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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玉笛狂生

    颶!利器破空之聲。

    細長的小竹筒在空中如同飛箭疾射。

    噗!竹筒尖上的刺針正釘人畫在木板上的紫貂頸部的血管。

    楊玉揮着酸脹的手臂,胸中一陣氣浪翻騰。

    藍袍書生拔出釘在木板上的竹筒:“不錯,手法很準,只是……”

    “內力大差”四個字還未出口,他已頓住話鋒,從腰間拔出玉笛來,“累了吧,先歇歇,聽我吹上一曲。”

    楊玉此時氣喘吁吁,只覺體內血氣突奔狂湧,已是把持不住,身子連連搖晃幾乎跌倒。

    笛聲頓起,抑揚頓挫,響徹雲霄。

    楊玉全身一震,身子停止搖晃。

    笛聲音韻數次變化,忽強忽弱,忽高忽低,忽頓忽揚。

    楊玉臉色漸漸轉紅,翻騰的血氣遂告平息。

    一聲悠長的拖音,笛已離開嘴唇,笛聲猶在空中盤旋迴響,餘音不絕,似有若無……

    楊玉直聽得神魂飛蕩。

    “你來練一曲。”藍袍書生將手中玉笛遞給楊玉。

    楊玉橫笛上唇。

    “提氣——氣走丹田——氣海——神闕——關元——章門……吹!”

    笛聲突起,破空而出,雖不及藍袍書生吹的氣勢,卻也嘹亮震耳。

    “廣陵曲!氣走四經三脈……”

    廣陵曲,上古仙樂絕傳的聖樂“鈞天之樂”的第一奏。其實,這是一派胡言!只不過是藍袍書生哄楊玉的一句鬼話!

    此樂曲是藍袍書生師門的一曲鎮門曲,他巧妙地將練習內功的氣運大法融於樂曲之中,正在悄悄地傳授楊玉曠世的武學“六合煉氣大法”。

    一曲吹盡。楊玉垂下玉笛,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有一種説不出的舒適感。片刻,他又覺得丹田湧出一股熱氣,全身頓時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不知不覺間,兩眼中爆出一片精光。

    藍袍書生面含微笑,微笑中又夾雜着一絲憂慮。

    他笑的是,楊玉已用笛氣衝破了生死幽關,打通了全身經脈,從此以後內力會日益猛增,到重陽節時取紫貂之血,自是易如反掌。

    他憂慮的是什麼?一時間,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只是感到了憂慮。

    楊玉又彎腰抓起了細長的竹筒。

    颶!一聲極細的像蚊子叫的聲響。一道黑色的閃電似的光掠過沙坪。

    噗!竹筒牢牢地叮在了“紫貂”的頸脖上,細小的刺將木板釘了個對穿。

    藍袍書生傻了眼。想不到楊玉剛剛打破幽關,力道就如此強猛!

    楊玉傻了眼。這一竹筒是自己投擲的麼?

    良久。兩人對視,發出一陣狂笑。

    笑聲在沙坪上空凝結,久久不曾散去。

    此後每天清晨,藍袍書生便帶着楊玉到沙坪練曲,練投擲。

    竹筒愈來愈小、愈短,已達到適用小吸筒的大小。

    楊玉吹的笛聲愈尖愈厲,一曲廣陵曲盡,氣勢力道已不在藍袍書生之下。

    竹筒無聲無息地、無形無影地飛過沙坪。

    聽不到破空厲叫之聲,看不到電閃飛逝之影,甚至連楊玉的手也不曾見動過,竹筒已釘在了“紫貂”頸脖上。

    第一步已告成功。楊玉練就的投擲手法遠遠超過了藍袍書生所料,他已達到了師門暗器手法的最高境界,“動中見靜”,“殺人於無形”。

    天意,難道這就是天意?

    藍袍書生在高興之中,感到了一種極度的恐懼。

    星移斗轉,日月如流。

    轉眼之間,九九重陽又到。

    楊玉端坐在沙坪等候着紫貂出現。

    “抽掉紫貂體內三分之一的血,根本不會傷害紫貂,決不能手軟!”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

    這是他拯救母親性命的最後一次機會。藍袍書生告訴他,紫貂今年向他現身謝恩之後,就再不會到黃山來了。

    決不能再失去這唯一的機會!

    日近正午。楊玉心跳猛烈,他竭力穩住心跳,讓自己平靜下來。”

    午時正刻。沙地底響起了沙沙沙的響聲。

    楊玉盯住沙地,眼中精芒四射。

    他看見紫貂從地下通道奔來,躍出道口。紫貂跑過沙坪,形如閃電,但在他的眼裏紫貂在緩緩地行走,而且還三步一回頭。

    紫貂走到坪沿,驀地轉身向楊玉揚起了脖子。

    楊玉眼中精芒暴長。他看見了紫貂頸脖上一根根跳動的脈管。

    “吱——”紫貂發出一聲輕輕的吱叫,像是在催促他出手。

    出手!楊玉心念一動,小吸筒已然釘在了紫貂的頸脖上。

    會不會傷着紫貂?楊玉霍地跳起。

    小吸筒脱落掉地。紫貂輕叫一聲,沒身鑽入沙坪。

    楊玉彈身躍至坪沿,抓起小吸筒,輕輕一搖,筒內嘩啦一響,吸到紫貂血了!母親有救了!

    此時,絕壁洞窟傳來一聲長嘯。

    這是藍袍書生向他詢問的信號。藍袍書生顯然是等不及了。

    他仰面回報一聲長嘯,那是笛音中的“1”音符,大功告成的信號!

    他擰緊小吸筒蓋口,拔去刺針,撒腿向絕壁奔去。

    奔至壁前,唱一個“1”字音符,身子騰空而起,直入七號洞窟。自從他練習玉笛廣陵曲,衝破體內幽關後,上下窟洞就不需藍袍書生挾帶了。

    “取到了?”藍袍書生坐在石蒲團上迫不及待地問。

    “師父!”楊玉奔到石蒲團前,雙膝跪地,捧起小吸筒,“取……取到了!”

    自從楊玉拜藍袍書生為師學笛之後,兩人之間便以師徒相稱。

    藍袍書生伸出顫巍巍的手,從楊玉手中接過小竹筒,臉上充滿着激動和欣慰之色。他和楊玉的母親都有救了!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

    驀然間,他臉色倏變,竹筒的重量怎麼不夠?

    他急忙搖動竹筒,筒內傳來一陣譁響,取到的紫貂血只有三分之一!

    哪裏出問題了?他急急檢查吸筒。吸筒的彈簧片在升至竹筒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卡住了,被一綹貂毛卡住了,彈簧片被卡住無法帶動筒芯,自然就抽不到更多的血了。

    他臉色頓時慘白如紙,頭額冷汗直滾。三分之一的紫貂血,只能救一個人的性命!而他需要的是……

    “師父!您怎麼啦?”楊玉從地上爬起來,攙住搖晃着身子的藍袍書生。一年來他對藍袍書生的看法已大有改變,眼中盡是關切之情。

    “沒什麼。”藍袍書生振作着,摘下吸筒上的彈簧片,將吸筒交給楊玉,“你好生收着,師父要回房去休息一會兒。”説罷,起身就走。

    “師父!讓徒兒送您……”楊玉托住藍袍書主的右下脅想送他進房。

    “不用。”藍袍書生猛地推開楊玉,徑直奔到房中。

    咳!咳!咳!三口鮮血咯在雪白的手帕上。

    只取到三分之一的紫貂血!只能救一個人的性命!

    藍袍書生又閃過一個一直索繞在心頭的念頭:難道這也是天意?

    救她,還是救自己?抑或兩人都不救?

    對這混小子該怎麼辦?殺了他,或是放他走?

    他在苦苦地思索,沉浸在矛盾和痛苦之中。

    此時此刻,他將對自己的命運作出選擇,猶似己到了自己生死攸關的一刻。

    夜深了。

    沒有窗户的石房顯得更加黑暗。

    楊玉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他睡不着,有兩個原因。

    一是,他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師父了。藍袍書生雖説不上對他恩重如山,但幫他取到紫貂血,傳他“廣陵曲”之情,也算得上是大恩大德,可是他連藍袍書生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在內疚之餘,深感一種説不出的傷感。

    二是,師父今天反常的神態使他感到不安。藍袍書生臉色異樣難看,整個下午幾乎沒有説一句話。是捨不得自己走,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愈思愈想,愈不得其解。愈不得其解,愈不能入睡。

    楊玉輕輕翻身下牀,溜出石房

    他剛才彷彿聽到師父房中發出一聲咳嗽聲。那是一種特殊的咳嗽聲,和母親半夜那嘶竭、痛苦的咳嗽聲一模一樣。

    他心念疾轉:師父難道和母親患有一樣的奇症?

    他站在師父石房前,側耳諦聽。

    房內沒有任何異響,只有師父發出的熟睡中均勻的鼾聲。

    他踮着腳尖,悄悄走入房內,站在牀邊。

    他屏息斂氣,望着熟睡中師父的臉。現在他的眼力已能暗中視物,所以看得十分清楚,一張蒼白的臉,臉上橫豎交織地佈滿着皺紋,兩鬢已出現了不少的白髮……

    一年來,師父憔悴、蒼老多了!

    剎時,藍袍書生淌着汗珠授他笛法,傳他投擲神技的情景,——在眼前閃過。

    他明天就要走了,而師父卻將留在這裏,永遠是孤獨一人。

    心頭一陣酸楚,驀地,眼中滾出兩顆的燙的淚珠。

    淚珠正落在那張蒼白的臉上。

    楊玉驚慌地後退兩步。未得師父允許是不能擅闖師房的,更何況是深更半夜裏。

    幸喜師父未被驚醒。楊玉壯膽上前,輕輕揩去落在師父臉上的淚水,輕喚一聲:“師父!”然後扯過滑落的被單,蓋好師父手臂,轉身離去。

    楊玉剛走,藍袍書生霍地坐起,雙手使勁地揪着自己的頭髮,嘴裏哺喃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藍袍書生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此刻還未拿定主意。

    並非藍袍書生優柔寡斷,在武林中,他曾以果斷、剛毅、冷酷而著名,但這事太複雜、太玄乎,無論換了誰,一時之間恐怕都會拿不定主意。

    次日天明。

    楊玉穿着師父的衣束,整裝跪在師父面前。

    “師父!徒兒為救母親性命就此告辭,日後一定……”楊玉眼噙淚花,聲音顫抖。

    藍袍書生板着臉,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紫貂血呢?”

    “在這兒。”楊玉打開小包袱取出小竹筒。

    就在楊玉手摸到小竹筒的時候,藍袍書生眼中閃過一道可怕的稜芒,那是隻有決心殺人的時候才有的光亮,掌已斜斜揚起……

    他已作出了決定:殺死楊玉,奪過紫貂血!他可以用紫貂血救自己,也可以將紫貂血送到鵝風堡去救她,但眼前這個混小子卻不能不殺;因為,他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師父,這紫貂血真能救娘嗎?”楊玉根本不知眼前的危險。

    聽到“師父”二字,藍袍書生全身一震,咋夜楊玉佇立牀頭淚灑臉面的情景閃過眼前。

    剎時,眼中的稜芒消逝,掌也悄然垂下。

    楊玉在不知不覺之中又過了一次生死關頭。

    “師父。”楊玉雙手將竹筒捧到藍袍書生胸前。

    “徒兒。”藍袍書生捂住楊玉的雙手,聲音中充滿着柔情。

    “這紫貂血能治任何內傷外傷,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透露半點風聲,竹筒系在腰帶裏層,時刻不要離身。”

    “是。徒兒謹記。”楊玉一邊説,一邊將小竹筒系入腰間。

    藍袍書生望着楊玉,臉上露出一種肅穆之情,轉眼之間,他又作出了一個決定,是和剛才完全相反的決定。

    藍袍書生摘下腰間的玉笛,交給楊玉:“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師父將玉笛送給自己了?

    楊玉又驚又喜,顫抖着雙手接過玉笛:“謝師父!謝……”

    突然,楊玉覺得有些不對:“送給你做個紀念”,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再也見不着師父了?

    楊玉正想再問,藍袍書生沉聲道:“記住,洞窟裏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今後若有人間及這玉笛的來歷,也不許提到師父!”

    楊玉想説什麼,但見到藍袍書生凝重的臉色,不敢再問,急忙點頭道:“是。”

    “你去吧。”籃袍書生揮揮手。

    楊玉整好包袱依依不捨地問道:“師父,您沒事吧?”

    “時辰不早,上路吧。”藍袍書生顯然是在下逐客令。

    楊玉走到洞窟口,突然轉身問道:“洞窟裏的事能告訴我娘嗎?”

    藍袍書生臉上肌肉一陣痙攣:“不能!”

    楊玉盯着他的臉又問:“師父,你認識我娘?”

    “走!”藍袍書生髮出一聲厲喝,猛然揚起雙掌……

    一股勁風襲來,楊玉踉踉蹌蹌後退十餘步,一腳踏空,墜下絕壁。

    “咯!”楊玉摔在地上,復又翻身爬起。他練成的“六合內功”,這般高度已是傷他不着。

    師父今日是怎麼啦?言語不對、神色不對、舉止不對!他是個聰明人,心念一動:不好,師父準要出事!

    他拈拈背上的包袱,雙腿用力一蹬,“1”一聲音響,又飛身返上洞窟。

    “師父!”他發出一聲撕人肺腑的喊叫,撲向石蒲團。

    藍袍書生端坐在石蒲團上,渾身是血,心窩上插着一把短刀,刀柄已經沒入。

    師父已經自殺身亡了!

    “師父!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他抱住師父血淋淋的屍體,大聲哭喊。

    楊玉哪裏知道,藍袍書生得不到紫貂血,已離死期不遠,他只能有這種選擇,因為只有這種選擇,才能減少肉體和心靈上的許多痛苦。

    楊玉痛哭一場後,便動手將師父埋葬在洞窟石蒲團下。他知道那是師父最喜歡呆的地方。

    為了查清師父的身份,他搜遍了師父全身和洞窟。

    找不到任何能證明師父身份的信物。他仍不知道師父是誰。但,他卻有了兩個意外的發現。

    這兩個意外的發現都和他母親有關。

    他在師父的石枕下發現了十餘條咯滿着鮮血的手帕。昨夜他聽到的咳嗽聲並不是幻覺,師父夜間也在咳嗽、咯血,患着和母親一樣的咯血奇症!

    他還在師父的貼胸懷中發現了一條繡着梅花的手帕,母親也有一條這樣的手帕!

    怪,實在是太怪了,而且怪得可怕。

    碎石壘成一個墳堆。沒有石碑,更沒有碑文。即使是有碑,這碑文他也不知該如何去寫。

    叭!叭!叭!磕過三個響頭,他轉身走出了石窟。

    他要去救母親,他還有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活人無論如何不能永遠伴隨着死者。

    申牌時分,他走出了黃山山谷。

    藍袍書生幫他取到紫貂血,卻給他留下了一個可怕的謎,殘破的夢……

    藍袍書生是誰?和母親有什麼關係?

    天吶!母親與這個陌生人有何瓜葛?

    一座古老的小鎮。

    縱橫交錯的麻石道,參差不齊的小庭院。一條長長的青石主街穿過全鎮,直通鎮後的山坳,在十月燦爛的陽光下,看來就像一條色彩斑斕的百足蜈蚣。

    這小鎮就叫蜈蚣鎮。

    楊玉揹着包袱,踏入蜈蚣鎮。

    他長長地噓了口氣,繃緊的心絃鬆弛下來,一路上他提心吊膽,唯恐小竹筒露餡,招來是非,現在總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蜈蚣鎮富足而寧靜,繁榮而温馨。

    富足是因為蜈蚣鎮處在山坳口的拐角,且有河流穿鎮淌過,為水陸交通之要衝,貨運生意十分興隆。興隆就必然富足。

    寧靜是因為蜈蚣鎮東去三十里,山坳谷地裏便是鵝風堡。山坳谷地方圓五十里,百里之內是鵝風堡的勢力範圍,在鵝內堡的勢力範圍內沒有人敢騷擾。沒人騷擾就必然寧靜。

    楊玉已踏入了鵝風堡的勢力範圍,自然就感覺到怡適安全了。

    一陣微風送來酒肉的香氣。楊玉頓覺飢腸轆轆,急步跨上長街。

    突然,楊玉覺得有些不對。風送來了酒肉的香氣,怎麼沒送來酒客歡樂的笑語?

    心中在想,腳步仍在移動,兩眼四處張望。視線及處,陡然止步,楊玉驚呆了。

    長街街心橫躺着一具屍體。一具血淋淋的被砍開了頭骨的屍體!

    有人敢在蜈蚣鎮長街殺人?在蜈蚣鎮長街殺人居然會沒有人過問?

    楊玉趕緊重進小巷。

    他不願惹禍,憑他現在的身份和本領,也惹不起禍。

    小巷也是靜靜的,聽不到往日那種歡悦的喧譁。日頭雖然已過三竿,街上仍是冷冷清清,行人寥落。

    楊玉走進一家小酒店。他決定先弄點吃的填飽肚子,同時打聽一下鎮上發生了什麼事,再考慮如何回莊。

    店內客人倒是不少,不過大家都不説話,兀自埋頭吃喝,誰也不理誰,誰也不看誰。

    楊玉找到一個空座位坐下,摘下背上的小包袱擱到凳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對身邊的一位客人輕聲問道:“喂,朋友,這鎮上怎麼啦?”

    那客人瞅了楊玉一眼,端起酒菜,一聲不吭,移到堂角的一張酒桌上,繼續埋頭吃喝。

    附近兩張酒桌上的客人也像躲避瘟疫似的,趕緊轉移陣地,避到堂角。”

    這是怎麼啦?楊玉正在暗中納悶,店小二搭着毛巾走過來:“客官,你要些什麼?”

    “一壺茶,四個饅頭,一碟鹽菜。”

    “還要些什麼?”

    “不用了。”

    店小二橫了楊玉一眼,聲音頓時變得冷冰冰的:“你等着吧。”

    “不用急。”

    “哼!”

    半晌。茶、饅頭、鹽菜都沒有送上,店小二也只在堂角里轉,根本不過來。

    楊玉正想叫喚,此時堂簾一挑,三個執刀漢子闖入了店堂。

    為首的是一個瘦高個的中年男子,另兩個是彪形大漢,其中一個項下的短鬚像是鑲在下巴上的一把鋼刷,加上一雙暴眼,顯得十分獰惡。

    另外一個臉上顯然捱過刀,留下一條暗紅色的肉疤,從額頭正中央斜到腮邊,説多兇有多兇。”

    六道冷電似的目光掃過堂內,最後落在楊玉身上。

    堂內所有的客人都停止了吃喝,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楊玉身上。

    一片寂靜。寂靜中透着一絲絲顫慄,一絲絲不安。

    紫貂血露餡了?楊玉心中驟然一緊,額上冒出一層冷汗。

    刀疤漢走到楊玉桌前,鋼刀往桌上一橫:“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裏去?”

    楊玉不會説謊,同時又謹記師父之言,不敢説自己是從黃山而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媽的!臭小子,你是聾了還是啞了?!”刀疤漢怒罵着,“大爺問你是誰,打哪兒來?”説着一抖手腕,刀尖在楊玉眼前一晃。

    楊玉天生的傲氣,對刀疤漢倨傲無禮的態度早已不滿,乾脆不予回答。

    鬍鬚漢見狀,亦趨身到楊玉身旁,厲聲道:“寧見活閻王,不見關、王、張。“追魂三王”你聽説過麼?不想找死的話,就快説出你的來由!”

    中年男子兩眼盯着楊玉,不聲不響,臉色卻是異樣嚴峻。

    楊玉本不是江湖中人,加之他九歲離開鵝風堡鑽進了黃山深谷,哪裏知道這些江湖上的人物?當時他一個九歲娃兒,就敢擅離莊園,獨自一人闖進深山老林,可見他打娘肚子裏出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

    楊玉抓起桌上的小包袱,霍地站起身來:“你們是誰?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説時,已舉步向門外走去。他內心的不滿已溢於言表,並且付諸行動。

    “找死!”鬍鬚漢一聲厲喝,“啪”地擊出一掌。

    “嘭!”掌正中楊玉背心。楊玉身子托地飛起,連人帶包袱飛出店門,“叭”地跌落在街心。

    楊玉抓住包袱,翻身正想爬起,猛覺臀部一陣疼痛,便又跌倒。他咬着牙,掙扎着想再次爬起來。

    鬍鬚漢傻了眼:看來這小子有些邪乎!

    若他不會武功,自己這一霸道的“五雷掌”怎麼傷他不着?若他會武功,怎麼連個縱跳的起落架式也不會,居然會被跌傷?

    三條漢子同時飛身出店,落至街心。

    刀疤漢臉上的疤蟲一抖:“老大!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掉一個。讓我做了他!”説話間,手中刀光陡然迸射,鋼刀直刺楊玉心窩。

    楊玉除了在不知不覺中修練的“六合煉氣大法”內功和投擲手法外,對武功是一竅不通,他瞧着刺來的鋼刀竟是不知如何躲避。

    伸頭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何必那麼窩囊?楊玉挺起了胸膛,冷做地注視着刺向自己心窩的鋼刀,等候着刀尖人肉的最後時刻。

    當!一聲金屬相撞的巨響。同時,空中迸起一團刀刃碰擊的火花。

    中年男子出手格住了刀疤漢子的刀。

    刀疤漢子驚愕地:“老大,你,你這是怎麼啦?”

    中年男子沒有回話,卻倏地傾身向前,從楊玉腰間拔出一支玉笛。他身手之快,形如鬼魅,楊玉還未曾反應過來,玉笛己落人他手中。

    中年男於舉着玉笛對着陽光一照,頓時,臉色驟變,變得慘白,慘白得如同一張白紙。

    “把玉笛還給我!”楊玉從地上爬起來,怒聲斥喝。

    中年男子直勾勾地望着楊玉:難道這小子是這玉笛的傳人?他到底會武功還是不會?

    他想起了楊玉剛才冷對鋼刀刺向心窩的情景,這小子若會武功,功夫一定達到了神化的境界,因為任何武功再高的人,也決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心念至此,他不覺全身一陣哆嗦。

    “把玉笛還給我!”又是一聲怒喝。

    當!刀疤漢、鬍鬚漢雙刀交叉阻住了意欲過來奪回玉笛的楊玉。他們不知老大剛才格刀的意思,所以不敢貿然動手,只是進行封阻。

    他們要搶師父的玉笛!無緣無故地要殺自己!

    他們在長街上肆無忌憚地殺人!使往日歡樂、寧靜的蜈蚣鎮,變成了一座充滿着陰森和恐怖的墳墓!

    楊玉只覺體內血脈陡脹,熱液突奔,一股難忍的怒氣直衝頂門。他心中突起殺念,怒火的熾。

    他想殺了他們!可怎樣殺他們呢?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甚至有些後悔,沒在洞窟裏向師父學會一、兩手殺人的本領。

    他只有怒目瞪着他們,以此發泄心中的怒氣……突然,眼中爆出一片精芒。

    他清楚地看到了他們伸長的粗大的頸脖,頸脖上一根根蚯蚓般跳動的,是那青青的血管!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腰間,握住裝着紫貂血的竹筒,可惜腰間沒有帶刺針的竹筒,否則……

    “少俠住手!”中年男子發出了一聲惶急的驚呼。

    他看到了楊玉眼中瞬間閃出的精芒,那是隻有內功練到了極高境界的習武人才有的眼光。他暗自罵着自己:“笨蛋!蠢驢!玉笛的傳人會不練功夫?”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兄弟關古一、王今二、張中三,九江五虎斷門刀三堂主,江湖人稱追魂三王,謹向少俠問安!”説罷,雙手高高捧起玉笛送至楊玉胸前。

    楊玉不知眼前的關古一為何突然改變了態度,不過對方將玉笛雙手捧還,他心中的氣自就消了一半。他接過玉笛,冷哼了一聲,納入腰中。

    “剛才兩位兄弟不懂事,得罪了少俠,請少俠多多見諒。”關古一説着,朝刀疤漢王今二、鬍鬚漢張中三厲聲喝道,“還不快向少俠賠罪!”

    王今二、張中三不知老大為何對這個混小子如此低聲下氣,但又不敢明問,只得忍住性子,雙雙拱手道:“少俠,剛才多有得罪,兄弟給少俠賠禮。”

    “免!”楊玉冷聲一喝。他雖老實也是乖巧人,有便宜怎能不佔?

    “請問少俠大名?”關古二趁機發問。

    楊玉到此時覺得不好意思不説出自己的名字,於是答道:“楊玉。”

    “哦,原來是楊少俠,久仰,久仰。”他從未聽説過楊玉的名字,這完全是一句應酬的恭維話。話鋒一頓,他又接口問道:“楊少俠要去哪裏?”他已知楊玉來歷,故此只問去向。

    楊玉聰明過人,他想,有人敢在娛蚣鎮殺人,鵝風堡必是有不小的麻煩!他可是個不願惹麻煩的人。於是,隨口答道:“西口太平村。”

    楊玉不是去鵝風堡!關古一長長地吐了口氣。

    “楊少俠,您請!”關古一撥開王今二、張中三,給楊玉讓開一條道。

    楊玉猜不透追魂三王為什麼對他這麼客氣,他也懶得去猜,只要能走就行。他撒開大步,在小巷兩旁一片驚愕的眼光中,踏上長街。

    王今二、張中三同時搶近關古一身旁:“老大,就這麼讓那小子走了?”

    關古一瞄着楊玉消失在長街上的身影,臉色凝重。

    “老大!”王今二忿忿地一拍鋼刀道,“堂堂的追魂三王竟向一個毛小子低頭賠罪,此事若傳了出去,咱們在江湖上還能混嗎?”

    關佔一陰沉沉他説:“混不混倒不要緊,難道你不想要命了?”

    王今二、張中三身子同時一震,急聲問道:“那小子什麼來頭?”

    “你們沒看清那支玉笛嗎?”

    “玉笛?”

    關古一定定神,緩緩地吐出四個字:“玉笛狂生。”

    四個字,令人心驚膽戰。這是個足以震撼整個武林的充滿着血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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