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曾經年輕?是否曾經做過一些當時是一時衝動、過後每每想起便會微
笑,又忍不住嘆息的事情?如果做過的話,或許,你會懂得這樣一種心情。
葉昭披襟當風,高聲唱着走調的小曲,全不管路人側目。江南好,風景舊曾
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儘管此刻已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杜鵑還
是漫山遍野如火如荼,青山眉黛,溪水銀絛,跟隨了一路。
易道清微笑,道:這些年來,也只你沒變。葉昭轉頭笑道:清姊你也
沒變,就跟我初見你的時候一樣。易道清微嗔道:胡説。清姊老了,都快成
老太婆了。葉昭道:你不過大我三歲,怎麼會老?易道清若有所思,幽幽
道:春未綠,鬢先絲。誰教歲歲紅顏老,兩處沉吟各自知。婉然一笑,和風
拂起頸間的碎髮,風姿楚楚,一瞬間山花也失了顏色。
葉昭搔了搔頭,道:你知我不懂這些詩詞歌賦的。易道清抿嘴笑道:
當然記得,那時候天哥教大家習文練武。你啊,武功招式一點就透,只是這些
書本上的功夫怎麼也學不會。還記得讀詩經的關鳩一章,你偏要説那是兩隻水鳥
兒叫喚,氣得天哥罰你抄書。葉昭哈哈一笑,道:是啊,為這沒少挨訓。對
了,這次為什麼不去見大哥?他還向我問及你。易道清淡淡道:盟中事務多,
他那麼辛勞,不想再去打擾了。葉昭急道:怎麼能説打擾?他若見了你,一
定很高興。易道清截口道:不提這些了。對了,你還沒招呼那位隨了我們一
路的朋友呢。葉昭笑道:你不説我還真忘了。揚聲道:朋友,你跟蹤至
此,想必也累了,現身相見如何?話音方落,一個瘦弱的人影從路邊閃出,頭
上戴着一頂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怯生生地叫了一聲:葉大哥,是我。鬥
笠下一張清秀的臉,卻是寧劍兒。
葉昭不覺頭大,道:怎麼又跟來了?不是説過了讓你留在白雲亭照顧你娘
的嗎?劍兒急道:是娘讓我來的,她説讓我跟你多歷練,有你在,她就放心
了。葉昭苦笑,道:天道盟做的事情,大多是出生入死,極其危險,你的武
功不高,跟着我便是個累贅。劍兒道:葉大哥是嫌劍兒礙事嗎?咬着嘴唇,
眼看就要哭出來。葉昭瞪了他一眼,道:什麼模樣,男子漢大丈夫,哪有動不
動就掉眼淚的。易道清一直微笑旁觀,此刻便向葉昭道:不妨事,此去是到
金華分壇幫阿彰的忙,想來不會有什麼麻煩事,帶着劍兒一起散散心也好。葉
昭從未違拗過她的話,聽她如此説,只得點了點頭。劍兒不禁歡呼雀躍。
此時已近正午,快要到金華城了。三人走了一路,已覺飢渴。葉昭見前面藍
旗挑出,想必是個酒鋪,不覺一喜,道:走,總算有店鋪了,去吃頓好的。
三人來到店中,原來甚是簡陋,便如一個涼棚,好在尚可歇腳。門口排開兩
張桌子,揀蔭涼處放置。另一桌上已有數人落座,形容精悍,象是習武之人。正
在打量,早有殷勤的店夥計端過大碗涼茶,葉昭一口氣喝完,抹了抹嘴,大是暢
快,道:有什麼吃的儘管端上來,要快、要好。店夥計也頗和氣,陪笑道:
好不敢説,包您吃飽就成。葉昭本極隨和,聞言笑道:行啊,少不了你的
銀子。
只聽鄰座數人正在高談闊論,葉昭也不在意,忽然有一個聲音道:聽説紹
興的飛虎堂也要歸順天道盟,不知是不是真的?早有另一人答言:那還有假?
上個月飛虎堂的秦五爺專程到金華來,拜見了天道盟的陸當家,看來此事已是板
上訂釘了。先前那人道:不對吧,飛虎堂的堂主不是耿爺嗎,什麼時候輪到
秦五爺説話?另一人道:你還不知道啊?耿爺已經過世了。眾人立刻七嘴
八舌,紛紛打聽,那人道:這件事説來也蹊蹺,耿爺一直不同意結盟,為這跟
秦五爺吵過幾次,幾乎反目。誰知道就在前月,耿爺練功練得好好的,突然説心
口痛,跟着不到半個時辰,就撒手歸西了。這偌大的飛虎堂如今便落在了秦五爺
的手裏。
葉昭聽了,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一個年輕人接口説道:我看,
這裏面定有名堂。耿爺武功高強,又是春秋鼎盛,怎麼死的這麼突然,説不定,
便是天道盟搞的鬼。先前那人立刻噓了一聲,搖手道:説話要小心!如
今浙江一省武林,已全在天道盟的手中,你這樣冒失,小心遭禍!那年輕人
哼了一聲,看了看葉昭這一桌,竟真的不敢再多説。
易道清一直注視着葉昭,見他面色不豫,微微一笑,低聲道:江湖上的傳
聞,本來便不足信。阿彰行事素來有擔當,想必不會出什麼亂子。這些風言風語
你不要放在心上。葉昭吁了口氣,驚覺自己的失態,勉強笑了笑,道:你説
得不錯。阿彰的為人我自然信得過。只是樹大招風,天道盟的名聲越大,越易有
流言,聽着有些悶氣而已。劍兒聞言道:是啊,我聽了也不開心呢。要不,
我去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別亂説?葉昭連忙喝止,道:隨他們去。我天道
盟做事,從來都是問心無愧。至於旁人愛怎麼説,隨他們去。反正清者自清,濁
者自濁。伸手取過桌上酒壺,仰首幹了,面上鬱色一掃而空。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陣鼓樂之聲傳來,循聲望去,竟是一隊錦衣少年,鮮衣
怒馬,秩序井然,迤邐拖得老長,不知為了何事。葉昭正納悶間,只見鼓樂直向
這邊而來,為首一人疾馳而前,叫道:請問天道盟的易二當家、葉三當家是否
在此?葉昭放下手中酒壺道:在下葉三,這位是我清姊。閣下何人?那人
立刻滾鞍下馬,跪倒在地,朗聲道:天道盟金華分壇壇主關長勝,奉陸當家之
命,前來迎接二位進城。葉昭眉頭微皺,再看旁邊一桌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易道清道:關壇主請起,不必如此大禮。關長勝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
早有弟子牽過三匹馬來,請他們上馬。行過一條官道,眼前已是金華城。忽
地城門洞開,百餘騎從門中湧出,分列兩邊,齊聲高呼:恭迎二當家、三當家!
皆身着錦衣,衣上繡着一個大大的天字,想必都是天道盟的弟子。三人控轡
徐行,前面又有數十人相迎,報上名號,卻是當地武林名宿、幫派掌門之類,均
執禮甚恭,誠惶誠恐之態,溢於言表。
劍兒大是興奮,笑道:葉大哥,原來天道盟是這麼排場的,好威風啊!
卻見葉昭一臉陰雲,底下的話便沒敢再説。忽地一聲炮響,一乘涼轎在一眾錦衣
弟子的簇擁下緩緩行來,轎中人年紀甚輕,喜動顏色,大笑道:清姊、三哥,
想煞小弟了!虯髯滿腮,英風豪氣,正是天道盟的老四陸子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