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話:處處是謊言
我在凌晨三點接到了史迪文的電話。當我從折磨人的半睡半醒中徹底醒來,看見電話上顯示着史迪文的手機號碼時,有那麼一剎那,我竟不知今夕是何年。曾經,也有過類似的場景。史迪文在深更半夜打電話給我,説想我,想來找我。然後,我會等他來,與他**。再然後,我們會相擁而眠。
而今天,不一樣的。我們已翻臉,説要劃清界線,卻好像怎麼劃也劃不清。我正這麼想着,電話安靜了。可才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又響了。依舊是史迪文。
我説:“喂。”
“何荷,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我。”史迪文壓抑着聲音説道。聽得出來,他已找回了他的理智,不至於在工作時間,在“宏利”的大樓裏對我大呼小叫。
“回答什麼?”
“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我簡直可以感覺到我的頭顱喀啦喀啦裂開了一條縫。我覺得,也許我該開一次記者招待會,告訴人民大眾,我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反正,人民大眾們個個認為自己有權利知道真相,不然,為什麼他們個個能理直氣壯將這個問題問了又問?
我的默不作聲似乎將史迪文的理智逼向了崩潰的邊緣,他的音量又漸漸不受控制了:“你別告訴我,孩子真是那小子的?他叫什麼?於什麼?何荷,你們早就認識了?早就好上了?你腳踩兩隻船?”
史迪文的問句接二連三,像機槍似的掃過我。聽到最後,我不由自主笑了:腳踩兩隻船?真是笑話。他史迪文是我什麼人?有什麼權力來議論我的“婦道”?難道在跟我親密無間的期間,他就不曾與別的女人交好嗎?難道他的兩隻腳,有老老實實踩在我這一條船上嗎?我不相信。
“你還有別的事嗎?現在是你的上班時間,我的休息時間,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要掛電話了。”我一邊説,一邊揉着自己的頭。這真是令人絕望的一天,我真應該聽瞿部長的話,早早奔赴河北去。
第九十四話:又一個未婚懷孕
“孩子都已經成形了,你真不要了?”大夫戴着一副小鏡片的眼鏡,微微低着頭,目光從鏡片上方射向我。
我緊咬牙關點點頭。大夫問句中的那個“真”字令我全身的汗毛都豎直了,我想,如果這時我要是開口説話的話,大概每個字都會帶着顫音。
“有原因嗎?”大夫的態度基本屬於中立,不反對,不贊成,但仍問了這麼一句。
“我還沒結婚。”這是多麼真實,多麼有力的原因。
“那怎麼懷到今天了,才決定不要?”大夫的好奇心彷彿有開閘的跡象。
“因為,因為本來打算結婚的,現在,現在又不結了。”我大腦混沌,隨口説説。
終於,大夫開了幾張單子給我:“先去把這幾個檢查做了。”我接過單子,一不小心對視上了她的雙眼。那周圍佈滿細紋的一雙眼睛中充斥着同情的光芒,她心中的台詞一定是這樣的:哎,又一個可憐的女人,讓可憎的男人將肚子玩兒大了,到頭來也得不到那一紙結婚證。
我攥着單子排在交費的隊伍中,手心中源源不斷滲出汗來。我好像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和腹中的孩子説話了,自從我知道她是個女孩兒後,我就不可以再叫她“壯壯”了,而面對沒有名字的她,我該如何開口?説喂,孩子,媽媽和你沒緣份?説喂,孩子,希望你再投胎可以投對人家?這樣會不會顯得太事不關己。女孩兒,女孩兒應該叫什麼呢?叫雯雯好不好呢?不,不好,千萬不可以和史迪文一個音。
“唉?你交不交啊?”窗口內的聲音並不和善。
第九十五話:幸或不幸
“你怎麼這麼傻啊?”這是表姨在香宜睜開眼睛後吐出來的第一句話。她大概是又氣又急以至於失常了,不然,她不會不將香宜的安危與否放在第一位,劈頭蓋臉就是責備。
香宜的眼珠在眼眶中緩慢地轉了轉,周遭的一片蒼白以及輸液瓶告訴她:這是醫院。她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音來。
我將焦急的表姨按坐在椅子上,才對香宜開口:“感覺怎麼樣?我去叫醫生。”香宜抬了手,阻止了我。
“周綜維的?”接收到表姨不知從何開口的眼神,我替她開了口,發了問。
“什麼?”香宜青白色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皺。
“孩子,你肚子裏的孩子。”我判斷不出香宜是真傻還是裝傻。
“孩子。”香宜重複着這個詞,兩隻手同時向腹部緩緩移去,牽動着輸液瓶的膠皮管子,也牽動着我們的心。顯然,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同樣新鮮。
“孩子都有了,還鬧什麼分手?”表姨開了腔,而且是十足的哭腔。女兒“吃了虧”,當媽的永遠是最痛心的那一個。
“誰説是他的?”香宜倔強地一偏頭,不再面向我們。
可正是這一偏頭,令我無須懷疑,周綜維正是這條小生命的父親。我不由得覺得滑稽,覺得男人真是既幸運,又不幸的動物。當他們在我們身上揮汗如雨後,既痛苦又解脱地享受完那短暫的施放後,根本騰不出大腦去思考,當屬於他們的東西進入我們的體內後,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或者説,後果。正是因為他們無暇思考,所以他們幸運,以為天下真有白吃的午餐。然而他們更是不幸的,因為世上的每一堵牆,都是早晚要透風的,而往往,等他們感覺到了那陣風時,那風力早已強悍到令他們措手不及了。史迪文是這樣,我想,周綜維也是這樣。
第九十六話:三人行
領導的嘴臉是大同小異。你有了過,他十有**會説你今天還好好活着,是全憑他心存仁慈,手下留情,放你一馬。而等你有了功,他就是慧眼識珠,調兵遣將,運籌帷幄。
瞿部長拍了拍我的肩,就頂着他那稀少的頭髮扭臉走了。可才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何荷,你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我一愣,心想:領導不愧是領導,如此深奧的問題,叫他那兩片厚嘟嘟的嘴唇一張一合,就如此輕而易舉問了出來。
見我發愣,瞿部長兀自公佈了答案:“金錢,財富。做我們這行,最大的追求就應該是錢,對不對?”
我再度點點頭,欽佩於瞿部長的坦言。相較於太多人的虛偽,説什麼報效祖國,服務社會,瞿部長對於個人物質文明的建設追求簡直令他的頭頂上浮現了一圈名叫“坦誠”的光環。瞿部長對我揮了揮拳頭,吐露出兩個字:“加油。”而後,走了。
對瞿部長而言,拯救暫時喪失了鬥志的我,遠遠比重新培養一個乳臭未乾的新人,或者招攬一個資歷豐富的外人更可以節約成本。否則,他才不會對我多浪費一個吐沫星子。
話説回來,瞿部長的“追求論”其實相當適用於我。曾幾何時,我的確為了房子,為了存款而一心追求着金錢,所以,我才擁有了一段令瞿部長“看好”的過去。而如今,我在追求什麼?我的心動搖着,對自己,對我生命中的“他們”,對我腹中的小生命,全然動搖着,彷徨着,已談不上任何追求了。
瞿部長並沒有告知我,此次河北之行並不是由我只身前往,而是由我們市場部,以及培訓部和交易部分別派出一人,組成三人小組,對河北的次級代理商進行一次全面而系統的考核和協助。當然,他更沒有告知我,交易部派出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史迪文。而我是由培訓部派出的羅某口中得知這件事的。
羅某就叫羅某,姓羅,名某,是個習慣把眼鏡架在鼻頭上的女人,年紀大約處於青年與中年的分界線。她是培訓部的資深講師,堂堂課都座無虛席。姜絢麗曾這樣形容她:“上課時,她為了將就她那眼鏡,只能仰着臉看人,聽課的坐在底下,能把她鼻孔裏的物質形態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