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説。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這廿分鐘到底談了什麼了?”
“我覺得説不定我的看法都錯了。”
賴菲爾先生瞪了她一眼。
“終究仍是個老糊塗!”他厭憎地説:“你還認為自己很有把握呢!”
“呃,我對這件謀殺案是看得很準的。我是對兇手是誰沒有把握。因為,我發覺白爾格瑞夫少校説了不只一個謀殺的故事——你自己就告訴我他説過浴室豔屍之類的故事。”
“那個——他確是説了的。但他又是另一碼子事呵。”
“我知道。但是伊淑-華德絲太太説她還聽過有人被塞進瓦斯烤箱中毒死的故事呢——”
“可是他跟你説的那個——”
瑪波小姐這回決意打斷他的話——這可不是賴菲爾先生常碰到的事。
她這回發言可是萬分火急卻相當連貫的。
“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很難確定的。問題在——通常,這種事情,人們是不太用心去聽的,去問華德絲太太,她也是這麼説的,起先,我們也還聽着——不久注意力就分散了——開始心不在焉——結果突然發覺自己漏掉了好多。我只是想,會不會是什麼地方接不上頭,我是説,他跟我説那個男人的事——以及他掏夾子時嘴裏説的:‘要不要看那個兇手的照片’時,這之間我會不會聽漏了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是,你只是以為那是他談的那個男人的照片呀。”
“的確,我是這麼以為的。我從沒想過可能不是那個男人。
可是如今——我怎麼能有準兒呢?”
賴菲爾先生頗費心機地看着她。
“你的毛病是呵,”他説:“你覺得你跟那對牧師兄妹還有其他的人談起這件事情時,你好像對某件事是滿腹疑團的。”
“也許你説的對。”
“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先來討論你心中起先所想的。因為十有八九次,人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至少,我的經驗如此。我們手頭有三名嫌疑,我們一個一個好好地研究一下。你覺得該從哪個開始?”
“我沒有特別中意的,”瑪波小姐説:“反正三個人都很不可能。”
“那麼,先看葛瑞格吧,”賴菲爾先生説:“受不了這傢伙。
不過,這並不能就把他認作是兇手。然而,仍有一、兩點對他不利之處。那些降血壓的藥丸是他的。用來害人是相當方便實用的。”
“這未免太明顯了嘛,不是嗎?”瑪波小姐提出了共議。
“我看倒也不見得,”賴菲爾先生説:“何況,最要緊的是要立即採取行動,而他手頭又有藥丸。已經來不及去找找看別人有沒有藥丸了。就先認定是葛瑞格吧。好吧!假設他要把他那可愛的太太幸運除掉(我倒認為真是個好主意。我很體諒他的心情。)我卻看不出他的動機。首先,他很有錢。從他那富有的前妻繼承來的。在這一點,他倒很可能是謀害妻子的人。但這已是木已成舟、事過境遷的事了。而且他也逃脱了罪嫌。但是幸運只是他前妻的窮親戚,一毛錢也沒有,因此,他若是想把她幹掉,一定是想要另娶別人。你聽過有關這方面的閒話嗎?”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至少我沒聽説過。他——呃——他對女士們很殷勤。”
“你這種老派的説法很客氣。”賴菲爾先生説:“其實,他是隻色狼。他喜歡挑逗女人。但這並不夠!我們需要更充分的理由。現在來看看艾德華-希林登,他倒是匹不折不扣的黑馬。”
“我覺得,他,不像是個快樂的人。”瑪波小姐提供了她的觀點。
賴菲爾先生刻意地看了她半晌。
“你認為殺人兇手都該是不快樂的人嗎?”
瑪波小姐乾咳了一聲。
瑪波小姐原本可以告訴他,在此一假設上,他的看法是錯誤的。但是她剋制住自己不去跟他抬槓。她曉得,男人是不喜歡認輸的。
“我個人是蠻喜歡希林登這個人的,”賴菲爾先生説:“不過,我覺得他跟他太太之間好像有些怪怪的。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瑪波小姐説:“我注意到了。當然,他們夫婦在人前表現得很好,這也是可以想見的。”
“對這類人你瞭解的該比我多,”賴菲爾先生説:“也就是説,表面上他們夫婦相敬如賓;但很可能,艾德華-希林登不露聲色地想要把艾芙琳-希林登給剷掉。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果若如此,”瑪波小姐説:“一定牽涉到另一個女人。”
“可又是什麼女人呢?”
瑪波小姐氣餒地搖了搖頭。
“我實在覺得,事情決不會這麼單純。”
“那麼,我們來看下一個吧——賈克森?可別把我算在裏頭。”
瑪波小姐這才首次展露了笑容。
“為什麼不能把你算在內呢?賴菲爾先生。”
“因為如果你要討論我是兇手的可能性,那你得去找別人。跟我談徒然浪費時間。再説,我來問你,我適合這個角色嗎?癱瘓,像個木乃伊似地從牀上給拖起來,穿上衣服,推在輪椅上,推出去散散步。我哪有機會去謀殺人呀?”
“跟任何人一樣有機會。”瑪波小姐振振有詞地説。
“這話怎麼講?”
“這,我想你自己也會同意。我想,因為你有頭腦呀?,,“我當然有頭腦,”賴菲爾先生鄭重地説:“我敢説,比這兒的任何人都有頭腦。”
“有頭腦,”瑪波小姐接着説:“就可以使你克服作兇手的身體方面的障礙。”
“那可得費很多功夫的!”
“不錯,”瑪波小姐説:“是要費些功夫。不過,賴菲爾先生,依我看,你會很感興趣的。”
賴菲爾先生瞪了她老半天,才放聲大笑起來。
“你的膽子也不小呢!”他説:“全然不像你那副慈祥、糊塗的老太太模樣嘛?那麼,你真認為我是個殺人兇手了?”
“不,”瑪波小姐説:“我沒有。”
“為什麼呢?”
“這很簡單嘛,你有腦子呀。有了頭腦,不必靠殺人,你就可以得到你所要的東西。謀殺是蠢事。”
“不管怎麼説吧,你認為我會要害誰呢?”
“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瑪波小姐説:“我還沒有那份榮幸與你長談,也就沒有法子弄出一個理論來。”
賴菲爾先生的笑容顯得更開朗了。
“跟你聊天蠻具危險性的。”
“要想隱藏些什麼的話,聊天本來是相當危險的。”
“你的話不無道理。我們談談賈克森吧。你對賈克森有什麼看法?”
“這我很難説,我一直沒有機會與他交談過。”
“那麼你對他毫無看法了?”
“他使我聯想起一個人,”瑪波小姐回想道:“那個離我家不遠的鎮公所裏的年輕文書喬納斯-巴瑞。”
“怎麼樣呢?”賴菲爾先生問了一聲。
“他呀,人品嘛,”瑪波小姐説:“不很好。”
“賈克森的人品也不怎麼樣。不過,對我,他倒是挺合適偽;他工作效率極高,也不怕捱罵。他曉得自己薪資很高,也就一切逆來順受。我不會僱他需要信賴的事,我也就無需信賴他。也許他的過去沒有暇疵,也許很不少。從他保證人的推薦書看來,確是不錯;不過,可以這麼説,我一向對推薦信是採保留態度的。好在,我這個人沒什麼隱慮,也不怕人勒索。”
“沒有秘密?”瑪波小姐言中有意地問:“賴菲爾先生,你在業務上總不會沒有一點秘密吧?”
“反正不是賈克森能得到的。不會。賈克森這個人,可能有些巧言令色,但我怎麼也看不出他會是個殺人兇手。我看,他不是那塊料。”
他頓了頓,突然又説:“你有沒有想到,要是我們退得遠一點來看這樁邪門的事,白爾格瑞夫,他所説的事,以及其他的情形,我看都是本末倒置了。我才是該被謀害的人呢。”
瑪波小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角色選的不對,”賴菲爾先生解釋説:“謀殺案中的遇害者常是些什麼人?有錢的老頭子。”
“有好多人都希望他讓位,好拿他的錢,”瑪波小姐説:
“對不對?”
“嗯——”賴菲爾先生想了想説:“我至少可以舉出五。
六個人在倫敦看到泰晤士報上登出我的訃文,是一滴眼淚也不會掉的。可是他們也不至於非得要我的老命。何苦呢?我隨時都可以死。事實上,好多蠢材還真想不通我竟然能活到現在。連醫生都覺得很意外。”
“不過,你的生命意志是強的。”瑪波小姐説。
“我想你覺得很奇怪,是吧?”賴菲爾先生説。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喔,那倒不是,”她説:“我認為那是很自然的事。人到將要失去它的時候,會覺得生命值得珍惜,也更有情趣。也許,不該如此,但卻是實情。年輕、力壯、身體又健康的時候,生命展現在你的眼前,活着一點也不重要。容易鬧自殺的是年輕人,失戀,有時甚至純粹出於焦慮與憂鬱。只有老年人才認識生命的可貴與興趣。”
“哈!”賴菲爾先生嗤鼻説道:“聽聽兩個老幫子這份酸勁!”
“怎麼?我説的沒有道理嗎?”瑪波小姐質問道。
“呃,對,”賴菲爾先生説:“當然有道理,不過,我説我才該是遇害者,你又認為不對嗎?”
“那得看誰害了你會得到什麼好處了。”瑪波小姐説。
“説實在的,沒有人。”賴菲爾先生説:“除了我説過的,一些商界的對手,連他們,這我也説過,要想看我壽終正寢,還有一陣子可等的呢。我也還沒糊塗到留下一大筆財產來給親戚們去分割。政府課了税之後,留給他們的會少得可憐。這,我多年前就安排好了;轉讓、設置信託基金之類的,都作好了。”
“拿賈克森來説,你過世之後,他不會沾到什麼光嗎?”
“他一分錢也得不到。”賴菲爾先生很得意地説:“我給他的薪水比別人出的多了一倍。這是因為他得忍受我的怪脾氣;
他也很清楚,我要是死了,他就落個輸家。”
“華德絲太太呢?”
“她也一樣。她是個好女子。第一流的秘書,有頭腦,性情好,瞭解我的性情,即令我大發雷霆,她也毫不動聲色,我不給她面子,她也不在乎。她就像個照管暴躁、哭喊的小孩子的保姆一樣。她有時候也惹我不痛快,可誰又沒惹我呢?她並沒有什麼超人之處,其實在各方面都是個很平庸的女人,不過,我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的了。她一生頗多坎坷。嫁了個沒出息的男人。我看她向來不會判斷男人。很多女人都不會。碰到不得志的男人,心就軟了。總認定所有男人都需要女人的體諒。只要娶了她,就會振作起來,飛黃騰達!當然,這種男人絕作不到的。好在,她那不中用的男人死了,一天晚上在外頭喝多了酒,給汽車撞死了。伊淑有個女兒要供養,她又回去當秘書了。她跟着我有五年了。打一開始,我就對她説清楚了:別指望我死後她能得到什麼。在她受聘之初,我就付給她極高的薪水,其後每年加薪四分之一以上。不論人們多善良、誠實,我們也不該信任他——這也是我告訴伊淑別對我的死有什麼寄望的原因。我多活一年,她的薪水就有增加。如果她每年多存點錢——我想她已經在這麼作——等我伸腿瞪眼的時候,她也該是個很富有的女人了。我自願負責供她女兒求學,並給她設立了一個為數不小的基金,她成年之後可以支用。因此伊淑-華德絲該沒什麼後顧之憂了。我告訴你,我的死對她的財務來説,可是一筆損失呢。”他認真地看着瑪波小姐説:“這一切她都非常瞭解。伊淑,她是個很識大體的人。”
“她跟賈克森還合得來嗎?”瑪波小姐問。
賴菲爾先生敏捷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注意到什麼羅?”他説:“不錯,我想賈克森是喜歡到處聞腥的,特別是最近,他也盯上她了。當然,他人長得蠻帥,可惜也於事無補。首先,他們兩個身份不同。她比他高了一點,也只一點點而已。要是高出很多,反倒沒關係,可是她這種中下階層的人,很怪異。她母親是個老師,父親是銀行出納員。我看,她是不會去上賈克森的當的。我敢説,他倒是看準了她那筆積蓄了,可是也不會有任何收穫。”
“噓——她來了!”瑪波小姐説。
他們兩個都看着伊淑-華德絲自旅館的小路上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看,其實她是個挺好看的女子,”賴菲爾先生説:“可就是一點風韻也沒有。真不懂是怎麼搞的,長得挺不錯嘛。”
瑪波小姐輕嘆了一聲,這種嘆惜,無論是多麼老的女人,看到任何坐失的良機,都會有感而發的。在瑪波小姐的人生中,有許多字眼用以形容伊淑所欠缺的:“不夠吸引男人”、“不性感”、“缺少撩人的眼神”。其實,她頭髮清柔,皮膚細緻,棕色的眼睛,身材也挺好,笑容可掬,可惜就是缺乏那種男人在街上見到要再回頭的韻味。
“她應該再婚才是,”瑪波小姐輕聲地説。
“本來就是嘛,她會是個好妻子的。”
伊淑-華德絲來到他們身邊,賴菲爾先生稍帶造作地説:
“你總算來了!在忙些什麼呢?”
“今天上午好像大家都在打電報,”伊淑説:“而且,還有人在退房間呢——”
“怎麼?要走了?就因為出了命案?”
“我想是吧。倒黴的提姆-肯道着急死了。”
“這怎麼能怪他。這對年輕夫婦也真是倒黴。”
“我知道。我想他們接手經營這家飯店也是挺不容易的事。他們一直擔心作不好,其實,作得挺不錯的。”
“嗯,幹得的確不錯。”賴菲爾先生也同意。
“他很能幹,也肯吃苦。她呢,是個好女孩子——也長得狠漂亮。他們夫婦像黑人一樣地苦幹。當然了,這兒的黑人才不苦呢。我看見一個黑人,修剪椰子樹就能賺一頓早飯,然後又回去睡覺,一睡就是一整天。生活真愜意。”
“我們正在談這兒出的兇案呢。”他又説。
伊淑-華德絲顯得有些驚訝。她轉身望着瑪波小姐。
“我看錯了她,”賴菲爾先生以一向的坦率的口吻説:“我向來不喜歡老太太們。打不完的毛線,扯不完的是非,可是這個老太太與眾不同。她有眼睛有耳朵,而且會善加利用。”
伊淑-華德絲歉窘地看了瑪波小姐,然而瑪波小姐卻似乎並不介意。
“他這是在恭維你,你知道吧。”伊淑替他解釋説。
“我很明白,”瑪波小姐説:“我也知道,賴菲爾先生是享有特權的,至少他自己以為如此。”
“什麼意思——特權?”賴菲爾先生問。
“想不客氣的時候就不客氣。”瑪波小姐説。
“我不禮貌了嗎?”賴菲爾先生頗感意外地問:“冒犯之處,還請你包涵。”
“你並沒有冒犯我,”瑪波小姐説:“我是很能容人的。”
“不要挖苦人了。伊淑,搬把椅子來。也許你能提供我們一些意見。”
伊淑走到木屋露台上搬了一把帆布椅過來。
“我們繼續討論,”賴菲爾先生説:“我們是先談到已死的老白爾格瑞夫,還有他那些説不完的故事。”
“啊呀,老天,”伊淑説:“我見了他,是能躲就躲的。”
“瑪波小姐就比你有耐性多了。”賴菲爾先生説:“我問你,伊淑,他有沒有跟你説過一個兇手的故事?”
“喔,有的,”伊淑説:“好幾次呢。”
“他到底是怎麼説的?你好好想想看。”
“這個——”伊淑停下來想了想。“麻煩的是,”她歉然地説:“我沒有很留心聽他説。因為那就像他常説的那個煩死人的什麼羅德西亞有隻獅子了。又煩又長,久而久之,我就不聽了。““那就説説你記得的吧。”
“我想好像是從報上登的一樁謀殺案説起的,白爾格瑞夫少校説他有一次不是常人都能碰到的經歷。説是他會面對面地碰見了一個殺人兇手。”
“碰見?”賴菲爾驚叫一聲,“他確實用了‘碰見’這個字眼了嗎?”
伊淑有點被問糊塗了。
“我想是呀,”她猶疑地説:“要不,他就是説,‘我可以指出一個兇手給你看’。”
“到底是哪個呢?兩者是不同的呀。”
“我也不敢確定。我想,他説他要拿一張照片給我看。”
“這還差不多。”
“後來,他又説了好多浴室豔屍那個案子。”
“別説那個案子了,我們大家都知道。”
“他提起下毒的人,也説那個豔屍本來長得很美,一頭紅髮。他説,世界上女人下毒的恐怕比大家知道的要多得多。”
“這我看倒是挺可能的。”瑪波小姐説。
“他還説毒藥是女人的武器。”
“好像有點離題了嘛。”賴菲爾先生説。
“當然了,他説故事總是會離題的。聽的人也就不聽了,只應着‘是呀’、‘真的嗎?’或是‘怎麼會呢?’”“他説要給你看的是張什麼照片呢?”
“我不記得了。也許是報上看見的吧。”
“他沒有拿那張生活照片給你看嗎?”
“生活照片?不是的。”她搖着頭説:“不是什麼生活照片,這我是知道的。他説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看起來決不像個兇手。”
“女的?”
“你看羅,”瑪波小姐也叫了起來。“愈來愈糊塗了。”
“他説的是個女的?”賴非爾先生問。
“是呀。”
“那張照片是張女人的照片?”
“是呀。”
“怎麼會呢?”
“可是真的呀,”伊淑一口咬定説:“他説:‘她就在這島上。我會指給你看,然後再把整個故事告訴你。’”賴菲爾先生嘴裏咒罵了一句。對已死的白爾格瑞夫少校發表看法時,他措詞是不加矯飾的。
“依我看,”賴菲爾先生説:“他説的多半沒有一句是真的!”
“我也有點懷疑了。”瑪波小姐喃喃地説。
“這麼説來,”賴菲爾先生説:“這個老糊塗蟲見了人就先説打獵的故事。刺野豬了,射老虎、獵大象,還有什麼獅口徐生之類的,其中一。兩個也許是真事,好幾個都是瞎編的,其餘的又都是別人的經歷!然後,他開始扯謀殺的事,一椿接到另一椿上去。這還不夠,他還説得像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樣。其實,十個有九個都是自電視或報紙上東拉西湊來的。”
他頗表不滿地對伊淑説:“你承認自己是沒用心聽的,你可能根本聽錯了他所説的事。”
“我敢打賭他説的是個女人,”伊淑頑抗地説:“因為,當然,我心裏想過那個女人會是誰。”
“你認為會是誰呢?”瑪波小姐問。
伊淑雙頰泛紅,顯得有些發窘。
“喔,其實我也沒有——我是説,我不願意説——”
瑪波小姐也就沒有再堅持。她覺得,有賴菲爾先生在場,她是很難問出伊淑-華德絲心中到底有什麼疑影的。這隻有在兩個女人私下説悄悄話的時候才套得出來的。當然,伊淑-華德絲也可能在説謊。瑪波小姐自然沒有明説,她只把這種可能記在心底,卻不會去相信。第一,她認為伊淑-華德絲不該是個説謊的人(雖然這也很難説),再説,她也看不出這有什麼扯謊的必要。
“可是你卻説,”賴菲爾先生的箭頭指向瑪波小姐了:“你説他跟你講了一個兇手的故事,還説有一張那個男人的照片要拿給你看。”
“是呀,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你起先是挺篤定的呀!”
瑪波小姐毫無所懼地反唇相頂地説:
“一字不差地重複別人的談話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總是很容易認定別人的話就是那個意思的。然後跟另外的人説時,又選了自己認為正確的字眼。不錯,白爾格瑞夫是跟我説過這個故事。他説告訴他這件事的人是個醫生,而且給他看了那個兇手的照片;但是,如果我該説實話的話,我得承認,他實際上對我説的是,‘你要不要看一張兇手的照片?’當然我認為他指的就是他説的那個兇手了。但是我們不能不承認;有可能——雖然是很小的可能,終究是隻能——
他心中的一種聯想,使他把過去拿給人看過的一張照片,跟最近在這裏拍的一張他認定是兇手的照片,混在一起了。”
“女人!”賴菲爾先生氣極敗壞地鼻孔又嗤了一聲後:“都一樣,包括你們兩個,都一樣!永遠拿不準。什麼事情都永遠弄不清。現在,”他沒有好氣地説:“我們該怎麼辦?是艾芙琳-希林登,還是葛瑞格的太太幸運?整件事情是一團糟。”
隨着一聲略帶歉意的輕咳,亞瑟-賈克森已站在賴菲爾先生的身旁。他出現得那麼靜悄,竟沒有人注意到他。
“先生,該是您按摩的時候了。”他説。
賴菲爾先生立刻光起火來。
“你這麼偷偷地溜過來,嚇得我半死是什麼意思,我聽都沒聽到你走過來。”
“非常抱歉,先生。”
“我今天不想按摩了,反正一點用也沒有。”
“啊呀,先生,您快別這麼説,”賈克森一副標準僕役的神色,陪着笑臉説:“您要是耽誤下來的話,很快就會感覺不對勁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輪椅推走了。
瑪波小姐站起身來,向伊淑笑了笑就朝海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