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龍背山,穿過小池塘,再轉過兩個山角彎,迎面是一塊平地。在這塊方圓數畝的平地,四周種植着濃濃的翠竹,和高高的丹楓。
現在正是秋天,但見一片起伏的翠綠波濤之中,點綴着簇簇鮮紅。在這翠綠鮮紅叢裏,隱約但見紅牆綠瓦、高喙檐牙,是一座佔地頗廣的寺院。
這天,早課方畢,突然鐘鼓齊鳴,而且歷久不絕。
數百名寺僧,在一陣驚愕之後,紛紛披着袈裟,循序進入大雄寶殿,八十一歲的老方丈知本大師,已經合掌端坐在法座之上,垂眉闔目,法相莊嚴。
鐘鼓聲止,金鈴玉罄,清音悠揚,寶殿上一片和南,少時歸於一片肅穆。
將近三百多僧眾,大家都是合掌低眉,跌坐在蒲團之上,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偏殿檐角的鐵馬風鈴,被蕭蕭的秋風,偶爾帶來一兩下叮噹的響聲,越發點綴出這偌大的寶殿,那一份空蕩與那一份肅穆。但是,每一位僧眾,在心底都有一個疑問:“老方丈將我們召喚在這大雄寶殿上,到底為了什麼?怎麼又沉默不説話?”
大雄寶殿的空氣似乎是凝固了,時間也過得特別慢,一炷香的時辰,使靜坐的僧眾,感覺到是那麼悠長。
這時候,一頂藍布小轎,停在山門之外,轎中走出來一位中年婦人,藍布衣裙,舉止端莊,臉色凝重,緩緩地走進來,隔着數十步,遠遠地朝着大雄寶殿跪下,恭恭敬敬叩三個頭。
大雄寶殿傳來老方丈知本大師的聲音:“施主不必多禮。”
中年婦人依然跪在那裏,雙手合十,答道:“弟子感謝大師慈悲,衷心頂禮,沒齒難忘。”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
“弟子靜候大師法旨。”
“十年之約,骨肉連心,做母親自然不會忘記。十年歲月,老衲以風燭殘年,總算不負故人之託。”知本大師轉過頭,對着監寺知百大師一點頭,監寺便從蒲團上站起來,朝着管塔的塔頭吩咐:“拿鑰匙,隨我來。”
這樣輕輕的六個字,立即引起大殿上的僧眾震驚與猜疑。無論是久居海慧寺的僧人,或者是剛才掛單不久的行腳僧,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海慧寺後骨塔之旁,有一間沒有窗户的小屋,柵門終年深鎖,裏面幽禁了一個瘋癲的女孩。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孩是如何在這裏的,偶爾有僧人去掃塔,隔着那粗粗的柵門,還有那巨大的灌汁銅鎖,伸頭張望一下,看到的是一頭蓬亂的長髮,一張骯髒的臉,和一身破爛的衣衫,大家都是匆匆地一瞥,掩鼻而去。
歲月的流逝,瘋女孩一天一天地長大了,可是給予海慧寺的僧眾,卻是一天一天的淡忘了。
沒有人想到這個瘋女孩是怎麼活過來的,更沒有人想到這個瘋女孩未來將是如何了局!
今天,監寺分明奉了老方丈的法旨,要塔頭拿鑰匙,是開啓那鎖了十年的柵門嗎?是要將那個瘋女孩交給這位中年婦人嗎?既然有親人下落,為何十年無人聞問?
這一連串的,甚或還有更多的問題,盤桓在僧眾的心中。
“阿彌陀佛!”一聲悠長的佛號,收斂了眾僧馳騁的心神。老方丈沉滯凝重的聲調,緩緩地説道:“有一件事,老衲忍藏了十年,今天要告訴你們大家。”
一陣腳步響,監寺領頭,塔頭在後,中間是一個渾身衣衫破爛、滿臉泥垢,而且臭氣四溢的人,一行來到大殿。大殿上立即低低響起細語。
“是她!瘋子!”
是瘋子嗎?看她來到大殿,先朝上禮拜佛祖,然後長跪在老方丈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説道:“十年掩蓋,十年教誨,來生結草銜環,無以言報。”
聲音清脆悦耳,説話條理分明,這是瘋子嗎?
大殿之外,中年婦人衝進來,解開手中攜帶的小包裹,抖出一件墨綠色湖水皺的大氅,包住那破爛得幾乎露體的身子。隨着大氅的抖開,一股濃郁奇特的香味,蓋住了那刺鼻的惡臭。
中年婦人緊緊摟住對方:“易靈!我兒!”
裹着大氅的女孩兒,污垢的臉上,留下兩道淚痕。微向下撇的嘴角,透着過人的冷靜。
她低低地説了一句:“娘!老方丈有話要説。”
老方丈又低低地宣了一聲佛號,點點頭,似乎有一分嘆息之意。這才説道:“十年前的一個深夜,海慧寺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帶着他八歲的女兒,這是他唯一的掌珠,請求老衲收容。這位不速之客是老衲忘年方外之交,如今面臨大難,他將唯一的女兒託付老衲,於情於理,無法拒絕。”
跪在大殿上的中年婦人哭泣了。
老方丈嘆息一聲,接着説道:“老衲深知,這一諾之後,就是一生的是非,但是,一念同情,便無由後悔。老衲接受了這位忘年老友的託付,相約十年,老衲要還他一個完整無損的女兒。”
那個身裹大氅的女孩兒家,跪在地上磕頭説道:“何止是完整無損,而是恩比天高,十年教誨,耳提面命,文學武功,雖然晚輩生性魯鈍,受益依然良多。”
老方丈宣着佛號,説道:“小施主!你是聰明過人的,八歲娃娃寄身在山寺之中,知道以瘋癲保護清白,因此,你換得十年幽禁,也換得十年老衲每夜面授文事武功,這是老衲私心的一點補償,談不上恩惠,更沒有師徒之誼。十年的秘密,今朝一旦揭開,老衲要讓天下武林知道,收養藏匿戈易靈的,只是老衲知本一人所為,與海慧寺任何僧家無關,不要讓這佛門清靜之地,攪進武林恩怨。”
中年婦人叩謝再三,説道:“戈家能有一脈香煙未絕,都是大師所賜,先夫九泉之下,也是感謝不盡的……”
突然,山門外一陣哈哈大笑,説話聲如洪鐘:“你休要謝得太早!”
聲到人到,從山門之外,步履快捷地進來一個人。遮陽斗笠掀在背上,濃眉環眼,落腮虯鬚,勢如奔虎。他在大雄寶殿一站,如指着老方丈:“老和尚!你是個出家人,不應該攪進是非恩怨。”
“阿彌陀佛!”
“唸佛已沒有用,老和尚!你要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價嗎?”
他反手一探,從遮陽斗笠裏面撥出一柄彎刀,藍汪汪閃着寒光。
戈易靈姑娘一聲叱喝,手裏大氅剛一旋飛,身形尚未撲出,從旁邊閃電伸一隻手,攔住姑娘,那手掌箕張,正好罩在前胸致命的“七坎”大穴上。
“乖女兒,你還是乖乖不要動吧!”
戈易靈姑娘一怔,一聲“娘”字還沒有叫出口,老方丈卻朗聲説道:“施主!其實你走進山門,老衲就已經知道你不是戈平的夫人,雖然你外貌很像,你卻不曉得老衲與戈平戈施主之間,有一項信物作證。”
虯鬚漢子喝道:“老禿驢!你害我們找了十年,好不容易今天找到了?還有什麼廢話可説。”
一個箭步,彎刀一晃,削向知本大師右肩。
知本大師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只見藍光一閃,噴出一陣血雨,連向帶骨,削去一大片。
知本大師是絕對可以閃躲得開的,可是,他非但沒有閃躲的動作,似乎連閃躲的意思都沒有。
虯鬚漢子收刀之後,他怔住了。
中年婦人也怔住了。
他們斷沒有想到會如此輕而易舉地了結了知本老和尚,但是,這一瞬的怔住,戈易靈姑娘反掌如飛,拍開中年婦人,人如飛鳥投林,撲到知本大師身邊,抓起袈裟,按住傷老方丈臉色煞白,嘴唇發烏,卻帶着一絲笑容,是那麼從容地説道:“這刀,是喂有劇毒的。”
戈易靈姑娘渾身一震,但是,剎那間一股殺氣上衝,她剛一回頭,就被老方丈叫住:
“小施主,老衲當年接受令尊託付之日,就已經準備有這樣一天。”
老方丈的臉色已經開始變黑,他仍然是那麼和緩地向着虯鬚漢子説道:“老衲以風燭殘年,換得你消除一口怨氣,你應該可以去了。”
“難道你還要血染這佛門淨地不成!”
虯鬚漢子呆了一下,順起彎刀,朝着中年婦人看了一眼,低喝道:“咱們走!”
中年婦人嘴角流着血,她被戈易靈一拍成傷,是她沒有料到的。心有未甘地問道:“這丫頭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好吧!咱們走。”
兩個人走得極快,撲出山門,消失無蹤。
戈易靈姑娘幾度要起身攔阻,老方丈的眼神,似乎有一股力量,留住了她。
老方丈遲緩地説道:“小施主!十年磨練,你的成就是超人的,唯一讓老衲放心不下的,便是佛家所説的慈悲為懷,也是儒家所説的仁恕之心。”
“師爺爺!……”
“小施主!你的殺心太重吶!”
“師爺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冤仇宜解不宜結,小施主!冤冤相報,何時得了?千萬記住老納這一點臨別贈言。”
“師爺爺!”
老方丈沒有再説話,他坐在血泊裏,就這樣圓寂了。
大雄寶殿上響起一陣佛號,無限祥和,替代了方才那一陣暴戾之氣。
戈易靈姑娘鬆開雙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污垢的臉上,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哀傷!是迷惘!還是虔敬!
她站起身來,一昂頭,朝山門外走去。
“小施主請暫留步。”
監寺知百大師左手提着一個小小的黃包袱,右手拿着一柄短劍,雙手遞給戈易靈。
戈姑娘接過來,掂了一掂:“盤纏、兵刃,師爺爺的恩情,只有期待來生圖報了。”
知百大師面色莊嚴地説道:“方丈師兄説過,這是小施主十年苦難所應得的報酬,談不上恩情。”
“那是師爺爺説的,不是我的心裏感受。儘管他連授藝之情都不承認,口口聲聲稱我作小施主,我仍舊稱他作師爺爺。”
“既然小施主如此銘記方丈師兄的恩,就請小施主一併記住他的臨終贈言。”
戈易靈垂下了頭。
“除了父母之仇。”
“阿彌陀佛!但願小施主常存此一念善心,福祉無邊。
請小施主拔開這柄短劍看看。”
劍身出鞘,沒有聲音,也沒有光澤,只是一柄白楊木削制而成的木劍。
“木劍在身,善念常存。小施主,請吧!”
戈易靈姑娘注視着手中木劍,半晌無語,慢慢地她轉過身去,望着已經走進山門之內的知百大師,輕輕地説了一句:“木劍在身,善念常存。可是……”
她還劍入鞘,懷着十分複雜的心情,離開了海慧寺,遠離了她終身難忘的地方。
秋高氣爽,楓葉噴紅,這景色、這氣候,此刻都不屬於戈易靈的。一身仇恨,滿心疑問,還有十年幽居如今一旦終見天日的感懷,都比不上她一身骯髒、滿頭臭氣使她急於解決。
轉過山角彎,隔着一叢蘆葦望過去,是一條小河,沿着河流繞過一處坳口,一片古椏垂柳,擁抱着一處清澈如鏡的水塘。垂柳落葉已盡,剩下千縷紅條,閃擺如絲,倒映在清澈的水塘裏,真是一幅奇景。
戈易靈四顧荒野無人,便走到老柳樹的根盤之旁,放下包袱,擱下木劍,躍身到水塘之內,再脱下身上破爛成片的衣裳,盡情地洗個痛快。
秋水是涼的,當她覺得有一分寒意的時候,才想到那包袱軟軟的,除了盤纏之外,想必還有衣服。正當她擰乾濕衣,欲待上岸,突然看到有一個人遠遠地走過來。
這裏不是交通要道,不應該有人到這裏來。戈易靈縮身入水,就在水裏穿上那身破衣。
就在她露出水面的時候,那人已經來到水塘旁邊,抬起包袱,拿起木劍,帶着幾分邪氣的眼睛,盯着戈易靈,帶笑非笑地點點頭,掉身揚長而去。
戈易靈姑娘勃然大怒,從水中一躍而起,正要追趕,她又停下腳步,羞得滿面通紅,立即又翻身回到水塘之中。因為,那一身破衣水淋淋地貼在身上,簡直就好像是沒有穿衣一樣。
姑娘急了,站在水中叫道:“把東西還給我!”
那人走得並不快,但是,他聽着未聞。
姑娘大聲叱喝:“強盜!”
在這樣的山野荒郊,慢説是叫一聲“強盜”,就是敲鑼捉賊,恐怕也沒有人響應。
但是,事有湊巧,就在戈姑娘這一聲“強盜”喊叫之後,從山坳處出現一條人影,來勢疾若鷹隼,身形停住,正好攔住去路。兩個人一言不合,就動手相搏。
搶東西的人,拳腳不俗,步眼靈活,出手如風。可是攔住他的人,彷彿還要高出一籌。
轉眼幾招過去,那人一抬右腳,疾如閃電地踢出一招“雞心腿”,只聽得“砰”地一聲,對方滾出七八尺開外,掙扎起來,一溜煙跑了。
戈易靈看得精彩,忍不住喝了一聲:“好!”
因為“雞心腿”是一招最具功力的攻勢。拳經上有説:“雞心出現,百物不見。”踢“雞心腿”的人,必須抬右腳至胸口,然後筆直踢出,快速、準確、力猛,當者無不披靡。
姑娘忘情地喝了一聲彩,那人轉身來望着姑娘點點頭,從地上拾起包袱和短劍,走到水塘旁邊,問道:“這些東西是姑娘的嗎?”
戈易靈趕緊縮身到水裏,這才看清楚來人,二十多歲,武士裝束,內着排扣勁裝,外披大氅,肩頭露着劍把,灑一綹黑色流蘇,在腦後飄動。劍眉星目,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年輕人。
戈易靈微微一點頭説聲:“多謝!”
“其實我要謝謝姑娘方才那聲讚美。”這句話換過旁人,很容易流入輕佻,但是出自他口,顯得是如此誠懇。
戈姑娘的臉上不覺一熱。
“姑娘是位高手!”
“胡亂學過幾天。”
“姑娘謙虛。只是在下不明白,有人搶走了你的衣物,為何不追,姑娘能識得雞心腿,自是高人,對方絕非敵手,為何,……啊!失禮得很。姑娘請換衣服,在下暫時迴避,少時再來請教。”
他不等戈易靈説話,便匆匆地走去,轉過山拗,不知去向。
戈姑娘等了一晌,才躍上岸來,打開包袱,果然有一套新衣服,她心裏着實感動了,老方丈為她設想得如此周到。
急急忙忙換好衣服,正在揉搓着一頭水淋淋的長髮,那個年輕人從山坳那邊,牽着一匹馬,慢慢地走過來。他一來到近前,站在那裏呆住了。
戈姑娘奇怪地問道:“你是怎麼了?”
年輕人彷彿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姑娘!你願意聽我説老實話嗎?”
“老實話人人願意聽。”
“你實在是太美了,你的美貌,使我一時神往。”
“這就是你的老實話?”
“字字真實,姑娘千萬不要認為我是輕佻之言。”
戈易靈生活了十年暗無天日的日子,白天裝瘋,黑夜全心練功習藝,除了老方丈和監寺知百大師,她幾乎沒有人跟她講過話,更沒有人讚美一個渾身髒臭的女瘋子。今天是她第一次聽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讚揚她的美貌,聽在耳裏,是一種奇異的感受。
她可以走到老柳樹的根上,對着清澈的水塘照一照,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只是冷冷地低着頭,收拾那一堆破衣服,擰乾了包起來,她捨不得丟棄,這些破衣服,代表了她一段刻骨銘心的歲月。
年輕人見她沒有答話,自覺沒趣,訕訕地説道:“對不起!姑娘!是我失言失態了。萍水相逢,總算得是個緣字,他日姑娘能有機會路過河南上蔡,務請光臨駱家堡,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再見了,後會有期。”
戈易靈心裏一動,連忙問道:“你是上蔡人嗎?”
年輕人正待拉馬離去,聽到一問,立定身子點點頭:“世居上蔡。”
“尊駕既然世居上蔡,而且武功又自不凡,想必這武林中人物,都是耳熟能詳了。”
“姑娘要打聽人?”
“戈平。”
“哦!戈平戈大爺。住在上蔡的人,沒有不認識戈大爺的,武功、人品、聲望,都是第一流的。但是,可惜得很,蒼天無眼!”
戈易靈心裏一跳。
“為什麼讓你可惜?”
“戈大爺全家遇害了,真是慘極了。”
戈易靈身子晃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十分鎮靜地:“什麼時候?”
“大約是在兩年以前。”
“兇手是誰?”
“這等江湖上的仇殺,官府哪裏有能力緝兇破案!因此,兇手是誰?沒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只是猜測而已。”
“為什麼説是仇殺?”
“戈大爺曾經擔任過金陵威遠鏢局總鏢頭,年輕氣盛,武功又高,雖然他急流勇退,早回家鄉,這江湖上的恩怨是不會少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理由,招來殺身之禍?”
“你方才説,猜測中的仇人,是哪幾位?”
“金陵的一刀快斬許傑、太原的劍出鬼愁鄭天壽、高唐的雙尾蠍牛奇、關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黃……”
“對不起!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戈大爺的事,上蔡武林人士,誰個不曉得。”
“戈家沒有人去尋仇嗎?”
“尋仇?説來可憐!戈大爺一家,除了後槽那幾匹馬,再也沒有一個活口,誰去尋仇?”
戈易靈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卜。
這位駱姓年輕人,趕緊上前攔住。
“姑娘!你是怎麼啦?”
戈姑娘甩一甩頭,將眼淚忍了回去。
“戈家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
“是的,聽説戈大爺這位唯一的千金,早在十年前就無端失蹤了,真是好人無好報。”
“謝謝你!請問尊駕貴姓是……”
“駱,我叫駱非青。”
“真是多謝,改日我能回到上蔡,一定踵府拜候。此刻告辭!”
“姑娘這麼急着上路,是到……?”
“金陵!去找一刀快斬許傑。”
“啊!姑娘你是……?”
“我就是戈家失蹤了十年的女兒戈易靈。”
姑娘走了,走得十分快速,駱非青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戈易靈遠去的背影,半晌,口中哺哺説道:“真是一個令人傾心的姑娘,也是一位令人同情的姑娘,為什麼會是她呢?”
背後突然有人笑道:“賢侄!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待你闖蕩江湖的時候,令你傾心的姑娘,何愁沒有?至於同情,那是千萬不可犯的錯誤。”
駱非青回頭説道:“二叔!你嚇了我一跳!”
他面前站着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好似風乾皮的臉上,掛着一絲微笑説道:“賢侄台!你的心都在戈易靈身上去了,哪裏還能聽到背後有人來!”
“二叔!是不是方才的話,都聽到了。”
“非青賢侄!這一次出來,大哥把你交給我,辦完了這件事,就讓你獨自歷練江湖,如果遇事都像你今天這樣失魂落魄的,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多謝二叔教誨。”
“哈!哈!哈!”風乾皮的瘦子,笑起來聲音還真大。
“賢侄台!你不要在意,老叔只是提醒你,江湖上處處都是陷井。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尤其像你這樣年輕人,這種事要特別留心。”
“小侄記在心裏。”
“很好!你現在就可以請了。”
“我?現在?到那裏去?”
“咦!現在事情已經辦好了,你爹交待的,五湖四海,讓你歷練一年半載,再回駱家堡。”
“二叔你呢?”
“你三姑四叔還在等我,而且你三始還受了內傷,我得去料理料理。”
駱非青眼神里流露出迷惑。
那風乾瘦子搖搖頭説道:“這就叫做:一時疏忽,就會惹禍上身。放心,你三姑不會傷得太重。”
駱非青點點頭説道:“二叔!替我問候三姑。”
説罷拉着馬走了幾步,又站住説道:“二叔!我想請問你兩個問題。”
“説吧!”
“我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這樣做對嗎?”
風乾瘦子臉色一沉:“賢任台!你知道,我和你一樣,都是奉命行事,你這個問題,最好是留着以後請問你爹。”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駱非青在駱家堡是少主人,但是,借一個膽子給他,也不敢拿這個問題問爹。
風乾瘦子又笑了笑:“賢侄!我的話説重了一點,你可別介意,我輩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的事少問,知道多了,並不是好事。”
“多謝二叔。”
“你的第二個問題呢?”
“我……我不想問了。”
“怎麼?老叔方才那兩句話,讓你生氣啦?”
“小侄不敢。”
“那你幹嘛要吞吞吐吐的?老叔知道的就會告訴你。”
“請問二叔,照二叔的眼光估量,那位戈姑娘的武功,與小侄比起來如何?”
“你還是念念不忘那丫頭!”
“二叔!我是説……”
“好!好!好!老叔給你説。海慧寺的老和尚究竟是哪一號人物,摸不清楚。戈易靈這丫頭在海慧寺的十年,過的是監禁的生活,則是事實。照這樣推斷,她沒有機會學習武藝,可是,照她的行止舉動,分明是個會家子,到底有多少火候,那只有以後再印證了。”
説了半天,等於沒有説,駱非青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只有稱謝之後,拉馬就走。
這樣慢慢走來,駱非青心裏在自問:“我如此關切戈姑娘的武功,是準備將來有朝一日,準備與她放手一搏呢?還是擔心她此去金陵的安全?如果我和她是敵人,我又該怎麼辦?如果我和她不是敵人,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一路想來,不覺已經走到官道,遙望前面,藍天如洗,阡陌無垠,駱非青一時倒怔住了。從現在起,有足夠的銀兩,有足夠的時間,但是何去何從?
突然,他心裏一動,下定決心告訴自己:“對!到金陵去。”
扳鞍上馬,立即在官道上捲起一股黃塵,一人一騎頃刻消失在官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