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互相凝視,不知過了幾秒,然後我往前踏了一步說:“我好想你呀!二郎。”說完我又搖頭道:“不對,你不是二郎。你真正的名字是弘美。驂澤弘美是你的本名吧?”
“你的本命也是桐生枝梨子,對吧?”弘美似乎帶著笑意,“我現在才發現。也沒辦法,你變裝了嘛!這個樣子應該沒人認得出來。”
我脫掉假髮。“我一直擔心會被你識破,幸好還來得及。”
“來得及復仇嗎?”
“嗯,對啊!”我回答。
他點點頭。
火越來越大,逼得我滿身大汗。
“不快點解決,連我的性命都難保了。縱火的人是你嗎?”
“是啊!”
“多虧你的幫忙,我正煩惱找不到遺書呢!真穗那傢伙,到底藏到哪去了啊?話說回來,那份遺書寫的是真的嗎?”
“除了我自殺以外都是真的。”
“原來如此。”弘美微微地笑了笑。“你有什麼事想問我嗎?”
“太多了,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想也是。”火焰照亮了弘美的笑容。隨後他向我招了招手說:“過來一點,火快要燒到那裡了。”
我遵從他的指示,隨後我原本站立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火柱。
“我們去‘居之壹’吧!火燒到那邊還要一陣子。”他抓起我的手,衝向迴廊。
啊!這隻手,的的確確就是二郎的手。
當我知道一切都是虛假時,是在一原的病床上張開眼的時候。
出事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著。我在等二郎——就是冒用裡中二郎名字的驂澤弘美,他要來見高顯先生,但我更記憶猶新的是等他進我房間時的那種興奮感覺。
凌晨一點過後,他從玻璃窗戶進來。我們經歷了一番長吻,他問我一原高顯在哪裡?我回答他就在迴廊出去的下一間。
“現在就去嗎?”我問。
他搖頭。“等一下再去吧!被人看到就麻煩了,而且老實說我心裡還沒準備好。”
這時我心想,也對。
“你的報告可以借我看嗎?”
“好啊!”
我從皮包裡取出數據交給他。之前在他面前敲著鍵盤撰寫的,就是這份數據。他瞄了一眼,說了聲“謝謝”,就把它擱在旁邊。
“緊張嗎?”我問。
“嗯,有點。”他回答:“可以關燈嗎?”
“好。”
關上燈後,我被他緊緊抱住,兩人倒在棉被上。
我尋找他的唇,但他並未如往常般吻我,只是壓在我身上,突然抬起上半身。
“怎麼了?”
他沒回答。黑暗當中他模糊的臉孔,如同面具一般生硬而毫無表情。他伸出雙手環著我的頸。他嘴裡唸唸有詞,但我聽不見。我只知道下一刻便感到呼吸困難,接著感覺身體輕飄飄的。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依稀只記得我看見一張醜陋歪斜的臉,二郎的臉。
當我恢復知覺時,已身陷一片火海。
我旁邊躺了個人,但我想那不是二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當時已無法冷靜判斷,只是在現實和夢境中交錯著。
我在醫院裡醒過來時,還是一樣呈現恍惚狀態,只知道二郎和一位陌生男子想聯手謀害我。後來從報紙和護士們的嘴裡得知,躺在我身邊的年輕男子,才是真正的裡中二郎,我心中所有的疑問這才解開了。痛苦的是等我全部弄清楚以後,還不能隨便告訴任何人。
二郎不是真正的裡中二郎。由於某些緣故,這冒牌貨陰錯陽差地出現在我的眼前,然後他利用我,想辦法得到裡中二郎的身份,最後再和真正的裡中二郎企圖謀殺我。
經過一連串的事件,根據我的分析,這應該不是他一人所為。那晚住在迴廊亭的人當中,若沒有共犯,他逃出去後“居之壹”的玻璃窗戶就不應該會上鎖。一定是那個共犯和驂澤弘美聯手,企圖奪取高顯先生的財產。
所以,我變裝成老太婆,計劃找出那位共犯。若不解開共犯之謎,就無法實現我完美的復仇計劃。後來我在高顯先生的告別式上得知,二郎的真實身份是驂澤弘美,現在是律師的助理。
我真正想復仇的對象就是驂澤弘美。每當他出現在我眼前,我就幾乎要放棄揪出共犯的念頭,直接立刻衝上去殺了他。
我恨他入骨,因為他殺了二郎。
我心目中的二郎,就這樣殘酷地消失了。
我們到了“居之壹”,他便把我推倒在榻榻米上。他低頭看著我說:“我和二郎的處境很像,我們被丟掉的時間和地點都相同,就連在孤兒院住的房間也一樣,所以我可以想象,你寫給我們的信的內容都一樣。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應該也會和二郎一樣去見你吧!只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不久前,我真正的祖父就出現了。”
“可是你卻冒用裡中二郎的名字來找我。”我說。
他笑了笑接著說:“當時,二郎正好騎機車去環島旅行,要我幫他看家,然後我發現你也寄信給他。一開始覺得好玩,只是單純想惡作劇,才會假扮成他跟你見面。後來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好像真的是二郎,當時還猶豫要不要再繼續偽裝下去,而且我想破了頭,也實在想不出繼續騙下去的方法。就在那時候,你告訴我父親的名字,一原高顯,那一刻我就決定了,為了奪取一原家族的才參,我要賭一賭。不過坦白說,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這裡的女主人小林真穗,她也來找我。”
“為什麼是她?”
“女主人好像從一原那裡知道你在幫他找兒子,所以一直監視著你。她也知道我的事,還知道我是個冒牌貨,但她卻沒怪我,反而叫我繼續偽裝下去。那個女人很精明,如果順利繼承了一原的遺產後,她打算收我為養子。”
心甘情願長年躲在背後的真穗,到了最後還是背叛了高顯先生。
“與其說是偽裝,其實應該說是暫時假裝成裡中二郎就可以了。最後一原先生的孩子會是驂澤弘美,你打算將原本的事實徹底湮滅。”
弘美點頭。“做法很簡單,只要把你報告裡面的裡中二郎的名字改成驂澤弘美就好了,然後再把你房裡會引起麻煩的東西清掉。”
“最後再把我和真正的二郎殺掉。”
“還有一個人,”弘美笑著回答,“知道我真正身世的人,我也不能留他活口。”
“真正身世?”說完我才驚覺,“原來他們說那天晚上裡中二郎壓死了一位老人……”
“就是我爺爺。”他面不改色,輕描淡寫地說:“告訴你那天晚上的事吧!我聯絡二郎,說要和他在附近碰面。二郎騎車,我則是開著他的車過來。當然,在那之前我已經先把我祖父撞死了。”
“然後你再把二郎殺了……”
“那天晚上,我跟他說他喜歡的作家會來這件旅館,於是我們就開始討論如何去拜訪那位作家。那傢伙喝掉摻了氰化鉀的咖啡之前,都還一直在想和作家見面時要說什麼話哩!”
我不禁搖頭,“不只這樣,你還勒了我的脖子,把裡中二郎的屍體搬進來之後才溜出去。剩下的就是小林真穗的工作了,她關上窗戶、在房裡縱火。如此一來,一干人等就清潔溜溜了。”
“很高明吧?一石二鳥,甚至三鳥、四鳥。”
“之後你去了哪裡?”
“回我家囉!我想只要一原先生在你房裡找到兒子的相關資料,早晚會來找我。”
“所以,高顯先生去找過你了?”
“對,他一個人直接到我住的公寓。”
“你們說了些什麼?”
“說了很多以前的事,大概談了一下孤兒院之類的。”
想起當時高顯先生的心情,我不禁心痛異常。他一定做夢都想不到,對方竟然是殺害自己親生兒子的兇手。
“他知道我沒有固定工作,就把我託給了古木律師。他也應該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吧!”
“高顯先生過世,你很高興吧?”
“當然高興啊!他所有的財產都是我的了。我身上從來沒發生過什麼好事,把握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應該不為過吧?這次的遺囑公開我可是期待了好久,結果我大老遠跑來,小林真穗卻跟我說她殺了由香。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搞不好會壞了我整個計劃,而且真穗還不知道把從由香那裡搶過來的遺書藏到哪裡去了。”
真穗應該認為那是威脅弘美的關鍵,才把遺書藏起來了。
“而且我比較在意的是還有別人想殺由香,原本想把所有的罪都嫁禍給他,沒想到……”他嘆了口氣。“竟然是你。”
“要是我被警方逮捕,可就大事不妙了吧?”
我邊說邊靠近皮包,趁他不注意時伸手從皮包內袋摸出一個鐵瓶。
“我的計劃幾近完美,只有當時那個小失誤,”弘美盯著我的臉說:“就是沒用藥毒死你,而是用勒的。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被救活。”
“為什麼你不用毒藥?”
“嗯,有很多原因囉!”他歪著那張加奈江大讚“俊美”的臉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常常想要勒你的脖子。”
“常常?”
“就是抱著你的時候啊!”他說:“為了一酬我的雄心壯志,我才忍受著抱你,但說真的,我根本快受不了了。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常想,要是能把你勒死,不知道會有多爽快。”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完全被掏空了。我曾經以為,他也許或多或少都還對我有意思——我現在對自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感到幾段的羞愧可恥。
二郎已經死了,我心目中的二郎完全消失了。
“哎呀!快來不及了。”弘美看了看四周,火焰已經蔓延到這個房間裡。他往前跨一步,手上不知何時已握著一把刀。
“你用刀刺我的話,看起來就不像是燒死的喔!”
“沒關係,他們會認為你是自殺的。”
我把手繞到後面,抓起皮包裡的鐵瓶。這儼然是上天安排好的因緣巧合,我並沒有計劃到這一步,然而這結果確實是我夢寐以求的。
“來吧!”我朝他挺出我的胸膛,手則在背後悄悄將鐵瓶蓋打開。
“你刺我呀!殺了我啊!”
弘美表情扭曲,接著迅速衝向我。
一股沉重的衝擊力道襲來,他刺中了我的右胸。我並不感覺痛,只覺得全身感到一陣麻痺。
我沒有倒下。我的右手緊抓住他不放,左手則將鐵瓶裡的東西倒在我倆身上。
一陣刺鼻的汽油味傳來。弘美又驚又恐,緊張地說:“你在幹嘛?”
“我們一起死。”我兩手使盡全力,緊緊地抱住弘美,雖然他拼命地掙扎,但我就是不放手。我強忍到今天沒死,就是為了此時此刻。
“放手!放手!放手!”二郎吶喊著,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啊!不要掙扎呀!二郎,我的二郎!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火焰在身邊竄起。
有人在呼喚我,但那聲音感覺好遙遠。
霎時眼前一片火紅,我們便陷入了白色的幽暗世界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