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这里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宅院,屋宇连绵,亭台楼榭,山石花草都
经过匠心的布局,看上去极为妥帖。此处是陆子彰为易、叶二人安排的寓所,适
才他执意要为二人接风,盛情难却,各人都喝了不少酒。此刻叶昭坐在院中,酒
意上涌,心中却说不出的老大烦躁。
铃声清响,打碎了这夜的寂静。叶昭转头,那黑衣的女子正微笑着看他。月
光如银,静静地泻在她的脸上,美得不象是在凡间。
叶昭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咳嗽了一声,道:清姊,还没睡?易道清
走了过来,步履轻盈却慵懒,象是一种独特的节奏。她在水榭中坐下,面对着叶
昭,月光便正好照上了她的脸。只听她轻柔的声音道:和你一样,也睡不着。
想是酒后,那张苍白的脸竟有一丝晕红,更增了几分妩媚之色。叶昭不敢多看,
连忙转过头,道:剑儿呢?易道清道:该是已睡下了。忽地一笑,道:
我瞧你对剑儿真是很关心呢。叶昭道:我是觉得他可怜。何况,他爹爹的
死,我也有责任。易道清温言道: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不过,
以后记得要待剑儿和缓一些,别总对他粗声大气的。叶昭搔头道:我生就的
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易道清摇头微笑,道:男人家便是如此了,女
孩儿的心思一点都不明白的。叶昭不耐道:关女孩儿什么事?对了,今日金
华城的排场你看了有何感觉?易道清道:的确过分了些。
岂止过分,叶昭接口道:你看看今天席上那些弟子名宿阿谀奉承的作
派,再看看阿彰洋洋得意的模样,若不是给阿彰面子,我当场便要问他一个究竟。
如此驱策武林中人,简直就是跋扈。我真不明白,阿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易道清轻叹,道:谁又不是在变着?语声中几多无奈。叶昭忿然,道:咱
们当初成立天道盟,就是要抑强扶弱,匡扶正道。可是若照今天的局面发展下去,
天道盟又和那些野心勃勃扩张自己,妄图独霸武林的人有什么区别?
易道清道:自然是有区别的,至少,我们是在造福武林,而不是为祸武林。
叶昭瞪大了眼,道:原来,你也是赞成这样的做法?易道清道:匡扶正道
靠的是实力,如果没有势力,不够强大,又怎能让武林中人心悦诚服?叶昭霍
地站起,道:没想到清姊你居然这么说。服人以德不以力,得人心者得天下,
这还是大哥教我的道理,明日我就去见阿彰,要他说个清楚,到底是谁的授意。
他若执迷不悟,我便和他一起见大哥,让他来做个公断!这句话冲口而出,忽
见易道清的表情极为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觉心中大悔,道:对不起,是
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了。
易道清拂了拂散发,道:没什么,是我错了,你说得对。举手投足间婉
转婀娜,纤秀温润,便如白玉雕出的观音,美丽令人不可逼视。叶昭忽然有了一
种冲动,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理鬓发的那只手,道:跟大哥说吧,让他娶你。
此言一出,易道清如遭电殛,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背转身。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方始淡淡道:你喝醉了。语声平静,纤瘦的背影却微微起伏。叶昭只觉热血
上涌,道:为什么不可以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也知道大哥是喜欢你的。与其
这样两个人都伤心,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易道清蓦然转身,已是泪
痕满面,道:我我配不上他。他现在是武林侠道的英雄,自然有无数出身
名门的好姑娘与他相配。我却是个却是个底下的话再也接不下去。
叶昭道:出身青楼?那又如何?从来就不是你的错。我们四个都是在武林
劫难中余生的孤儿,你的身世更可怜,更该有个人好好待你。易道清不住摇头,
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倾泄下来,不顾一切地叫道:你不明白!直到现在我每
晚都会从噩梦中醒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武功,没有依靠,被人打骂遭人
蹂躏!那个恶魔般的老鸨,还有狼一样贪婪凶恶的恩客我从来没有想过作天
哥的妻子,永远也不会!她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如一朵挣扎着的即将离枝
的花。
突然之间,热血混着酒意冲上了头顶。叶昭一把将易道清发抖的身体揽在怀
中,把脸埋在她的柔发间,不假思索地叫道:清姊,我娶你!
一阵静默。随后啪地一声,极清脆极响亮,却是一记耳光。叶昭抚着脸
怔在那里,好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易道清的神色却疲惫已极。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把今晚的事都忘了吧。我是没福气的人。没
等叶昭醒过神,她已飘然转身离去。一轮清冷的月照着这空寂无人的庭院,刚才
发生过的一切都只象是一个梦境。
叶昭嗒然若丧,半晌不言不动。风中传来一阵栀子的香气,鼻端却似乎一直
缠绕着那人的发香。酒已经醒了,可是那些不愿醒来的,是否依旧还会这样沉醉
下去?
忽然,他的眉一扬,道:出来。只见一个小身影磨磨蹭蹭地从廊柱后闪
出。叶昭双手环抱,不耐道:你怎么总像个影子似地跟着我?便请你下次不要
再这么鬼鬼祟祟了,好不好?剑儿嗫嚅道:人家人家是担心你叶
昭正是一肚皮的郁闷,闻言大声道:用不着!我从来都好得很,哈哈,哈哈,
哈哈!大笑了三声,那声音却极干涩,自己听着也颇难听。
剑儿叹了口气,道:叶大哥,如果你不高兴,就对我说吧。哪怕是冲我发
脾气,骂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心中好过,别闷在心里就成。我知道你喜欢痛痛快
快,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事说出来会好得多。叶昭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一时竟怔住了,不禁苦笑道: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能够给她幸福,却不是我。望着易道清离去的方向,不觉黯然。剑儿低声道:
别难过,叶大哥。你是那么好的人,就算易姐姐不喜欢你,还是还是会有
别的姑娘喜欢你。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听不见。叶昭听他这般
温言慰藉,忽地心中酸楚,想起这些年对易道清的痴心倾慕,固然全无着落;而
易道清与聂天城之间的爱怨纠缠,也如无法破解的死结。一念至此,直欲仰天长
啸,忽见两滴晶莹的泪自剑儿的言中落了下来,不觉奇道:你哭什么?剑儿
哽咽摇头,擦了擦泪花,半晌破涕为笑,道:没事了。嗯,叶大哥,这个香囊
是临出家门前爹爹亲手给我挂上的,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好好的,全
靠它保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要你也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伸手取下颈
中一只精巧的织锦香囊,郑重地放在他的手中,蓦然转身,逃也似地奔回房去,
留下叶昭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一夜叶昭翻来覆去,仿佛做了许多梦,脑海里走马灯似地变换着形象,却
一个也看不真切。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人用手指轻弹窗隔,登时清醒,低喝道:
谁?却是易道清的声音,说道:快起来,剑儿不见了。
此言一出叶昭睡意全消,连忙披衣出门,易道清简短而急促地道:刚刚听
见有夜行人的动静,起来察看,便发现剑儿的屋子空着。叶昭不觉大急,叫道:
那还不赶紧追?易道清道:我看到掳走剑儿的那人,身法极快,似乎往东
南方向去了。不等她说完,叶昭身形早已凌空飞起,急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