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付國濤、薄小寧在汪洋的辦公室開了會。付國濤把這次去晶通電子和中亞永通開會、和楊列寧接觸的過程原原本本彙報給了汪洋。汪洋仔細聽着,眉頭深鎖。這位年僅四十五歲的SK(SiltconKilo)大中華區執行總裁,雖然只比付國濤年長几歲,但看上去就像付國濤的長輩一般。他等付國濤敍述完畢,看着薄小寧,“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付總的介紹很清楚,”薄小寧説,“賽思中國的陸帆也和楊列寧接觸過,但是我們不知道中亞永通會不會拒絕他們,但中亞永通的徐亮明確地拒絕了我們。”
汪洋微微一笑,“看來這個燙手山芋沒人願意接啊。國濤,你打算繼續嗎?”
“我聽您的意見。”付國濤説,“但是,楊列寧説的方案確實很吸引人。”
汪洋搖了搖頭,“如果真像他説的那麼吸引人,不要説我們,賽思中國,隨便一家大外企都會願意跟他合作。國企改制向來是很複雜的,牽涉到政府,還牽涉到民意。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的企業,又在石家莊這個相對保守的地區,我認為是不可行的。如果我們不僅動用SK(SiltconKilo)的資源,同時以私人名義參與在裏面,事情做成了也要冒着敗露的危險,不僅要承擔法律責任,還要承擔SK(SiltconKilo)公司的責罰,還有可能會受到美國商業法的追究。事情如果做不成,”汪洋看着付國濤,“你我這一輩子的職業生涯就會斷送了。”
付國濤從牙縫裏吸了一口涼氣,然後看着薄小寧。薄小寧也目瞪口呆!二人在回北京的路上曾經探討過汪洋的態度,他們都認為謹慎的汪洋不會這麼快答應楊列寧的方案,但沒有想到汪洋不僅是斷然拒絕,而且把後果説得如此嚴重。薄小寧問:“汪總,照您這麼説,我們現在就要放棄嗎?”
“現在當然不能放,”付國濤恨恨地説,“就算為了拖住賽思中國,也要在晶通電子上跟他們一決高下。”
“説得好,”汪洋説,“賽思中國現在銷售壓力巨大,總部對何乘風是很有意見的,如果我們撤出晶通電子,對何乘風有百利而無一害。依我看,我們不僅要繼續跟進,還要搶先一步。國濤,你去找楊列寧,假意答應他的條件,讓他先做合作的方案。”
“汪總,你的意思是……”
“先亂賽思中國的軍心,讓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轉移到晶通電子上,現在,他們的數字壓力大過我們,一旦發現我們先動手,很可能在這個事情上會失去應有的判斷。如果陸帆或者何乘風在晶通電子的方案上籤了字,那也就意味着他們的職業生涯的結束。當然了,事情還要從另一面看,如果我們兩家共同推進,確實能夠推動一個特別好的方案,也不妨礙我們和晶通電子合作,重新找到一條出路。”
“汪總,我有點明白了。”薄小寧想了想説,“您的意思是我們表面上處處先下手為強,實際上是觀察賽思中國的動向,然後再做決定?”
汪洋温和地笑了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現在要你們既當螳螂又當黃雀。”
“好主意!”付國濤興奮得一拍大腿,“我們就是打,也要把陸帆活活打死在賽思中國銷售總監的位置上。”
“國濤,”汪洋眉頭一皺,不悦地説,“不是我批評你,做事要公私分明,女人的問題要放在一邊,現在我們是商業競爭,商場如戰場,不要夾雜個人恩怨。”
“好,好,”付國濤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
薄小寧坐在一旁沒有説話,説實話,他對付國濤為女人和陸帆較勁,心中也頗為不屑。他覺得在這方面,陸帆要比付國濤大氣。女人歸女人,職場歸職場,他同意汪洋的意見。
付國濤第二天一早,給楊列寧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汪洋對和聯歐國際合作的事情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但是他個人很希望能夠和聯歐國際合作,同時願意在公司內部為聯歐國際爭取合作。楊列寧似乎信以為真,問他要怎麼幹。付國濤讓楊列寧先做一個合作方案,哪怕是一個初步的方案,但是要讓汪洋看到方向,同時看到誠意。
“付總,”楊列寧問,“你有把握説服汪總嗎?”
“現在不是我説服他,而是你能不能説服他。”付國濤笑道,“楊總,我也看了,你這麼熱衷此事,也是因為你個人在其中能得到好處,我們現在統一戰線,你要用你的方案來支持我,我在公司內部動用資源支持這個方案。”
楊列寧嘿嘿笑了,“付總,既然你這麼説,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你,你就等着我的方案吧。”
兩個人分別掛斷了電話。付國濤覺得楊列寧的態度有些古怪,而楊列寧根本沒有相信付國濤的鬼話。他覺得付國濤答應得太快了!他只不過説了一個方向,並沒有拿出具體的數字,告訴他如何盈利,盈利多少,僅憑一個方向,SK(SiltconKilo)就貿然同意合作,似乎顯得不夠謹慎。
楊列寧盤算很久,覺得可以在賽思中國和SK(SiltconKilo)之間再燒一把火,不管你付國濤是什麼目的,我要一把火燒兩家,讓你們都熱得團團轉。想到這裏,楊列寧直接撥了陸帆的手機,陸帆正在和一個客户對接方案,見來電顯示是楊列寧,連忙走了出來,接了電話。
“陸總,”楊列寧哈哈笑着,“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陸帆説,“但是我一會兒還要開會,楊總有什麼事情嗎?”
“我上次和陸總建議的方案,陸總有什麼想法?”
“哦,這個方案我們還在考慮。”
“是嗎?我有個消息,覺得不告訴陸總可能不好。你們的競爭對手SK(SiltconKilo)已經有合作意向了,如果陸總這邊確實沒有什麼想法,可能聯歐國際就會加緊與SK(SiltconKilo)的合作。”
陸帆拿着手機,猜不準楊列寧説這番話的意圖,於是沉默不語。楊列寧接着又説:“陸總,我們是一見如故,雖然作為聯歐國際的員工,我希望和一家大外企合作,然後促成晶通電子的改制成功,但是作為我個人,我是很傾向你的,如果我不向你通報一些消息,我怕你將來不認我這個兄弟,那麼,去香港品紅酒就沒有我的份了。”
陸帆哈哈笑了:“行啊,楊總,這樣吧,你能告訴我SK(SiltconKilo)和你們要進行什麼樣的合作嗎?”
“深入合作。”楊列寧説,“晶通電子所有的優質資產都在那家子公司,我們一起把子公司做活,海外上市。”
“是嗎?”陸帆説,“既然你願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我,説明聯歐國際也很希望跟我們合作。這樣吧,我把這個事情向何總彙報,有什麼消息我們隨時聯絡。”
“好啊,”楊列寧笑了笑説,“但是要快,你也知道,SK(SiltconKilo)的付國濤一向很快。陸總,你可要抓緊啊!”
陸帆掛上了電話,這個楊列寧真是有備而來,他和自己一見面就能聊起紅酒,剛認識付國濤就知道他做事一向求快,可見他在之前就對賽思中國和SK(SiltconKilo)做了深入的分析。現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SK(SiltconKilo)真的願意跟他們合作嗎?他立刻給雲海打了電話,並向何乘風彙報了這件事。何乘風立刻召集會議,要求陸帆處理完手上的事情馬上趕回公司,下午兩點在他的辦公室與雲海、歐陽貴召開一個小會。陸帆給雲海發了一條短信:“我要開會,你先好好琢磨琢磨。”雲海回了一條:“放心。”
中午時分,陸帆回到公司。下午兩點,陸帆準時來到何乘風的辦公室,雲海因為有會,拖到了兩點十分,接着,歐陽貴到了。陸帆與雲海都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到歐陽貴了,此時的北京,已經很熱了,歐陽貴還戴着一頂帽子。可能在外奔波久了,他有些黑瘦,下巴顯得更長,眼睛更加凹陷,讓人過目難忘。
“歐總,”雲海和陸帆看見他,立刻站了起來。
“坐,”他從喉嚨裏發出像刀片刮過一樣的聲音,順手從皮包裏取出兩包雪茄,一包扔給陸帆,一包扔給雲海,“我從美國帶給你們的。”
“謝謝歐總!”陸帆和雲海點頭致謝。
何乘風笑道:“大家都別客氣了,三點我還有會,時間緊迫,弗蘭克、傑克,你們先説説你們的想法。”
陸帆看了雲海一眼,雲海説:“我先説吧,我有幾個想法:第一,我認為SK(SiltconKilo)不會這麼快和聯歐國際合作,付國濤去年春節因為搶快,已經賠了二百五十萬美金,就算現在他想快,汪洋也不會同意。他們這是將計就計,要亂我們的軍心;第二,也有可能是SK(SiltconKilo)想看看聯歐國際到底會拿出什麼樣的合作方案,所以投石問路,讓他們先做一個試一試;第三,聯歐國際的人既然主動把消息透露給我們,就説明SK(SiltconKilo)並沒有提出相當有利的條件,他們仍然希望在兩家當中能夠擇優而選;第四,聯歐國際提出的想法其中有部分是不合法的,我個人並不太贊同。”
何乘風微微一笑,“説得好。”
歐陽貴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陸帆接着説道:“我同意傑克的想法。而且我認為既然SK(SiltconKilo)能將計就計,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假意答應聯歐國際的合作,探聽出他合作的方向和細節,便於我們做出判斷。”
何乘風點點頭,看着歐陽貴,“歐總,你到美國走了一圈,北京已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你有什麼想法?”
“機會是個好機會,要看怎麼幹。”歐陽貴冷冷地説。
“美國那邊局面如何?”何乘風問。
“你上次提到的外包項目,我在總部和很多人聊了,總部確實一直有這個想法,”歐陽貴看着何乘風,“這和聯歐國際的方案有關係嗎?”
“和聯歐國際沒有關係,”何乘風笑了,“和晶通電子有一點關係。弗蘭克、傑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説,賽思中國總部其實一直想在中國尋找條件合適的外包公司,來承接每年大量的硬件生產業務。之前,我們的硬件主要在美國生產,但美國的成本比中國高得太多,所以這次趁歐總在美國,我又請他詢問了相關的事情。看來總部對這個項目還是很關心,而且後續的資金支持會非常優越。”
“沒錯,”歐陽貴説,“總部有上百億的資金放在賬户上用不出去,現在美國的經濟形勢越來越不好,賺錢的項目很難找,怎麼對股東們交代?”
陸帆與雲海大為吃驚,二人都受過良好的商業教育,立即猜到何乘風説這番話的用意。但是二人都不知要説什麼:事情太大了,遠遠超出了他們的經驗!陸帆説:“何總,這麼説,您認為我們和晶通電子的合作是可行的?”
“很多事情都是可行的,也都是不可行的。”何乘風沒有正面回答,“關鍵是團隊。”
“那SK(SiltconKilo)的汪洋……”陸帆問。
“汪洋不會冒這個險,”何乘風微微笑道,“你們對汪洋都不夠了解,他的父親是美國一個很大的企業家,整個家族在美國都很有背景。我不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麼會來到中國,在幾個大外企任職,但是我知道,他隨時可以離開外企,回到美國,到他的家族中接手很好的管理工作。所以他行事非常小心謹慎。這種謹慎可以説是他的性格,也可以説他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不需要錢。”何乘風的臉上浮上了一絲有意味的微笑,“一個不需要錢的人,怎麼會為錢去冒險呢?”
“何總,”歐陽貴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他不是不需要錢,是不需要小錢。”
“晶通的合作方案肯定不是小錢,”何乘風説,“但是他不會為了這些錢去做非法的事情。他將來是要回到美國去的。”
陸帆和雲海面面相覷,要不是何乘風談起,二人還真不知道汪洋的家族背景。陸帆説:“如果何總您判定SK(SiltconKilo)不會這樣冒險,那就是説他們現在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干擾我們?”
“我這麼説,一是因為我瞭解汪洋,二是因為我對SK(SiltconKilo)的美國總部也相對比較瞭解,SK(SiltconKilo)的經營一向比較良好,業務增長很快,沒有意向在中國尋找什麼大項目,確實也沒有給汪洋提供一個合作的平台。我看他們現在這個方案,主要是為了干擾我們,當然也不排除有一定的合作的可能,如果聯歐國際的合作方案確實非常完美,完美到不違法能賺錢,僅汪洋個人的能力就能幫他融到很大的資本。所以……”何乘風想了想,“不管SK(SiltconKilo)的想法是什麼,我們都要快,我們快的目的不是為了合作,而是為了穩住王貴林。”何乘風看着歐陽貴,“歐總,你的想法呢?”
“需要我去一趟石家莊嗎?”歐陽貴問。
“不,”何乘風搖搖頭,“這一次我親自去。”他看着陸帆,“告訴喬莉,讓她聯繫石家莊,就説我要和王廠長當面談一談。”
這時,三點到了,何乘風與歐陽貴還有下一個會要開,陸帆和狄雲海雙雙走了出來,二人都覺得有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意思,不知道該説什麼。雲海看着陸帆,“弗蘭克,這次去石家莊,你要小心。”
陸帆點點頭,“外包的事情,我先去搜集一點資料。”
雲海説:“這不是小事,我們都要慎重。”
“好,”陸帆點了點頭,“你要留意車雅尼的動向,不要讓她過分參與。同時如果喬莉有任何問題,你要幫助她。下面的事情會越來越複雜,我有點擔心。”
雲海也不知道要説什麼,拍了拍陸帆的胳膊以示鼓勵。陸帆回到辦公室,給喬莉發了一封郵件,説明何乘風要去晶通電子的意思,並讓喬莉立即準備。喬莉看到這個郵件時,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才從石家莊回來多少個小時啊,何總就要去?她想起昨天中午在星巴克看到陸帆跟周雄的情形,不禁暗暗猜測,難道是周雄説了什麼確定了陸帆的決心?
她很想找周雄談一談,但周雄一直沒有上網,因為身份沒有暴露,所以她也不好給周雄打電話,只能按捺着。她先與小陳聯繫,陳秘書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高興,半個小時之後就給她回了電話,説王廠長非常歡迎何總,何總什麼時候去,王廠長就什麼時候有時間。喬莉照此給陸帆回覆了郵件,陸帆CC給了何乘風,何乘風的回覆是明天中午出發,晚上到石家莊,吃完飯連夜趕回北京。
喬莉在MSN上等候了周雄一個晚上,但周雄沒有出現。第二天中午,喬莉、陸帆、何乘風三個人兩輛車開往了石家莊。下午四點,他們到了晶通電子的廠門外。王貴林、陳秘書、晶通工會林主席和紀委書記都在廠門外等候着。陳秘書為何乘風打開車門,何乘風一下車,王貴林就迎上來,緊握雙手,“何總,您能來到晶通電子真是我的榮幸啊!上次見面還是春節,現在石家莊的槐樹花全都開了。”
何乘風呵呵笑道:“我早就聽説這裏的槐樹花很有名,特意來看看,也順便看看老朋友,您不會介意吧?”
“哪裏,哪裏。”王貴林把何乘風介紹給大家,眾人簇擁着何乘風往裏走。王貴林邊走邊説:“何總,今天我們要不醉不歸。”
“哎,我不能喝酒,”何乘風連忙擺手,“你想喝酒,下次我把歐總帶來,讓你們兩個人喝個夠。”
“那何總這一次來就是視察我們的工作嘍?”王貴林呵呵笑着,“不瞞您説,現在為了兩個方案的問題,我是一個頭兩個大,兩個方案各有所長,選哪一個,不選哪一個,我真的是很難決定。”
“改制的事情,我不是專家。”何乘風笑道,“但是既然你們改制以後,要轉到和IT相關的電子行業,我還是可以提一些意見的。”
“哦?”王貴林滿臉堆笑,“何總願意指導我們,那我們求之不得。”
一行人有説有笑來到會議室,由陳秘書介紹了兩個改制方案的優勢與劣勢。何乘風也象徵性地談到了目前電子行業相關的IT領域有發展的幾個方向,其中側重談到了外包問題。眾人雖覺得何乘風談得有點遠,但都聽得饒有興趣,這種熱烈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飯以後。王貴林似乎為了表達對何乘風的感激,一定要親自送何乘風回賓館,工會主席、紀委書記等都告辭而去,只剩下陳秘書陪着王貴林。王貴林與何乘風肩並着肩走進晶通賓館的大堂,何乘風笑道:“王廠長,您今天聽了我的建議有什麼感想?”
王貴林沉默片刻,忽然看着何乘風,“何總,您要聽我的真心話嗎?”
“當然是真心話,”何乘風笑了,“虛情假意,我來這裏做什麼?”
“晶通電子馬上要改制,改制就是市場化運作。”王貴林嘿嘿一笑,厚厚的眼鏡片在大堂裏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把頭微微偏向何乘風,壓低了聲音,“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信私不信公了。”
“姓私不姓公?”何乘風一愣。
“不是姓名的姓,”王貴林説,“是相信的信。”
何乘風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我就送到這裏了,”王貴林笑道。他和陳秘書把何乘風、陸帆、喬莉送上電梯告辭而去。電梯一路上行,何乘風對陸帆笑道:“你知道剛才王貴林給我説了什麼嗎?”
“説了什麼?”陸帆問。
“他説他信私不信公。”
陸帆一愣,“相信的信還是姓名的姓?”
何乘風微微一笑,“是相信的信。”
陸帆又是一愣,警惕地看了喬莉一眼,喬莉正看着陸帆和何乘風,她見陸帆望着自己,連忙轉過目光,微低下頭。陸帆不明白,何乘風為什麼要當着喬莉説這樣一句話。而何乘風認為,喬莉是負責晶通電子的銷售,有些事情是必須讓她知道的。他從不欺騙下屬,但下屬如果不能根據實際情況做出正確判斷,他就沒有理由不被上司指責。
喬莉獨自回到房間,覺得晶通電子正在朝一個方向飛速變化着:首先是何乘風到了石家莊,其次是何乘風介紹和電子行業相關的IT的方向,最後是王貴林的那句話:信私不信公!
這是什麼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還是給杭州的父親打了一個電話。老喬這些天正為喬莉的事情憂心不已。告訴女兒晶通電子有風險沒有真憑實據,勸她跳槽沒有理由,要她回杭州是不可能的事。老喬不便和喬媽媽商議,只能通過朋友找一些國企改制失敗的案例,以及觸犯法律的事件,以總結經驗,找喬莉談心。他正在伏案工作,喬莉的電話就到了。老喬默默地聽着女兒的敍述,當女兒説到何乘風的動向,以及王貴林那句信私不信公的話時,老喬大驚失色。很明顯,這樁國企改制的背後,一定會有另外的企業產生,王貴林信私不信公正是此意!不能再讓女兒繼續跟進這個案子了,老喬當機立斷,“喬莉,我勸你從現在開始,放棄晶通電子。”
“爸爸,你説什麼?”喬莉嚇了一跳,“退出晶通電子?”
“對,立即退出,馬上。”
“為什麼?”
“晶通電子很有可能會有非法的交易,而且交易數目之巨大是你不能夠承受的。”
“你是説王貴林他們在談行賄受賄?”
“還不是行賄受賄的概念,改制牽涉到重組,牽涉到新公司的成立,牽涉到上市,這裏面的每一個環節都有大量不可控的內容。”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負責這個案子的銷售,不管將來他們出了什麼問題,追根溯源都要從你這兒下手,你還想在北京好好地工作和生活嗎?而且到時候,哪家外企願意僱用一個有問題的銷售?”老喬語重心長,“你聽我説,這段時間我收集了不少這方面的案例,也找了幾個朋友,細問了這其中的事情,你作為負責的銷售是很危險的。爸爸從來沒有管過你的事,但這件事爸爸一定要管,你也一定要聽我的!從現在開始,你要想盡辦法離開晶通電子,如果有必要,你就跳出賽思中國,甚至你可以回杭州。”
“爸爸,”喬莉難以掩飾內心的震驚,父親的話擊中了她在晶通電子項目中最可怕的部分。她不否認父親的話有道理,但是讓她立刻離開晶通電子,離開北京,她辦不到。“爸爸,”喬莉想了想,“你説的這些太突然了,給我時間,讓我想一想。”
“女兒,”老喬太瞭解喬莉了,“你聽我説,第一你不能心存僥倖,第二你不要貪圖這個案子當中能給你的東西,哪怕一些經驗和知識,聽我的話,立即撤退,你還來得及。”
“爸爸,”喬莉説,“為了這個案子,我已經辛苦了快一年,而且暫時還沒有你説的這些危險,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就算我要跳槽,我也需要時間來準備。”
“那麼,你承認爸爸説的這些嚴重性了?”老喬知道硬扭不得,只能轉了一個方向。
“我知道你説的這些都有可能。”
“所以你要答應我,要慎重考慮,同時在你沒有決定之前,永遠不要在任何合同上簽字,你能辦到嗎?”
“我能辦到,”喬莉説,“你放心,爸爸,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記得你剛轉銷售時,我對你説過什麼嗎?”老喬説,“你只在自己的船上,你要小心。”
“我記得,”喬莉説,“但是你也對我説過,要和別人同舟共濟。”
“是的,”老喬説,“可你在這條同舟共濟的船上太微不足道了,要保護好你自己的船,要小心,法律是無情的,不要牽連進去。”
“放心吧,”喬莉説,“我會小心的。”
“和我保持聯繫。”老喬説,“有任何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家裏的電話、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你都可以打。”
“好的。”喬莉覺得此時的父親好像和自己並肩作戰,不禁在心底湧上一股暖流,“爸爸,你也不要為我的事太多操勞,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會注意。”
“人生路,犯不起錯,”老喬説,“一步錯,步步錯,你要三思而後行。”
喬莉掛上了電話,默默地坐在賓館房間裏。這時,房間的電話響了,她這才想起,一個小時後要在樓下會合,他們還要連夜趕回北京。喬莉連忙收拾好行李,來到樓下,陸帆和何乘風已經在等她了,喬莉尷尬地説:“何總、陸總,對不起!”
何乘風笑了笑,陸帆沒有説話,三個人上了車,朝北京絕塵而去。
喬莉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極度疲倦,卻無法入睡。父親的話像一個巨大的警鐘在她的心中敲響。退出晶通電子,退出賽思中國,甚至退出北京,她心有不甘,可留在北京,她就要做出跳槽的決定。現在的工作太難找了,從春節後到晶通電子重新啓動前,那一個多月找工作的艱難,與她大學剛畢業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現今之計只有拖,一方面儘快開些小單,另外一方面要投遞簡歷,最重要的,她還是想看一看晶通電子這個項目到底能怎麼進行。只要她不籤合同,她就不負法律責任,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何乘風,他相信王貴林的信私不信公是一句心裏話,同時,這話也説到了他的心坎上。整整一夜,他都在考慮一個周密的方案,從方案方向、執行團隊到執行的步驟,想得他興奮不已,索性起來喝了杯紅酒。天矇矇亮時,他才閉了會兒眼睛。八點鐘,他又出現在公司,上午有好幾個會。中午何乘風親自給陸帆打電話,讓他通知雲海,晚上八點在何乘風家裏開一個重要的會議。
陸帆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雲海。雲海一直在琢磨王貴林説信私不信公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覺得晶通電子的事情將會超出很多範疇,他不知道陸帆能不能接受,但是他隱約感覺,這將是他人生最大的一次挑戰。
晚上八點,歐陽貴、陸帆、狄雲海應約來到了何乘風的家。何乘風住在北京朝陽公園旁邊的一個別墅區內,房子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買的,小小的三層樓,既寬敞又別緻。由於緊挨着朝陽公園,空氣清新。何乘風的兒女都在美國,只有太太和他同住。因為晚上要開會,何乘風特意請夫人暫時迴避,他讓阿姨泡好咖啡,煮好茶,準備好雪茄,全部放在書房內,然後讓阿姨回家了。
整幢別墅只有四個大男人坐在裏面。雲海坐在最靠角落的地方,端着一杯茶,陸帆和歐陽貴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都抽着雪茄,面前放着咖啡。何乘風怕聞煙味,坐得離他們稍微遠一些。在書房的一面牆上,何乘風特意掛上了一塊小黑板,在黑板上,他寫上了王貴林説的那五個字:信私不信公。他看着眼前的三員愛將,呵呵笑道:“今天我找你們來,就是為了談這個問題。”
“何總,您對此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言。”陸帆説。
“晶通電子這個項目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我認為這是王貴林説的唯一的一句真話。”何乘風娓娓道來,“他信不過我們,也信不過SK(SiltconKilo),準確地説也信不過中亞永通和聯歐國際。中亞永通的方案是要把他做死,聯歐國際雖然能做活,但是先置之死地而後生。SK(SiltconKilo)總部沒有大的外包項目以做支撐。所以到目前為止,只有我們可以和他進行合作。但是在合作之前,他説出了他的顧忌,也就是説他要把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綁在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在我看來,這個想法是公平合理的。”何乘風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雲海,“不是對他公平合理,而是對我們公平合理。諸位,你們都是IT行業的精英,弗蘭克和傑克受過良好的商業教育,歐總身經百戰,人生經驗之豐富,只怕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我有一個想法,我想和各位一起來説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要説給賽思中國的美國總部聽,要説給賽思中國的大中華區的員工們聽,要説給晶通電子聽。我們用七個億的外包項目來支持通過中亞永通改制完成後的晶通電子,只要改制完成後的晶通電子可以和賽思中國公司通力合作,並且順利地在資本市場完成運作,那麼這個故事就是一個成功的故事。”
“而無論是王貴林還是歐總、弗蘭克、傑克和我本人,我們都可以通過券商在改制完成後的這家公司持股,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賺到我們應賺的錢。但是賺錢不是目的,因為不是人人都能夠在商業領域去説一個故事,也不是人人都能讓這個故事成功,一個故事要有開始、有發展、有高xdx潮、有結束,晶通電子給我們開了一個好頭,我們要讓它發展下去,然後全力支撐它上市,最後我們還要成功地全身而退。有時候我想,它更像一個奇蹟,但需要我們一起來完成。”
何乘風的話音一落下,整個房間寂靜無聲。歐陽貴的雪茄一點一點冒着紅色的火星,陸帆只看着自己的咖啡杯,雲海低着頭,一言不發。何乘風觀察着每一個人,等待着他們的表現。歐陽貴第一個放下雪茄,嘶聲説:“老何,你要玩一票大的?”
“對。”
歐陽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我跟你兄弟這麼多年,你終於想玩一票大的了,我奉陪到底。”
何乘風呵呵一笑,看着陸帆,陸帆抬起頭,看着他,又看了看歐陽貴:“何總、歐總,我想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何乘風道。
“牽涉到法律的部分怎麼辦?”
“可以違規,”何乘風説,“但是不違法。”
“這是你的原則嗎?”陸帆問。
“弗蘭克,”何乘風説,“這不僅是我的原則,也是我尋覓了三十年的出路。為什麼你要去創業?你在創業失敗後答應回來幫我,難道我就相信你會一輩子留在賽思中國?就算你做到我的位置,做到程軼羣的位置,只要美國人一句話,你隨時就會滾蛋。從這個角度上説,我什麼都不是,程軼羣什麼都不是,你更什麼都不是。所以王貴林説信私不信公,就是這個道理。我們都是打工的,打工皇帝依然是打工者,依然是為別人賣命。為什麼美國人要派施蒂夫來,為什麼他們要支持市場部牽制銷售部的折扣?就因為我們是打工的,沒有信任只有牽制。既要我們為他們賺錢,又要抓住我們的手和腳。弗蘭克,我戴着這副鐐銬已經三十年了,你希望走我的老路嗎?”
陸帆聽了這段話,內心震動不已。而云海一樣心緒複雜,何乘風所説的這一切,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出路,是啊,在外企打工,真的能有出路嗎?或者去國企,而國企的出路又在何方呢?
何乘風説:“這是你和傑克創業的好機會,我和歐總都老了,公司早晚是你們的,就算你們不想要這家公司,你們也有資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在這裏答應你,不違法可違規,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保證了。但是,你想你的人生第一桶金賺得像天使一樣純潔,我想這只是一個夢,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陸帆咬了咬牙,“何總,我支持你的決定,我希望來説這樣一個故事。”説完,他看着雲海,“傑克,你的意思呢?”
雲海抬起頭,眼睛裏閃動着遲疑和痛苦,他沉默了幾秒,“何總、歐總、弗蘭克,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老師和朋友,但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希望三位能給我一段時間,讓我好好考慮。同時我也向三位保證,我會保守秘密。”
何乘風點點頭。歐陽貴、陸帆與雲海的反應,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以歐陽貴的冒險性格,只怕自己不幹,哪裏還會表示反對。陸帆天性中的承擔,一定會讓他願意講這個故事。只有雲海,他一定會三思而後行。一個天生的冒險王,一個當機立斷、人品端正的高管,一個凡事都能三思而後行的臂膀,這樣的團隊恰恰是他所需要的。何乘風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技術的問題。”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開水,呵呵笑道,“比如——外包?!”
這場談話一直持續到凌晨,歐陽貴、陸帆、雲海告辭出來。歐陽貴開自己的車,雲海坐陸帆的車,兩個人在車上繼續這個話題,陸帆問雲海,“你是擔心事情有違法的成分嗎?”
“這只是一個方面,”雲海説,“事情太大也太突然,我總覺得應該仔細想一想。”
“兩週時間夠嗎?”
“差不多吧。”雲海説,“你的感覺呢?”
“傑克,”陸帆説,“如果沒有你,我一個人沒有把握能去講這樣一個故事,我希望你能和我並肩作戰。”
雲海笑了,“這也是我希望的,所以我要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事情都想個清楚。以前何總不是也説,臨危受命、拍案而起,我不如你,但要説到考慮周詳、左思右想,那你就不如我了。”
陸帆聽他這麼説,也不由得笑了。
雲海看着窗外慢條斯理地説:“還有一件事情,如果我們真的要去説這個故事,安妮還在其中嗎?”
陸帆心中一凜,雲海説的事情他還沒有想到,不錯,喬莉是負責這個案子的銷售,不管故事説得好與不好,她都是有責任的。他看了一眼雲海,“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雲海説,“所以我要想。”
陸帆點點頭,直視着前方,“那你把每個細節都想清楚,我也慎重考慮。”
“不過我很同意何總的話,”雲海説,“要麼打工,要麼創業,這就是我們的職業生涯。”
就在雲海三思的期間,喬莉也沒有閒着。她一面加緊和客户聯繫,一面在網上守候樹袋大熊。她要探聽晶通電子到底發生了哪些變化。五一休假第一天夜裏,她和樹袋大熊擦身而過,只收到了他在MSN上的留言:“五一快樂,我天天加班,希望你的節日是輕鬆愉快的。”喬莉只好給他留言:“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網上見面吧。看到信息後請給我留言。”可自此之後,樹袋大熊再也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