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四處靜寂無人聲,夜風本極清涼,葉昭的額上卻滿是冷汗,心亂
如麻。劍兒自從父親橫死以來,對他極是依戀,這幾日朝夕相處,內心深處已不
知不覺地將他當作了自己的親生弟弟一般愛護。此刻心中痛責自己千百遍:已有
寧如錦的例子在前,自己何以還如此大意?如此看來,傲世山莊的人一直跟蹤着
伺機下手,而寧如錦臨死前要麼沒有吐露秘密,要麼所説的事情與寧劍兒有關,
這才會引得這幫人窮追不捨。他定了定心神,站在屋頂上暗忖:此人能將劍兒無
聲無息地擄走,武功必定極高;然而再高的武功,帶着一個人勢必難以走遠,就
近處應有巢穴。這一帶俱是低矮的民房,料難以藏人,惟東南方向不遠處,有一
片林子,可以隱蔽。當下再不遲疑,辨明瞭方位直追過去。
他為人藝高膽大,渾不管逢林莫入的江湖規矩,何況此刻救人要緊,縱有埋
伏也顧不得了。林中深暗,伸手不見五指。葉昭將功力提升至十成,默察周遭形
勢,如有異變,自己也可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腳下也放輕了,不出一絲聲息。
心知此處危機暗伏,只要一出聲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如此緩緩前行,更無動靜。忽然咔嚓一聲,在這靜夜中極之刺耳,卻是
腳下不小心踏上了一根枯枝。心道不妙,就聽見一陣尖利的呼嘯,從四面襲來,
聽聲音象是袖箭之類的暗青子,嘯聲尖利,顯見出手之人內力不凡。當下大喝一
聲,雙掌推出,一股罡風平地捲起,將袖箭震飛。只聽得奪奪連聲,箭枝餘勢不
減,嵌入樹中。對手聽聲辨器之功極是了得,黑暗中便象長了眼睛一般。葉昭心
知敵暗我明,情勢險惡,左足一伸,接連挑起地上枯枝,向四方飛去,自己卻無
聲無息地滑到一棵大樹邊,貼牆而立,以免腹背受敵。只聽呼呼之聲不絕,木屑
四濺,樹枝都碎裂了。隨後便是一片沉寂,黑暗中但覺殺機暗伏。雙方都不能暴
露形跡,只有等對方先行發動。
過了不知多久,天色已漸漸發白,林中景色依稀可辨。突然,風聲驟起,一
個黑影如巨靈般驀地飛起,直撲林外。當下不及多想,身形如箭,雙指剎那射出
一道疾風,擊向那人後心,迫得他回身應招。只聽當地一聲大響,火星四濺,卻
是那人以兵刃擋住了這一指,更借這一擋之力,飄遠了數丈。變招之速,輕功之
高,竟是平生勁敵。葉昭大喝一聲,提一口氣,左手掌勁吐出,在樹身一拍,身
形凌空,連續幾個拍擊,腳不沾地,竟以絕頂內力在樹間穿行。看看已經迫近那
人,天道無情手追襲而去,抓向那人肩頭。
就在此時,一陣鈴聲穿林而來,葉昭知道易道清也到了,心中大喜,剛要出
聲招呼,忽聽暗器破空之聲,接着便是易道清的一聲輕呼,似乎已經受傷,不覺
一驚,身形略緩得一緩,那人已如風一般飛逸,幾個起落便看不見人影。
葉昭此刻顧不得追敵,趕到易道清身邊,見她面色微微發白,右肩上插着一
枝短袖箭,忙將袖箭拔出,看了看箭頭並未塗毒,先自放下一半的心。易道清臉
上露出一絲微笑,道:我不礙事,快去找劍兒。一言提醒了葉昭,回身躍進
林中。此時天色已然大亮,葉昭四處尋覓,忽見樹下躺着一人,一動不動,正是
劍兒。不禁心中一凜,飛身過去探了探鼻息,勻靜細長,卻原來是被點了黑甜穴,
竟自沉沉睡去了。這才當真鬆了口氣,連忙為他解了穴道,劍兒嚶嚀一聲醒來,
兀自睜大了眼不明所以。
回到宿地,葉昭便向劍兒詢問情況,劍兒卻説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道正準
備就寢,忽地穴道一麻,便人事不知了。易道清已包紮好傷口,靜靜地坐在一邊
聽他們説話,此刻便微微皺眉道:老三你有沒有想過,那人為何要帶走劍兒?
劍兒瞿然一省,切齒道:難道又是凌傲世那個老賊?葉昭道:不像。那人
的武功與我在伯仲間,就憑凌傲世,還沒有將你從這兒擄走的本事。此言一出,
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怔了一怔。易道清道:此事想必是關鍵。你爹爹是否曾
經向你提及有關寶藏密笈一類的事情?劍兒思索了一下,緩緩搖頭,道:從
來沒有聽他説過。爹爹只是教我習武,這些江湖上的事情,他從來都不要我多問
的。易道清道:那麼,他是否曾經交給你什麼東西?劍兒正要回答,忽然
一陣朗笑響起:清姊、三哥,昨夜睡得如何?來人虯髯輕袍,顧盼自雄,正
是陸子彰。
易道清微微一笑,道:多承你安排,這裏的確清雅。陸子彰這才發覺她
受了傷,不禁失聲道:清姊曾與人動手來?葉昭正一肚皮的沒好氣,聞言道:
你是金華城中第一武林豪傑,這等劫人奪寶的勾當,不聽也罷。陸子彰面色
都變了,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三哥為何這樣説?易道清接道:其實
沒什麼事。昨夜有人擄走劍兒,被我們追回來了。陸子彰大是驚疑,道:竟
有人敢向天道盟伸手?實在可惡。若是讓我遇見,非扒了這小子的皮不可。劍
兒忙道:我沒事呢,多虧了葉大哥和易姐姐及時趕到。陸子彰道:可曾看
見那人模樣?劍兒搖了搖頭。葉昭道:金華城你熟悉,可知最近有沒有什麼
江湖人物出現?陸子彰思索了一會兒,道:最近分壇剛開,三山五嶽的武林
人物都來道賀,人倒是來了不少,我因忙於盟中事務,卻未曾留心。不過此事包
在我身上,不出三日,定可水落石出。我盟中的人,豈能任人欺負?葉昭覺此
語有些刺耳,皺眉道:若不是我盟中人呢?陸子彰一笑,道:當然是有惡
必懲,有難必救。這可是當日大夥兒的誓言,陸老四就算再糊塗,這句話也不敢
忘。
葉昭道:記得就好。你事情多,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這就要回去了。
此事他並未與易道清跟劍兒商議,易道清聽了不覺一愣,但想他説的的確也是,
便未作聲。陸子彰也呆了一下,道:這麼快?好歹今日便是金華分壇正式開壇
的日子,咱們一起去,明日動身不遲。回身向着劍兒笑道:寧小兄弟受驚了,
便在此處歇息半日吧。江湖中規矩,幫派開山立舵,不是幫中人不宜前去觀看。
劍兒尚未正式加入天道盟,仍算是外人。這個規矩劍兒也自明白,便點了點頭。
葉昭還想説話,見易道清已盈盈站起,只得嚥下。
旌旗獵獵,鼓聲震天。千餘名錦衣弟子垂手肅立,神態恭敬。正中是一方青
石砌就的高台,上面有數個金漆木椅。陸子彰緩步走上高台,登時眾人齊聲高呼:
上應天道,興我俠道!聲徹雲霄。隨即一隊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人盡着紅衣
袍,手中擎一杆大旗,風捲旗飄,看不真切。忽地一聲唿哨,馬匹呈一字排開,
同時展開旗幟,數十杆旗黑色錦緞為底,上以金線繡出天道二字,迎風招展,
耀得人眼花繚亂。
陸子彰環顧四周,道:今日我天道盟正式在金華開山立舵,此後凡我盟中
弟子,務須遵我盟規,相互扶助。凡盟主之令,當一體奉行,不得有違。違令者,
殺無赦!眾人一起跪倒,齊聲道:盟主有令,自當凜遵!陸子彰哈哈大笑,
志得意滿。驀然想起易、葉二人,忙道:快請兩位當家上台!關長勝聞言,
急忙來到轎前,恭敬施禮,道:陸當家的有請二位。易道清一笑而起,回看
葉昭所乘的涼輿,不覺怔了一怔,輕紗飄拂,輿內竟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