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我們好久不見了。”
一句簡單不過的招呼,卻讓“神眼”關七為之臉色大變,原因是他現在躲藏的地方,原本就自信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他。
“龍劫”過後,“論武壁”前,幾乎已成了一塊停屍場,死在軒轅驚天不分青紅皂白的一輪濫殺之下的江湖人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些死傷責無旁貸的要算在主辦大會的身上。再加上死傷者的親眾師門,就算每人吐一口口水,也能把關七給淹死!
“四聖”又無一人出面,關七衡量局勢,就在一片混亂之中,不驚動任何人的溜走了。本來要他當大雪山一門內鬥下的代罪羔羊,就是毫無可能的事。
雖然在大會上出現的神秘人戴了面具,又刻意隱藏武功路數,關七仍是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個在會場上把他嚇至下跪求饒的人,若不是“不死神龍”軒轅驚天,他就把他的一雙招牌眼睛挖下來吃掉!
——可是為什麼?
“四聖”找自己來合開這次武榜大會時,事前已言明得到軒轅驚天的應允不是嗎?他老人家也親自簽署了“武榜”候選名單,為什麼現在卻要改變初衷,以血腥來大亂會場呢?
關七並不瞭解“四聖”和“不死神龍”師徒之間的恩怨,就因為不瞭解,才會更一頭栽入解不開的思維死巷,苦惱不能自拔。在這樣的心境之下,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像是杯弓蛇影般讓關七心驚膽跳,由此觀之,他會被來人平常不過的問候嚇到,也是情有可原。
來人在門外出現,一襲葛衫,羽扇掄巾,彷佛是三國時代的武候重生,而他的外號,也真的叫做“武諸葛”。
——風獅爺!
自請動風暴重出江湖之後,他就全無動靜。可是如今,他卻像是與關七熟識一樣的登門入室,這個風家第一智囊,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關七見到風獅爺,竟是悶哼一聲的道:“原來是你!”
風獅爺笑道:“多年不見,聽説你復出江湖,搞得有聲有色,作老友的也好為你高興,怎麼現在看來,卻似與傳聞不合,弄得如此狼狽啊?”
關七臉露不悦道:“你如果只是為了來這裏諷刺我,關七可不歡迎這樣的‘老友’,閣下請自便吧!”
風獅爺匝嘴道:“一見面就下逐客令,這豈是待客之道了?”
關七冷冷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找我,總不成是為了敍舊説風涼話那麼簡單,到底有何目的?爽快點説出來吧。”
風獅爺失笑搖頭道:“與老友之間確不用太多廢話,我就直接切入正題,聽説你遇上麻煩了,我是來幫你的。”
關七冷冷道:“你連自己風家的事都自顧不暇了,還想來幫我,豈不是疑人説夢嗎?”
風獅爺微笑道:“這是兩碼子事,豈能混為一談?你所關心的,不過是‘武榜’的存廢問題,我有辦法,可以讓今屆大會繼續進行。”
對現在的關七而言,這一句話不啻是正中要害,果然他身子一震,不可置信般道:“你此言當真?”
風獅爺灑然道:“你該明白我的個性,沒有把握的事,我是從不説出口。”
關七臉色數變,顯然內心正在天人交戰,良久後終於道:“你要什麼條件?”
風獅爺道:“這事對你而言可説易如反掌,我要你在接下來的賽程想辦法,安排風暴和風刃提前一戰。”
關七冷笑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是為了風刃,還是自己的兒子了?”
風獅爺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道:“虎毒不食子,這句話你該聽説過吧?”
虎毒不食子,可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只為了爭權奪利,不但是父要殺子,甚至是子要弒父,也只當作稀鬆平常。
“殺!”
未出口的一個字,化為實際的動作,父子兩之間,就只有一個清楚的念頭,那就是殺死對方!
——老不死!你去死吧!
——逆迕子!你沒資格再生存下去!
“轟!”
兩人再啓戰端,都對彼此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瞭解,出招更狠!更準!更不留情!誰要是先被轟中,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戰況激烈,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有着“皇金聖甲”護體力量的皇太極,似在隱隱佔着上風啊!
“老鬼!就只有這點能耐嗎?讓我用實力來告訴你,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吧!”
皇太極自信滿滿,“皇極轟天拳”攻勢源源不斷,多年來也被父親阻住自己要走的路,皇太極就把皇絕世恨透,誓要把後者親手轟入地獄啊!
反觀皇絕世,在親生兒子的猛烈攻勢下,只有招架之力,更被逼得不住後退,局勢絕對不利於他啊!一進一退,兩人就繞着殿內的中心兜圈子,不知不覺間,皇絕世已遲到原先所坐的麒麟石椅處。
“是時候受死了!納命來吧!父皇!”
皇太極眼見時機成熟,發出他為殺父而預留至今的一招。左手“皇極聖指”,右手“紫微皇掌”,掌指齊施,一道陰陽融合,交纏旋卷的奇猛氣柱,頓時向皇絕世轟去。
“看我殺皇一式——陰分陽曉!”
氣柱猛如雷霆,來勢更是奇快無比,面對皇太極這豁盡全力的一招,皇絕世就該是束手無策,但看他眼神,又絕非是甘心待斃的樣子。究竟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起死回生了?
千鈞一髮間,皇絕世忽然往石椅處一伏,再起身時手中已多了一把青寒四射、光華流動的龍紋古劍,皇絕世揮劍一閃,竟把陰陽合併的氣柱像豆腐般從中破開,分成兩半!
皇太極臉色大變,失聲道:“尚方寶劍?!”
皇絕世道:“正是昔年‘聖帝’皇天子的配劍,也是‘皇極驚世典’的剋星——尚方寶劍!”
皇絕世説話間,人劍合一旋風般搶入皇太極懷中,反手一劍,後者的“黃金聖甲”竟完全起不了作用,被尚方寶劍前入後出,貫胸刺穿!
兩人的動作全在這一剎那停頓!止住!
皇太極目疵欲裂,咬牙恨聲道:“老……鬼……你好毒……的用心……!”
皇絕世嘆道:“虎毒不食子,如今我卻被迫要親手殺子,那份無奈你可能理解了?”
皇太極道:“你……別得意……其他的兄弟……一定……會為我報仇……!”
皇絕世黯然道:“若是命運安排如此,那也是無可奈何!”
把劍一抽,皇太極身子一震,把接下來要説的話全部割斷般留在胸腔內,隨着泉湧而出的鮮血,仰天而倒。
“蓬!”
皇太極身子倒地。
從他身上流出的鮮血,竟像是死不甘心,還想向兇手報仇似的,在地上蜿蜒着,流向皇絕世的腳邊而去。
皇絕世望着地上皇太極的屍體,眼神中流露的,似是傷心,更似是許多的無奈,神情像是一口氣蒼老了十年。
他手上的劍,染上的可是他親生兒子的血啊!
——兒啊!非是為父要設局殺你,而是你逼得為父不得不如此,為父如此做,全是為了“皇朝”的萬世基業啊!
“碰!”“啪!”
皇絕世正陷入殺子的悲苦愁緒中,兩聲氣爆勁響,就把這當代帝皇的心神驚醒過來。
原來是天日和京兆伊,見此次行動的主謀皇太極已死,哪還有心糾纏下去,拼着硬挨一招受點傷,也要換取一絲逃命的機會,飛彈遠離大殿。
刀懷風和劍流雲正要追擊對手,皇絕世已先一步出聲喝止道:“不用追了!就讓他們走吧!”
兩人聞言一愕,不過他們本來就沒有非和天日京兆伊拼個你死我活的理由。
刀懷風把手一抖,“戒”的鐵鏈像巨蟒上樹般纏繞在刀身上,重新將後者包個密實。
劍流雲也還劍入鞘,邊笑道:“還以為終於可以活動筋骨,沒想到還是要半途而廢。”
皇絕世淡淡道:“放心,我説過的話一定算數,從今天起,你倆就再不受祖訓約束,也不用留在我身邊了。”
兩人聽得雙目同時放光,劍流雲語音微顫,似是壓抑不下心情的激動道:“三百年了!‘劍聖’和‘刀尊’的後人,終於又可以重見天日!”
刀懷風忽然道:“我有一個問題。”
皇絕世道:“問。”
刀懷風道:“三百年來,每一任的‘皇朝’帝王都千方百計的把我們留在身邊,怕的只是失去刀劍兩家暗中護持皇姓一族的力量。何以你卻反其道而行,任由我們離開呢?”
這話倒是提醒了劍流雲,以皇絕世的老謀深算,既然得悉兒子的反逆之心,絕對有上百種法子平定叛亂才對,為何偏偏要動用到該是“皇朝”最後防線的他們?還連敵人也未趕盡殺絕的泄漏秘密了?
皇絕世微微一笑,一股前所未有的皇者霸氣,忽然在他身上逼發出來。
“‘皇朝’的最後力量就在我皇絕世的身上,而我更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你倆是我在世上僅有的朋友了,試問我又怎忍心見到朋友因為祖先無聊的承諾束縛,而將一身絕世本領虛擲在這幽幽皇宮中了?”
劍流雲拊掌笑道:“大鵬終於決定不再倦伏,而要一鳴驚人,身為神州的一份子,我們樂於見到你的決定。而不論去到哪裏,‘劍聖’和‘刀尊’,都永遠是你皇絕世的朋友。”
他不説“皇朝”的好朋友,而只説是你皇絕世一人的好朋友,內中顯是大有深意。
皇絕世也未深究,只道:“對於朋友,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請求。”
刀懷風道:“説。”
他很少開口,但句句都像斬釘截鐵般有力。
皇絕世嘆道:“我的五兒子,皇百世,慘死在江湖人的手上,雖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我這個失職的父親,仍希望能給九泉下的他一個交代。”
劍流雲道:“原來是要我們替你報殺子之仇,當成換取自由的想法來看,這個交易還算合理。説吧,兇手是誰?”
皇絕世道:“風刃,流川楓。”
命運,難道真是那麼的愛捉弄人了?
“後悔”這個字眼對流川楓來説,並不是一種熟悉的感情,但是自從“武榜”大會第三天以來,他卻常常與這種感覺相處。
他後悔的,當然不是在大會上出手阻止神秘人濫殺一事,就算時光倒流,他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再站出來一次,即使下場仍是慘敗也一樣。
使他後悔的,是一個叫做“翼刀”雁翔羽的少年。
只怪自己當時太多事,因為不想見到那麼一個才華洋溢、又具有勇氣正義的少年高手,在亂陣中被倉皇失措的人羣踐踏而死,才在離開時順手帶走了前者,還救醒助其療傷。這,就是錯誤的開始。
“前輩救了我,就等於是我的再生父母,翔羽無以為報,只有自願為奴,終生供前輩差遣吧。”
看到雁翔羽認真不過的表情,流川楓實在不禁想嘆氣,他終於知道“施恩不望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我已經説過了,我不需要,你的報答。”
流川楓冷若如冰的態度並不能澆熄雁翔羽的熱情,或者是因為後者神經太粗的關係也説不定。
“那怎麼行呢?前輩和‘霸刀’,都同樣是翔羽一生中最敬佩的人,更何況前輩現在對我又有活命之恩,如果翔羽不能報恩的話,會一生不安的。”
“讓你跟着我,我才會一生不安呢。”
看上去好像是非常無情的説法,但其實流川楓並不討厭雁翔羽,只是他已選擇了“劍”為他追道生涯的唯一伴侶,在“劍”
這個唯一的面前,並不需要多餘的跟隨者。
雁翔羽不死心的道:“翔羽從小就是孤兒,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即使跟在前輩身邊,也不會為前輩惹來任何麻煩的。”流川楓已經懶得再和這小子爭辯,即使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現在也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只是,在上路之前,得先恢復足夠把這小子拋下的力氣。
流川楓不理聒噪不停的雁翔羽,自顧走到一旁,“心劍”反手出鞘,把後者給嚇了一跳,以為流川楓終於忍受不了他的羅唆而決意一劍斬了自己。但流川楓只是雙目緊閉,五指握劍,神情虔誠的像是在廟裏上香的信徒。
——呼!
流川楓手腕一揮,“心劍”插入土中,動作之快把雁翔羽又嚇了一跳。而隨着劍鋒入土,“心劍”透明劍身內的紅塊,便忽明忽暗,簡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樣。
“啊!前輩是在療傷,可是為什麼要讓‘心劍’出鞘?難道此劍還有助人療傷的功能不成?”
雁翔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實離事實已十分接近,流川楓此刻正是藉着“心劍”的特異功能,增強自己的“天地藏玄”神功吸納天地元氣,以助其加速復原。
一絲絲的黑氣,像是從流川楓的掌心逸出,透過“心劍”的劍身,在被天地之母吸收。
雁翔羽正看得聚精會神之際,“心劍”的劍心,倏地毫無徵兆的光采大放。
“嗚!”
雁翔羽猝不及防下,被劍光照得眼睛也睜不開來,連忙以手遮面。
“心劍”放出的輝芒再攀,成為充斥天地的唯一亮光。
雁翔羽再也不敢睜開眼睛,只能空自擔心。
光芒驟起。
光芒驟斂。
四周一如往常,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有流川楓倚劍半跪,背脊全被汗水濕透,像是歷經了一場大戰一樣。
“什麼事?”雁翔羽心想,該不會還有什麼難題了吧。
“不要再叫我,前輩,我沒大你多少。”
“是!是!呃,可是……”
“怎麼?”
“不叫前輩的話,該怎麼稱呼你了?”
“隨便你。”流川楓一副放棄了的口吻。
碧波晴天,一望無垠。
“嘿!原來前輩……呃,流川大哥要帶我來的地方,是一處海岸啊!哈!真好,好久沒看到海了!”
雁翔羽像個興奮的大孩子,開懷地笑着。
流川楓用眼角餘光觀察後者,自看到大海後,雁翔羽就顯得待別興奮。
“你似乎很熟悉海?”
雁翔羽笑道:“那當然,我可是自小在海上長大的……”
話一出口,雁翔羽才發現到自己失言,身子一震,像是犯了什麼大錯被逮到一樣,心虛的往流川楓看去,但後者卻沒在看他,而是直盯着遠方的海平面,忽然開口道:“來了。”
——來了?什麼來了?
雁翔羽隨着流川楓的視線望去,卻見到一帆船影,在海天交線的彼端,由遠而近,似乎正望準這裏駛來,不禁大生疑惑,難道流川楓要帶他見的人,竟是海上來客?帆船終於駛到距兩人最近的岸邊,從船身之上,忽地飛出一條人影,如大鵬掠空般降落在兩人身前,雁翔羽不知來者是敵是友,暗提功力,有所戒備。
只見來人竟是一個和流川楓差不多歲數的年輕武士,手腳特別修長,頭髮在腦後綁成一束,幾絲瀏海,隨意地掛在額前,在臉上形成數道陰影,卻遮不住其陽剛的容貌和深邃的五官,一絲邪異而又譏諷的冷笑,像與生俱來的掛在他的嘴邊。
雁翔羽從來人精光內斂的雙目中,幾乎可以肯定對方差不多是流川楓那個級數的高手,卻不知為什麼,打第一眼看到此人時,他就對對方沒有半點好感。
年輕武士腰間所掛的,赫然是外型與當日風刃所見到“忍者”的武器一致,一把連鞘的細刃長刀。
年輕武士眼光來到流川楓處,操着並不純正的漢音,笑道:“沒想到來接我的人,竟會是你?”
流川楓道:“我也沒想到,將軍會派你來。”
年輕武士笑道:“你來了那麼久,也沒能完成任務,將軍當然要派一個更有能力的人來,那就是我了。”
年輕武士視線瞟到雁翔羽處,下巴一抬道:“這小子,是神州的人?”“是又怎樣?”
雁翔羽打開始就對年輕武士看不順眼,如今對方又用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向他説話,正是佛都有火。
“是的話,就去死吧!”
寒芒一閃,年輕武士連給雁翔羽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當頭一刀就往他迎面劈下,其勢之快就讓雁翔羽完全沒有閃避的空間,眼看就要——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