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孫的不檢點,在光照市鬧出了醜聞,但是,人好人壞自有人心這桿秤來稱,領袖人物不是還有功過三七開之説嘛!
老孫傷愈回京的時候,已經不是處長的他,還是走得不寂寞,除了國商銀行的人(包括娜娜在內)來送之外,股份公司的吳儂、參股銀行的庫辛勤也都主動來了。七八輛車一起開出了市區,沿機場路浩浩蕩蕩行進而來。由於大家還想與老孫一起合個影,幾輛車便在機場路的一片開闊地旁停了下來。
現在,時值深秋,放眼望去,桃花江兩岸的開闊地上盡是漫野的蘆花。那蘆花是淡淡的紫紅色,配着一米多高枯黃色的蘆葦,這片浩淼的蘆葦地,彷彿人間天堂一樣,異常地迷人。
正當鄭革新假模假式地招呼大家再照個合影的時候,大家卻突然找不到了老孫。
“老孫不會自殺吧!”庫辛勤聯想老孫近來經常獨自無語與凝重的精神狀態,猜測道。
“事情都過來了,應該不會吧?”吳儂説。
“人真的是沒個譜。我也贊成庫行長的説法。”鄭革新嘴上表現着焦急,心裏卻是正中下懷,暗自高興起來:看來,真應了薛美的話,國商銀行要到天堂公園給老孫買墓地了!
“那可怎麼辦?!”站在鄭革新身邊的娜娜真的急了。
“只有找找看了!”鄭革新敷衍着。
“對,找!我們先找,如果沒有,我們再打電話讓全行的人來找。”胡主任焦急地説,她那份老大姐的熱心腸一攬無餘。
在鄭革新的指揮下,送行的人自覺地以停車地為中心,兵分四路,沿着桃花江,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蘆葦叢裏,尋找起來。
“老孫!”鄭革新在東方一聲大喊,在西方很快便傳來胡主任的一聲:“孫處長”的高叫。庫辛勤在南邊一聲大叫:“老孫”,便會換來北邊吳儂的一個女高音:“孫處長!”可是,沒過多久,四路人馬便四散得遠了,彼此的喊聲也互不相聞了。
娜娜有意跟在了庫辛勤的身邊,在她和庫辛勤一起走的時候,吳儂見了,把秀氣的圓眼擠了擠,一絲笑意掠過嘴角,卻沒有説話。
今天的娜娜穿着一身蘭色的牛仔服,柔順的長頭沒有披散着,學着吳儂的樣子,頭髮用一個牛角髮卡,高高得盤在了腦後,顯得眼睛更大,人也更精神了,同時,也把她身上的孩子氣誇張了出來。每當她從身邊走過的時候,望着她那被彈力牛仔褲箍得緊緊的越發顯得豐滿的腿和臀部,總讓人的目光不忍離去。
庫辛勤在地上拾起一根幹樹枝,掰掉雜亂的枝杈,作成一根簡易的枴杖,遞給了娜娜。而後,自己再檢起一根,拄在手裏。
娜娜也學了他的樣子,把樹枝拄在手裏,兩人沿着桃花江畔的蘆葦叢,踏着河邊濕潤的泥土地,深一腳淺一腳往前找着。
頭頂是藍天白雲,那白雲像綿羊一樣在萬里長空中湧動;桃花江蜿蜿蜒蜒地伸向遠方,在遙遠的天邊化作了一個小小的點,消失在視野裏;一陣微風吹過,滿野的蘆葦擺動起來,微風到處的一片蘆葦低了,而微風過去的那一片蘆葦又高起來,像大海的波浪一樣壯觀,只是蘆葦是枯黃色的,蘆花是淡紫色的;那黃與紫的搭配掀起的蘆葦浪,比海浪的蔚藍更加斑斕、更加迷人。
一隻喜鵲在明媚的陽光下,站在了淡紫色蘆花的枝頭。由於蘆葦的細杆不能很堅實地撐住它的肥胖身體,害得那隻大喜鵲不時撲稜着翅膀,“呱呱”地大叫着。不知它是在聞那蘆花的芳香,還是想吃蘆花裏的果子,它在蘆葦的枝頭樂此不疲地堅持着,直到發現庫辛勤和娜娜走上來,才很不情願地大叫一聲,飛遠了。
由於兩人都為老孫的生死安危着急,感受着美景,心裏也感受着一種異樣的甜蜜,卻誰也沒有開口説話。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到喜鵲落過的蘆葦旁。庫辛勤扒開身邊的蘆葦,四處找尋着,發現桃花江的流水就在腳下,他把手中自制的枴杖探入水中,枴杖已經被江水全部淹沒了,卻依然沒有探到江水的底部。
“好深、好涼的水呀!”庫辛勤道。
“別往前去了!萬一陷下去,危險!”娜娜叫道。
正當他們起身準備再向前走的時候,庫辛勤卻在河邊發現了一隻黑色皮鞋,鞋的號碼很小,是花花公子牌的。拿起來一看,那鞋裏面還有人的汗濕和腳臭味!
“這是孫處長的鞋,沒有錯。是他在海南買的,是便宜的假貨!”娜娜尖叫起來,她想起了老孫在海南飛機場送給自己的連衣裙。
他們又發現了河邊的泥土上有被人踩下去的兩排腳印。那兩排腳印,一邊是鞋踩出來的,一邊卻直接是人腳踩出來的,那人腳直接踩出的腳印上,還留着深深的腳拇指、腳後跟的紋路。兩行腳印從路邊來,又在桃花江邊的水旁消失了。看來,印下腳印的人是在慌忙中進入桃花江的,看那水的深度,水的温度和水的流速,入水的人會被急流衝得很遠,水深且冷,那入水者想必是活的機會少,死的概率大了。
“難道生比死還可怕嗎?”庫辛勤自語着。
娜娜嗓子有些哽咽:“其實,孫處長是個好人!”想到老孫帶自己一起去海南、一起赴廣西及對自己的種種好處,她的眼淚便忍不住奪眶而出了。她無聲地呆立着,雙唇緊閉,望着那流淌的桃花江水,眼睛沒有轉動,腦海裏也是一片空白。
庫辛勤的叫聲才讓娜娜醒過悶兒來,她用手抹去滿眼的淚水,使勁眨着模糊的眼睛,望望遠山,看看流淌的桃花江。跟着提起老孫那隻皮鞋的庫辛勤,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來。
停車場前,司機小黑已經回來了,見到庫辛勤便遠遠地喊道:“孫處長的手機、錢包都在他們鄭行長的車上呢!看來,不會出啥子事情!”
“你這是什麼邏輯?就因為這些東西他沒有拿,才更會出事嘛!”庫辛勤被司機小黑的怪異思維搞得哭笑不得。
“您怎麼提着一隻鞋?”司機小黑問。
“孫處長的鞋,在河邊只發現了一隻。看來,跟你想的相反,孫處長很可能是凶多吉少!”此時的娜娜已經恢復了平靜。
“孫處長,跳河啦?”小黑問。
“還不能最後確定。你趕快叫他們幾個也回來,我們再商量辦法。”庫辛勤吩咐道。
司機小黑扯開大嗓門,高聲叫喊起來:“回來嘍!找到嘍!”他的聲音大得似乎能夠穿遍四鄉八鎮,在桃花江畔四散開去。
聽到叫聲,不一會兒,吳儂興高采烈地跑回來,見到庫辛勤,第一句話就是:“找到啦?孫處長藏在什麼地方?”
娜娜把老孫地上的鞋在吳儂的面前踢了一下,一臉茫然,悄然無語。
“怎麼會這樣?!”吳儂愕然道,她已經明白了娜娜所表達的意思。
鄭革新也快步趕回來,聽説找到了老孫,他內心失望得很,可表面上卻作欣喜狀,開口就問:“老孫藏哪兒啦?”看到庫辛勤腳下的鞋,便不解地問:“怎麼只有一隻鞋?!”
“在河邊發現的,就一隻。”庫辛勤輕聲説。
“人呢?”鄭革新追問道。
“只有入水的腳印。老孫,八成……”娜娜不忍再説下去了。
“怎麼會這樣?”鄭革新心裏釋然了,臉上卻作愕然狀。
“活着要見人,死了要見屍。沒啥子猶豫的。我們趕快調集全行的人過來,一起來找!”胡主任果斷地對鄭革新建議。
“我同意。”鄭革新只得贊成。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從光照市趕來大小十餘輛車,車上呼啦啦地跳下了百十號人。薛美也趕過來看熱鬧了,搖擺着依然細的腰身,站在人羣的一隅,手裏捏着一根摩爾煙,偷偷地吸着。
大家在鄭革新的大聲指揮下,依然以停車場為中心,漫山遍野地散開來,沿着桃花江畔,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整個下午和傍晚,那桃花江畔,漫山遍野裏傳着:“孫處長,你在啥子地方”的呼喚。
暮色漸漸地降臨了,停車場旁聚回了越來越多的人。人人都是筋疲力盡、垂頭喪氣的,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全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近坐在了土地上。
那鄭革新見狀,再看看越來越黑的天,不想再找了,但又不好開口説回去。他快步走到庫辛勤和吳儂身邊,用焦急萬分的神態表演道:“同志們,怎麼辦?同志們,怎麼辦嗎?”
“等大家都回來再説嘛。”庫辛勤建議道。
“如果老孫果真下河,我想,他無論死活,都會被衝得很遠了。”吳儂分析着,聲音有一點點暗啞,雖然她對老孫也是有着很多的新仇舊恨,但想這老孫,一個殘疾之人,混到目前的慘狀,她多少還是動了一點點惻隱之心。
“我也是這麼想,如果老孫不在附近,那一定是被桃花江衝遠了。弄不好,此時,已經到了下游的小鎮上去了。”鄭革新假意哭喪着臉説。
此時,天已經擦黑了,四處搜索的人們已經全部到齊了,可誰也沒有發現老孫的影子。只是在庫辛勤和娜娜找到老孫皮鞋的地方,又有人重新發現了老孫入水的腳印。
見天色已黑,正當鄭革新在胡主任的建議下,準備宣佈收兵,班師回光照市的時候,在桃花江的下游方向,沿着山道,突然開來一輛三輪車。這種車大城市很少見,相當於專門為殘疾人準備的殘疾車,是燒柴油的,當地人叫這種車為“麻木車”。那麻木車開着大燈,帶着發動機難聽的轟鳴,飛快地開過來,開到了停車場旁,在人羣的中央停下來。
一個有些殘疾的村婦從車上駕駛的座位上簸着腳下來,馱着揹走到鄭革新跟前,用當地土話説道:“聽説你們在找啥子人,我在十里外的河邊找到一個,有一點殘疾,看是不是他?”
眾人聽了,急忙隨鄭革新一起,跟在跛腳馱背的村婦身後,跑到麻木車旁,司機小黑打開了庫辛勤沙漠王子車的大燈,把麻木車的四周照得雪亮。鄭革新輕輕地撩開小小車廂的後簾,往裏看時,不覺灰了心,而大家卻不禁又驚又喜又悲起來。
在車燈的照射下,只見那老孫乾瘦的身軀蜷縮在狹小的車廂裏,渾身濕轆轆的,幾根為掩蓋禿頂而留起的頭髮已經離開了腦頂,跑到了前面,貼在了他的瘦臉上;他的臉色鐵青,嘴唇紫黑,身體不停地大振幅地戰慄着。
庫辛勤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狼狽之人,更想不到這狼狽之人真的就是老孫:“老孫,你怎麼了!?”
老孫在車燈的照射下,睜開了眼睛,神態卻與身形迥異,是異常堅定的,他鼓足力氣説:“想死,可又死……不了。被水衝下去,衝了好一陣,突然,就明白了許多事情。”他的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突然放射出了奕奕的光彩:“我想明白了,我孫飛龍準備重新作人,不死了!於是,我就又游上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