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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按黨章憲法搞選舉換屆

    施計策權術播春風細雨

    這一天,方結實找上門來,不明不白地説了一大堆話,弄了半天,我才稍微有點明白。

    原來,他是個孤寡老頭,五保户。早幾年,他有一間土房子,在鎮區擴街時給沖掉了,一直住在村裏的一個破舊小房子裏,村幹部就是不給他蓋房子。他外甥是遠鄉人,多少年才抽空來這裏看一下老舅,一看他居無定所,很生氣,就幫他老舅上村裏、鎮裏鬧了幾次,話説得中肯、得理,村裏只得另尋地皮給他蓋了新房。從此,他算是學了個乖,感到無論什麼事,鬧一鬧就比不鬧強。於是逢事必鬧,一個勁兒鬧了幾年。其實到了後來,他的要求並不高,就是怕死後村裏把他軟埋了,一定要現在給他做個“老屋”,心裏才感到踏實。就這麼個簡單要求,村裏一是煩他長期告狀,二是還有幾個五保户,怕引起連鎖反應,沒有答應他。於是,他有空沒空就上鎮政府,甚至跑到縣城去鬧。

    我問他:“結實啊,你現在能吃多少飯?”

    他不解其意,説:“不瞞書記,我現在很能吃哩。”

    我説:“這就對了,你很‘結實’嘛,幹嗎現在就要老屋咧,這不是自己咒自己,嫌自己死得慢嘛。”

    方結實説:“不是哩,賀書記,俺大隊幹部壞得很,我信不過他們,他們必須給我一個答覆,要不我死了誰管呀?”

    我説:“結實啊,你信不信我?”

    “信,咋會不信哩?”方結實説。

    我説:“咱倆也是老熟人了,我來當書記,就是給老百姓做主的,不要逼村幹部表態了,我把民政所所長叫來,記下你的要求,鎮裏給你出個保證,一定讓你老了有棺材行不行?”

    他一聽,眉開眼笑:“賀書記呀,羣眾都説你是好書記哩。”

    我又問他:“你還種不種地?”

    他説:“不種地,就在街上賣‘氣死貓籃兒’,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

    我就誇他能夠自食其力:“不錯,不錯。”

    他很高興,説有了老熟人當書記,啥也不怕了,以後一定會好好幹,叫賀書記好好看看。我讓通信員小馬把鎮民政所長鬍貴田叫來,安排他給方結實出個手續。

    一開始,老胡不解其意,直説:“賀書記呀,這個證明可不好出,村裏如果不認賬,恐怕將來要燒鎮裏的手。”我向他擠擠眼,老胡馬上會意,回去拿了公章,煞有介事地寫了一張保證:

    在方結實百年以後,一定由民政所安排一個七寸的柏木棺,並且用柏油把外邊澆上一遍。

    蓋上民政所的紅印章後,方結實像得着了聖旨,疊好放在一個塑料袋裏,裹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邊走邊説:“書記呀,有事我還來找你!”我説:“行!”

    方結實走後,我讓通信員小馬把劉鎮長和平奇、春躍、振山這三個專職副書記叫來,開一個書記辦公會。重點研究一下黨委、政府換屆工作。

    要説這黨委、政府換屆,縣級以上五年一次,鄉鎮和村裏卻是三年一次。鄉鎮換屆的模式跟縣裏相仿,也要開黨代會、人代會,要按黨章辦,要按憲法辦,非常嚴肅,非常嚴格,非常嚴謹。村裏就相對簡化,村支部換屆是召開個全體黨員會,選出支部委員,再從其中產生支部書記,支部書記對委員再進行分工;村委會換屆就很複雜,已經定出候選人的,選票要過村民的半數,才算當選;近幾年又要老百姓進行“海選”,就是説,允許自報競選,老百姓願意選誰就選誰。這樣一來,選舉就很難保證一次成功。因為我們國家的國民素質實在不高,並且在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後,村級政權成了空殼,還有許多村債務纏身,羣眾的怨氣很大。因此,在選舉時,羣眾對選舉對象是“你整我三年,我整你一天,就是不選你,給你個難堪”;鄉鎮黨委幹這項工作也很頭疼,因為“三年一換屆,一次得半年”。即使是換了以後,也長時間穩定不下來。

    村級複雜歸複雜,也必須在鄉鎮換屆以後再説。所以,我這個書記辦公會議,不研究村級班子建設,只研究鎮兩委班子換屆。這本來是個程式化的事情,首先是選出黨代表、人大代表,只要把名額按《選舉法》的要求分下去,由組織書記監控,黨委及時把關就行了。其次是開好黨代會和人代會兩個大會,貫徹一下一次管三年的工作思路,把班子選好,就算完成了換屆工作。可是,對於灌河,我卻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上一次的換屆工作,全縣就出了不少問題,灌河還出了大亂子。

    先説鎮長劉春亭,實際上就是選舉工作的驚弓之鳥。他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後,先被安排在縣商業局工作,當一個股級幹部,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好單位,況且“人都想往高處走”那個老話起作用,又因為新調來的縣委書記與春亭是遠門親戚,他就找到書記,一心想轉到行政上幹。於是,在換屆改選前兩三個月,他從一個一般的股長一下子當上了瓦房店鄉的副鄉長。由於轉到地方上沒經驗,初次當上副鄉長,對農村工作不熟悉,又不知道自己有多輕多重,在説話上還習慣於部隊的那種“日親罵娘”訓人的軍閥作風,一句話就想衝倒人,所以,提前到瓦房店鄉上任的適應期內就不夠適應,自己渾然不覺地得罪了一些村支部書記。千萬不要小看這些村支部書記,他們在鄉里有很大的影響力,在換屆改選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了選舉的關鍵時刻,有幾個支部書記一串通,一起鬨,就給了老劉一下子,讓他落了選。這個結果不論對誰,都是很丟面子的事情。因為現在提倡依法辦事,你落了選,就不能繼續留在那個地方工作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家裏等待組織另行安排。其實,這還不僅本人丟了面子,也給縣委的組織人事安排丟了面子,給鄉鎮的黨委書記丟了面子。但組織的面子總是虛的,個人的面子才是實的。於是,只要有人落選,縣委就覺得對不起這個同志,就要進行新的安排。春亭就是先在家裏休息了一陣子,不料想因禍得福,不久被派到灌河鎮當上了副書記。黨內安排職務在特殊情況下,不需要選舉,這樣一來,他不降反升,由一個一般的副鄉長,搖身變成了抓組織的副書記,成了灌河鎮名副其實的三把手。

    當春亭在瓦房店鄉落選成為全縣街談巷議的新聞之時,灌河鎮隨之出現了更大的新聞,這裏的換屆也搞砸了。由於當時的黨委書記毛豐山同鎮長錢西川長期不和,底下的人也就內亂不止。當地的一些人想把一個本地的幹部選進班子,他們私下四處串通,換屆前就已經形成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事情發生的前兆已經非常明顯,各種信息都彙集到了時任鎮黨委書記的毛豐山那裏,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因為黨委書記是選舉工作的第一責任人,又是當然的選舉委員會主任,一切必須在這一個人的控制之下。一旦失控,就沒法給縣委交代。因此,這項工作搞不好,首當其衝是黨委書記丟人打傢伙的事情。毛書記得到這些底下不穩的信息以後,和錢西川鎮長的長期不和就退居次要地位,他們二人在這個關鍵時刻,結成了利益共同體。

    毛書記親自出馬,開始試圖做一些人的工作,能打就打,能拉就拉。叫了這個叫那個,機關幹部找了再找村幹部,每天熬到深夜,感到十分焦慮。“是瘡就要流膿”,到了這個時候,工作的成效已經微乎其微。地火奔突,杯水車薪,救不下來的火,轉移到毛書記的腦門子上,講話時就不再講策略,在批評一些人時出口就説:“日他媽,這灌河人有強烈的排外情緒。”這種説法,更加激怒了那些興風作浪的人,“排外”的評價一傳出去,猶如火上澆油,局面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到了選舉的這一天,錢西川鎮長拿着手提包,放在自己的座位底下,時刻準備一旦落選,立馬走人。幸好他以超過半數兩票當選,另一個副鎮長劉成甫卻中箭落馬,敗走麥城,灌河從此成了劉成甫一生的傷心之地。

    事後,縣委領導非常生氣,派出紀檢、監察、公安、檢察幾家組成的聯合調查組,興師動眾地調查了很長時間,最終不了了之。這樣一來,疾病沒有醫好,卻把書記、鎮長的矛盾表面化了。隨後不到幾個月,縣委相繼把毛豐山、錢西川都調出去,矛盾雙方,兩敗俱傷。

    由此可見,在某種意義上,與其説換屆選舉是選一個黨政班子,不如説是對一個黨委書記政治成熟度的考驗。鑑於此,縣委對灌河這一次的換屆工作非常關注,組織部長夜裏三次打電話問我情況,唯恐出問題。我對這次換屆選舉工作,當然不敢掉以輕心。召開書記辦公會,就是要認真地對這項工作做出專題部署。

    組織書記左平奇詳細彙報了縣委關於這次換屆工作的指導思想、方法步驟、目的要求,彙報了黨代表、人大代表的選舉情況,對人員的構成逐人進行了分析,對可能出現的問題一一加以説明。春亭以其曾經做過組織書記而賣老資格,動不動就説應當如何如何。只有我這個在一把手交椅上尚未坐穩的人,是第一次處理這種問題,對全鎮人事情況又很不熟悉,只好認真聽,認真思索。

    通過分析,大家清楚地認識到,黨委的換屆不是什麼大問題,黨內選舉,畢竟容易控制。但政府班子選舉,就萬萬不可粗心大意,一定要扭轉上次換屆灌河出現的被動局面。最後,我定了這樣一個調子,一定要做到“三個確保”:即通過大量艱苦細緻的思想工作,確保選舉工作在程序上萬無一失,確保被選舉人滿票當選,確保實現縣委人事安排的意圖。“三個確保”的指示,雖然有點牽強,但體現了一種信心和決心。對第二個“確保”,他們幾個的信心明顯不足。我對他們説,你們不要小看這一個“滿”字,這個字絕不能少,因為不管能不能“滿票”,提法上必須這樣提,要求上也一定這樣要求,只有這樣,才能把過去人們搞亂了的思想,集中到縣委人事安排的意圖上來。

    3月17日,召開了黨代會。我代表鎮五屆黨委向大會作了工作報告,選舉產生了九名黨委委員、五名紀委委員。每一組中間都要找一名差額,實際上是找兩個配角,一個叫馬興民,一個叫周禮中,他倆都表演得非常成功。會議一宣佈差額候選人名單,他們首先站起來,懇請代表們不要選他們。兩個人公開聲明,自己的資歷、閲歷不足以當候選人,馬興民還不講方式地説,我這是受領導抬舉,趕鴨子上架子。當這個候選人,不過是“聾子耳朵——配搭”,請大家千萬不要選我。對這種赤裸裸的表態,全場代表報以熱烈的掌聲。於是,在歡樂的氣氛和《喜洋洋》的樂曲聲中投票,在大家早已知道的結果中唱票及宣佈結果,所有候選人差不多都是滿票當選。接着,我又主持原配好、新選出的黨委和紀委兩套人馬,分別召開六屆一次全會,選舉產生了黨委書記、副書記和紀委書記、副書記。這些都不過是虛實參半耍民主,煞有介事走過場。從黨代會召開成功上,我看到事情並不像他們分析的那樣複雜。因此,對開好人代會就有了幾分把握。

    按照法定程序,鄉鎮人代會必須開夠三天時間才算合法。但沒有一個鄉鎮會那麼傻,一般都是一天就收場,好在縣人大也都默許了這種切合實際、符合中國國情的做法。

    當時,春亭建議,一定要嚴密組織,到開會這一天,派出四部車輛起個大早,到四個管理區去,把代表集中上來;會場外安排派出所的幹警站崗,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會場內每個管理區坐在一起,管理區書記(都是代表)坐在他們中間,再派上鎮直代表(一般是與黨委、政府領導們關係密切的人員)夾在村代表中間,雙管齊下,監視着代表們的言行和畫寫選票的過程。

    春亭講這些時,平奇、春躍是很贊成的。平奇並且給我解釋説,其他鄉鎮都是這麼做的,好像這就是成功的、成熟的經驗。我除了肯定嚴密組織這一點外,其他的一概予以否決。我跟他們講,做什麼事情都是“方法大死氣力,四兩能撥千斤”。首先,鑑於上次換屆混亂的局面,造成的嚴重後果,灌河的多數幹部不會不汲取經驗教訓。這一次大家心態已經趨於平和,轉入正常,這項工作只能是內緊外鬆,不要故意製造什麼緊張氣氛。要讓代表們感到十分寬鬆,盡力創造一種民主和諧的氣氛;二是不能讓派出所人員在場外站崗,有兩個同志值勤就行,其職責主要是勸説可能出現的上訪人員,切不可把人大代表當成專政對象;三是堅持正面教育,沒有必要監視人大代表。目前並沒有跡象表明有人策劃另選他人和賄選的情況。

    我既然這麼拍了板,他們幾個就不再多説什麼。只有春亭的表情有點怪怪的,估計他一是不相信這樣做能夠奏效;二是擔心他會在選票上吃虧,因為他這個鎮長目前也是個代鎮長,不經人大代表選舉不算數,他對自己能不能當選還沒有多少把握。我知道他肯定不贊成我的這些要求,可是你不提出來,我就不説什麼。

    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思想混亂,在大會前我專門組織召開一次擴大黨委會。會上,我強調指出,這次人代會我負總責,負全責,人代會上的一切程序都必須按我的要求辦,所有不明白、不理解的問題必須向我請示後方能開展工作。任何一個同志如果不按這個要求辦事,不管出不出問題,我都將毫不客氣地追究他的責任。這個要求,凜然地控制了全體班子成員的言行。

    3月22日,人代會如期召開。我作為第一責任人、選舉委員會主任,首先組織與會黨員代表開了一次黨內吹風會,很簡短地講了幾點:一是我鎮召開八屆人代會的時機和條件已經成熟,黨委決心召開好這次會議,絕對不能出現任何紕漏。凡有任何非組織活動的,堅決一查到底,決不心慈手軟。二是要通過這次人代會,做到“兩個體現”,實現“兩個確保”,對本屆人大代表實施“兩個教育”:即體現灌河鎮黨委、政府一班人的堅強團結、正直無私,體現灌河鎮各級黨組織的戰鬥力、號召力和凝聚力;確保鎮黨委對本次人代會周密安排和工作意圖的實現,確保縣委人事安排意圖的滿票當選;要通過這次人代會,對我鎮人大代表進行一次民主法制的教育,進行一次參政議政意識的教育。三是考慮到工作實際,整個會議堅持的原則是:於法周嚴,於事簡便。我要求四個管理區書記把這三點意見記下來,按照管理區分組,原原本本地傳達到每一個代表。

    會議異乎尋常地順利。春亭滿票當選,從而對我初次表現出佩服的神情。縣人大的巡視員也非常滿意。組織書記左平奇喝暈以後説,好哇,賀書記,你真的比我們高明嘛。我們以前都是捧住這些代表,生怕他們翻套,候選人還要攜幾條煙到各個代表團慰問拉票。你呢,一上來説成了通過會議來對他們進行“兩個教育”,從各方面都壓了他們一頭,高明,實在是高明!

    人代會結束後,我讓機關幹部休整一下,放了幾天假。自己也想鬆口氣,準備回城跑跑,拜拜幾個金融部門的門子,以利於今後籌措資金。午休後,我還沒有離開灌河,周禮讓、林恆昌等幾個當地的長老找上門來,説是要當面給書記提出一些建議。他們還沒有開腔,我這裏就一連接了兩個電話。看到書記這麼忙,幾個老漢知趣地説,改天再來,改天再來。兩個電話的內容,一個是縣委辦通知,明天八點,在縣一賓館召開鄉鎮黨委書記會議。一個是從虹川地區彰陽縣打來的長途,説是我們這裏的滑石粉廠的一個叫馮根的會計,因為賣血暈倒在他們醫院裏,正在搶救!他們輾轉找到鎮黨委書記辦公室的電話,要我們馬上派人去。

    正是:工作頭緒亂如麻,救人心情急如火。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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