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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來來來,有詩無酒,有酒無詩都是人生一大憾事,難得今日大夥兒齊聚一堂,不如聯詩以助興怎麼樣?”謝慕白自罰三碗之後,那位屈公子提議。

    眾人連聲附和。

    唯獨珂珂,一雙眼兒直在謝慕白臉上瞟來瞟去。

    他一連灌下三碗,氣都還未喘勻,俊白的面容升起一抹血色紅暈。

    不會喝酒還要喝,喝死也是活該!

    珂珂咬着唇兒,肅白嬌顏添多一抹複雜的情緒。

    “你想瞧我什麼時候出醜?”陡地,他一手搭上她的肩背,附耳過來説。

    珂珂一驚,腦中“嗡”的一聲,血氣湧上雙頰,“把手拿開。”收攏的扇柄想也不想,敲上他的手指。

    謝慕白一痛縮手,細長的眼眯眯彎着,唇角漾笑,像是把她當成正在鬧脾氣的三歲孩童。

    珂珂不滿地掀了掀唇,正待説些什麼。

    陣陣笑聲陡地爆響,“該罰!該罰!”

    呃?

    珂珂茫然轉過臉去,但見一桌子的人都笑睨着她,用着一種欣賞好戲的眼神。

    她的心突地一跳,滿心不是滋味。

    就知道謝慕白邀她同坐沒安什麼好心,原來,他是想看她出醜於人前!

    珂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林霽雪知她剛才説話,怕她沒有聽清,是以微笑着側過臉來向她解釋,“到你聯句了,最後那一句是:衝寒放梅驛路遠。”

    可惜,她的好心不止沒有得到珂珂的感激,反倒激起她的一腔怒火。

    “我是不懂得什麼作詩聯句,也不用你再三提點,我只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好好的大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日裏浸在酒甕中吟詩掉眼淚,一個個婆媽得嚇人,都是沒用的軟骨頭。”珂珂生性率直,想到什麼便説什麼,今日在這一羣酸不溜丟的文人堆中忍耐多時,早憋了一肚子火。

    沒想到,她不去招惹他們,他們反倒合着一起來盤算她?

    哼?當她金珂珂是什麼?好欺負麼?

    她這一席話説得又幹脆又響亮,座中文士聽了,齊齊色變。

    有人礙於謝慕白的面子,做聲不得,可有些是遠道而來的外地書生,便顧不得你是誰誰誰的什麼人了,紛紛起身直斥,“你是哪裏來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此斯文之地出言不遜?”

    “出言不遜又怎麼樣?本少爺就是看不慣無病呻吟的窮酸。”珂珂拍案而起。

    她向來要強,不認輸,原本對文人只是偏見,此刻,經人一激,一下子倒變得深惡痛絕起來。

    尤其是,往常頂着九公主的名銜,敢在她面前回嘴的人幾乎沒有。可今兒個,不止是受人頂撞,看這場面,倒真成眾矢之的了。

    她臉頰紅紅,鼻尖兒紅紅,連細緻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層紅暈。心裏既委屈又生氣,字字句句便如點燃的炮仗一般,炸得一眾文士怒焰沖天。

    “謝兄。”一直沉靜默然的屈清遠眼見得場面越來越難以控制,不由得輕輕咳嗽了兩聲。

    謝慕白雙眼微眯,神情愉悦。

    呵!金珂珂若真能乖乖在此悶坐一夜而不鬧事,那便不是他所認識的九公主了。事情似乎越來越順着他所設想的方向前進了。

    屈指彈了彈桌面,謝慕白輕聲笑説:“我這位小兄弟是急性子,經不得激,大夥兒跟她鬧鬧玩玩也就算了,可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哪!她的罰酒,就全部由我代喝吧!”

    謝慕白既然開了口,眾人心中雖猶有不忿,但,大學士的面子總是要給的。是以,一個個面色不悦地坐了下來。

    場面一時有些難堪。

    謝慕白自己取了酒壺,滿滿斟了一盞,兩手舉在胸前,“這一盞是罰酒……”

    “既然是罰酒,若要人代喝,應喝雙倍才對。”不知誰人不甚服氣地喊了一句。

    “對嘛!他不是瞧不起文人麼?不是説文人就會浸在酒甕裏吟詩掉眼淚麼?讓他喝來看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膽量豪氣。”“對對!給他給他!”一石激起千層浪。剛剛平息下來的紛攘,又因為一盞罰酒,而再度譁然。

    謝慕白容色不變,對大家的指責視若無睹,微笑着繼續説道:“既然有罰酒,當然還有敬酒,下一杯,謝某自當代小兄弟向各位敬酒賠罪。”

    “誰要你代我賠罪?!”一聲嬌斥打斷了他的温言。冷不防,託在掌心裏的酒盞被劈手奪了過去。

    珂珂一仰脖子,滿滿一盞酒灌進了喉頭。

    謝慕白想要阻攔,已是不及。

    一股辛辣的酒氣衝上喉頭,嗆得鼻腔發酸,眸中湧出濕意。眼見得是辛苦至極,她卻偏硬生生忍住,將嬌巧下頜揚得高高的,“罰什麼?敬什麼?不就是一杯酒?有什麼難?”

    她才不要他幫咧。

    一雙微微泛紅的眸子斜睨着苦笑不已的謝慕白,雖然感覺極不舒服,頭暈暈,心慌慌,手腳發軟眼發花,但……心裏頭卻好似有了些狠狠吐出怨氣的暢快。

    她也能喝酒,有什麼了不起?

    而且,她還不會像他那樣發酒瘋。

    思緒紛轉,憶及那一晚,他健壯的手臂從背後緊緊抱住自己,珂珂臉紅心熱,感覺渾身像着了火,鼻間盡是男子陽剛的氣味,她眼裏的世界整個在旋轉……旋轉……

    她微微笑起來,露出一對小小可愛的虎牙,“謝慕白,你看着我作啥兒?你不信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麼?”

    她的笑有些飄忽,有些倔傲,有些傻氣。

    謝慕白眸色一暗。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心一促,大概是反應有些遲鈍,居然並未摔開他。

    “坐下吧。”他笑,修長的眉眼兒彎彎。

    “唔。”她偏頭,問得好傻,“為什麼?”她腦袋一片空白,忘記置身何處,眼前只剩這一人一事。

    謝慕白嘆笑着,語氣輕柔,隱約含着寵溺的意味,“想不想看我幫你為難他們?”

    為難這一羣可惡的書生?

    珂珂雙眸驟亮,“要不要讓杏兒去喊御林軍?”

    謝慕白哈哈大笑,被她逗樂,“不用不用。”握住的手輕輕一帶,珂珂順勢坐了下來,他用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舉止親暱,害她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頭。

    手指一觸即離,而她肌膚的温度和一剎恍惚的模樣讓他心悸。

    謝慕白從未像此刻那樣,像個初初入學的孩童,急於表現自己的聰慧才智。他胸有成竹,唇角微勾,對着滿座目瞪口呆的文士們道:“遠山暮薄舟唉乃。”

    他白衣勝雪,睥睨之間英氣縱橫。相比於額間見汗,面面相覷的那一羣書呆,不知俊出多少倍。

    珂珂不由得瞧得有些痴了。

    至於他説了些什麼?那句話何以讓眾人緊張色變,她就完全不明白了。

    然而,她不明白,有人心裏卻清楚得很。

    謝慕白為了取悦那個嬌縱少年,故意賣弄文采的微妙心思,讓林霽雪不勝詫異。一雙美眸忍不住多瞧了珂珂兩眼。

    “林小姐,到你了。”坐在林霽雪左首邊的那位公子小聲提點,語聲裏有些輕微的顫意。好在他的前面還擋着一位天下第一才女,她若聯上了,那當然是好,若她聯不上,那麼他再認輸,也不算很丟臉吧?

    畢竟,人家可是狀元出身,現今又是文淵閣最為年輕的大學士。

    不同於大夥兒的猶疑猜測和惴惴不安,林霽雪卻是唇角微揚,綻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慕白哥哥文采不凡,小妹認輸。”

    説罷,也不去理會各人迥然相異的面部表情,端起酒杯,淺輟一口。

    啊?連林霽雪都自愧不如呀?

    眾人交換一下眼神,紛紛搖頭,最後,一齊舉杯,仰首而幹。

    珂珂拍掌大笑,“羞羞羞,沒鬍子老頭醉缸頭,老鼠過街他稱貓,老虎發威乃可賤?”聯句她不會,編首兒歌編派人她可在行。

    咚!有人憤而擲筷。

    更有人推桌而起。

    文人感覺敏鋭,感覺倍受羞辱。

    恨不得拿筷子擲她,拿椅子丟她,拿酒水淹死她,拿目光凌遲她……一雙雙被羞憤燒紅的眼瞪着她那囂張模樣,臉上劃滿黑線。

    屈清遠連聲搖頭又嘆氣,“唉……謝兄……你……唉……”

    好好一場聚會,被這個少年一陣攪和,眾人面上無光,無不咬牙切齒。偏生謝慕白是非不分,一意維護。

    文?比不過謝慕白。武?本是大夥兒最不屑之舉。不過,此刻,若不是天子腳下,若不是太平日久,若有人一聲令下,啊啊啊……幾十人一哄而上,撕爛他怎麼樣?

    珂珂心中暢快,一隻手撐住額頭,臉頰融融,眼神飛飛,“你們瞪着我做什麼?我又不會感覺到痛。説你們酸就是酸,你們氣我恨我瞧不起我,幹嗎都不肯説出口?你們想拿桌子砸我,為什麼不丟過來?這樣憋着自己多難受。”

    一句話,説得眾人駭然色變。

    “你、你……你説的那是野蠻人的行為。”

    “對對,”一旁的文士聽了,忙不迭猛點頭,“我朝素以教化育民,民風淳樸,民心向善,怎能為一時意氣而遭怨怒?”

    珂珂嘿嘿笑,“那麼,我罵你你不還口行不行?”

    最討厭這種心裏想一套嘴上説一套的人了,真不痛快。

    文士一臉尷尬,面青唇白。

    這是哪裏跑出來的野小子?搞不好是蠻族派來的奸細喔。

    “謝大人……”

    “好了好了。”謝慕白微笑着站起來,“我這位小兄弟喝多了,謝某送他回家,告辭。”説着,伸手招來杏兒,一邊一個攙起珂珂。

    “我哪有醉?”珂珂嘴裏嘟囔着,卻一個站不穩,眼前發暈。身子軟軟的,好似沒有骨頭了。頭沉沉地靠向一邊,那是謝慕白的肩膀。

    他的肩好寬,好舒服,讓她再感覺不到頭部的重量。索性將整個身子偎過去,唔……好暖,好舒服!

    嗄?!眾人瞪直眼睛,這……這……兩個大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舉止親暱,神情曖昧,簡直是……是……斯文敗類!有人拂袖,有人掩面,有人譏笑,有人不屑……

    謝慕白轉過臉來,垂望着她醉意朦朧的雙眼。

    她膽子真大,性子真爽,嘴巴真利,模樣兒真可愛。

    金碧國的社會傳統素來男尊女卑,女子足不出户,講究三從四德。偶爾一兩個文采高的,如林霽雪,可以與男子談詩論賦,同桌飲酒,但也僅止於此,閒論不過風花雪月。或者,又比如八妹慕藍,喜着男裝,舞槍弄棒,但那也只是在母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允可範圍之內。若是出了謝府,在人前,她便又是另一副模樣了。

    沒有人可以像金珂珂這樣,這樣無所拘束,這樣率性恣意,這樣天真直爽。

    這女孩,讓他羨慕,而這一剎,更多的,卻是讓他心疼。

    他看着她傻乎乎的、快樂的、信任的笑臉,眸色一暗,胸腔發痛。雙手不由得把她攬得更緊。

    這丫頭,一直被保護得那麼好,人人寵她,讓她,她沒機會去了解謙讓與容忍是什麼?她以為忍耐就是虛偽,退避就是造作。

    她更不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是透明的,那裏雖也有着五彩繽紛的顏色,可那些顏色都只為她的心情而變換色澤。

    她以為,是這樣的。

    這不能説不對,只是,那世界太過美好,不是現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謝慕白嘆息!

    望着懷內那一張信賴、倚靠的醉顏,他心虛了,膽怯了,退縮了,這一刻,寧願她保有這樣單純天真的性子,快樂一生。

    一向聰明自信的謝慕白,這會兒心痛了,茫然了。居然開始擔心起這懷中女孩,會受到風雨的侵襲。

    “好些沒有?”

    出了紅樓,被冷風一吹,思維是清醒了一些,可頭卻彷彿更沉了。胸腔裏翻滾着一股熱氣,直往喉頭上面湧,壓也壓不住。

    珂珂彎低身子,小臉皺成一團。

    謝慕白嘆了口氣,將她散落在頰邊的亂髮攏到耳後,一手輕拍着她的後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強,他這麼一説,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頭瞪他一眼,眸中盡是挑釁。

    謝慕白啞然失笑,又瞬間強忍下來,“你好了,我們就僱個轎子回家吧。”伸手招來一頂藍色小轎,容色儘量平淡無奇。珂珂猶豫了一下,彎身坐進轎子裏,還未坐穩,又唰地一聲拉開轎簾,“你呢?”

    樓前的燈光映着她燦燦發亮的雙眼,謝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現笑意,“我跟着轎子走。”

    珂珂好像是滿意了,暈紅的小臉綻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藍布的轎簾緩緩放下,隔開二人視線。

    謝慕白心中沒來由的一空。牡丹花開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來了!”轎簾又被“刷”的一聲拉開。

    珂珂一臉興奮,“夜宴完畢之後,不是還要放煙花嗎?我現在不要回家了,我們看了煙花再走。”説着,便要一腳跨出轎來。

    謝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間一亮,又彷彿是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笑開來,素白的衣袖展開,攔住她欲起的身子,“煙花在河對岸放,我們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轉身朝杏兒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説一聲,免得她擔心。”

    杏兒響亮地“噯”了一聲,一眨眼跑遠了。

    “靖王妃從來不擔心你,為什麼你不讓杏兒跟咱們一塊兒去呢?”珂珂疑惑地問。

    “咳。”謝慕白俊臉染紅,竟罕見地不自在起來,“我們兩個人都不在家,孃親若是問起來,沒個答話之人,會擔心的。”

    這是實情,但,也是藉口。

    對喔,想他二人成親至今,這還是第一次攜伴同遊哩。

    珂珂心頭微微一顫,感覺有幾分甜、幾分暖。今夜,在如此明月之下,這個男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哎!”她爽朗一笑,攀着他的手臂跳出轎來,“今夜雖不是中秋,但如此圓月,辜負了也挺可惜。反正這裏離河邊不遠,坐在轎子裏悶也悶死了,不如出來吹吹風,賞賞月。”

    她俏眸流轉,語氣活潑,看得他心頭微波輕蕩。

    一時豪情頓起,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挽了珂珂的手臂,大聲笑道:“好好!好個不負圓月好時光!”

    他原本並非拘泥之人,這些年過去,他從一開始的不甘願不理解,到如今的安天樂命,只是偶爾,貌似温順底下的任性也要抬頭,而今,恰遇不知天高地厚、爽朗率直的金珂珂,他心底深處潛藏的激情熱焰如休眠的火山口,猛地爆發出來,竟也做出連自己都無法預計的決定。

    若非如此,他決不會任自己與她走得這樣近。不會羨慕她,不會憐惜她,不會放縱她,不會容忍她,更不會對自己今夜的所行所為起了愧疚抱歉之心,更不會,在剛剛轎簾放下的那一剎那,竟陡然升起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不捨。

    他捨不得——

    捨不得只望着她的背影,捨不得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找樂子、自娛自樂,那會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其實還是寂寞的。

    明月夜,水光映天,皎白清光如在水面鋪上一層金沙,有小舟輕蕩而過,劃破了河上的月光,絞碎了一河金色迷夢。

    珂珂趴在船沿,以手掬水。粼粼波光在她手心裏跳躍盪漾,一瞬,碎了,散落點點星芒。

    她覺得有趣,大半個身子探出河面。

    “你在幹嗎?”清朗中帶着急切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她一轉頭,看見謝慕白丟了船槳,鑽過篷艙,她喊一聲:“小心!”

    他步子太快,小小船兒晃了兩晃,他一個打跌,直直跌坐在船板上。船身震動,珂珂半個身子幾乎都懸在船舷外面了。他看着心驚。

    沒料到,她掌心輕拍水面,身子借勢而起,不止是人未落下去,就連晃動的木船也平靜下來。

    謝慕白怔了一下,苦笑着坐直身子,“我忘了,你原是有功夫的。”

    剛才,他在船尾,眼見得她有危險,竟忘了他倆之間,孰強孰弱?孰是主宰?孰是被動?這一剎那,心思搖動,才看清自己對她的心疼以及憐惜,顯得那麼可笑與可憐。

    他頓時心緒低落,慢吞吞地轉身,走向船尾。

    珂珂原本得意輕揚的眉在看見他強自壓抑的某種情緒之後,微轉詫然。她不明白,剛剛還好好兒的謝慕白,這會兒,怎地如陰霾罩天,風雲色變?

    “喂!”她喊他。

    他訕訕然立住腳步。

    “船槳沒有了,我們怎麼辦?”

    “呃?”謝慕白一下子衝到船尾,果然,剛才一陣搖晃,兩隻槳都落入水中。他垮下肩膀,想了一想,轉過頭來,隔着矮矮的船篷面對着船頭的珂珂,“順水漂流,希望明天早上能遇到其他船隻。”

    珂珂挑眉再挑眉,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也很好啊,起碼我們不用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

    她的笑容,映在月光之下,嬌若春花。他心裏咯噔一跳,胸前好像劃下一道什麼,暖暖的,柔柔的,卻也是深刻的,讓他害怕的。

    她是一朵帶刺的玫瑰,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知道。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攀折,可這支玫瑰,卻驕傲而又強勢地進入他的園地,攻城掠池。他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任其生長。

    然後,他以為,只要他不去碰她,不去採她,不去招惹她,那麼,她自生長開放,她自凋謝枯萎,這些,都與他無關。

    他無法將她摒棄於生命之外,但,至少,他可以做到視若無睹,明哲保身。

    他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原本,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然而,她的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射中他。紅箭中的,他真的不曾受傷嗎?真的不曾嗎?

    “你在想什麼?”她腳步輕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船身又是猛地一晃。

    他一腳踏空,身子失去平衡。心裏暗道聲苦,沒想到,珂珂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素袖,用力一帶,將他整個人拉拽過來。

    謝慕白收勢不住,身軀整個地撲倒下來,將避無可避的金珂珂壓在身下。眼珠對着眼珠,鼻尖觸着鼻尖,二人氣息交錯,熱乎乎地噴在彼此臉上。

    她的眼睛……純真美麗……

    她的嘴唇……豔色慾滴……

    覆在身下的身軀……温暖柔軟……

    他胸口一緊。

    “對不起!”謝慕白一躍而起,胸口不知道是被撞到了,還是嚇到了,總之,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壓也壓不住。

    珂珂背部被撞痛,疼得頻抽冷氣。看他神色冷淡,避之唯恐不及,不由得噘起小嘴兒,“夫子就是教你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恩人麼?”

    謝慕白一怔回首,見她芙頰刷白,秀眉緊蹙。

    他心頭一震,心跳重擊了兩下。趕緊蹲低身子,將她半扶起來,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哪裏痛?”他喉嚨緊澀,嗓音帶着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沙啞。

    珂珂軟唇嘟圓,杏眸微眯,“你好緊張麼?”

    “我——”他不肯承認,想要放手,卻實在狠不下心來。

    “謝慕白,”珂珂微微嘆氣,身子坐直,離開他的懷抱,“我真喜歡剛才的你。”

    他心頭又是一陣狂跳,身子還維持着剛剛攙扶她的姿勢,似是着着實實被嚇住了。喜歡一個人,可以這麼輕易説出口麼?

    可以麼?

    珂珂拍拍長衫下襬,站起來,今夜有風,微涼的風吹過她發燙的面頰,吹起她散落在肩頭的柔柔的黑髮,有一兩縷髮尾拂過他微帶迷惘的雙眼,有些癢,但他不曾眨眼。

    怕眨眼的瞬間,就會錯過什麼了。

    “你知道麼?”珂珂走到船頭,坐下來,將兩隻腳擱在船舷下,河水從腳下靜靜淌過,她停了好一會兒,才説,“我一點也不喜歡文人,可真喜歡跟文人在一起的你。”

    他的心一瞬間鬆開了,又一瞬間糾結成團。

    他自認為聰明,覺得單純又自然的金珂珂無論想什麼,做什麼,都在他算計之內。他只要守住自己的心,與她保持一段安全距離,那麼,她便休想將他控制於股掌之間,如此以來,他安全,王府也安全。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珂珂居然會對他説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説,她喜歡他麼?

    她不喜歡文人,可她卻喜歡上了身為文人的他?

    是這個意思麼?是這樣麼?

    身為狀元郎的謝慕白,這會兒,竟為珂珂這一句再淺顯不過的話語犯了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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