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看某一本柴門文的漫畫,男的忽然拿出一個小鑽石指環,對女友説:“這我已經放在身上好久了,一直想給你,都找不到適當時機,今天總算……”看得我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打轉。為什麼通俗的劇情仍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Unabletostay,unwillingtoleave.我們對待婚姻與單身同樣有着矛盾複雜的態度。
星期六下午的咖啡廳,有很多閒人;閒人之中,有很多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會會老朋友的人。
靠角落的座位上坐着兩個女人。兩個人穿衣服的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剪裁高妙的素淡服飾,顯示她們都有很好的教養,也有不錯的收入,眉宇之間洋溢着從容的自信神情。
原先兩個人都點了乳酪蛋糕和卡帕奇諾咖啡,其中一個在服務生轉身的剎那忽然改變了主意。“我改成黑森林蛋糕好了。”接着對朋友説,“這樣我們可以有多一種選擇。”
小小的分享,讓女人感覺,即使好久不見,閨中密友的情誼還是紮根扎得很深。
“最近快樂嗎?”穿着淺蘋果綠的女人以這一句話掀開話題。
“老樣子。”穿着灰色上班族褲裝的女人聳聳肩説。
“什麼時候喝喜酒?”
“老朋友了,別給我壓力好不好,我媽已經念得我快發瘋了。有建設性一點的話,你就幫我介紹一個。”
“也好,我老公的朋友裏,也有一些很優秀的。不過……可能沒有你優秀就是了。”
“別嘲笑我了。”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説,“我的標準已經降得很低了,只要男的,有份普通薪水就可以。”
“算了,你也別説謊,”已婚的女人説,“我看你從前交的男友都那麼優秀,你都在嫌東嫌西,挑這個挑那個。”
“今非昔比了。”未婚女子嘆口氣説,“現在,不要青年才俊,老實的就可以。最近真的想結婚了。幾天前我接到我以前大學同學的喜帖,氣死人了。”
“人家結婚你生什麼氣?”
“她是以前我們班長得最抱歉的一個!結果,她要嫁給一個醫生!我們班惟一還沒人要的剩下我一個。想當初,以外表來看,沒有第一名,也有班上前五名啊!婚宴上又要遇到從前同學,她們一定會在背後……”
女人想結婚的理由真奇妙。坐在她們旁邊那張桌子,低頭看着一本電影雜誌的男子忍不住在心裏説。他不認識她們,否則真想告訴她們,這種“我想結婚”的推理是大有問題的。
他只是用眼尾餘光瞄瞄兩個女人,還算有點姿色,聽她們説話的口氣,不疾不徐,也還算氣質不錯,所以他打算靜靜地偷聽下去,反正他在等人,無聊嘛。
“你管別人説什麼,”已婚女子為自己揭起好友如此憤世嫉俗的情緒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好羨慕你的單身生活……看你,有自己的事業,上一次還在哪一本女性雜誌上看到有關你的介紹,你穿那件衣服很好看,哪個牌子的?”
穿灰色衣服的未婚女子説:“哦,你説的是JILSANDER嗎?跟我現在身上這一件是同一個牌子的。”
“哦,我看過,貴得嚇死人。”已婚女子説,“有一次我偷偷買了一件,我老公説好看,問我多少錢,他聽説一件針織衫兩萬元,臉都氣白了,講話酸溜溜的。”
“笑話!”未婚的替好友打抱不平,“你也有賺錢,又不是全給他養!”
“這就是結婚的不好了。衣服總要買多報少,連出來喝個下午茶,都得跟他、跟保姆報備。真懷念我們兩個以前自己跑到太平山、跑到巴里島自助旅行,無牽無掛的樣子。我每天跟在他背後收東收西,叫他不要亂丟都不聽,分明把我當做老媽子。唉,我晚上還要去婆婆家,還得強顏歡笑陪她打四圈麻將!結婚,是一種團體生活。”
“從這一點説來,單身是不錯啦!喂,下個月我放假想去歐洲,你跟不跟?”
“哪有可能。我老公會説,要去就不要回來了。那個人你是知道的,我豈能讓他在台灣工作,一個人出去玩?他會恨我的!”口氣有點哀怨,但哀怨裏又有着幸福,好像一隻鳥,在欣賞着關住它的那個雕金砌玉的籠子。
‘你老公真是心胸狹隘,管太多了!”單身的説。
“還好啦,你結了婚就習慣了,總比他不管你好。嗯,你看,結婚三週年時,我強迫他買給我的蒂芬妮鑽戒。”一顆鑽石在好友面前更顯得灼灼生輝,鑽戒在她眼睛裏反射的光芒更是璀璨迷人。
單身的嘆了口氣,她越來越沒辦法理解昔日好友在講述她的婚姻時那種矛盾的情緒,為什麼總是一邊抱怨,一邊炫耀着呢?單身女子沉默了起來,連啜了好幾口咖啡。
她的移動電話響了,正是好機會,甜甜蜜蜜地講了好幾分鐘。
“原來你有……新男友?”已婚的女人迫不及待地問。
“八字還沒一撇啦。”
“好好珍惜,女人青春有限啊,都快三十了。”
“如果是壞男人,珍惜也沒用啊!”單身的説。
“別那麼悲觀。”已婚的説,“還是有好處的,晚上做噩夢醒來,好歹有人拍拍你的肩,叫你別怕。”
“那我倒不怕,只怕他變成我的噩夢。”單身的輕笑兩聲。
“對不起,我三點就跟他有約了,他會來接我,等一下你老公會來接你嗎?還是我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她説,“可以……叫他來接。”
三點,單身的喜滋滋約會去了,先説了再見。已婚的説,她還要多坐一會兒。坐在一旁看電影雜誌的男人,看見她在她朋友離去後的三分鐘內,拿起手機打了幾通電話,似乎沒有打通,沮喪地在咖啡廳門口招了計程車離去。
一個報紙的外電報導忽然卡進她的腦海裏,據説和單身女郎。家庭主婦比起來,最沮喪的就是已有家庭的職業婦女。
“死到哪裏去了!”她暗罵一聲。
看電影雜誌的男人還在等人……她回頭瞄了他一眼,心想,一定是單身男子,這麼悠閒……
看電影雜誌的男人終於等到他的朋友,大學時“出生入死”的同學。他是個汽車公司的業務經理,時間永遠抓不準。
業務經理已經訂了婚,看電影雜誌的男人未婚。男人不像女人,沒事出來聊天,他們先是聊完看電影雜誌的男人要買車的問題。
“什麼時候結婚?”單身的附帶這一句。
兩人已經很久沒見了。雖然大學時候都是橄欖球校隊的好兄弟。
“別提了,拆了。”男人黯然地説。
“沒關係,天涯何處無芳草,真羨慕你……能享受單身的快樂。”業務經理尷尬地於笑了一聲。
“對啊,也蠻好的。女人,有時候你覺得她煩死了……”
這個時候業務經理的移動電話響了。“又是她,”講完電話後他説,“每一次都要我去吃她煮的實驗菜,把我當成白老鼠,真是的。”
剛失戀的單身男子心裏已經酸得流口水了。“走吧,再見。”他先起身説,“車子的事就麻煩你了。”
他走出咖啡店,想到一個數據,聽説有配偶的男人會活得比較長,對生活的滿意程度也比較高,男人也許應該結婚才是正途,可是……
坦白從寬
Tobeornottobe?
——哈姆雷特
她自認為是個溝通高手。如果有人問她,她覺得自己最迷人的地方在哪裏?她一定會大聲回答,是開朗坦誠的性格。
追溯一般朋友對她的看法,無疑的,她具有一種罕見的魅力。每一個人在認識她之後沒多久,都想把秘密告訴她。她舒展的眉心、天真的眼神。總是上揚的嘴角和從不八卦的個性,使人鬆掉所有的戒心,任何驚世駭俗都會被她善解人意的耳朵吸收掉,不會引起任何一絲漣漪。多麼令人安心。認識她的人是幸福的,而她也有十足的能力掌握她的幸福。
二十七歲那年,有一份好工作的她找到一個各項評分都在八十分以上的好男人——一個牙醫,訂了婚。
“如果你有外遇,請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千萬不要讓任何人先來告訴我。”她含笑對着未婚夫説。
“放心,有你之後我不會想別的女人,”他説,“你讓別的女人都變得很難相處。”
“不行。”
答應他求婚那天,正是中秋前夕,月亮圓得像個甜甜的月餅,月光好像黏黏膩膩的蛋蜜汁一樣灑在她和他光裸的肩上。
“我們打勾勾——我們之間一定要坦白,將來你不要我時也一定要告訴我,我會輕輕地離開。坦白從寬哦!”
“幹嗎要把話説得這麼悲、這麼白,好殺風景!這是我向你求婚的夜晚啊!”
“這才是真誠的溝通呀!”她温柔地解釋道。
“那你呢?有外遇時會不會告訴我?”
“我的個性才不會偷雞摸狗呢!”她義正詞嚴地説,“我一向最坦白,最光明磊落……”
那件事是在訂婚後的一個禮拜發生的,她一直掙扎着,她該不該坦白?
也許是快要結婚了,又芷覺得自己應該多珍惜單身的時光,趁未婚夫到高雄開會的那個晚上,又芷一個人在街上晃着晃着,忽然想要到幾年前常去的pub,點一杯酒,坐在吧枱靜靜地聽陌生人唱歌。
“好久沒來啦!”很久以前那個記憶力絕佳的酒保竟然還在,還記得她。“還喝瑪格麗特嗎?”
她點點頭,口渴的她急急地啜了一杯瑪格麗特的霧白色汁液後,一陣奇怪的歌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又芷往台上一看,是個剪小平頭的男人,正在唱流行的《廣島之戀》,一個人忽唱男聲,忽唱女聲,惹得一羣客人笑得不亦樂乎。在間奏的時候,他大聲宣佈:“如果沒有一個美女來陪我唱歌,我可就一直荼毒你們的耳朵暉!”酒吧裏燈光昏黃,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他的笑容可掬是幾分醉意渲染出來的。向來熱心活動不落人後的又芷,舉了手對台上説:“不是美女可以嗎?”
那人回答:“我酒量不好,一喝了酒,看誰都是天仙大美女,你就上來陪我唱吧!”酒保也跟着起鬨,慫恿又芷:“哪人是熟客,人很風趣,彬彬有禮,去和他對唱沒關係!”又芷就上台了,兩人假意含情脈脈對唱了下半首情歌,又炒熱了氣氛。
下了台,又芷才發現,原來隔壁的空位就是這個傢伙的,他也是一個人來坐吧枱。因為酒保説他是個好人,所以她便沒有顧忌地跟他聊了起來。一聊,她連喝了兩杯瑪格麗特,他也連喝了兩杯威士忌,她知道他是個試車手。什麼是試車手呢?在廣告公司負責過汽車廣告的又芷稍有所聞,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與他聊了下去。他喝第三杯威士忌時略有愁容,瞳孔也有些失焦了,忽而沒頭沒腦地輕聲問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人為什麼要結婚呢?”
“老的時候才有人陪啊!”又芷馬上答出四平八穩的答案。
“如果活不到那麼老,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他斯文地在空中比着醉漢的手勢説,“還有,如果你找到的人,到老的時候惹你討厭了,你在道義上又沒辦法拋棄他,那怎麼辦?”
她沒辦法回答,她也醉眼蒙了。
大概是遺傳的關係,又芷的酒量相當好,醺醺然的時候,總覺得全身毛孔都在一伸一張地跳着踢踏舞,想對全世界微笑。她只覺得眼前這個傢伙很有趣,他看來跟她差不多大,清眉秀目使他看來孩子氣一些。他還有一副和他可愛的臉孔不太相稱的。一般城市男人所沒有的“陽光身材”——健壯的胸肌以及發達的上手臂。又芷只記得自己和他在比賽誰説的黃色笑話比較好笑,酒保是評審,輸的就喝一口酒;輸的人通常是笑得前俯後仰的又芷,她一直喝,不知道喝了幾口瑪格麗特……她不在乎,因為她的酒量向來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等她真正恢復清醒時,黎明的曙光已經滲透進了淺蘋果色的窗簾。糟糕!赤裸裸躺在她身邊輕輕打着呼嚕的竟是那個男人!他的皮夾放在桌上,又芷撐着腫脹成兩倍重的頭,輕輕抽出放在其中的身份證來看:他叫餘若衡,配偶欄空白,比她小兩歲。她暗自詛咒自己該下地獄,天哪,她做了什麼事了?她趕緊穿了衣服往外逃,走在馬路上才曉得自己身在東區的小巷弄裏。天色已經亮了,她覺得路上的人彷彿都看到她臉上寫着“淫蕩”兩個字,心跳得比鑽孔機嗒嗒嗒挖馬路的頻率還快。
坐在自己房間裏發呆到七點多,她打了電話給遠在高雄住飯店的未婚夫仁遠。
“喂……你啊,怎麼這麼早打來?”
“我我……我……”口齒不清是因為一時沒想到要怎麼説起,她能坦白地説,對不起,我昨晚趁你不在和一個陌生男人上牀了嗎?她的喉嚨像被濃痰塞住了似的。
“有話快説哦!我要下樓吃早餐了。”仁遠打了個呵欠説。
“我……我昨晚一個人……去酒……吧……”她是想對他坦白的,可是,舌頭忽然不聽使喚。
“你又喝酒了?叫你不要亂喝,別以為自己海量,去那種地方遇到壞人怎麼辦呀?你知道我不喜歡女孩子喝酒的!”
“你……説得對,我不該……去喝酒……而且……而且……”
“沒關係,不必説了,我原諒你!我快沒時間吃早餐了,我得下去!明天我就回台北了,我知道你打電話給我是因為想念我,我也想念你……親一個,噴!再見……”仁遠掛掉了電話。
又芷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都快蹦出來了,天哪,她還沒講完呢,仁遠竟然已經原諒她了,就這樣作罷嗎?
她的身上彷彿還留着他濃重的體味,那樣的味道,從她身體內部燃燒起熊熊烈火,一個還沒有説出的事實,就是所謂的“秘密”吧!又芷感覺到又快樂又慚愧。
基本上她是誠實的。這個晚上站在酒吧門口時,又芷一直躊躇着要不要進去,她發現她很想看見昨晚那個叫做餘若衡的男人。“也許我有必要告訴他,我已經訂了婚……”又芷喃喃自語着。
酒保看見了她,隔着玻璃窗對她招手。她決定忠於自己的想法。
喝了兩杯瑪格麗特,正在結賬的時候,她看見餘若衡笑盈盈地走到她身邊坐下來。像個老朋友一樣,他輕聲説:“喂,你要走時怎麼不説一聲?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正怔忡着該怎麼自然地跟他介紹自己,他已經搶走她的皮夾,掏出裏頭的駕照:“譁,鄭又芷,未婚……”
“駕照上哪有寫未婚?”
“難道你已婚?”
“當然……還沒有。”
“我昨天的表現你還滿意嗎?”他貼近她的耳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