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滿全。男。河南洛豐市人。三十一歲。祖籍甘肅隴南。祖母常年在鐵道旁掃
煤屑。那條骯髒而又頑固的鐵路,幾乎支撐起了他童年記憶的全部重負。名不虛傳
一根主幹兒。哪年全家遷居洛豐?記不清。為什麼要遷居?通常的故事都說是逃難。
逃荒、發大水、或者旱夠為虐。興許是爺爺想到洛豐去發財。因為到了洛豐後,滿
全記得他們家的確在洛豐河車站南邊小滿巷口子上,置起了個煎餅攤。滿記。張小
翠。怎麼又來個“張小翠”?他說不清。也許不肯說。後來這煎餅攤並進國營第三
十九小吃店。但他們一家照舊住在小吃店樓上那間向著街面開一排四扇大窗的大屋
裡。兄弟姐妹多,屋裡有不少張雙層床。他說他從小就在“兵營”里長大,這樣的
說法,和那些排列整齊的雙層床不無關係。參軍前,上過幾年小學。因此,戰友們
老說他是“知識分子”。他說:“操,我呀,知吃分子。”不過他對吃,還真不在
行。除了懂點煎餅的門道,連條魚都做不熟。吃現在的吃慣了。上那幾年小學覺得
沒多大意思,便仗著天生一副漂漂亮亮的小生身材和臉模子,考進了市豫劇團學員
班。但沒兩年,栽了。變聲期,嗓門劈了。豫劇團想讓他改武行。他覺得一輩子在
舞臺上跟人鞍前馬後地翻騰,吶喊,打旗,一張嘴除了‘在“,就是”是“,未免
活得太窩囊,就想趁早另打鑼鼓重開張。但劇團的人還偏不放,覺得他機靈,腿腳
勤快,嘴巴子裡又翻得出花活兒,打磨打磨,興許能培養成一個不錯的後臺監督。
演出經理。主管外事,草簽合同,不會叫劇團虧著。可他偏偏又跟劇團裡唱旦角的
一根”臺柱子“新乎上了。假如要攤開來,公平地說,是那根”臺柱子“想嘗他這
根”嫩黃瓜“,勾引的他。但劇團裡的人當然不會這麼說。’臺柱子”藝名叫“響
八縣”。鬧出事來,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把屎盆子往那根“嫩黃瓜”頭上一扣,
保住這根“臺柱子”要緊。必須讓他走,還有一個理由。臺柱子的男人是她父親的
一個老友。是洛豐市古玩收購門市部大拿一把手的古玩鑑別專家。什麼都好,就是
老了一點。他擅長鑑別種種昂貴的古地毯。壁毯。從解放前的那時候,到解放後的
這時候,他結交了不少有地位有身份的“毯友”。他曾經為一位好朋友,從人手裡,
用收破爛的出水價,收進一批極為罕見名貴的明代西藏紅花毯。僅此一批貨,就讓
那位同樣玩古玩的好朋友,結束了幾十年來可憐巴巴地往來於古董大戶之間充當
“二過手”的淒涼境地。終於有了自家的庭院。小妾。包車。這好朋友,就是她的
父親。他肯把女兒嫁給他,跟那批西藏紅花毯有什麼樣的關係,外人不得而知。反
正先有紅花毯後,才有這門親事的。這些年,也常有黑殼小汽車來接她的這位上了
年紀的男人,去省裡的大宅院或小樓群裡去幫著鑑定各種古玩。市文化局長搭不上
的話茬,他有時能給搭上。那年市裡擴建人民公園,圈進的八十八戶人家一定得搬
遷,最後搬走了八十五家,拆了八十五戶。特批了三戶,可以不搬。他和她就在這
餘剩的三戶裡。至今他們還住在人民公園裡,獨門獨戶一幢老式小四合院,環境比
省長住的還幽雅。老人親自找滿全談。既往不咎,只要他離開她,離開洛豐,他能
為他辦一切事,補償一切損失。老人只要面子。他再經不起這種風波的折騰,不想
再鬧一次“響八縣”。老人甚至捧出一對家藏的北宋年間建窯兔毫碗,戰戰兢兢、
心疼萬分地放在他面前,請他“笑納”。他看那兩個“扁碗”,黑不溜丟,當尿盆
小了點,做菜碗又太土,上不了酒席,就沒要;只哈哈一笑說,行了。我當兵去了。
好好看住你那個寶貝疙瘩吧!他真的走了。一甩手,再沒回洛豐。
你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吧。他呀,只要願意,管能在涼白開水裡也喝得出廣東
雞粥那種天下獨一份的鮮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