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森的廟殿,響起一個冷森的如同墳地裏發出的聲音:“免禮。”
“謝教主!”石嘯天起身,畢恭畢敬地垂手立在殿中。
她雖然看不見教主,但卻能感受得到他就在自己身旁。
“在黑風口你表演得很不錯。”教主雖是讚揚,聲音仍是冷森如冰。
原來在黑風口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戲,是教主早就安排奸了的!
石嘯天急忙道:“全是教主英明,那小子已經完全相信我了,我從黑風口到阿城後便依照教主的指示……”
那冷森的聲音截斷了她的話:“事情辦得怎樣了?”
“回稟教主,果然是一口空棺,裏面只裝着斷魂谷的一把斷魂刀。”
“斷魂刀刀柄上雕着金龍還是金鳳?”
“金龍。”
“你見過楊玉身上的手帕了?”
“見過了,楊玉身上的手帕和您説的一模一樣。”
“楊玉是否還藏着另一條梅花手帕?”
“沒有。他很老實,不會説謊的。”她嘴裏這麼説,心裏卻完全是另一種想法。
為了自己的利益,她在教主面前也敢説謊,儘管她知道這是極其危險的事。
“噢,”冷森的聲音一頓,又説道:“肖藍玉既然將玉笛交給了他,一定也會將梅花手帕交給他,為什麼不會呢?”
她感覺到黑暗中教主的一雙神奇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低下頭:“弟子無能,猜不出究竟,請教主恕罪。關於肖藍玉……”
她將楊玉告訴她的肖藍玉在黃山養病,收楊玉為徒,取紫貂血失敗,最後贈送玉笛自殺身亡的情況,詳細地稟報了教主。
她説完之後,良久,才傳來教主冷森的聲音:“我明白了,嗯,你乾得很不錯。”
“謝教主誇獎。”她暗中吁了口氣,教主終於相信了她。
她心念剛轉,教主的聲音突地變得十分尖厲:“你在出十萬兩銀子買楊玉棺木的同時,暗示五龍幫三龍頭,要他們殺了楊玉?”
“我……”她的臉刷地一白。
“你為何不截住霍成安、呂公良,居然讓他們找到了楊玉?”
“我……”她頭額涔出了汗珠。
“你竟敢號稱‘玄天娘娘’暗中召集人馬,準備恢復樂天行宮?”
“弟子罪該萬死!”她渾身顫慄,誠惶誠恐。
她害怕的樣子,一半是裝出來的,一半是嚇出來的。她沒想到教主的消息竟會如此靈通。
“大事成功之後,百合神教之中自然少不了你樂天行宮一席之地,你急什麼?如果你想憑現在的力量與我對抗,簡直是白日做夢!”教主尖厲的聲音像尖刺一樣鑽入她的耳膜,“你雖然用藥物制服了一批高手,要他們為你效命,但如果我給了他們解藥,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一定是將你剁成肉泥。”
“弟子不敢……”
“你不要忘了是誰把你培養成人的。”
“教主養育之恩,弟子結草銜環,永生難報!”
南俠楊凌風當年將她從樂天行宮救出來後,便把她交給了教主,因此教主實際上是她的養父。
“聽着!”教主聲音更為冷厲,“楊玉雖是斷魂谷門的傳人,肖藍玉的兒子,但不准你傷害他的性命!這小子看來已經愛上你了,但你無論如何不得在他面前揭開面巾!”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不准我報仇……”她喃喃道。
“這是命令!你已經違背過我的命令了,你如果再敢違抗,我就下令將樂天行官的人全部處死,你也得死,而且你將會死得很慘,比你娘還要慘!”
教主冷酷的聲音令她毛骨悚然。
她顫聲道:“弟子不敢。”
“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即設法逼楊玉離開孝裏鋪。”
“為什麼不讓楊玉留在此地,等候吳玉華來後再下手?”
“我已經知道吳玉華現在哪裏了。”
“在黃山石壁洞窟?”
“嗯,你很聰明,聽着,現在蔣伯承是個危險的人物,一定不能讓他向楊玉泄露身世的秘密。”
“教主的意思是要讓蔣怕承保守秘密?”
“不錯。”
“但不知該用哪種方法?”
“要一個人保守秘密,方法有很多種,而最好的方法,只有一種,那便是使這個人永遠不再開口説話!”
“弟子明白。”
“記住蔣伯承不是一人,而是一家四口。”
石嘯天心中一震,隨即道:“弟子遵命,不過弟子一人……”
“幫手已到,就在廟外。”
顯然,教主己將一切佈置就緒。
她想了想説:“在楊玉住處有人打了弟子一寒釘,後又在林中追蹤弟子,被弟子用移形幻影之術甩開,此人輕功極好,但不知是誰?”
“你放手去幹自己的事,這人我知道是誰,由我對付。”
“是。”
“楊玉離開孝裏鋪後,你該怎麼做,我會再教你。”
一陣清風從石嘯天身旁掠過。她感覺到一股旋風,旋風中裹着一團黑煙刮出了廟殿。
一切歸於寂靜。“唿——”廟外傳來一聲長哨。那是教主派來的幫手與她聯絡的信號。
她沒有回聲,怔怔地呆在廟殿裏。
近幾年來,教主讓她主持教會的事,以教主的名義發號施令,教主本人則很少露面,這次教主竟親自出面佈置事宜,並對她表示出極大的不信任,這是為什麼?
她隱隱地感到不安。
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楊玉睡過了頭。
陽光瀉在山尖上,血光萬道,濺紅了山,濺紅了水,半邊天空,殷赤絳紫。
炫目的陽光從窗户透入,射在楊玉的身上。
楊玉從未上彈身而起。
挽好頭巾,紮好腰帶,腰間又多了一把綠鯊魚皮鞘的短刀。
收拾停當,跨步出房。
堂屋內棺木仍在,一切正常。
“石姑娘!”他輕釦門環。
沒人應聲。他手輕輕一推,“吱——”房門應手而開,門是虛掩着的。
牀上被疊整齊,房內不見石嘯天。
楊玉走出木屋。剎時,他楞在了屋門前的石階上。
屋坪裏站着四個漢子,正歪着眼瞧着他。
“你們是誰?來這兒幹嘛?”楊玉問。
為首的一位滿臉濃髯的漢子沉聲道:“你知道‘坐山雕’嚴英嗎?”
“不知道。”
“不知道?好,我來告訴你吧。這泰山西腳孝裏鋪百里之內,全是嚴大爺的地盤,你在這裏搭建木屋,可曾到嚴大爺那兒拜過碼頭?”
“這,這也要拜碼頭?”
另一個面色黝黑的漢子道:“那當然。”
“這塊地是山腳絲茅村人的‘神殿墓地’,這木屋是蔣伯承大伯蓋的,你們不信可去絲茅村中間蔣伯承大伯。”楊玉邊説邊在猜想這夥人的來意。
“哼!”濃髯漢子冷哼一聲,“我們不知道什麼絲茅村,也不知道什麼蔣伯承大伯,我們只知道嚴大爺的話,在這裏就是閻王爺的命令。”
楊玉心中一怔,聽話音,這四人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你們要怎樣?”
“燒了這棟木屋!”
“你們……”楊玉眼中閃出精芒。
濃髯漢子神色倨傲:“我們怎樣?我們就是要燒了你這木屋!”
“你們敢?!”楊玉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剎時,他臉色倏變。
插在腰間的十八支小竹管不見了!
沒有小竹管,他便不能殺人,儘管他身懷數種絕技,而且腰間還掛着那把令人聞風喪膽的斷魂刀,但他仍是個毫不懂武功的人。
即令小竹管在腰間,他也不願殺人。他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躲避殺人,找一塊乾淨的土地,過一輩子安靜的生活。現在母親未死,他在等候着母親歸來,更不能玷污了這塊隱地,再説他在未向蔣大伯問清情況之前,怎能隨便動手殺人?
他用手去摸小竹管,並非已動殺意,只是對四個漢子要燒木屋的一種反應。
面孔黝黑的漢子厲聲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嚴大爺對抗?”
另一個白淨面皮的跟着喝道:“笨小子,你是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報上來路?”
對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楊玉反問道:“你們是誰?”
濃髯漢子瞪起眼:“扯長耳朵聽清啦!嚴大爺手下四大金剛,濃髯金剛高超凡、黑麪金剛高不俗、白麪金剛孫騰江、花面金剛孫倒海。小子,你是誰?”
“絲茅村的蔣玉。”楊玉有意又提出絲茅村和蔣大伯的姓。
“沒聽説過!”高超凡手一揮,“燒!”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我只不過是想在這裏住下,過過安靜的日子,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楊玉叫道。
“在這個世道上,哪兒有安靜的日子?如果真有安靜的日子,咱們也想去哩。”高超凡一邊説着,一邊和高不俗、孫騰江、孫倒海三人一齊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火把。
“這裏是我的老家,難道我在自己的老家也沒有一塊棲身之地?”楊玉仍在叫。
他這是感嘆的呼叫,像似問蒼天,又像似問四個準備燒屋的“金剛”,又像似問自己。
“小子,閃到一旁去,別惹麻煩,否則你就真的要回老家去了!”孫騰江揮動着手中的火把,衝着楊玉叫着。
他們奉命燒屋,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他們都是殺人的魔鬼,只因奉命不準傷害楊玉的性命,才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剛才他們在絲茅村裏可就沒有這種耐心。
呼!呼!四支燃燒的火把逼近了楊玉。
嗖!嗖!兩支耀眼的劍,交叉勒着了楊玉的頸脖,把楊玉逼到屋坪外。
火把點燃了木屋。火很快地燃燒起來。
俄頃,金蛇亂舞,烈火騰空,木屋在火中痛苦地呻吟。
火苗像毒蛇的信舌舔向屋後的竹林。
騰起一股濃煙,響起了竹子爆裂聲,瞬間,竹林也變成了一片火海。
“四大金剛”已躍身離去。楊玉還呆呆站在屋坪,望着繼續向山林漫延的火。
人為什麼這樣冷酷無情?
蒼天為什麼這樣不公道?
他終於轉身離開木屋,躍過小溪,踏上走出“神殿墓地”的迂迴山道。
他覺得有些奇怪。這麼大的火,蔣伯承和石嘯大怎麼都沒有出現?
他跨上通向山腳村莊的山崗,心中驟然一緊,臉孔頓時扭曲。
村莊菜畦地裏,橫豎躺着幾具屍體。
他縱身躍下山崗,風一般撲進村裏。
血腥味,到處是濃濃的血腥味,到處是剛剛流過的鮮血。
菜畦地裏的屍體是村裏的農夫。
他跑迸蔣家大屋院,發現了院角花樹下躺了個人,一個飛彈逼了過去。
是蔣安禮,準確的説是蔣安札的屍體,手裏持着一柄斷劍,斷劍頭深深插在自己的心窩,位置很準,正刺穿心臟。
楊玉雖不會武功,但仍一眼看得出殺死蔣安禮的人,是一位武功極高的高手。
空氣突然變得詭譎。
殺死蔣安禮和農夫,就是因為他們在山林裏搭了一間木屋?
楊玉心情大亂,木呆了一陣之後,突地躍起,一腳踢開了蔣家大屋的門。
吳湘君仰躺在地上,一地的血,寬大的布衣已儒濕了一半,人早已斷氣。
又是一條人命!
楊玉立即搜索了全屋,裏裏外外沒半個人影。
蔣伯承和玉蓮在哪裏?他們逃脱了這場血劫麼?
他感到焦躁不安,心中血氣又在衝動。他衝進柴房,從後窗口竄出。
柴房後,有一條通向山林的秘密小道。蔣伯承一定抱着孫女從小道逃進山裏了。
他目光在小道上四下掃瞄。他希望見到他們,能將這裏發生的事問個明白,同時他又不願見到他們,因為他希望他們能逃出追殺者的魔掌。
小道上伏卧着一個,曲伸的雙臂像是要向前擁抱什麼。
楊玉心驟然一緊,彈到那人身旁,低頭細看,那人就蔣伯承。蔣大伯終究未能逃脱兇手的追殺!
殷紅的鮮血侵透了蔣伯承的衣襟,擺腳裏血水還在往下流,流迸地面堆積的枯枝裏。
“蔣大伯!”楊玉跪在枯枝上,發出一聲悲槍的呼喊。
他心中明白,蔣伯承、蔣安禮、吳湘君都是為他而死的。
蔣伯承身子微微一動,接着一陣輕微的抽搐。
蔣大伯還沒有死?楊玉眼中光亮閃爍,急俯下身問:“蔣大伯,你怎麼樣?”
蔣伯承瞪着失神的眼睛,努力翕動着嘴唇,但發不出聲音,嘴裏血沫直湧。
楊玉從蔣伯承那雙失神的眼睛中,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説。一個臨死的人,死前拼命想要説的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話。
他將耳朵貼近蔣伯承的嘴唇:“大伯,你要説什麼?玉蓮呢?”
蔣伯承吃力地嚥下一口血沫。眸子大張,從牙縫中擠出聲音:“無……果……崖……
白……白……”又一口血沫湧上,喉嚨裏發出一陣“咕嚕”的響聲。
“大伯!”楊玉見狀,急伸手托起蔣怕承的頭,手在他背穴上輕輕一拍。
楊玉一番好意,想拍散蔣大伯喉嚨中的血沫;殊不料,這一掌下去,卻封住了蔣怕承的嘴。
蔣怕承沒有斷氣,全憑在倒地時閉聚在體內的一口真氣。他用這口真氣延長性命,等待着楊玉到來,他有重要的話對楊玉説,他要楊玉去找一個人,只有這個人才能保護楊玉,才能解開楊玉心中的謎結,才能決定楊玉的命運。他才説出四個字,準備嚥下血沫後再把話説完,誰知楊玉此時拍了他一掌,這一掌將他聚集的已將殆盡的真氣完全拍散。
一堆血沫冒出蓋住了嘴,眸光黯淡下去,瞳孔放大,蔣伯承頭一歪,寂然不動,已是斷氣。
楊玉托住己死去的蔣伯承,眼中猝然滾下兩滴熱淚。
忽然,楊玉放下蔣伯承霍地跳起。
玉蓮!小玉蓮!
他朝着蔣怕承雙手伸出的方向,撲進樹叢中。
楊玉驚呆了。躍人眼簾的慘絕人衰的情景,使他呼吸停止,全身的血液似已凝固。
玉蓮躺在樹叢的枯草上。
她一絲不掛,頸下一道刀痕從胸脯劃過肚腹直到胯下,剖開的心肺、肝臟、腸子,翻露在體外,弄得到處都是。
一個五歲多的小女孩,竟被兇手強暴後開膛破肚!
“呀——”他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銷魂刀躍然出鞘,寒光閃爍,紫電飛空。剎時,樹叢中狂風頓起,樹木搖曳,斷幹殘枝,落葉紛飛!
他不懂刀法,只是一股勁地亂砍,彷彿要把心中的仇恨和憤怒從斷魂刀上砍泄出去。無形之中,他的內力已發揮到了極限,他經脈雖已打通,但不知如何控制內力,如何運氣,一時間,只覺頭昏目眩,百骸欲散,一跤跌在地上暈了過去。
一陣涼風吹過,楊玉悠悠醒來。
人還在林中,玉蓮屍體卻不見了,他傻了,是誰搬走了玉蓮的屍體?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楊玉托地躍起:“誰?”他邊問話邊轉回身。
身後一青衣漢子單膝曲跪:“在下陳青雲叩見莊主!”
鵝風堡看守石塔的莊丁頭目陳青雲!他來這兒幹嘛?
心念剛動,話己出口:“你來幹什麼?”
陳青雲仍跪着道:“在下奉於大管家之命,請莊主到廣賢莊與九派十三幫的人議事。”
“議什麼事?”
“關於有人陷害莊主的那三樁血案。”
“我沒有作案,可他們能相信麼?”
“於大管家已有充分證據證明莊主不在血案現場,只要莊主一到廣賢莊,此事便會水落石出。”
“你對我怎麼還以莊主相稱?”楊玉疑惑地問。
陳青雲頓首道:“你是老莊主凌志宏的兒子,他又當眾傳位給了你,因此只要你不死,你便永遠是鵝風堡的莊主。”
這就是凌志云為什麼不借重金僱請殺手,要殺死楊玉的原因。
“可是……”楊玉本想説出自己不是凌志宏的兒子,話到嘴邊突然一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於大管家得知你從鵝風堡出走後,就派我到這兒來找你。陳青雲道。
於歧鳳也知道娘在山東的這塊隱身之地?這又是個相當詭秘的謎,無法想透。
“這裏的屍體呢?”
“在下已將所有的屍體都埋在腳下的墳地裏了。”
“關於兇手,可有線索?”
“沒有,村上的人都跑光了,根本沒法問,待去過廣賢莊後,稟告於大管家再慢慢查訪不遲,眼下請莊主速速動身趕赴廣賢莊。”
楊上環傾四周,沒有出聲,他在想:“石嘯天哪去了,會不會……”關切之情已露在臉上。
“莊主,我們必須在三日之內趕到廣濟寺和少林寺的人相會,然後二日之內趕到廣賢莊,時間緊迫,請莊主……”陳青雲連連催促。
楊玉手微微一擺,默默地點點頭。
石嘯天若是無心,走便是走了,決不會冉回來,石嘯天若是有心回來,決不會找不到他。
陳青雲、楊玉走下小道,穿過山腳墳地。
八個墳堆。四個墳堆上插着木牌,上面分別寫着蔣伯承一家四口的名字。
楊玉站在墳堆前,想着兩件事。
尋找“四大金剛”,替蔣伯承全家四人報仇雪恨!
陳青雲怎麼會知道蔣伯承全家四口人的名字?他們有何關係?
離開墳堆,穿過村莊,四周靜靜的,沒有一個人,和來時已是兩番景象。
嚴大爺等“四大金剛”的出現。火燒木屋。血劫村莊。蔣大伯全家遇害。陳青雲的突然到來。
這都是做夢也估想不到的意外。
楊玉決定隨陳青雲去廣賢莊。他要找到於歧鳳,要他解釋凌志宏假死之謎,解釋空棺之謎,他要找到凌志宏和娘,要他們解釋所發生的一切……
四個青衣莊丁牽着六匹快馬,在村口小橋旁等候。
“莊主請!咱們今夜一定要趕到響谷嶺。”陳青雲對楊玉説。
楊玉留戀地回頭看了村莊一眼,躍上馬背,猛揚一鞭。
六騎似飛箭般從村莊口射出,消失在山腳拐角處。
響谷嶺。光禿禿的山崗,光禿禿的石巖,沒有一棵樹、一根草。
唯有一座花崗石砌成的城堡,挺立在光禿禿的崗上,忍受着冷風的侵襲。
日近黃昏,山影散亂的時候,楊玉一行六騎,馳到了城堡之下。
“什麼人?”城跺上發出一聲厲喝。
陳青雲催馬向前,供手道:“請稟告堡主,鵝風堡莊主凌玉到。”
楊玉以鵝風堡莊主的身份出現,當然襲用凌志宏的姓。
“請諸位稍待。”跺上護丁急步奔下城跺。
片刻,城跺上傳來高聲呼喊:“有請凌莊主——”隨着呼喊聲,鐵索吊橋徐徐放下,堡門也隨之打開。
楊玉騎馬緩緩走過搭在石巖深澗上的吊橋,環目四顧。
城堡建在響谷嶺的谷崖頂上,三面陡峭絕壁,一面千丈深澗,唯有吊橋一條進出之路,地勢可謂險峻之極。
堡門用五寸厚的整木做成,表面包着鐵皮,釘着鐵釘,城跺上強弩鐵藜,持着刀槍的堡丁星羅密佈,那架勢就如臨大敵一般。
他不知道這架勢就是衝着他來的,否則心緒就不會這麼自在。
堡坪上已有一行人在恭候楊玉等人。
夕陽照在他們的臉上,都是一張張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臉。
楊玉、陳青雲等人跳下馬背,立即有人上前將馬牽走。
陳青雲上前抱拳道:“諸位久等了,嚴堡主可在?”
一行人中為首的城堡管事道:“堡主已在廳內設宴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一行人踏上石道,沿石階而上。石階兩旁,堡丁執刀侍立,五步一對,直至堡廳。
楊玉心中頓生一種赴鴻門宴的感覺,步子不覺沉重起來。
四莊丁在廳前被堡丁引至側廳,楊玉、陳青雲則步入大廳。
廳內擺着一桌酒宴,席上坐着六人。
當中一位老者,六旬開外,滿頭飛雪,臉色燻黑,一雙眼睛閃射着犀利的目光,彷彿能透人肺腑。
老者身旁,各坐一位四十左右的精壯漢子,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典型的山東漢子。
一對男女左首席上坐定,男的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女的肩削腰細,容貌嬌好,兩人年紀都在三十開外。
另一個人在右首席位上端坐着,長袍馬褂,背插長劍,正襟危坐,神色倨傲。
六張冷漠的臉,十二道冷冷的目光。
“凌莊主駕到,伍某有失遠迎,望乞恕罪。”當中的老者城堡堡主伍中卓起身發話。
話雖説得客氣,冷冰冰的語氣卻使楊玉不快,楊玉心中不覺傲氣引動,雙眉一挑:“不必客氣。”説罷,大咧咧地在席正中座位上坐下。
伍中卓臉上閃過一道陰影,隨即指着左右兩個漢子道:“犬子伍俊傑、伍文斌。”
伍俊傑、伍文斌冷冷地瞅了楊玉一眼,雙手微微一拱,算是見禮。
楊玉也是雙手微抬,冷瞅一眼,禮尚往來。
伍中卓指着那對男女道:“這二位是四海閣的餘微波、梅輕煙雙俠,江湖人稱雙飛翼。”
餘微波、梅輕煙雙雙站起,抱拳道:“閣下敢是威震江湖的飛竹神魔楊少俠?”
雙飛翼夫婦的名字,楊玉曾聽凌雲花説過,見二人如此模樣,便也急忙起身還禮:“雙俠休要見笑,在下便是楊玉,久仰雙俠大名,今日得見,真是幸會。”楊玉在鵝風堡當了幾個月的莊主,也學會了些客套話。
“這位是陰陽先生鬼谷子。”伍中卓介紹席上最後一人。
鬼谷子?陰爪手谷伏生的師父!
楊玉心一沉,找麻煩的來了。陰爪手谷伏生是他在鵝風堡娘墳前殺死的九大惡魔之一。
鬼谷子冷冷一笑,作為見札。
“哼!”楊玉回報一個冷哼。
伍中卓手一擺,桌旁侍者立即上前替眾人斟滿酒。
陳青雲端起酒杯笑道:“在下借花獻佛,替莊主敬各位一杯。”
陳青雲知道這些人都是於歧鳳請來替楊玉作證之人,算是朋友,千萬不能得罪,所以他在敬酒的同時手肘在楊玉腰間輕輕一頂。
楊玉雖然氣傲,卻也是個豁達之人,見狀便舉杯道:“在下初出江湖,禮義不到之處,還望諸位多多見諒,幹!”
“幹!”廳內氣氛由冷轉暖。
梅輕煙發問道:“聽説凌莊主已被二莊主凌志雲趕出了鵝風堡?”
陳青雲臉色倏變,急忙道:“此事於大管家已經……”
楊玉笑着打斷陳青雲的話:“不是我被趕出鵝風堡,是我自己離開了鵝風堡,實不相瞞,我不願當什麼莊主,倒願做一個像你門這樣雲遊天下的俠士。”
“好!”餘微波拍掌一笑,“又傳聞你在沙口嘴殺了荒山三虎三位大爺,斷了斷喉劍霍成安一隻手腕,這可是真的?”
楊玉仍笑道:“不錯,我斷了霍成安一隻手腕,只因他要殺我,不過荒山三虎卻是霍成安殺的。”
伍俊傑板着臉道:“無形劍客呂公良的右手腕也是你砍下的?”
“是的,因為他也要殺我。”
“呂公良從不殺不該殺的人。”
“我不知道我該殺不該殺,但是我決不殺不該殺的人。”
鬼谷子突地冒出一句話:“谷伏生該殺麼?”
楊玉灼灼目芒轉投到鬼谷子臉上:“該殺。”
鬼谷子沉下臉又問:“為錢而賣命的殺手就該殺?”
楊玉的臉更陰沉:“五個殺手襲擊一個帶病的女人,還當街剝這女人的衣服欲行強暴,你説該殺不該殺?”
鬼谷子怔了怔,説:“你親眼所見?”
“不是。是跟隨那女人一同去城隍廟的鵝風堡公主凌雲花所言。”
“誰能擔保那小丫頭不説謊?”
陳青雲插嘴道:“五殺手在城隍廟外追殺那女人和凌雲花時,蜈蚣鎮有數十人在場,一問便知真假。”
鬼谷子陰陰一笑:“我若沒問過,還會坐在這裏?我現在只問楊少俠一句話。”
“請問。”楊玉盯着鬼谷子,料定他問的決不是什麼好話。
“你是不是肖藍玉的兒子?”
楊玉宛若遭到電擊似的全身一顫,傻了,呆了,糊塗了,自己怎麼又是肖藍玉的兒子?!
“你這話怎麼講?”楊玉反問鬼谷子。
“看來你自己也弄不清楚,好,此話不算,我再問你,你是不是斷魂谷門的傳人?”
這又是一個楊玉無法回答的問題。
他雖有斷魂谷的玉笛和斷魂刀,但從未入過什麼斷魂谷門,就是死去的肖藍玉也從來沒有向他提及過,可如果説不是,卻又無法解釋。
他只好像詛咒似的從嘴裏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不料鬼谷子卻迸出一串長笑:“哈哈,很好。”他似乎對楊玉的回答十分滿意。
“哈哈……”伍中卓也迸出一陣大笑,“不錯,果然是少年英雄!”
六人臉上由陰轉睛,廳內氣氛由暖變熱。
“幹!”嗆喝聲頓起。
酒宴散罷,伍中卓吩咐堡丁帶楊玉、陳青雲去堡中客房歇息。
陳青雲在廳門前問:“嚴堡主,明日何時動身?”
“五更天明即動身。”伍中卓答道。
楊玉禁不住輕聲問陳青雲:“堡主姓伍,你為何稱他嚴堡主?”
陳青雲邊走邊低聲道:“伍中卓繼承的是師父的城堡,他師父姓嚴,所以泰山腳一帶的人都稱他為嚴堡主,嚴大爺。”
嚴大爺?!
一陣山風吹過,楊王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意識到,又是一個神秘的多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