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只知道殺人,這才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殺。
早也設想過自己隨時可能被殺,此刻才真正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真正無視死亡恐懼的人並不多,這兩名殺手早已心膽俱裂,架起同伴的屍體,急急如喪家之犬,趕緊逃之夭夭。
護衞着邢雲飛的莊丁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越眾而出,向亞馬怒道:你怎麼就這樣放過他們?
亞馬一面過去察看邢雲飛傷勢,一面道:咱們又沒丟東西,又沒有丟人,留着他們幹麼?
這女子也受了些微輕傷,不知是武功比其他人高些,還是運氣比其他人好些,長得不錯卻滿臉刁蠻,怒氣衝衝,又手戟指道:他們姓甚名誰?是誰派來的?跟我哥有甚麼仇?
亞馬一怔!道:你是他妹妹?你叫甚麼名字?
這女子道:我叫做邢幼蘋。
亞馬搖搖頭,道:邢幼蘋?不對你不是邢幼蘋。
邢幼蘋吼道:誰説我不是邢幼蘋?你問問他們,我是不是冒充的?
她當然不是冒充的,所以這些莊丁個個點頭證明她就是邢雲飛的妹妹。
亞馬卻仍是搖搖頭道:我是説你的名字叫錯了,你不該叫邢幼蘋,你該叫邢辣椒!
他又補充道:幼蘋兩個字,應該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女孩
邢幼蘋大怒道:你
吼聲中飛身撲上,手中一柄燕翎刀,迴風舞柳四十八式,果然又快又狠!
她的身法配合腳法,使她的刀法更似潑風灑雪,又緊又密,保證能在一片柳葉落地之前,把它劈成四十八片!
但是亞馬不是柳葉,竟能在她一片刀光舞影中,連連閃避,腳下卻連半步都沒有移動過!
邢幼蘋更是大怒,嬌喝一聲,身形一扭,又是飛快的連劈七刀而來!
驀然見到一隻手,五指箕張,直向她胸前抓來,邢幼蘋驚叫着撤身後退。
突地手中一震,人是退了出去,她那柄隨身多年的燕翎刀卻落入了亞馬手中。
邢幼蘋又驚又怒,正要開口,亞馬卻一揚手,將那口刀又拋還給她,一面笑道:你看你,動不動就拼命,不是辣椒是甚麼?
邢幼蘋正要罵出口的話,竟再也罵不出來。
亞馬微微一笑,道:嗯,這才對了。
他打量着她,目光炯炯,似能透視,竟令得邢幼蘋手足無措起來。
亞馬盯視着她,道:你以前遭遇過殺手沒有?
邢幼蘋道:我又不曾得罪過任何人
亞馬瞪眼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頂多兩個字的答案,你非要説上一大串不成?
邢幼蘋又要開口,亞馬卻比她更快一步喝道:有沒有?
邢幼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吼給懾住,只得回答道:沒有!
亞馬眼中露出嘉許之意,道:那麼,你對殺手懂得多少?
邢幼蘋道:我不懂
亞馬喝道:你哥哥就是職業殺手,你怎會不懂?
邢幼蘋嚇得睜大眼睛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
亞馬打量她良久,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透到她心底去,冷笑道:如果你是個職業殺手,你會不會告訴你哥哥?
邢幼蘋道:也許不會。
亞馬道:如果你是殺手,得了僱主的錢,要你去殺人,你須要跟他有仇?
邢幼蘋道:也許不會!
亞馬道:既然不會,我又不肯胡亂殺人,我不放了他,留着幹麼?養他一輩於呀?
邢幼蘋忍不住插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定是殺手?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為了來報仇?
亞馬搖搖頭道:不像,他這麼一個清純可愛的年輕人我倒寧可相信是雷景光的仇,而不是他的仇。
有人讚美自己的哥哥,確實比讚美自己更受用,邢幼蘋果然面色稍霽,有如萬花齊放一般。
亞馬微笑着從地上拾起那柄雞爪鐮來,一邊仔細打量着,一邊道:你可知道,江湖上能使用這種外門兵器的高手有多少人?
邢幼蘋不知道。
亞馬又道:能請得動這種高手的,又有幾位?
邢幼蘋還是不知道。
亞馬再道:你哥哥除了一直追隨雷景光,替他辦些瑣事之外,有沒有跟其他方面接觸?
邢幼蘋還是無法回答。
亞馬不禁有些氣,怒道:你跟着哥哥,他在這裏是幹甚麼的?難怪只是為了吃好的,穿好的?
邢幼蘋委曲的哭了,道: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一個女孩兒家,又不能出門,更不能寸步不離的盯着他
亞馬喝道:不許哭!
他這一喝,邢幼蘋果然不敢哭了。
亞馬道:你們是雷府的親戚,對不對?
邢幼蘋道:是呀,雷夫人是我們遠房姑媽
亞馬微笑道:你姑媽疼你嗎?
邢幼蘋道:嗯
亞馬拍拍她的肩,柔聲道:你能用最快的方法,去弄一輛最舒適的馬車來嗎?
邢幼蘋一怔!道:幹甚麼?
亞馬道:為了你哥哥。
邢幼蘋不解道:我哥哥睡在牀上好好的
亞馬道:如果對方一心想要你哥哥的命,他們這次失手了,會不會再試第二次、第三次
邢幼蘋不由變色。
亞馬再道:你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你能不能二十四個小時,分分秒秒的守護着他?
亞馬再道:這一次幸運能及時保住了他,下次呢?
邢幼蘋果然有些耽心。
亞馬再道:何況,我知道有個很有名的薛神醫一定有辦法治好他!
邢幼蘋道:薛神醫?哪個薛神醫?
亞馬怒道:能不能等上了車再慢慢説這些細節?
邢幼蘋嚇一跳,果然不再遲疑,調頭離去。
那幾位莊丁是因為平日與邢雲飛頗有交情,才會過來護衞的,故而深知這位邢小姐的刁蠻脾氣。
見她竟能被這位年輕人呼喝怒責,乖乖聽説,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卻牽動傷口,笑聲立時變成了嗆咳,一陣此起彼落的唉喲哼哼之聲
亞馬笑道:還能出聲,至少死不了
雷立銘在餐廳內安排的人手,與雷剛從外面帶着衝進來的人手,恰巧旗鼓相當。
雙方恰為旗鼓相當,捉對廝殺,竟打得天昏地暗,頭破血流。
正在難分難解之際,身為長輩的雷景光也身處險境,一時不得脱身之計。
突地又有一批生力軍趕到,加入戰圍。
情況立時逆轉,雷剛興奮大叫:雷立銘,這下你死定啦!
他正要衝上去猛下殺手,雷景光卻厲聲喝道:雷剛住手!
雷剛不由一驚,跳出戰圍。
雷立銘已在精疲力竭邊緣,亦不由得呆立喘息不已。
雷景光再次吼道:住手,大家統統住手,不許再打了!
兩幫人馬紛紛住手,雷景光怒罵道:你們是怎麼回事?你們幹甚麼要拚個你死我活?你們跟誰有仇嗎?
雖然只有幾盞燈燭倒下,但是眾人只顧打架,沒有及時撲救,現在竟已開始燎原。
雷景光喝道:還不趕快救火!
大夥兒同心協力,很快就已將火勢撲滅。
雖未造成大災害,卻也是個不小的損失。
雷景光責問雷立銘道:你們雷慶堂父子,在武漢三鎮包下酒、色與老夫的賭業,涇渭分明,互不相犯,你們憑甚麼可以撈過界?
雷立銘抗聲道:有甚麼事實可以證明?只聽亞馬一面之辭?
雷景光怒道:那你把他拉到外面去密談些甚麼?
雷立銘眼珠子一轉,嬉皮笑臉道:兩個男人在一起,能談甚麼事
他進一步補充道:那傢伙號稱武林種馬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我當然要向他討教成功的秘訣
雷景光打斷他道:少跟我嬉皮笑臉!
雷立銘道:我們乾的酒、色行業,好像比您幹賭業的,更須要亞馬這種人才吧?
雷景光一時無法責備他,卻餘怒未消,厲聲道:老夫約他來談生意,你卻埋伏下大批人手,進來攪局,是何用意?
他卻指向雷剛道:你又憑甚麼找了大批人手,闖進我的店裏,又打人又砸東西
雷剛怒道:有混賬東西要欺負我老爹,我不能進來保護麼?
雷立銘道:你怎麼恰巧有那麼多兄弟在外面,是預先埋伏好的麼?
雷剛申辯道:甚麼叫預先埋伏好?是我跟兄弟們恰巧在附近喝酒慶功!
雷立銘道:慶甚麼功?
雷剛道:你管不着!
雷立銘道:這附近的安全,是我的兄弟在管
雷剛冷笑道:你今天卻將這些人,預先全調進了酒家裏面!
雷立銘怒道:這事你又怎麼知道的?
雷剛反目瞪眼,道:我就是知道!
雷立銘拍案而吼道:你敢派人盯蹤我?
雷剛亦一躍而起道:盯蹤你又怎麼樣?
眼看雙方又要互毆,雙方人馬立時要開始械鬥。
雷景光及時一拍桌子,怒罵道:夠了沒有!你們兩個定要拚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麼?
這兩個年輕氣盛的傢伙才被他的氣勢鎮住,雷景光進一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雷字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對付那個混蛋亞馬!
雷立銘在暗中冷笑,心想:只有你才急着要對付他。
雷景光起身往樓下走去,喝道:全部收隊,回家!
這女人實在沒有出過遠門,因為她實在不懂得怎樣才算得上是一輛最舒適的好車子。
她弄來的,倒好像是廚房裏用的採購車。
幸好多弄些牀單、枕頭上去,才能讓那個像植物人一樣的哥哥,躺得舒服些
就連個頂棚都沒有,亞馬嘆了口氣,道:看來你這可憐的老哥,很快就需要另一樣東西
邢幼蘋也發覺自己實在辦事不力,為了彌補自己的無能立刻接口道:他還需要甚麼?我馬上去辦,這次一定會給他弄個最好的來!
亞馬道:棺材!
邢幼蘋吃驚,道:你説甚麼?
亞馬道:像他這個樣子,半歪半躺着,一路上日曬雨淋,顛簸搖晃用不了三天,這條小命就要玩完啦
邢幼蘋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羞得滿臉通紅,囁嚅道:好嘛,我再去想辦法重弄輛車
亞馬攔住道:不必啦,在路上再另想法子!
亞馬的採購車乘夜而行。
果然是輪板吱嘎有聲,顛簸難行。
那馬兒又老又瘦,一路走來,氣喘如牛。
更糟的是,才不多久,後面塵頭大起,數十騎疾奔而來。
邢幼蘋驚道:是衝着我們來的嗎?
亞馬嘆口氣道:不用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才把馬車在路邊停好,片刻間大批人馬疾馳掩至,一下子就將他們包圍在中間。
為首的竟是雷剛,戟指而吼道:亞馬慢走!
亞馬笑道:你沒瞧見我已經把車停到路邊了麼?
雷剛指着車裏,大聲道:他是我雷家的人!
亞馬笑着打斷他道:差一點是你雷家的一具屍體
雷剛道:他的死活我們會負責。
亞馬把臉拉下來,道:可是你們並沒有負責!
雷剛道:你甚麼意思?
亞馬道:你們家的莊丁沒有向你報告麼?
雷剛道:報告甚麼?我們才一回到門口,就聽人報告説你把人劫去了!
亞馬道:你就立刻追了上來?
雷剛道:讓你插翅也難飛!
亞馬笑了道:你把他再帶去,等殺手再找上門來,你們再出面負責埋葬了事?
邢幼蘋忍不住開口道:剛哥,你真的不知道剛才殺手已經找上門來了麼?三個都是高手,要不是這位
後面跟上來的一輛豪華馬車內,果然是雷景光,接道:你説得不錯,我們的確是疏忽了
他從車上下來,一面道:可是這麼晚了,你又能把他送到甚麼安全地方去,不如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
邢幼蘋顯然是有些心動,亞馬冷冷開口道:這倒不勞你們父子費心。
雷剛卻怒道:你真的是為了要救邢雲飛麼?
亞馬道:你認為呢?
雷剛個性剛直,似乎真想衝上來動手。
雷景光及時將他攔住,厲聲罵道:蠢材,你真的要逼他去與雷慶堂站到一邊麼?
亞馬冷笑道:我其實並不真的想要得罪你們姓雷的任何人,但是誰要是惹上我,我也絕不怕事!
雷剛不敢惹他,可是卻敢惹另一個人,他厲吼一聲道:阿蘋出來!
邢幼蘋道:甚麼事?
雷剛道:跟我回去!
邢幼蘋道:不,我要服侍哥哥。
雷剛道:你你可知道他是甚麼人?
邢幼蘋道:你剛才不是叫他亞馬麼?難道不是?
雷剛道:他是亞馬不錯,你可知他是怎麼樣一個人麼?
邢幼蘋道:他是甚麼樣的人?
雷剛道:他就是惡名昭彰的武林種馬!
邢幼蘋咯咯一笑:種馬?好好玩的名字!他還有甚麼好玩的事?乾脆一次告訴訴我
亞馬突然發覺這女人真有意思,似乎對惡人特別有興趣。
雷剛如果稍有一點點聰明,就不該再往下説下去,偏偏他還自作聰明,以為得計地對亞馬繼續大加詆譭,道: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裏打滾,被他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事後又把人家全都丟在腦後,一個都不記得!
邢幼蘋拍手大笑道:好本事,比你強多了,你雷剛玩來玩去,也只不過鳳玉啦、月英啦、雀梅啦而且還要不斷的花大把的金子、銀子去哄着
她又轉向亞馬道:那麼多女人,爭起風,吃起醋來,你怎麼受得了?
亞馬苦笑道:奇怪的是,從未有女人為了我而吃醋過
邢幼蘋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
雷剛忍不住道:甚麼奇怪?
邢幼蘋道:像他這麼好的男人,如果敢來跟我談情説愛,我就一定把他看得緊緊的,誓死也不讓別的女人碰他一根指頭
雷剛道:他就是這種男人,對女人總有一套特別手段,你還敢跟他混在一起?
人人都以為這個大姑娘家,一定是花容失色,像逃避色狼一樣地從車上跳下來,誰知她卻嬌笑如花,開口道:敢!
雷剛怒道:不行!
邢幼蘋道:為甚麼?
雷剛突然語塞,吶吶道:因為,因為
雷景光竟為兒子着急,道:你説呀!
雷剛一驚!更是口齒不清道:因為,因為
邢幼蘋實在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嬌聲催促道:究竟因為甚麼呀?
亞馬卻突然哈哈大笑道:我來替他説了吧
雷剛卻猛地暴喝,厲聲道:不准你説!
亞馬嘆了口氣道:對對,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必須由你自己説,才會痛快!
全場的人全都在等着他説出口來,雷剛反而急得面紅耳赤,偏偏就一個字也説不出口。
誰知邢幼蘋卻大聲道:算了,你也不用説了,我已經知道你要説的是甚麼了
只有亞馬在微笑點頭,倒想聽聽她的答案是甚麼?
果然邢幼蘋接着道:你是在向我求婚,要我答應你,跟你回去,做你的老婆,對不對?
眾人這才知道雷剛説不出口的原因。在那樣一個封建的時代,就算是男方又有錢又有勢,這種求婚的話,終究難以當面啓齒,何況四周還有一大羣手下之人!
邢幼蘋卻又開口道:你不用開口了,你就算是終於開口跟我求婚,我也不會答應嫁給你!
這下子就連一向自以為機智靈巧的亞馬,都意外之極,不由失聲道:為甚麼?
邢幼蘋道:他如求婚,我就開條件,他必定辦不到,我當然就不會答應
她轉向雷剛道:而我也知道,就算打死你,你也無法辦到這個條件的!
身為老父的雷景光,只怕面子有些掛不住,冷笑道:你還會有甚麼難題,是我們雷家辦不到的?
邢幼蘋向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道:您老人家剛才提到雷慶堂,您可聽説他家三公子雷立甫的故事?
雷慶堂的三公子雷立甫,因為娶了個吳芸為妻,誰知那吳芸是個玉清教徒,弄得雷立甫毒火焚身,痛苦哀號,七日七夜而亡!
紙包不住火,何況雷景光處心積慮要爭霸雷氏家族的領導權,到處都有他買通的眼線,像這等大事,豈有不知之理!
雷景光渾身一陣戰慄,驚道:你説甚麼?難道你也是玉清教徒?
就連亞馬也吃一驚!
邢幼蘋道:誰都知道玉清教專門收養孤兒,我們兄妹正好就是孤兒
她一躍而起,站到車上,昂然而立,大聲道:玉清教並不是邪教,也不是甚麼組織,甚麼門派,玉清教甚至沒有甚麼特別了不起的武功。玉清兩個字,只不過是取玉潔冰清之意,要求我們做人做事,誠信正直,尤其是在結婚嫁人這等人倫大事,更是要求夫妻雙方一定要遵守忠貞不二,從一而終
像這樣一番義正辭嚴的宣示,只聽得在場之人,個個動容。
邢幼蘋指着雷剛道:夫妻雙方,永遠忠貞不二,從一而終,你辦得到麼?
邢幼蘋柔聲道:雷大公子,你是個難得的好人,又是個富家公子,只要你肯把個性收斂一點,你將來的成就非凡,你會是個女人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所以,你絕對不愁沒有女人。三妻四妾,任由你選,至於外面,更隨時可以金屋藏嬌
雷剛道:可是,我心裏只有你
邢幼蘋道:是嗎?那就給我發下一個毒誓來,從今天起,除了我邢幼蘋之外,你只要再去碰其他任何女人一下,就會像雷立甫一樣,毒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
雷剛臉色蒼白,喃喃不能成語。
雷景光一把拉住他,阻止道:算了,像這種邪教的女人,不要也罷!
邢幼蘋大聲道:玉潔冰清反倒是邪教?忠貞不二,從一而終,難道也是錯了?難道你們要去鼓勵那些敗德亂行,男盜女娼不成!
雷景光似乎動了殺機,厲聲道:住口!
邢幼蘋似乎仍要開口,亞馬及時暗中彈出一粒小石子,擊中她的啞穴。
雷景光卻以為她已經屈服,冷笑一聲對亞馬道:這兩人你帶走也就算了,那七家尊榮賭坊
亞馬冷笑着等他説下去。
雷景光道:要是落入別人手中
亞馬還是冷靜等着。
雷景光咬牙切齒地説出狠話道:我姓雷的會跟你玩到底!
亞馬赫然大笑:簡單簡單,趕快去準備好一百萬,我隨時會來跟你
雷景光厲聲道:你是在敲詐!
亞馬道:那我就賣給雷慶堂!
雷景光氣得發抖:你敢?
亞馬大笑道:他早就把錢準備好在等我記住,我只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如善財難捨,就準備丟人現眼,讓雷慶堂先騎到你的頭上去拉屎啦,哈哈
雷剛幾次想衝上去與亞馬當場拚個你死我活,雷景光卻將他拉住。
亞馬早就看穿他的心理,故意向邢幼蘋道:你可聽過一句話:宇內十大高手,亞馬尚未排名?
邢幼蘋啞穴被點,不能出聲,只能瞪眼。
亞馬笑道:你再猜猜看,亞馬為甚麼尚未排名?是根本沒有資格排名?還是來不及排名?或是根本不屑去跟他們爭那種無聊的排名?
他這種輕談淺笑,完全無視大敵當前的危險,似乎完全不把這些人看在眼下。
這種氣度,徹底擊垮了雷景光的信心,終於長嘆一聲,揮揮手領着大隊人馬,退了回去。
亞馬這才一掌拍在邢幼蘋肩上。
她不由嗆咳一聲,才發覺已能出聲了,不禁怒道:你為甚麼不許我出聲?
亞馬眨眨眼道:他們人多勢眾,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匹瘦馬似乎不想趕夜路,就算你逼它趕夜路,大約也走不了多少路的。
亞馬一向不想強人所難,所以也不強這匹老馬所難,便將馬車趕到附近的一座小小林子裏去,將它解下軛來,系在的樹幹上,讓它休息。
邢幼蘋皺眉道:我們就在這裏過夜?
亞馬道:這裏有甚麼不好?
邢幼蘋道:蚊子
亞馬卻已收集了一些枯枝幹草,燃起一堆營火來。
邢幼蘋偎着營火取暖,卻道:肚子餓
亞馬笑道:大小姐還真難伺候
他四下打量一下,拾起幾枚小石子來,道:好吧,我就表演一下黑夜打鳥的絕技給你看!他驀地向一棵大樹的樹幹上踢出一腳。
這一腳力道之大,震得整棵樹都劇烈地搖晃起來。
樹上的宿鳥驚飛,四下亂竄間,亞馬聽音辨位,手中的小石子揮灑而出。
然後就是一些跌落的聲音,亞馬已撲入漆黑的林間去,不一會兒工夫,他就已繞行一圈,將跌入林間的鳥兒全都拾了回來,竟有十數只之多,全都拋在邢幼蘋腳前,道:你會處理嗎?
邢幼蘋直搖頭,亞馬笑道:看來你這孤兒也實在太好命啦!
他取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細長樹枝,將鳥兒頭爪切去,劫肚取腸,再串在樹枝上,交到她手中,道:伸到火上面去烤,記住別燒焦啦!
邢幼蘋嚇一跳,驚道:你呢?你要到哪裏去?
亞馬伸出兩手道:當然是找找看哪裏有水,把手洗洗
你要去多久?
誰知道,也許就在附近,也許去出好幾十裏
不,我伯
可是我這雙手非洗不可。
我跟你去!
好,跟我去,把你哥哥一個人丟在這兒。
邢幼蘋又驚道:不,不行。
亞馬笑道:那你到底要怎麼樣?
邢幼蘋氣得把手上的小鳥串往地上一扔,氣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吵着肚子餓,你也不必弄得滿手髒啦!
亞馬道:所以,這是給你這位大小姐一個教訓,凡事要三思,千萬不可任意而行
她已急得要哭了,亞馬卻笑了起來,道:別出聲,注意聽!
邢幼蘋果然靜下心來,果然聽到有淙淙流水之聲。
亞馬道:你聽到甚麼?
邢幼蘋道:流水聲
亞馬道:在哪個方向?
邢幼蘋伸手一指:那邊!
亞馬道:有多遠?
邢幼蘋再仔細分辨一下,道:十丈之內。
亞馬道:我到十丈之內去洗這雙手,你怕不怕?
邢幼蘋破涕為笑,追着要打他道:你壞死了,你故意嚇我!
亞馬哈哈一笑,一閃而逝。
邢幼蘋望着他的去向,深深一嘆,從髮間拔下一隻金釵,一揚手就扔入了草叢中去
亞馬一定是不想讓她一人在夜暗中受怕,所以很快就洗好手回來,一面笑道:那裏的水還能生飲,如果你口渴,也可以臨時解渴。
説着就挨着她身旁坐下來,接過她手中的小鳥串,一面慢慢烘烤,一面道:我們倆今晚第一次見面,相互瞭解並不深
邢幼蘋道:不錯。
亞馬道:為了你這個哥哥,往後必須還有一段日子要相處下去。
邢幼蘋道:不錯。
亞馬道:所以,我有幾個問題。
邢幼蘋道:我也有問題問你。
亞馬很乾脆,道:行,我一向尊重女性,所以由你先問,直到你滿意了,我再來問你。
邢幼蘋道:你甚麼時跟我哥哥變成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的?
亞馬道:我跟他不是朋友,倒是他一心想殺我。
邢幼蘋道:不是你想殺我哥哥,而使他受傷的麼?
亞馬道:不對,他殺我,我反抗,他傷在自己同伴的手上,而我卻殺了他那兩個同伴!
邢幼蘋道:真的?
亞馬道:現場還有賭王曹七太爺和他手下七大金剛,實情如何?一問便知。
邢幼蘋道:如是實情,他都想置你於死地,你又為何要拚了性命的來救他?
亞馬道:因為我不能讓他死,因為我要他趕緊醒過來,好回答我的問題。
甚麼問題?
我有個朋被綁架,只有他知道線索。
邢幼蘋想了想,又問道:你真的有個外號叫武林種馬?
亞馬道:是。
你真的處處留情,又處處無情?
是。
你到底有過多少個女人?
不記得。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的?
不知道。
你用甚麼辦法去追上女人的?
亞馬盯視着她良久,苦笑道:你是女人,學去了也沒用
邢幼蘋逼視着他道:你説!
亞馬道:我見到有趣的女人,會主動上去表示興趣她們多半也不會拒絕。
還有呢?
還有許多次是機緣巧合,湊到了一起
哦?
也有些是她先注意到我,再找個理由,送上門來。
甚麼樣的理由?
千奇百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理由!
例如説?
例如亞馬眨眨眼笑道:例如有一個女人説,她要去嫁人了,一定要先來殺我!
結果呢?
結果反而投懷送抱,變成了我的女人!
邢幼蘋皺眉道:所有自動送上門來的,你都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亞馬笑道:怎麼能拒?如果挑挑撿撿的,被挑上了固然高興,沒挑中的豈不傷透了芳心?
亞馬毅然道:我寧可傷了自己,也絕不願傷了女人!
邢幼蘋不由自主地一陣感動,道:任何肥瘦美豔,來着不拒?
亞馬微笑道:肥環瘦燕,各有韻味,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不同的女人就像不同的食物,只要你能耐心去發掘,細心去品嚐,總會發現她有不同的優點!
邢幼蘋笑道:這就是你對女人的態度品嚐?
亞馬讚道:你看,這就是你的優點之一,你能很快聽懂別人説話的直正含意!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有一句形容女人的話,用在你身上最恰當!
邢幼蘋被他瞧得一抖,囁嚅道:甚麼話?
比花解語,比玉生香
普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愛聽讚美的,只要你讚美得恰到好處,恰是時機!
邢幼蘋顯然已經受不了他的讚美之辭,已經無限情意地輕輕倚偎上來。
亞馬柔聲道:你説的不錯!品嚐是我對女人的態度,也可以説是我對女人的哲學,有些女人可以大快朵頤,有些女人只能細嚼慢嚥;有些女人淺嘗既可;有些女人則百吃不厭
邢幼蘋已經全身都賴進了他的懷裏,又嬌又羞道:我呢?我是哪種女人?
誰知亞馬卻扶得她坐好,道:你是我最愛吃卻又不敢碰的禁果。
甚麼?
我愛喝牛奶,可是我絕不願在家裏養一頭牛。
邢幼蘋一拳捶在他肩頭,笑罵道:你要死了,把我們女人比做牛!
亞馬捉住了她的手,道:你卻是聖牛是印度人崇拜的神牛,我絕對尊敬忠貞不二,從一而終但我絕對辦不到,所以我只能望着你流口水,簡直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誰知她卻咯咯大笑道:你也真的以為我是玉清教徒?你看清楚了!
她拉開了自己的衣襟
她袒露了自己的胸膛
豐滿而有彈性的胸部,潔白如玉,非但沒有那朵鮮豔的玉清印簡直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亞馬看得眼都直了
她卻以優美的動作,褪除了身上的全部衣物
在篝火的照映之下,一具完美的金色女神,就在他面前
不,不是女神,是個女人,是個正在情慾巔峯的女人,捱到他身上來:現在,你打算怎麼品嚐我?
亞馬不必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必用嘴巴來回答,他只是用行動來回答
就在露天下,就在篝火旁
他細細地嚼,慢慢的咽
他嚐遍她外在的每一寸
現在他開始品嚐她內在的每一寸!
現在他由淺嘗變成狂嚼!
本來他還是君子,此刻他已比野獸還要狂野!
此刻的女人,一定不會還要君子,她一定寧可要野獸。
任何淑女到了此刻,自己也會變成野獸
激情終於漸褪
篝火也幾乎熄去
邢幼蘋緊緊地纏住他
眼角卻噙住晶瑩的淚珠
亞馬淡淡地道:你現在後悔了嗎?
邢幼蘋輕輕地啜泣道:我後悔放棄了殺你的機會
亞馬毫不驚異,仍是淡淡地道:你以為你一定能殺得死我?
邢幼蘋仍緊緊地纏住他,嘴唇仍在吸吮他的脖子、咽喉,喃喃道:你想呢?
亞馬笑笑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想殺死我,他們用的,也都是自己認為一定能殺得了我的法子。
邢幼蘋輕輕咬住他的脖子的大動脈,道:結果呢?
亞馬道:至少我現在還沒有死。
邢幼蘋凝視他,臉忽然又紅了,嘆道:你的確沒有死,我卻差點死掉
亞馬道:為甚麼?我又沒有要殺你!
邢幼蘋嘆道:不是你,是他!
亞馬道:他是誰?
邢幼蘋道:除了你的小弟弟,還會有誰?
亞馬大聲道:原來是他,這麼不乖,我還是把他拿走
邢幼蘋卻緊緊夾住道:不不,讓他再留會兒!
亞馬道:可是他還是會不乖
邢幼蘋道:不要緊,既然剛才我沒有死掉,就讓我再死一次吧!
亞馬道:好,我就讓你多死幾次!
他隨手又丟了幾塊木柴在火堆上面。
火焰又旺了起來
他們又熱情起來
邢幼蘋真的又死了好幾次
每次從死的邊緣甦醒過來,亞馬就會讓她再死一次
她終於討饒道:不行了,你放過我吧
亞馬輕笑道:應該是你放過我。
甚麼?
至少你手腿要鬆開,我才能叫小弟弟出來呀!
她終於醒悟,原來她一直都是自己害死自己
放開這樣的一條寶貝雖有些捨不得,但是不放開又實在受不了。
幾經猶豫,終於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那寶貝暫時離開
亞馬這才問她道:你剛才打算怎麼殺我?
邢幼蘋疲累已極,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一支髮釵,裏面有毒的
亞馬道:髮釵呢?
我扔掉了
亞馬從身邊取一支髮釵來:是不是這一支?
邢幼蘋吃驚,接在手中:你怎麼會知道的?
亞馬微笑道:你以為我怎麼會活到今天的?難道都是憑運氣?
邢幼蘋道:這東西其實就是一支毒液注射器,裏面的藥量,足以殺死一頭牛!
亞馬道:我看得出來。
邢幼蘋瞪大了眼,道:那你還敢撿回來還我?
亞馬道:我不知道你為甚麼要殺我,懷着仇恨的日子一定不好過,所以我還是要讓你試一試才行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道:來,從這裏刺進去,無論殺死我沒有,你一定得解開心裏的仇恨才行!
邢幼蘋睜大了眼睛,好像在瞧着一個怪物似的瞧着他:就算你已經把毒藥都已經弄掉了,就算這只是一支最普通的髮釵,刺入你的心臟還是一樣會死的!
亞馬道:我知道,但是唯有這樣,才能解開你心底的仇恨
邢幼蘋握住髮釵,手已開始發抖
亞馬乾脆閉上眼睛,挺起胸膛,道:刺吧!我不會閃躲,更不會還擊的!
邢幼蘋卻像握到一條毒蛇般地把那髮釵拋出老遠,然後伏在他胸膛上哭泣起來道:我下不了手,我跟你根本沒有仇,我又有甚麼痛苦?
亞馬摟住她,道:開始是如何讓你覺得跟我有仇的呢?
邢幼蘋痛哭失聲道:是雷景光父子,他們一再説是你下的毒手,才把我哥哥害成那樣,他們又反覆不斷惡言中傷,説你是女人的惡魔,殺了你不但能給哥哥報仇,更是為天下女子除害
哦
他們説你武功極高,要找你報仇只能用美人計,他們説你唯一的致命傷就是女人!
亞馬嘆道:這句話倒是沒有説錯
他們給我這支髮釵,叫我來接近你,他們説只要劃破一點皮膚,你就必死無疑
亞馬道:那麼剛才在半路上的一段求婚,又是怎麼回事?
那也是他們設計好的一場戲,他們説這樣一來,你不但會更放心的讓我接近,更不會任意就侵犯我
亞馬失笑道:他們還真瞭解我
然後又道:是甚麼原因讓你放棄報仇的呢?
邢幼蘋道:因為那三名殺手!不管是誰派來的,卻絕對是真的要殺我哥哥滅口,而你適巧闖進來救了他
亞馬道:這又能證明甚麼?
邢幼蘋道:第一,這三個殺手不是你派來的。第二你並不打算要我哥哥的命。第三,你不但不殺他,反而要保護他,所以就算是你傷了我哥哥,也只能算是失手,更何況
何況甚麼?
他們給我這支有毒的髮釵,叫我用毒來謀殺又何況
亞馬道:還有何況?
邢幼蘋臉又紅了道:何況親自見到了你之後,就發覺你如算是個惡人,他父子二人都只能算是畜牲!又何況
亞馬嚇了一跳道:還有何況?
這次她卻羞得把頭都埋進了他的胸膛:事實證明,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亞馬苦笑道:要做這樣的男人還真辛苦
旭日初昇,秋風吹着蓑草,岸上渺無人跡,一隻烏鴉遠遠的飛過來,落在岸旁系船的木樁上。
這裏一直就是個很荒涼的渡口,這裏來往的行旅本來就不是很多,何況河裏的唯一渡船,仍在河心,正載了第一班客人,已往對岸去了。
要等那渡船再回來,時間還早得很,亞馬與邢幼蘋,卻扶着一口棺材,上好的楠木,亞馬特地用高價,請了四個最好的腳伕挑着。
因為這棺材裏躺着的是邢雲飛,是那邢幼蘋的哥哥,不管於公於私,亞馬都不能虧待了他。
邢雲飛並沒有死,所以邢幼蘋也還用不着為哥哥戴孝,又因為他隨時都可能斷氣,所以邢幼蘋不能穿得太花俏。
其實邢幼蘋穿得素一些反而好看,這一路行來,是她一輩子走過最多的路,平日的嬌生慣養,經過這些日子的風吹日曬,再加上亞馬給他的愛情滋潤,臉蛋兒紅撲撲的,更是嬌豔欲滴!
邢雲飛就躺在棺材裏,棺材裏不但安全舒適,而且不會風吹日曬雨淋,是腳伕挑着的,所以也絕不顛簸受苦。
如果有事要靜靜思索,也絕不會有人打擾!
亞馬自己就很想躺進棺材裏去,可惜他不能,他還要與邢幼蘋一路護送這口棺材到黃梅崗去找薛神醫!
時間還早,要等的渡船也還早,他們又不能站在江邊等,所以進了這間路邊茶棚。
大約每個渡口都會有一個這樣的茶棚,專給等渡船的行旅用的。
用碗口粗的毛竹,搭起個涼棚,四面倒有三面半露空,沒露空的半面是個簡陋的櫃枱,後面連着一間簡陋的草寮。
四面一片青翠,涼風陣陣送爽,在酷熱的天氣裏,趕路趕累了,又偏巧遇上非歇腳不可的片刻,能夠找到這麼樣一個地方歇歇腳,也實在很不錯。
現在天氣雖然還不算太熱,可是既然非等船班不可,大多也都會進來,花兩文錢,喝碗涼茶辣酒。
道路太崎嶇,行路太艱苦,能有機會享受片刻安逸,誰都不願錯過。
人生亦如旅途,在崎嶇艱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幾人能找到這樣的歇腳處?
有時你就算找到,也沒法子歇下來,因為你後面有根鞭子在趕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最無情的鞭子!
責任、榮譽、事業、家庭的負擔、子女的衣食、未來的保障都像是無情的鞭子般,不停的在後面抽打着你,你怎麼能歇得下來?
亞馬一口氣喝掉碗裏的辣酒,正準備再叫一碗時,就看見兩頂滑竿轉過了路彎。
滑竿不是轎子。
滑竿是四川特有的一種交通工具,用兩根粗毛竹,抬着一張椅子,人就坐在椅子上。
不管你這個人有多重,也不管路有多難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抬過去。
因為幹這一行的人,不但都有特別的技巧,而且每個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
只是這種四川特有的交通工具,怎麼會抬到這裏來了?
原來乘坐這兩頂滑竿的人,竟也是四川人。
是不是四川人,只要看他頭上的白布就知道了,亞馬看得傻了,因為他從未看過這麼胖的四川人。
事實上,他也從來未看過這麼胖的其他人,這個人幾乎可以説是世界級的超級胖子!
如果不是他親眼看見,他絕不會相信這麼胖一個人也能坐進滑竿,更不能相信這兩個看起來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這個人抬起來。
而且顯然是一路從四川抬來的,這中間也好像並不打算再換甚麼交通工具。
現在當然要換,滑竿可以走任何路,但滑竿不能過河,現在,他們也只得停下來等船。
連滑竿一起坐船過河。
這個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其蠢無比。
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
這個人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塊活動的肥肉,穿着打扮卻像是個暴發户,好像恨不得把全副家當都帶出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很有錢。
他的同伴卻是個美男子。
他高大英俊、健壯、寬肩、濃眉、大眼,充滿了男性魅力。
就連亞馬都差一點自嘆弗如,難怪邢幼蘋看得眼都直了
現在兩頂滑竿都已經停下,兩個人都已走進了這茶棚。
胖子喘息着坐下來,伸出一隻白眫眫的手,手指上戴滿了各式各樣寶石、翠玉、珍珠的戒指。
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一塊雪白的絲巾遞過去。
胖子接過絲巾,像小姑娘撲粉一樣的在擦汗,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他的同伴立刻點了點頭,帶着極誠懇而同情的語氣説:你最近又忙又累,睡眠不足,吃的又少,怎麼能不瘦?
胖子愁眉苦臉地嘆着氣,道:再這樣瘦下去,怎麼得了呢?
他的同伴道:有那麼多事情非得等你親自處理,睡眠時間實在無法增多,所以
胖子道:所以怎樣?
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點!
這胖子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立刻就要這裏的夥計,想法子去燒兩、三個蹄膀,四、五隻肥雞來。
他只吃這一點,因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但是他一定要勉強自己吃一點,因為最近他實在瘦的不像話了。
至於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他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沒有看見。
可惜別人都看見了。
這個人究竟是胖是瘦?這身肥肉究竟是誰的?大家都看的很清楚。
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在笑。
亞馬沒有笑。
他並不覺得這種事有甚麼好笑,他只覺得這是個悲劇。
這個美少年自己當然也知道自己説的話很可笑,他還是要這麼説,只因為他要生活,要這個胖子供給他生活。
一個人為了生活,而不得不説一些讓別人聽了很可笑,自己覺得難受的話,就已經是種悲劇了。
這個胖子更可悲,他要騙的竟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一個人到了連自己都要騙的時候,當然更是種悲劇。
亞馬忽然覺得連酒都已喝不下去了
除了亞馬之外,居然還有個人沒有笑。
他沒有笑,並不是因為他也有亞馬這麼深的感觸,只不過因為他已醉了。
亞馬與邢幼蘋來的時候,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經有了好幾個空酒壺。
他沒有戴帽子,露出了一頭斑斑的白髮,和一身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衣服。
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何妨?不醉又能如何?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亞馬忽然又想喝酒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看見了六個人,從大路上轉了過來,往這渡口而來。
六個青衣人,黃草鞋、灰布襪,六頂寬邊淺沿的斗笠,笠沿都壓得很低。
六個人走得都很快,腳步都很輕健,低着頭大步走了進來。
第一個進來的人,眼光橫掃,開口道:外面這口棺材,是哪一位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