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真的不是什麼大病,我的肚子現在已經不痛了。田田可憐兮兮地求我讓她走。
護士叫她的名字。
我陪你進去。我挾持田田進診療室。
進來的醫生不是你,真叫我失望。
我在診療室外面張望,不見你的蹤影。我向登記處的護士打聽。
秦醫生在嗎?
他放假。
是休假還是特地請假?
護士瞪了我一眼,説:是休假。
休假和請假是有分別的,如果是請假,就有可能是安排了豐富的情人節節目。
田田從診療室出來,愁眉苦臉。
怎麼樣?我問她。
醫生替我注射了,我平生最怕痛,蘇小姐,下一次,不要再逼我看醫生。她哭喪着臉説。
我是不懷好意把她帶去急診室的,目的只是想見你。真對不起田田。
我在幹什麼?
我從未試過單戀別人,今後也不會。如果你不再出現,也就罷了。
那天中午,在布藝店裏,我正忙着替客人挑選布料,你竟然在店外出現。
蘇小姐,你在這裏工作的嗎?你問我。
這是我的正職,那間燒鳥店,我只是一名小股東,有什麼可以幫忙嗎?
我想換過家裏的窗簾布。
我們要到你家裏量度窗子的大小。
我把地址寫給你。
你住在西環最後的一間屋,我知道是哪一間了,你只需要告訴我,你住哪一個單位。
你有點愕然。
我小時住在西環。我撒謊。
為什麼在我決定不去想你的時候,你又突然出現?我住在頂樓。你告訴我。
那天夜裏,我站在陽台上,看到西環最後一間屋的頂樓有燈光,心裏竟然有説不出的歡愉。我真想親自到你住的地方看一看。
到客人家裏量度窗子,通常是派一個小工去,但是為了可以看看你的房子,我一個人來了。
蘇小姐,只有你一個人嗎?你奇怪。
我不怕你,你怕我什麼?我裝着理直氣壯的進入你的房子。
客廳的一邊全是窗,窗簾布是深藍色的,已經很殘舊。
屋裏的陳設很簡單,簡單得近乎悽清,這裏不像有一位女主人打點一切。
我可以進去睡房嗎?我問你。
當然可以。
你睡的是一張單人牀,牀收拾得很整齊,房裏並沒有女孩子的照片。
枕頭上放了一本解夢的書。
你也相信這些嗎?
我時常作些好奇怪的夢,所以就看看書。你説。
什麼奇怪的夢?
記不起了。
為什麼每次夢醒之後,總會忘記那個夢?尤其是好夢,如果是噩夢的話,卻會記得很清楚。
你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很快便忘記,但是你聽到一個悲劇,卻會記着很久。悲哀總是比較刻骨銘心,夢也一樣。
口吻很像醫生呢。我笑説,夢境是不是都有意義?
你好像對作夢很有興趣。
對,我時常作白日夢。
替你做兩套新的牀單和枕袋好嗎?我問你。
也好。
客廳的沙發也換過一張吧,這一張已經很舊了。
你真會做生意。你笑説。
我們的手工很好的,一個月之後就可以完成。你情人節那天為什麼不來?我裝着不經意的問起你,是不是給人臨時爽約?
你微笑不語。
好了,再見。我説。
你叫住我:蘇小姐。
什麼事?
等我一下,我也要上班,你有開車來嗎?
沒有。其實我的車就在附近一個停車場。
那麼我送你一程。
謝謝你。
你要去哪裏?在車上,你問我。
回去燒鳥店。你是不是很喜歡吃燒鳥?
也不是。
那你為什麼經常來?
我在等一個人。下車時,你告訴我。
你在等誰?
踏進三月,天氣潮濕而寒冷,你仍然每星期來一次。
有時候,你告訴惠絢和我一些急診室的笑話。原來你是個開朗健談的人。
有時候,你又默默坐在後園,沉默不語。
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誰?
你的窗簾和沙發做好了,你什麼時候會在家裏?我問你。
我明天開始便要當日班,很晚才回家,這樣吧,我把家裏的鑰匙交給你。
你相信我嗎?
你微笑把一串鑰匙交給我,説: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這一天的黃昏,我和工人來到你的家,把沙發放在客廳中央,又替你掛上窗簾布。
你們先走吧。我吩咐他們。
我一個人留下來。
換上新的窗簾和沙發,你的家跟以前不一樣了,多了一點生氣。那幾幅窗簾布都是我最喜歡的。
我還為你做了兩套牀單和枕袋。
我把它們放在你的單人牀上。
看着你的牀,我想,我應該替你換上新的牀單和枕袋。
換上新的牀單和枕袋之後,這個單人牀,才跟屋裏的窗簾和沙發配合。
牀單和枕袋是用柔軟的米白色和綠色棉布縫製的。
如果你看到我替你換了牀單和枕袋,那會不會不太好?我的工作應該不包括這一部份。
於是,我又把舊的一套牀單和枕袋重新鋪上,把新的一套疊好,放在一旁。
離開你的家,已經是漫天星星的時候。
我站在家裏的陽台上,終於看到你的家在晚上十點多鐘亮起燈,你喜歡我為你做的東西嗎?
第二天晚上,你拖着疲乏的身軀來到燒鳥店。
你的樣子很累。我説。
急診室的人手不夠。昨天晚上,就有三個自殺的病人給送進來。
是男還是女?
三個都是女人。
是為情所困嗎?
通常都是這個原因,她們有些是常客。
常客?
對,每一次我們救活她之後,她會很認真地對我説:醫生,我下次不會了。可是,不久之後,她們又給救護車送進來,終於有一次,她們會得償所願。
你對死亡有什麼看法?
為什麼要問我?
你是每天面對死亡的人,也許有些特別的看法棗死亡和愛情一樣,都是很霸道的。
我沒想到那麼深情的話會從你口中説出來。
鑰匙還給你。我説。
那些窗簾布很漂亮,謝謝你。
沙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