技巧最誠實的報告。”
劉一鶴頓時認真起來,“這倒是夠實用的,説説看。”
我見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就連以理論見長的黃小明也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便賣弄道:“馬基雅維利指出,政治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成功。為此可以不擇手段,他認為,一個君主如果需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須知道怎樣做不道德的事情。比如要加害於人,一定要達到使其萬劫不復的地步,這樣就無需再去擔心他的復仇之念了。再比如,惡行應該一次幹完,恩惠應該一點一點地賜予。他還提醒君主必須是一隻狐狸以便認識陷阱,同時又必須是一頭獅子以便使豺狼驚駭。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被人畏懼比受人愛戴要安全得多……因為愛戴是靠恩義這條紐帶維繫着;然而由於人性是惡劣的,在任何時候,只要對自己有利,人們便把這條紐帶一刀兩斷了。可是畏懼,則由於害怕受到懲罰而保持着。’羅素在評價馬基雅維利時尖鋭地指出,‘權力常需憑藉輿論,而輿論則是有賴於宣傳。進行宣傳時,如果你讓人家看起來比較有德,你便佔了便宜。你在那愚闇的公眾面前,最好能裝出一副有德的樣子,因為假仁假義常能收得若干效果。’”
我還沒説完,趙忠便深有感觸地插嘴道:“精闢,太精闢了,這個馬基雅維利簡直是權術鑑賞家!”
劉一鶴一反平易近人的温和,嚴肅地問:“趙忠,這麼説你很讚賞馬基雅維利的觀點了?讀書不能脱離時代背景,馬基雅維利的故鄉是意大利半島上的佛羅倫薩,當時意大利半島長期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存在着五大割據力量:米蘭、威尼斯、佛羅倫薩、教皇轄地和那不勒斯,此外還有許多小的城郭和諸侯國,各國之間爭雄掠地,戰火連連,缺乏一個強有力的政治力量,無法獨立完成意大利半島的統一大業。面對這種長期分裂的惡果,馬基雅維利認為,只有建立起統一的中央集權政治,才能抑制內亂、抗衡外侮、維護國家主權和民族尊嚴。但馬基雅維利最崇尚的是共和制度,他的政治生涯是與佛羅倫薩共和國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在佛羅倫薩共和國政府中任職期間,他多次受命出使國外,作為一個無力自衞的富饒的商業國的使者,面對興旺而強大的鄰國的欺凌,他痛感祖國分裂的恥辱。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馬基雅維利着手創作《君主論》,他是希望君主能利用強大的集權驅逐外國諸強,完成意大利統一大業。你趙忠可好,把這樣一位偉大的政治思想家看成了權術陰謀家,趙忠,我勸你好好讀一讀原著,要記住,世界觀的基礎是政治觀。”
劉一鶴的話讓趙忠面色發窘,更讓我無地自容,很顯然,劉一鶴是個讀經典的大家,對《君主論》非常熟悉,我有一種班門弄斧的窘迫,幸好歐貝貝接過了話茬,她一晚上都心事重重的,看劉一鶴的眼神也與眾不同,脈脈含情的,當然不仔細觀察是看不出的,之所以被我捕捉到,是因為我正處於熱戀當中,老貓看我就用這種眼神,我暗笑歐貝貝不自量力,她卻早已拿起卡拉OK的話筒要為劉一鶴獻上一首《十送紅軍》。
綜合二處的人都知道劉一鶴最喜歡這首歌,有一次在衞生間我碰上了劉一鶴,他就是哼着《十送紅軍》的小調進來的。
音樂響起,歐貝貝動情地唱道:“一送(裏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裏格)細雨,(介支個)纏綿綿。山上(裏格)野鹿,聲聲哀號叫,樹樹(裏格)梧桐,葉呀葉落山,問一聲親人,紅軍啊,幾時(裏格)人馬,(介支個)再回山。……”
眾人倍受感染一起跟着唱起來,歐貝貝唱時並未看着電視屏幕,而是深情地望着劉一鶴唱,當唱到“情深似海不能忘,紅軍啊,革命成功,(介支個)早歸鄉”,歐貝貝眼裏浸滿了淚水,語氣也不像在送紅軍,而是在送情郎,這種感覺很讓我詫異,難道歐貝貝會……怎麼可能呢?
這頓飯在許智泰一曲《駝鈴》中結束,大家走出好世界時,剛剛月上柳梢頭,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歌管樓台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的惆悵,我懶得去市府大院內取自行車,儘管市政府與好世界只一牆之隔。我也沒有打車,只想在夜幕中走走。本來以我父親的經濟實力,我是可以開寶馬上下班的,但是市長、副市長們坐的也不過是奧迪,我開寶馬,無異於自毀前程。在綜合二處這幾年,我已經失去了本我,更沒有自我,就別説妄想超我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問自己我是誰?
我喜歡黑夜,只有黑暗降臨時,我才有一種逃離的快感,這大概與我屬鼠有關,誰見過老鼠在白天滿大街溜達的,太危險,黑暗給我安全感,然而我又不甘於躲在黑暗裏,因為我喜歡刺激,最具快感的刺激當然是恐懼,再也沒有比白天的大馬路更令人恐懼的了,因為任何一個人閉着眼睛橫過馬路百分之百要倒在血泊中,人尚且如此,何況我是一隻“樓中鼠”。想到這些,我更加羨慕荒原狼,最起碼他在荒野上有“追逐母狼”的樂趣,我作為一隻“樓中鼠”卻找不到一隻“母鼠”,因為我已經分不清鼠和人的區別,“從狼的角度看,任何一個人性的行為都是非常滑稽愚蠢和不倫不類的”,從鼠的角度看,任何一個人性的行為似乎都在迴歸鼠性,我不知道這是人的不幸還是鼠的不幸,亦或是兩者的大幸。反正鼠類已經成了人類的寵物,鼠類當然應該學着愛人類,我不知道我的觀點是樂觀的還是悲觀的,我只知道進化就是變異,文明是變異的產物,政治是文明變異後下的一個蛋,人去孵化它可能變成人,鼠去孵化它可能變成鼠,最怕的就是豺狼虎豹去孵化,當然豺狼虎豹也不可能去孵化,他們是見蛋吃蛋、見人吃人,鼠當然更是美餐。如今,人和鼠越來越相互理解,互敬互愛,甚至互相變異,大概是一種迫於無奈的戰略伙伴關係。這種恐懼是荒原狼亦或是全部狼無法預料的。
我正漫不經心地走着,手機突然響了,是我女朋友老貓打來的,我趕緊接聽,説實話,我只有聽到老貓的聲音或見到她本人,才會從鼠的思維中逃離出去,覺得自己是個人,這也恰恰是老貓最吸引我的地方。有時候我甚至想,那麼漂亮的女孩與貪官面對面時,會不會引起貪官們的邪念?後來我轉念一想,或許激發貪官對美好生活的留戀而坦白,總之,別看老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已經參與過好幾起腐敗大案的調查,她説每當她與貪官面對面時,都像貓面對耗子一樣。我和老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面了,我以為她想我,想讓我請她蹦迪或者去酒吧聊天,老貓就喜歡蹦迪,要麼就進酒吧和我拼酒,別看老貓是美女,喝酒就像喝飲料一樣。我剛親暱地喊了一聲:“小瓊!”她便急匆匆地説,剛接到任務要去昌山市辦案,我好奇地問是什麼案子,她説保密,反正齊書記親自帶隊,我們室的人全部出動,還説讓我乖乖的,她可能要走十幾天,然後嘣地親了我一口就掛斷了電話。
我呆呆地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心想,齊秀英親自帶隊,這不僅是一起大案,而且是要案,看來昌山市官場又要大地震了。別看齊秀英調任清江省紀委書記不到一年時間,已經有三座城市的副市級腐敗貪官落馬,一時間,在清江省官場“齊秀英”三個字讓許多人坐立不安。在K省時,老百姓送給齊秀英一個美譽,叫“女包公”,我卻不以為然,想成為六親不認的包公談何容易。通過老貓我得知,齊秀英在他丈夫二十年前病逝後一直單身,與兒子相依為命,長期的寡居生活會塑造特立獨行的人格,而擁有特立獨行人格的人往往是強大的。儘管如此,我也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純粹的正義,就像人性當中有鼠性一樣,正義不過是出於污泥的荷花而已,而荷花是人工栽培的。
趙忠剛剛出國,許智泰就坐不住了,儘管我痛恨趙忠的專制,但也萬萬沒有想到許智泰會有膽量做陳勝、吳廣,因為平時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任勞任怨、忍氣吞聲。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許智泰始終當不上正處長,我感覺許智泰如果接任趙忠不僅要比趙忠幹得好,他身上的親和力,也會讓大家心情舒暢些。然而,許智泰卻始終不能如願。我一直試圖從許智泰身上總結出點經驗教訓,經過再三思索,我發現原因只有一個,許智泰只善於奔跑,卻不善於爬樹,或者説在他的視野內只有平原、沒有樹,亦或他自己就是一棵樹。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自從我到綜合二處,就覺得他不像是一個有動物性的人,倒像是充滿植物感的人。以我對人的理解,人的本性中的確有兩重性,除人性外,還有獸性,這種獸性也可能是狼,也可能是鼠,也可能是虎,亦或是狗、蛇、魚什麼的,哪怕是屎殼郎,最起碼也算是動物,但是從未聽説過在人的本性中,除了人性之外,還有植物性,誰會想象人性中會有狗尾草性、雲葉地錦性、豆角性、黃瓜性、藤性。不過我聽説有一種植物叫豬蘢草是吞食小動物的,這種植物很像一個裝滿甘露的瓶子,更準確的説是像極了一張張淌着口水的嘴巴。出於好奇,我專門在網上搜了搜食肉植物,竟然有十科二十一屬六百多種,典型的除了豬蘢草外,還有捕蠅草、茅膏菜、瓶子草等,它們不僅具備引誘、捕捉、消化昆蟲、吸收昆蟲營養的能力,甚至連一些蛙類、小蜥蜴、小鳥等小動物也不能倖免。看來我還是小瞧了植物,許智泰身上的確有植物性,具體講是豬蘢草性,人性中的食肉植物性很有隱蔽性,是輕易不會讓人察覺的。特別是趙忠在綜合二處擁有絕對的權力,飛揚跋扈慣了,從未把許智泰放在眼裏。常言道大意失荊州,我發現許智泰這次“政變”不僅機會掌握得好,而且得到了羣眾的支持與擁護,因為在許智泰列舉的趙忠七大罪狀書上,黃小明和歐貝貝已經簽上了名字。
在綜合二處,和我最投脾氣的就是黃小明,我們倆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喜歡逛書店,市政府對面就是市圖書館,緊挨着市圖書館就是新華書店,我們倆是那裏的常客。別看黃小明性格內向,他可是個有遠大抱負的人。在市政府辦公廳,黃小明是唯一有水平做“隆中對”的人,我原以為黃小明會得到劉一鶴的賞識,但是由於趙忠從中作梗,黃小明始終不得志,應該説這是劉一鶴的遺憾。
在給廳黨組的公開信上,“黃小明”三個字寫得遒勁有力,我斷定黃小明簽字時非常果斷,倒是歐貝貝三個字寫得弱不禁風,好像簽字時心中尚有猶豫。説句心裏話,我是不願意參與這種事的,因為即使成功了,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廳裏不可能因為我們“政變”,每個人升上一級,何況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許智泰讓我簽字時,我順着尿道跑了,我先給我父親打了手機,説明了眼下的形勢。平時我沒少跟父親講處內的事,父親對綜合二處甚至整個市政府辦公廳的情況都非常瞭解,父親畢竟在政界幹了近二十年,經驗老辣,他讓我立即去找肖福仁,將綜合二處的情況向他彙報。我聽罷心中豁然開朗,對呀,平時跟肖主任下棋時,他就點撥我,戰場上情報工作最重要,官場上更是如此。
出衞生間往左一拐,過兩道門就是肖福仁的辦公室。我迫不及待地推開肖福仁辦公室的門,肖主任正在看文件,見我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知道我心中有事,便和藹地笑着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讓我坐,我一屁股坐下,心裏又猶豫起來,心想,這不算出賣朋友也算出賣同事,一旦讓許智泰、黃小明、歐貝貝知道,我還怎麼在綜合二處混?
肖主任不愧是辦公廳主任,已經看穿了我的心事,他呷了一口茶,笑着説:“大偉,劉市長到省裏去了,新任常務副市長還沒到位,趙忠這個時候出國了,是不是處里人心浮動啊?”
領導就是領導,此時不表衷心更待何時,我一五一十地將處裏要發生“政變”的事説了一遍,肖福仁嘿嘿笑道:“趙忠在處內專橫跋扈,大家難免有意見,他仗着有劉市長撐腰,平時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何況許智泰了。這一點劉市長看得很清楚,劉市長到省裏前為什麼沒給趙忠一個交代?很顯然,劉市長早就看透他了,大偉,這件事要順乎民意。不過,你做得很對,凡事都要與組織上保持一致,許智泰幹了十年副處長,為什麼?只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不抬頭看路,怎麼知道自己在為誰拉車呀?”
肖主任的話如醍醐灌頂,對我來説組織就是肖主任,綜合二處的人全都圍着市長、副市長轉,以為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只有市長、副市長,卻忽略了真正的縣官是肖福仁。想到這兒,我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我迫不及待地回到處內,毫不猶豫地在給廳黨組的公開信上籤了字,我知道趙忠完了,但我也知道,即使趙忠走了,綜合二處的處長也不可能是許智泰,誰會提拔一個找不到組織的人?
但是許智泰是做着處長夢的,他一定是受到了黃小明的蠱惑,自從錄音筆事件以後,黃小明對趙忠便敬而遠之。在此之前,黃小明出於感恩,一直維護趙忠。其實,黃小明從研究室調入辦公廳,起決定作用的根本不是趙忠,不過是由於黃小明文筆好,得到了劉一鶴的賞識,在這件事上,趙忠不過是個跑龍套的,但是,黃小明把感恩都給了趙忠。可趙忠不受尊敬,變本加厲地奴役黃小明,黃小明受了很多委屈,但他出於感恩都忍了,直到錄音筆事件,趙忠落井下石,竟然捅到了廳黨組,當時肖主任還找我瞭解過情況。起初,我對黃小明沒什麼好印象,不過是文憑高了點,未必有什麼真才實學,何況他來之前只有許智泰一個人拿大材料,根本忙不過來,我是最有希望第二個拿大材料的,黃小明一來,我便一點機會也沒有了。但是幾個大材料下來,黃小明的確寫出了水平,高出許智泰不知多少籌,別看都是八股文,但黃小明不落俗套,寫出了真知灼見。我這個人喜歡有本事的人,漸漸對他有了好印象,黃小明也漸漸明白大家為什麼對他冷落,在無數次地體驗了趙忠的專制之後,他開始牴觸,惹惱了趙忠。別看趙忠長得肥頭大耳,卻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就因為黃小明不願意再被他奴役,他就懷恨在心,竟然想借黃小明丟了處內的錄音筆大做文章。當時肖主任找我瞭解情況時,我出於義憤,着實替黃小明説了許多好話,黃小明有所察覺,錄音筆事件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加融洽。人越接觸,瞭解就越深。其實黃小明是個既有抱負又有城府的人,這次“政變”事件,許智泰幾步棋走得步步為營,多半是黃小明的主意。許智泰可能以為黃小明參與“政變”是為了副處長的位置,這就是許智泰遲遲升不上去的原因。其實,黃小明早就看出這次“政變”的結局,而許智泰還做着黃粱夢,想一想都覺得許智泰可憐。
趙忠在日本欣賞北海道風光時怎麼也想不到,被他統治得如鐵桶一般的綜合二處,竟然搞起了“辛亥革命”,而且得到了廳黨組的默許,趙忠回到綜合二處,還沒從北海道迷人的風光中醒過來,就被灰溜溜地調離了綜合二處,去後勤服務中心當書記,趙忠深知在仕途上大勢已去,毅然辭職下海。
其間許智泰代理處長,我到綜合二處以來,從未見過許智泰心情如此愉悦過。然而好景不長,隨着新任常務副市長彭國樑走馬上任,綜合二處處長也有了新人選,他就是給老領導當了五年秘書的楊恆達。
楊恆達一上任,許智泰的情緒就落到了谷底,但是楊恆達的打法與趙忠截然不同,為了使許智泰心理平衡,也為了打破黃小明與許智泰的聯盟,楊恆達分而治之,將出國的機會全讓給了許智泰,將所有的大材料都壓給了黃小明,我和歐貝貝寫材料的機會也開始多起來,綜合二處似乎從專制走向了共和,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隨着許智泰包攬了全部的出國機會,綜合二處的利益格局再一次失衡。利益一旦失衡,大家就難免各懷心腹事。
眼下襬在我和黃小明面前最大的誘惑是彭副市長的秘書胡佔發即將到任,最有希望接替胡佔發的就是我和黃小明,本來我和黃小明的關係是最融洽的,眼下卻成了最較勁的競爭對手。別看黃小明表面上若無其事,暗中卻不放過任何機會。
彭副市長是東州市最年輕的市委常委、副市級領導,是清江省政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政治前途一馬平川,正因為如此,彭副市長比其他任何副市長都重視材料。他之所以親自選楊恆達到綜合二處當處長,除了有利用老領導威望的因素之外,更看中了楊恆達的文筆。楊恆達一上任就幹了一件令彭副市長刮目的事,楊恆達投其所好,將彭副市長以往的文章、講話稿、會議紀要、新聞稿、理論文章等等,集結成一套思想庫,頗得彭副市長的讚賞。楊恆達不愧是老領導的秘書,對什麼是政治理解得比我這個學政治學的都透。有一次我們倆下棋,他問我“什麼是政治”,我説政治就是權力的奪取與運用。他搖了搖頭説,政治的智慧在於怎麼令敵人越來越少,令同志越來越多。我佩服地點頭讚賞,他問我知道這句話是誰説的嗎?我又搖了搖頭。他説是毛澤東對田家英説的,我説毛澤東並未真的理解這句話,否則他就不會説自己是馬克思加秦始皇,楊恆達不置可否地説:“其實毛澤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毛澤東實際上有一種非常宏大廣闊的視野,他在做政治決策時總是出人意外,有些決策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尤其在戰爭年代,毛澤東做的很多重大決策都成了歷史上的經典,就像下棋一樣,毛澤東在政治博弈中軍事博弈中,他的下法都可納入經典棋譜。但是毛澤東在認知上也是特別不寬容的人,他的秘書胡喬木回憶説得比較文雅,‘毛澤東缺乏政治寬容的雅量’,陳伯達説:‘毛澤東會自覺不自覺地記仇。’鄧小平説:‘毛主席,你要是不聽他的話,他就想辦法整你兩下。但是整到什麼程度,他還是有考慮的。’所以,毛澤東也有窄的一面,用他自己的話説,他自己是一半虎氣,一半猴氣。趙忠以前在綜合二處當處長時就有窄的一面,我必須吸取經驗教訓,反思改革開放的成功經驗就一句話:解放人才能解放思想。怎麼解放人?就是少樹敵,多交朋友。”
楊恆達的話對我觸動很大,正因為聽了楊處長的這番話,我和黃小明雖然暗中較着勁,但面子上卻未傷和氣。但是一提到毛澤東,我就想起許智泰當初搞“政變”讓我在給廳黨組的公開信上簽字時説的話,他先講了毛澤東第一次反抗暴虐的父親而離家出走的故事,然後又講了毛澤東對斯諾講的一段話:“這一次反抗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你如果反抗,你還有勝利的希望;你如果屈服了,就將永遠被人家壓迫着。”這段話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把“反抗”改作爭取,給彭副市長當秘書,我必須爭取,我如果爭取,我還有勝利的希望;我如果認輸了,就將失去希望。然而,面對黃小明這麼強大的對手,我只能取巧,在彭副市長面前展示才能,我是沒有機會的,因此我不準備強攻,我選擇了迂迴。我發現胡佔發作為彭副市長的秘書與別的副市長的秘書大有不同,他已經做到了奴大欺主的地步,彭副市長很買他的賬,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通過觀察我發現,胡佔發也在暗中選接班人,這也是很少見的。一般市領導的秘書幹到年限,領導給安排個好位置,一拍屁股就上任去了,而胡佔發卻不然,他煞費苦心地在選接班人,經過接觸,我感覺到,他是想找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秘書,這樣一旦他離開秘書崗位仍然可以遙控彭國樑。我便將計就計對胡佔發言聽計從,我發現胡佔發想讀在職研究生,苦於英語不過關,胡佔發剛能認全二十六個字母,我便主動請纓告訴他儘管去考,我保證你過八十分,他問我怎麼辦?我説清江大學研究生部負責英語監考的老師是我大學同學,考完後我讓他把你的卷子抽出來撕了,再給你答一份放進去,一切就全解決了,胡佔發喜出望外,考英語那天大大方方考了試,結果成績出來後是八十七分。胡佔發特意請我喝酒,而且在酒桌上許願,全力向彭副市長推薦我接他的班。他還真把我當傀儡了,我知道我給自己找了件麻煩事,既然胡佔發考上了在職碩士研究生,靠真本事他是讀不下來的,最起碼外語這一關他就過不去,沒辦法,就只好我替他讀了,這就好比交易,人生處處皆交易,這就是政治。席間,胡佔發藉着酒勁大罵歐貝貝騷,我問他歐貝貝怎麼個騷法?他不屑地説,歐貝貝竟然跟趙忠勾搭在一起。我知道趙忠下海後包廟發了財,趙忠這種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東方不亮西方亮,不過説歐貝貝與趙忠勾搭在一起,我有點難以理解,因為趙忠當處長時,歐貝貝從心裏討厭趙忠,背地裏沒少罵他“死豬頭”,胡佔發説看見趙忠請歐貝貝吃飯,親密得像情人一樣,這着實讓我難以理解。當然歐貝貝瞧不上自己的老公王朝權,這是處內人所共知的,王朝權不過是市招商局辦公室的主任科員,級別和我一樣,還沒有歐貝貝高呢,像歐貝貝這麼花枝亂顫的女人怎麼可能安心和王朝權過日子?我一直覺得歐貝貝是有皇后夢想的女人,她看劉一鶴的眼神就足以證明這一點,如果歐貝貝紅杏出牆,也應該“貨賣帝王家”,怎麼可能看上趙忠這個土財主呢?我藉機灌胡佔發酒,終於聽出些許端倪,胡佔發之所以這麼重視與歐貝貝的交往,大罵她是騷貨,原來事出有因,這一點從他大罵歐貝貝腳踩兩隻船就足以證明,常言道,酒後吐真言,如果説趙忠是一支船,那麼另一支船是誰?以歐貝貝的眼光不可能看上胡佔發,難道是……?我越想越覺得耐人尋味!
自從胡佔發請我吃飯以後,耐人尋味的事接踵而來。前些天,老貓去北京出差,我去東州機場送她,老貓安檢時,我發現王朝權戴着墨鏡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身邊還有兩個像隨從的人跟着他。走到綠色通道前,三個人都掏出個小本本一晃便過去了,我當時被震得目瞪口呆,王朝權,市招商局辦公室的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出入東州機場綠色通道如入無人之境,太耐人尋味了!我當時就告訴了老貓,老貓説我看花眼了。我回綜合二處跟歐貝貝説,歐貝貝説我吃錯藥了。以前我最討厭荒誕小説,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世界越來越荒誕化了,我們就生活在荒誕之中。誰能想象,趙忠由綜合二處處長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假和尚,人五人六地泡上了歐貝貝;誰能想到歐貝貝半隻眼睛都看不上的無權無勢的丈夫,搖身一變竟戴着墨鏡耀武揚威地穿過東州機場綠色通道,就像走在市招商局走廊裏一樣;誰能想到歐貝貝不甘寂寞會腳踩兩隻船,一條有錢,一條有權;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老貓上飛機前給我講了省紀委在昌山市雙規的那個貪官,此人不僅是市委常委、副市長,還兼任市公安局局長,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公眾面前持刀殺豬。省紀委書記齊秀英剛剛上任時到昌山市公安局視察工作,屠夫公安局局長非要在齊書記面前露一手,在市公安局食堂後院要親自手刃肥豬,款待齊書記,結果連刺幾刀也未中要害,肥豬一再掙扎,久不斷氣,一位民警上前補了一刀,豬才斷氣。屠夫局長本想在齊秀英面前露一手,結果卻露了餡兒,因為齊秀英之所以要視察昌山市公安局,就是想驗證一下市公安局長有沒有這種愛好,因為在她接到的羣眾舉報信中,不僅反映他有嚴重違法違紀、大肆貪污受賄等問題,而且也反映了他每下基層檢查工作,必當眾殺豬的業餘愛好。屠夫局長果然撞到了槍口上,舉報信上反映他利用特權殺豬屬實,那麼其他問題也未必是虛,齊秀英這才決定調查屠夫局長,果然揪出一串貪官。老貓給我講這件事時,我心情非常複雜,並不覺得這是反腐敗的勝利,因為為屠夫局長準備待宰之豬的環境還沒有變,屠夫局長的落馬不過是豬們的幸運罷了。荒誕含有一種不可能、不應該的存在,然而有存在就有可能,存在從未離開過荒誕。因為荒誕不是烏托邦,荒誕就是現實本身。我甚至認為荒誕就是人的存在的本質,是人更本質、更內在的痛苦。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首。在東州官場誰都知道彭國樑和劉一鶴是一對冤家,當年彭國樑為了與劉一鶴爭常務副市長的位置可謂煞費苦心,以至於當時東州官場傳出不少關於劉一鶴與彭國樑鬥法的謠言。就在彭國樑為接任東州市市長的位置上下運籌之際,一個讓彭國樑甚是頭疼的消息直刺東州官場,年底換屆老市長到市人大接任主任,接任老市長的很可能是劉一鶴。為了確認這個消息的準確性,我曾經試探地向胡佔發打聽過,胡佔發未置可否,我立即想起當初劉一鶴卸任常務副市長請綜合二處吃飯時,歐貝貝飽含深情地唱了一首《十送紅軍》儘管歌詞裏有“深情似海不能忘,紅軍啊,革命成功,(介支個)早歸鄉”的句子,但是當時誰都認為劉一鶴不可能“再歸鄉”了,我甚至認為以劉一鶴的人脈和德才,他會升任省長、省委書記以至於進京,然而官場上的事向來是雲詭波譎,誰也沒有想到,劉一鶴能殺回馬槍,這一槍不把彭國樑踩於馬下,也會給他以重創,我斷定一場驚心動魄的###即將拉開帷幕。
此時此刻,我與黃小明爭當彭國樑秘書的競爭也到了白熱化階段,我本來是想奮力一搏的,但是父親得知劉一鶴要回東州市當市長的消息後,立即勸我放棄給彭國樑當秘書的競爭。我想不通,跟父親爭得脖子粗臉紅的,父親苦口婆心地告訴我,此時放棄意味着更大的進步,一旦劉一鶴接任市長,彭國樑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到時候全力以赴向劉一鶴靠攏,父親説,彭國樑的官聲一直不如劉一鶴,在官場上跟人千萬不能飢不擇食,一旦跟錯人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父親的政治經驗的確令人敬佩,他看好劉一鶴,而且用肖福仁與劉一鶴的關係説服我。肖福仁是劉一鶴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些年我在肖福仁身上沒少下功夫,儼然是他有實無名的秘書,一旦有機會,肖福仁一定會助我一臂之力。我被父親説服了,放棄了與黃小明的競爭。
不久,劉一鶴走馬上任東州市代理市長,那段時間,我發現彭國樑脾氣特別暴躁,經常在開會時對下屬發火,就連與他關係一向不錯的市招商局局長温華堅和市財政局局長陳實也未能倖免。有一次在市長辦公會上,温華堅和陳實剛彙報完,彭副市長就拍了桌子,其實兩個人的彙報沒什麼毛病,因此温華堅與陳實像丈二和尚似的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心裏很清楚彭國樑為什麼發火,正因為温華堅、陳實與彭國樑關係特殊,同級的其他領導都禮讓三分。我父親曾經跟我説過,彭國樑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與温華堅和陳實稱兄道弟的不是什麼好事,多半是沆瀣一氣,弄不好就栽在這兩個人手裏。父親説這些話,仍然是在誘導我對彭國樑敬而遠之,我的確做到了,但是看着黃小明步步為營地接近市長秘書的位置,我心裏也確實不是個滋味。
年底兩會上,劉一鶴以高票當選東州市市長,他一上任就大張旗鼓地抓招商引資,不僅召開了全市招商引資動員大會,還在市政府常務會上制定了對招商引資有貢獻人員的獎勵辦法,由於招商引資工作由彭國樑主管,具體獎勵誰當然由他落實。其實全市招商引資有貢獻人員很多,但貢獻最大的是我父親,因為我父親的房地產集團與香港萬通集團合作開發黑水河五家莊段河灘地,港方投資一百億港幣,然而彭國樑並未將獎金獎勵給我父親,而是與温華堅、陳實親赴香港,將獎勵金給了港方代表羅伯特,這件事令我父親對彭國樑耿耿於懷。
羅伯特意外地發了一筆橫財,當着我父親的面賣關子,父親從羅伯特嘴裏得知獎勵的數目與引資數額相比出入太大,父親讓我暗中對彭國樑的一舉一動多留意。我沒事便往胡佔發辦公室竄,從胡佔發嘴裏我得知歐貝貝懷孕了,而且孩子很可能不是王朝權的,而是趙忠的,胡佔發説這話像是有意透露給我,目的是讓我傳播出去,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果然沒過幾天,歐貝貝就休假了,只是不知為什麼,休假的第二天又冒雨回到了處裏,而且在電話裏大罵王朝權,我判斷在歐貝貝身上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其間,我在市政府走廊和胡佔發商量他的研究生作業時,碰上過趙忠一次,趙忠打扮得油光粉面的,是從劉市長的秘書宋道明辦公室出來的,一見到我和胡佔發就大腹便便地迎了過來,他先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一本正經地説:“佔發,怎麼搞的,印堂這麼暗,到慈恩寺上上香吧。”胡佔發知道趙忠是在咒自己,便揶揄道:“趙忠,瞧你虛的,越來越像太監了,就你這體格還能禍害得動尼姑嗎?”趙忠反唇相譏道:“佔發,你小子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的本事怕是大偉學一輩子也學不來呀!也難怪,名師出高徒啊!”説完沒等胡佔發回嘴就哈哈笑着走了。我從兩個人的對話中判斷,趙忠的話是有所指的,而且連彭副市長也捎帶着罵了。如今辦公廳的人私下裏都在議論歐貝貝與趙忠的曖昧關係,始作俑者就是胡佔發,趙忠罵胡佔發善於給別人扣屎盆子大概就是指的這件事。
半個月後,歐貝貝休假結束,她一上班就高調宣佈自己離婚了,與此同時王朝權也辭職去了深圳。我不知道歐貝貝和王朝權到底是誰獲得了自由,亦或又陷入新的樊籬,因為人從根本上説是不得自由的,即使有自由也是對不自由的自由,這似乎又是荒誕,它像寄生蟲一樣存在於人的精神之中。正是因為有了荒誕,我們才情願將壓迫我們的東西神聖化,哪怕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也要維護,荒誕是偶然的嗎?不是!它是千真萬確的存在,而且是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的可能性。所謂樊籬就是荒誕,它不可能存在於世界之外,更不可能存在於精神之外。然而荒誕不是不可能擺脱的,我像標本一樣活着,我就永遠也擺脱不了荒誕;我像樓中鼠一樣活着,我就擺脱了,既擺脱了別人,也擺脱了自己,心只有在擺脱中才能獲得自由。可是,生活中需要我們維護的東西太多了,我們從來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擺脱。因此,人的精神是屬鼠的,就和人的貪念屬鼠一樣,我們四周都是牆,堅固如城堡,而且因太陽照射而金光閃閃,所有的人都在享受着金光,即使金光刺瞎了他們的眼睛。只有鼠對光不感興趣,鼠感興趣的是如何在銅牆鐵壁上挖一個小洞逃出去,因為只有找到這個小洞,鼠才能獲得新生。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鼠剛挖好小洞,還沒等鑽出去,老貓卻利用鼠洞鑽了進來,還讓我這隻樓中鼠配合她的行動。老貓來不是為了抓鼠的,而是來尋找腥味的。這説明城堡裏不光有老鼠還有大魚。
老貓這次行動非常隱秘,事先一點信息也沒向我透露,已經到公務班上班一個星期了,才被我發現。老貓打入公務班,目標一定是某位市長,我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儘管我一再追問,老貓也不説此行的目的,只是要求我緘默並配合。一開始,老貓負責打掃劉一鶴的辦公室,突然有一天晚上給我打電話,讓我第二天一起陪她打掃彭國樑的辦公室,我被老貓搞糊塗了,不知道她的目標是劉一鶴還是彭國樑。自從劉一鶴就任東州市市長以來,儘管彭國樑曾一度擔心常務副市長不保,但是劉一鶴並沒有做任何排除異己的動作,而是表現出海納百川的胸懷。憑我的直覺,劉一鶴也不像有問題的人。起初,老貓專注劉一鶴的辦公室,我就一度質疑,如今她突然轉向彭國樑的辦公室,我就不能不向老貓問個明白了,因為我父親一再提示我向劉一鶴靠攏,我卻一直苦於沒有靠攏的資本,如果能夠摸清老貓打掃彭國樑辦公室的真實目的,提供給劉一鶴,或許一下子就能打動劉一鶴,成為他信得過的人。在官場上,身居高位的人能夠及時得到與自己有利害關係的信息是至關重要的,別看劉一鶴與彭國樑之間相安無事,暗中可能早就倒海翻江了,這就是政治的魅力。
一大早,我陪老貓走進彭國樑的辦公室,她讓我給她看門,囑咐我一旦有人進來,想辦法支走,説完她像貓一樣閃進彭國樑的辦公室,從抽屜一直搜到紙簍,我不知她在找什麼,但是我發現她對字跡特別留心。
我不認為一大早會有什麼人敢進市長辦公室,便去了一趟洗手間,想不到撒泡尿的工夫,歐貝貝竟然溜了進去。我心裏一緊,心想壞了,歐貝貝根本不認識尚小瓊,見她在彭副市長辦公室鬼鬼祟祟的,一定起疑心。果然,我走進去時,歐貝貝正在盤問老貓,我趕緊打招呼,好在辦公廳沒有人知道老貓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歐貝貝為什麼這麼早溜進彭副市長辦公室,只知道最近又打胎又離婚,生活和聲譽搞得一團糟。她見我這麼早進彭副市長辦公室也很好奇,忽閃着大眼睛問我幹什麼來了,我早就想好了理由,告訴她胡佔發的電腦中毒了,讓我起大早來給他看一看,也是歐貝貝怕我看透她這麼早溜進彭副市長辦公室的動機,敷衍了幾句便匆匆出去了。老貓責怪地剜了我一眼,繼續在紙簍前搜了起來。
晚上我請老貓去酒吧,她早就看出來我請她的動機不純,便詭譎地問我:“你既服務過劉一鶴,又服務過彭國樑,你覺得這兩個人誰更真實?”
我反問她:“你讀過莫狄阿諾的小説《星行廣場》嗎?”
老貓莫名地搖了搖頭。
我賣弄地説:“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對着萬花筒看見一張人臉,由上千塊發光的碎片組成,稍一晃動,那張臉就千變萬化。生活就是萬花筒,我們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我以為真實是最荒誕的,生活中根本沒有真實,只有真相。而政治的真相就是萬花筒。”
老貓説我詭辯,她説荒誕是最真實的理性,我反駁説,但是荒誕的本質是非理性的,要知道不正直往往是迫於正直造成的。老貓笑了,罵我是鼠人。我説鼠人就是荒誕人。老貓又笑了,她嫵媚地説:“獸性也是人類命運的組成部分,只是每個人身上隱藏的獸是不一樣的,比如説我身上有貓性,你身上有鼠性,你知道歐貝貝的獸性是什麼性嗎?”我饒有興趣地搖搖頭,我判斷老貓一定從歐貝貝身上發現了秘密。果然,老貓鄙夷地説:“歐貝貝是個狐狸精,她早上放在彭副市長辦公桌上一封信,信中説她打掉的孩子是彭國樑的。”這是我早就預料到的,可憐趙忠一直為彭國樑背黑鍋。老貓畢竟是我的女朋友,她既囑咐我遠離彭國樑,又要求我多接觸胡佔發,我從老貓嘴裏瞭解到,眼下彭國樑的舉報信可以用麻袋裝。我吃驚地問主要舉報些什麼?她説了一個字:“賭。”
其實,彭國樑好賭我也早有耳聞。我父親説,港商羅伯特曾經領他上過香港的賭船。在船上,羅伯特告訴我父親,他也曾經領彭國樑、温華堅和陳實上過賭船。我父親不好賭,上賭船不過是為了開開眼界,但港商羅伯特是個天生賭徒,就在那天晚上,羅伯特足足輸掉了二十五萬美元,羅伯特沮喪地告訴我父親,他把東州市政府獎勵給他的招商引資獎金全輸光了。羅伯特是説者無意,父親是聽者有心,他認為憑着香港萬通集團的投資額,獎勵二十五萬美元太少了,其中一定有詐,父親讓我對這件事上上心。我查了市政府常務會議紀要,關於對招商引資有功人員獎勵辦法中竟然沒有獎勵比例。這就更證明了父親的判斷。這個會議紀要是楊恆達親自寫的,足見這份會議紀要的重要性。有一天傍晚下班時,我試探地問:“處長,殺一盤怎麼樣?”我想借下棋之機探一探獎勵比例,楊恆達痛快地應戰。結果連下三盤,我也沒探出獎勵比例。心裏不禁暗歎,楊恆達不愧給老領導當過秘書,守口如瓶得竟然滴水不漏!
黃小明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彭副市長的秘書,胡佔發也升任了古橋區副區長,看着風風光光的黃小明,我內心既失落又慶幸。失落是因為我進辦公廳的目的就是當市長秘書,慶幸是因為我斷定黃小明跟錯了人。官場上一旦意識到自己跟錯了人,後悔都來不及,像黃小明那麼聰明的人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正因為如此,我斷定黃小明的內心深處一定很痛苦。
自從黃小明當了市長秘書以後,許智泰抽空就往黃小明的辦公室竄,很顯然是想通過黃小明加深與彭副市長的感情,看樣子許智泰是抱定了彭副市長這棵大樹,然而楊恆達卻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發現他與劉一鶴的秘書宋道明打得火熱,兩個人稱兄道弟,往來密切,看似簡單交往,實則大有文章。有兩次我進辦公室時,綜合二處只有宋道明和楊恆達,兩個人正在交頭接耳,説悄悄話。我看得很清楚,楊恆達不光是在為自己留後路,根本就是暗中在向劉一鶴靠攏,連楊恆達都開始棄暗投明了,我該怎麼辦?
老貓告訴我,彭國樑正在通過一個叫林永清的《清江日報》記者向齊秀英靠攏,這位林永清是齊秀英的大學同學、初戀情人,最讓我想不到的是彭國樑認識林永清竟然是通過許智泰,劇情越來越複雜了,我覺得自己也應該從中跑一跑龍套了。一位堂堂的省會城市的常務副市長竟然通過如此離奇的關係巴結省紀委書記,若不是心虛怎麼可能如此有失身份?老貓讓我瞭解一下許智泰是怎麼利用林永清的,心上人的命令我必須執行。
我利用星期天休息時間特意開我爸給我買的寶馬接許智泰,請他在大宋海鮮酒家喝酒,這不是我第一次開寶馬車接許智泰喝酒了,處內的人都坐過我的寶馬。儘管如此,我也不敢開寶馬上下班,太扎眼,我每天上下班都是打車或乾脆騎自行車。許智泰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喝酒,特別是對茅台酒情有獨鍾。席間我有意灌許智泰,許智泰是個貪杯的人,幾杯酒下肚就打開了話匣子。他向我吹噓説,齊秀英在K省任紀委書記時,經常到東州市出差,每次到東州都要見一見林永清,每次都是他開車拉着林永清去機場接齊秀英。我覺得這個牛吹得有點大,齊秀英是省委常委,到東州出差清江省也有相應部門出面接待,還用你許智泰當燈泡?便問了一些細節,從這些細節中我判斷齊秀英之所以頻繁到東州出差是有私心的,齊秀英多年守寡,林永清長期鰥夫,如果許智泰説的是真的,兩個人都在試圖重續前緣,但這能是事實嗎?如果是事實,兩個人一個在K省,一個在東州,百年好合困難一些,但是如今兩個人同在東州,近在眼前,為什麼不走到一起呢?難道地位成了感情的鴻溝?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許智泰的話裏水分太多,擠都擠不淨。我請許智泰喝酒,是受了老貓的委託,意在探尋彭國樑結識林永清的玄機,我故意將許智泰,裝出不相信彭副市長會屈尊結識林永清的樣子,彭副市長是東州市市委常委,想給齊秀英留點好印象不是什麼難事,何況彭國樑一向擅長走上層路線,別説省裏的常委,就是政治局委員,他要想巴結也不在話下。許智泰見我質疑,便脖子粗臉紅地説:“在官場上混久了,誰沒有個難言之隱,我是副處長,非常理解‘副’字的尷尬,其實二把手的角色是很困難的,他要臣服於一把手的權威之下,還要充分顯露自己的才華,太能幹了遭忌,不行的話又保不住自己的位置,要知道想取而代之的人不計其數。這麼尷尬的位置難免遭人詬病,向上進讒言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自己又不好出面解釋,再説像齊秀英這種一向以‘女包公’自居的人也不可能喜歡錶揚與自我表揚的幹部,在這種情況下,找一個齊秀英信得過的人旁敲側擊,會起到理想的效果。”許智泰説的的確有道理,但我覺得事情未必這麼簡單,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問題是:一個人做了虧心事,又怕鬼叫門怎麼辦?只有一個辦法,千方百計討好鬼,讓鬼對自己有好印象,不來敲自己的門。我想這大概就是彭國樑屈尊結識林永清的真實目的。在彭國樑心中,齊秀英就是可能隨時來叫門的鬼,為了避免鬼叫門,先收買鬼的相好,虧彭國樑想得出來。許智泰還吹噓彭國樑為人仗義,一見面就為林永清解決了住房問題。這就更確定了我的判斷,彭國樑通過收買林永清去遊説齊秀英,利用齊秀英對林永清的感情,達到麻痹“女包公”的效果。得知這個真相以後,我異常興奮,因為我終於有了向劉一鶴靠攏的資本。
回家後我向我父親做了彙報。我父親説,自作孽,不可活。他讓我儘快找機會將我掌握的情況透露給劉一鶴。説實話,大學學了四年政治學,又在官場上混了五六年,此時此刻,我才剛剛品味到政治是門藝術的味道,其實凡是藝術的都是本能的。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説:“人,是一種複雜的、愛撒謊的、狡詐的和不可思議的動物,令其它動物感到可怕的,是他的狡詐和聰慧,而不是他的力量。人發明了問心無愧,最終把靈魂當作某種簡單的東西來享受;因而,全部道德便是一種長期的、厚顏無恥的造假活動,藉此,才有可能在看到靈魂時得到享受。從這觀點來看,‘狡詐’這一概念或許包含比一般所認為的多得多的東西。”尼采説的太囉嗦,其實這段話用一句就可以概括,“狡詐”是藝術中的藝術,這種藝術中的藝術就是政治。
白天我向宋道明打聽明白劉市長晚上回家的時間,他告訴我劉市長晚上宴請日本客人,回家的時間大約是晚上十一點鐘,我提前來到劉市長家的小別墅前等候,大約等了一個小時,劉市長的奧迪車停在了家門前,劉市長下車後,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劉市長!”劉一鶴一見是我,笑着説:“大偉,你小子怎麼像一隻老鼠似的鬼鬼祟祟的,到了家怎麼不進門呀?”劉市長如此親切地打招呼,我心裏的緊張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中,我壯着膽子説我有要事向他彙報,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説:“進屋説吧。”我像秘書一樣跟在他身後走進小別墅,此時此刻我激動極了,因為我有預感,一旦跨進劉一鶴家的門檻,我將改變樓中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