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這是一座高不過千丈,方圓不到十里的小山。
然而它卻以峯巒秀麗,藥物珍奇,多隱異人而知名於天下武林。
它的名字也叫黃山,但並非那座橫跨皖、浙、贛三省,綿延百里,以天都、芙蓉、朱沙三峯聞名於世的黃山。
黃山雖小,氣象萬千:拔地而起,聳立雲表的峯巒,宛如一把刺破蒼穹的利劍。奇巖怪石,突兀崢嶸;一堵陡削絕壁,壁上佈滿洞窟;山頂清流瀉銀,野花嫣紅;山谷幽深空闊,霧氣氤氲。
山谷底,一丘沙坪。
坪旁樹蔭下坐着一位少年。
看上去,他有十六、七歲,蓬頭散發,滿面污垢,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條破爛不堪的褲衩,腰間繫着一圈樹葉。
他呆呆地坐着,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尊石鑿木雕的塑像。唯有臉上那雙深陷的閃爍着光芒的眼睛,才證明他是個活人。
他凝視着沙坪,眼光彷彿能透射沙石。他在等待着靈物出現。
在這裏他已經等了整整七年半——從九歲起直到現在。
其實靈物早就出現。每年九九重陽前後三大內,靈物便在沙坪出現一次。但靈物出現的時間太短,跑過沙坪的速度太快,別説是捕到它,就連個影兒也難以看清。所以至今他還不知道靈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可是他一定要捕到靈物,因為只有靈物的血才能治療母親的病。想到母親,他不禁心中一陣隱痛。
他叫楊玉,住在鵝風堡莊園,母親是莊園的女僕,名叫楊貴香。母親生他時大出血,險些喪命,幸虧好心的莊主請到京都名醫皇甫石英才救得一命。此後母親長年咯血,痛楚萬分,九歲那年,他偶聽人説起黃山沙坪的靈物之血能治咯血奇症,便離開莊園悄俏來到了黃山。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楊玉就是憑着這份孝心在這裏廝守了七年半。他發誓取不到靈物之血,決不回莊。
沙沙沙……沙坪上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響聲。
那響聲,似近文遠,彷彿是發自虛元飄渺之間,又像是深山幽谷裏的迴響。
驀地楊玉眼前閃過一道光亮,霎時間,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驟然收緊,連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靈物來了!終於來了!
他仍是坐着不動,但五指卻捏緊了掌中一根削得尖尖的毛竹。
嗖!突地,一道紫光掠過沙坪,宛若一道閃電。不,比閃電還要快!
他瞳仁兀地放大,眼中紫光在凝結,在神奇般地變化。
紫光變幻成一隻正在奔跑的周身透紫的貂。
紫貂!那靈物原來是一隻紫貂!
呼!他躍身而起,將手中的尖竹擲了出去。涮!尖竹釘入沙石地中,竹尾在空中不住地搖曳,發出窸窸窣窣的顫音。
他猛撲過去,抓住毛竹,狠狠地跺着腳,他看得很清楚,尖竹和紫貂還相距很大一段距離。今天紫貂跑得並不快,還不能命中,他不禁十分懊喪。
多好的機會錯過了,他的信心突然動搖,那支撐着他靈與肉的意念,像一堵大牆倒塌了,心中充斥着灰心和絕望。
他猛地拔出毛竹,把竹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仰視蒼穹,刺目的陽光映得他雙目如綠如藍。他做然冷視,靜待着生命殞火的那一瞬。
他雙手一緊……
驀然,一陣笛聲傳人了耳鼓。他全身一顫,手中的毛竹頓時垂下。一個人影倏地閃到身旁。啊!又是那個藍袍書生!四十多歲,身材修長,面容英俊,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病容。
“看清楚靈物了?”藍袍書生拎笛發問。
楊玉眉頭一皺。每當他捕捉靈物失敗後,藍袍書生總要問他這句話,好像是在嘲弄他:
連靈物是什麼都沒看清,還想捕捉?白日做夢!
想到這裏,他昂起頭,冷冷道:“看清楚了,是一隻紫貂。”
“哦!”藍袍書生眼中精芒一閃,全身一顫。
“可是……”他猛然想起投出的毛竹,心中的執傲一下子煙消雲散。
“灰心了?”藍袍書生似乎有了幾分同情。
“今天紫貂奔跑的這麼慢,我還擊它不中,今後恐怕是沒有希望了。”説着,他眼中湧出兩滴淚水。
“哈哈……”藍袍書生仰面發出一串大笑。
他被激怒了,瞪起雙眼:“這有什麼好笑的?”
“不是紫貂跑得慢了,而是你的眼力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哦?”他感到困惑不解。
“你日夜凝視沙丘,等待靈物出現,實際上是在練一種靜眼功,所以你的眼力才能有今天的飛躍。”
楊玉從未練過功,對藍袍書生的話仍是不懂。
“即便是一個功底紮實、先天聰慧的武生,要練成你現在這樣的眼力,至少也得二十年功夫,想不到你……天意,這是天意!”藍袍書生仰望峯巒,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天意?”楊玉更不知他説的“天意”是何意。
藍袍書生倏然沉下臉:“你若想救母親,就隨我來。”説罷,轉身就走。
楊玉略一遲疑,立即撒步跟上。
藍袍書生在絕壁前停住腳步。
“我就住在那兒。”藍袍書生手往絕壁洞窟一指。
“那兒?怎麼上去?”楊玉心疑。絕壁如刀削斧劈,根本沒有攀登之路。
藍袍書生沒有回答,卻伸手挾住楊玉的腰,猛地一聲大喝:“起!”
絕壁前陡起一陣旋風。旋風中藍袍書生挾着楊玉一旋、二旋、三旋……飛身旋入了絕壁上第七個洞窟之中。
藍袍書生將楊玉放到地上,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他急忙用玉笛撐地,穩住身子,然後在一個石蒲團上盤膝坐定。
他面色蒼白,頭額汗水涔涔,鼻息裏只噓粗氣。
“你怎麼啦?”楊玉見狀,急急上前關切地問。
“沒……什麼,老毛病又犯了,歇一會就好……”他有些後悔不該帶楊玉上這兒來,原想露一手功夫給楊玉看看,以增強楊玉捕捉紫貂的信心,想不到……一口血水湧了上來,他強忍着將血水嚥了下去,急忙合掌胸前,調神運氣。
楊玉見狀也不再問,環顧四周。
這是一座石窟。窟內一切傢什全是石頭做成,石桌,石椅,石牀。
楊玉心中閃過幾個念頭:
藍袍書生究竟是誰?
他為什麼隱身在這絕壁洞窟中?
他為什麼要帶自己到這洞窟中來?
救母親?他能幫自己捉到紫貂嗎?
他那驚疑不定的眼光,盯在藍袍書生蒼白的臉上。
“籲——”藍袍書生長吁口氣,臉色轉紅,睜開眼來。
“你不必問我是誰,也無須知道我為什麼會隱身在這裏,你只需知道一點,我能幫你捉到紫貂就行了。”藍袍書生那犀利的眼光已把他的心思洞穿。
楊玉定定神道:“你能捉住神貂?”
藍袍書生暗自苦笑:我若能捉住紫貂還來找你這個傻小子?但,他臉上卻綻出一絲笑容,説道:“能。”
“待明年九九重陽?”
“不,就在今天夜裏。”
“不對!”楊玉叫了起來,“神貂今天已經出現了,今年再不會……”
藍袍書生打斷他的話:“九九重陽時,紫貂三天之內都在山谷沙坪,三天之中它只現身一次,其餘的時間都在沙石地底裏。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每年這個季節,要到黃山沙坪地裏呆上三天,但我可以肯定,它今夜就在沙坪底下!”
楊玉聞言,神情頓時激動起來,顫聲道:“怎……樣才能捕到它呢?”
“你過來!”藍袍書生對他擺了擺手。
楊王走到藍袍書生面前。
藍袍書生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遞給楊玉説:“服下去。”
楊玉接過藥丸,隨即張口將藥丸吞下。
藍袍書生從石蒲團下,取出一隻小鐵寵,籠門上有踏板活釦,籠內盛有一隻小碗。
楊玉不知藍袍書生究竟在搞什麼名堂。突然,他覺得腹中騰起一股燥熱,不覺眉頭一擰。
“別動!這是藥力發作了。”藍袍書生肅容道,“聽着!半個時辰後,你將小便撒在這碗裏,然後提着鐵籠去沙坪,每隔半個時辰,你在沙坪撒泡尿,撒個圓圈,再在圓圈中坐定。入夜之後,你提着鐵籠盯住沙石地,大概將近子時,沙石地裏會有一道紫光滲出,那是一道無光之光,只有眼力達到你這樣境界的人才能看到。你認準紫光,將鐵籠罩下。若運氣不錯,半個時辰之內紫貂就會鑽入籠內。你捕到紫貂後,我自會來教你取血之法。”
楊玉聽他説得神奇,也不知這法兒靈不靈,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藍袍書生想了想又説:“記住,千萬不能帶一點血腥之物進入沙坪。這紫貂神靈得很,只要一聞到血腥或是……”説到此處他突然頓住。
據説這紫貂之血能治任何內外傷,只要受傷之人不斷氣便能起死回生。因此,紫貂是珍貴之物,堪稱稀世之寶。這紫貂天生靈性,凡血腥之物和受傷之體若靠近百步之內,它便能覺察,立即逃之夭夭。而且這紫貂還有一怪性,不知何故,喜歡在未泄真元的童男面前現身。
關於這一些,藍袍書生不願讓楊玉知道。他之所以不讓楊玉知道,自有他的原因,因為他此舉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半個時辰後,楊上依言而行,然後提起鐵籠:“我怎麼下去?”
“當然是我送你下去。”藍袍書生從石蒲團上霍地躍起,神情、氣色與入洞窟時,已是判若兩人。
一勾寒月,冷冷地照着山谷沙坪。
空中飄過幾團濃雲,沙坪一剎明,一剎暗。
楊玉提着鐵籠,目不轉睛地盯着坪上的沙石。
眼中突地爆出一片精芒,眼前的沙石驟然放大,沙石縫隙變成了一條條通道。地下的通道四通八達,縱橫交錯,宛似一座迷宮。
眼光掃過迷宮,通道一一在眼前顯露。驀地,一道紫光呈現在眼前。心格登一跳,眼光順着紫光而下,那隻紫貂就俯身在通道的交叉口處!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須臾,紫光從通道口滲出。
“噗!”鐵籠罩在了紫光上。
他鐵青着臉,眼光勾勾地盯着鐵籠,靜靜地等待。
天空一片烏雲掩住了冷月,天宇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的心中和天宇一樣深沉,一樣黑暗。
它會鑽進鐵籠嗎?
母親有救了嗎?
心念剛動,“撲通!”鐵籠一抖,門已落下,紫貂已成了籠中之物。
他提起鐵籠摟在懷中,心中禁不住一陣狂跳。他捕到靈物了,母親有救了!
“吱——吱——”紫貂在籠中昂起頭向他吱叫,那模樣一點兒也不害怕。
它全身紫毛,光滑柔軟,通身發亮,在籠中輕叫着,躥跳着,顯得十分可愛。
驀然間,他對它突然生髮出一種憐憫之情,它不也是個活蹦亂跳的生命麼?
為什麼要殺它?就因為它的血能治病?
他的心驟然一緊,一股沉重的鬱悶使他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恐懼。
紫貂在籠中碗邊翻騰着,一雙晶亮亮的小眼直瞪着楊玉,神情竟是十分歡愉。
剎時,他捧着鐵籠,心中千迴百轉,茫然無緒,不知該如何才好。
突然,紫貂發出一聲厲叫,在寵中昂起頭,神情顯得十分驚慌、恐懼。
他不知何故,放眼四望。遠處絕壁上,藍袍書生形如飛鳥,從洞窟中飛出。
紫貂吱吱一叫,竟朝着楊玉前腿下跪,眼中淌下兩滴淚水。
見到紫貂的模樣,他便亂了方寸,頓時把七年來所作的種種努力,母親的病體全都忘了。
藍袍書生出現在沙坪五、六十步外。
楊玉五指抓住了籠門。
“別動!”藍袍書生一聲厲喝,破空飛射而來,眨眼間,人影重現,已立在了楊玉身旁。
任藍袍書生身手如何敏捷,紫光一閃而沒,鐵籠已是空籠。
“你這個傻小子!笨蛋!蠢豬!不中用的東西!”藍袍書生奪過楊玉手中的鐵籠摔到地上,狠狠地踩着,神情已是狂怒。
楊玉噘着嘴,默不作聲,但心中已激起了一股潛在的反抗意識。
“你為什麼把它放啦?”藍袍書生朝他吼道。
“難道它就不是一條命?”他反詰道。
“你忘了你上這兒是為了什麼?把母親也給忘了?你這個不孝之徒!”藍袍書生説着猛咳一聲,扭過頭去。
“母親”二字和那咳嗽聲,使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母親的病。鵝風堡莊園的日日夜夜頓時又呈現在眼前……
藍袍書生迅疾地從袖內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嘴,一口殷紅的鮮血悄然地吐在手帕上。
楊玉全然未覺,只是呆呆地痴言着:“娘!娘……可是我怎能殺……殺它!”
藍袍書生長長地吐口氣,靠近楊玉:“誰説過要殺它?”他神態已恢復平靜。
“哦!不殺它怎能取血?”
“怎麼不能?用吸筒。將針頭刺入紫貂血管,然後用吸筒抽血,只要所抽的血不超過紫貂體內血液的三分之一,紫貂就沒事,不出三個月,血就生出來了,只是生出來的血再也不能療傷治病而已。”
“你為什麼不早説?”
藍袍書生仰面一聲長嘆:“這也許又是天意!”
楊玉突然眼中光亮一閃:“你不是説有三天麼?紫貂也許還在,今夜我再來捕捉!”
藍袍書生淡然苦笑:“這靈物機靈得很,今晚逃過,以後決不會再上當了。”
“這麼説我再也捕不到它了?”
“是的。”
楊玉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藍袍書生問。
“去死。“楊玉回答。
他説的倒是實話,既然救不了母親,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混小子!”藍袍書生身形一晃,疾如鬼魅,搶至楊玉身前,伸指一點,揚玉便委頓於地。
他決不能讓楊玉去死,因為楊玉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知道楊玉很不可靠,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
楊玉悠悠醒來,發覺自己睡在石牀上。
藍袍書生坐在石桌旁,正在撥弄着一根細小的竹筒。
“你醒啦。”藍袍書生一邊弄着竹筒,一邊漫不輕心地問。
楊玉用手撐起上身想坐起來,但頭一陣暈眩,復又倒下。
“成啦。”藍袍書生放下竹筒,把臉轉向楊玉,“我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終於成啦。”
“三天三夜?我睡了三天三夜?”楊玉問。
“沒錯。我點了你的暈眩穴,讓你昏睡了三天。”
“為什麼?”
“讓你這混小子醒着,不是走,就是要去尋死。能行麼?”
楊玉雖然忠厚老實,但聰慧卻也超過常人。他眼光盯着桌上的竹筒:“你想出捕捉紫貂的辦法了?”
“嗯,不過……”
楊玉霍地坐起:“什麼辦法?快告訴我!”
藍袍書生不慌不忙地抓起桌上的竹筒,踱步到牀邊坐下。
“你看,這是一支特製的小吸筒。筒頭上有刺針,筒尾裝有自動彈簧片,當刺針刺入紫貂血管時,彈簧片便會自動抽動筒芯,將血抽入筒中,我已計算過了,吸筒的容量不會超過紫貂血液的三分之一,因此對紫貂不會有什麼傷害。”
楊玉接過竹筒細細一看,做得果然是精巧。可是怎樣才能將小吸筒的刺針,刺入紫貂的血管呢?這可是一切問題的關鍵所在。
未等楊玉發問,藍袍書生又道,“如何將吸筒刺針刺入紫貂血管,就要看你了。”
“我?”
“你這次放過紫貂,明年重陽紫貂一定會在你面前現身,而且還會周頭一望以示感恩,就在紫貂回頭一望的瞬間,你將吸筒擲過去讓刺針釘入紫貂頸部血管,刺針一入血管,吸筒便會吸血,血滿筒後,吸筒會自動脱落,紫貂也將離去,你便大功告成。”
藍袍書生後一句話卻是假話,吸筒吸血後不會脱落,紫貂也不會離去,因為吸筒將會把紫貂體內的血全部抽乾。被抽乾了血液的死貂還怎能離去?
楊玉不知底裏,只是在想:擲出去的吸筒怎能一下刺中紫貂頸血管?
他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藍袍書生正色道:“你的眼力現已可看清紫貂頸部的血管,需要練的只是投擲。但紫貂異常機靈,反應十分敏捷,投擲不但要求準確,而且需在閃念之間完成,因此,需要具有純厚的內力和精妙的投擲手法。我決定收你為徒,把我畢生的武學傳授給你。”
“不!我不學武功!”楊玉大聲叫道。
“什麼?”藍袍書生瞪圓了雙眼。
藍袍書生在武林時,曾有多少人跪在他足下,乞求拜他為師,其中不少還是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他們有的長跪數晝夜,有的磕頭磕裂了頭骨,他鐵石心腸一律拒之門外,不予理睬。今天他決心破例收他為徒,這混小子居然不肯答應?
天與地什麼時候倒過來了?!
“我不學武功!”楊玉衝着他再次叫喊。
他兩眼勾勾地望着楊玉,眼中閃爍着驚愕、困惑的光。但這眼光不是為着楊玉的這句話,而是為着楊玉的臉,他突然發覺這張臉實在是太像他的一位江湖“朋友”了。
他猛地伸手揪住楊玉的頭髮,扳起他的臉,鼻樑、嘴唇、下額,像,實在是太像了!瞬間,他眼中射出兩道凶煞煞的光焰。
楊玉的一雙晶亮亮的眸子,無畏地迎視着他。他在他的眼光中捕捉不到半點膽怯、恐懼、猶豫。
終於,他被他大無畏的精神所感動,兇焰頓斂,手也鬆開:“不願學武功?為什麼?”
“娘不讓我學武功。她説武功練得愈好的人,愈沒有好下場。”
“哦。”他喟然一聲長嘆,聲音變得異樣柔和:“你娘叫什麼名字?”
“楊貴香。”
“這是她的真名?”
“名字還會有假?”楊玉坦誠的眼光中沒有半點虛偽。
藍袍書生頓了頓,又問:“你娘是什麼時候到鵝風堡的?”
“聽鵝風堡凌二叔説,是懷着我三個月的時候。”
“你今年多大了?”
“還差九天就十六。”
藍袍書生頓時臉色凝重,默不作聲,像是在回憶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
楊玉心中疑雲頓起:這藍袍書生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要刨根問底?
稍頓。藍袍書生又問:“你娘得的是咯血病嗎?”
“是的。”
“是不是早上臉紅,下午臉白,夜間咳嗽,咯血不止,徹夜難眠?”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的?”楊玉揚起雙眉,心中又增一團疑雲。
“嗯,我聽人説過這種咯血病……”藍袍書生支吾着。突然,他手朝窟外一指:“那是什麼?”
楊玉回頭。窟洞外掠過一隻禿鷹。
藍袍書生忍住咳嗽聲,迅速地將一口血痰吐入袖內。
楊玉回頭。藍袍書生肅容道:“你不想救娘了?”
楊玉毫不猶豫地:“想,當然想,但我決不學武功。我在娘面前已經發過誓了。”
藍袍書生道:“我教你投擲手法如何?投擲手法是獵户們狩獵謀生的一種手段,算不得武功。”
楊玉凝眸沉思,未置可否。
藍袍書生又道:“你在沙坪已用尖竹投擲過紫貂了。”
楊玉又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道:“行。”説話時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從明天起我就教你投擲手法。你就睡在這間石屋裏,石枕下有你換洗的衣服,衣服是我的,你將就點穿吧。伙食一日三餐,全是素果……”藍袍書生指指點點他説着,臉上透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如果你覺得悶得慌的話,我還可以教你吹笛。”
“吹笛?”楊玉眼中光亮一閃。
藍袍書生順手拔出腰間的玉笛:“想聽一曲嗎?”
“想。在鵝風堡時,娘經常吹笛給我聽。”他是有啥説啥。
藍袍書生將玉笛橫在嘴邊,抿起嘴唇,笛聲頓起。
笛聲,輕柔、悠遠,充滿着纏綿柔情,像是甜蜜的夢,使人陷入温馨迷離的情思。
楊玉心情一蕩,眼前疊幻起母親的身影,他躺在母親的懷中,盡情地承受着母親温柔的輕撫。
笛聲,低沉凝重,充滿着悽婉、悲傷,像是沉悶的雷聲在低低的雲層滾過。
楊玉心情一沉,眼前浮現出母親的病容,蒼白憔悴的臉,從口中咳出的大口大口殷紅的鮮血。
笛聲,高昂、激越,充滿着剛毅、悲壯,像是洶湧咆哮的海浪在拍打着巖崖。
楊玉心情一振,眼前出現了沙坪上飛奔的紫貂,呼嘯長空的尖竹,抖動的吸筒刺針,迸濺的紫貂鮮血。
驀地,笛聲嘎然而止。
兩人一動也不動,石窟中的空氣也彷彿凝住了。
良久,藍袍書生開口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樂曲嗎?”
楊玉沉吟片刻,緩緩地搖搖頭。對這首似曾聽過的樂曲,他叫不出名字。他曾經聽母親吹過此曲,但氣韻卻是大不相同,永不及藍袍書生吹得動人。
“這樂曲叫‘廣陵曲’是‘鈞天之樂’中的一奏。”藍袍書生撫笛輕嘆一聲,又説道:
“‘鈞天之樂’亦名‘鈎天廣樂’,樂共九奏,乃上古仙樂中絕傳的三大聖樂之一。”
“既是絕傳聖樂,你怎麼會吹?”楊玉明眸緊盯着藍袍書生問。
藍袍書生淡淡一笑:“二十年前,我無意之中,從大唐名樂師段善本大師遺物中得到此聖樂秘本。我一見此本便愛不釋手,開始練習吹奏,練了二十年,直到上月初九才能吹奏這聖樂的第一奏。”
楊玉聽着不覺聽傻了眼:練二十年才能吹奏第一奏?
藍袍書生玉笛一橫,隨口問道:“你想學嗎?”
好奇心,好勝心使楊玉不加思索,衝口吐出一個字:“想。”
藍袍書生一撩衣袍,順勢往牀沿上一坐:“想學聖樂,還不趕快拜師?”
楊玉毫不猶豫,跨前一步,雙膝跪地,“叭叭叭”地朝藍袍書生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弟子楊玉給師父叩頭!”
“哈哈!”藍袍書生仰面發出一陣大笑。
這混小子倒底還是上當了!
少年人,特別是老實的少年人,畢竟容易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