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那個騎在馬背上的華服中年漢子,少説點也在四十歲以上,而這女人,依他估計最多不會超過十八歲。
而這女人的容貌,也端正秀麗得令人心醉
到底是女人臉皮薄,她首先避開了他的視線,垂下頭道:謝謝你
亞馬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坪然跳動的心情,道:你快點穿上衣服,我們也好早點上路,再遲就恐怕趕不上你男人的車隊了。
這女人嘆口氣,道:我姓陳,叫秀秀
亞馬哦了一聲,要扶她起身,陳秀秀卻不肯站起,嚅嚅道:我走不動,不想走
亞馬一怔!奇道:你不想走?
她點點頭道:是的,就是走得動,我也不想走
亞馬道:為甚麼?
陳秀秀道:你不知道那男人的脾氣
她幽幽地長嘆,道:你們劫了他的金子,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他不管在甚麼地方落腳,都會先去報告官府。
亞馬點點頭,並不在意,因為,他覺得這是人之常情,道:這不能怪他,他有權這麼做,是該這麼做!
陳秀秀道:你
亞馬道:我要做的,只是送你回去,也把金子退還他他即使報了官府,也留我不住。
陳秀秀她抬起頭,眼出由着淚光,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送我回去?
亞馬道:我已經向一名家丁打聽了,以他過去所操的淫業,就算他失去了全部的積蓄,也是他應得的報應,沒有人會去同情他的,他也不值得別人去同情,但是
他稍稍頓了一下,語氣冰冷,道:但是你不該忘記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的行為如何?至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喃喃道:他的確對我很好,他這次盤掉了牡丹院就是為了我可是,有件事
亞馬道:甚麼事?
陳秀秀道:我説不出來就是説出來,大爺你也無法相信。
亞馬道:那你就別説了吧
陳秀秀道:大爺,你如果一定要送我回去我,我倒不如就死在這裏。
亞馬一怔!道:你,你這話甚麼意思?
陳秀秀道:他大老婆三個月前剛剛過世,他打算把我留滿百日,再做他的填房。
她拭了一下眼角:我原是被人拐賣到牡丹院的一個清倌人,他卻自己看上了我,不讓我接客,甚至歇了業,要帶我回他湖南故鄉,打算舒舒服服的享受下半輩子。
亞馬皺眉道:男人有了足夠的財富,有了中意的女人,多半會百這種想法,他這樣想和這麼做,又有甚麼不對?
我沒有説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是説他的脾氣
陳秀無限委曲的輕聲傾訴着。
他的脾氣你已經説過了。亞馬道:你説這批黃金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在一個地方落了腳,他馬上就會報官府,對不對?
陳秀秀道:我沒有把黃金看得那麼重要,這一點對我並沒多大關係。
亞馬道:那你認為重要的,是哪一點?
陳秀秀道:是他的醋勁。
亞馬道:甚麼?醋勁?
陳秀秀道:平常時候,只要有人對我多瞄一眼,他表面上聲色不動,暗地理一定會買動幾個混混兒,找機會將那人痛揍一頓,萬一揍不成那個男人,他就會將怨氣出在我的頭上,對我施以拳腳
她垂着頭,又拭了一下眼角:這也許跟他經營的行業有關,在他眼裏,這世上幾乎沒有一個正經的女人。
亞馬不由同情的望了她一眼。
他認為男女之間,只要有了眉來眼去,就一定有姦情。
她抽泣了一下,接道:你們把我擄來,弄得我發篷衣破,如果我被送回去,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等你走了,我豈不是死路一條?
亞馬再度皺眉:這個
他知道世上多的是這種男人,自己擁有三妻四妾,就連婢女都不肯放過,還要四處風流留情,搞的愈是厲害,愈是得意非凡。
認為自己精力過人,雄風大振,傳為佳話,萬世留名!
但如果他的女人有了不端的行為,便認為是奇恥大辱,不見人頭落地,不足以消心頭之恨
一悠長低
林中一片漆黑
我好冷
她顫抖,蜷縮成一團,倒進他懷裏
他輕輕摟住她,一雙手已開始不老實了
秀秀你應該穿好衣服,剋制一點我亞馬並不是個君子
陳秀秀已經在顫抖:我不怕
亞馬的手在全身遊動:我怕
陳秀秀呻吟道:你怕甚麼?
亞馬道:我怕有時我會把持不住,在這種地方,這種環境犯下大錯!
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心口坪坪的跳動着:就算是做錯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她轉過身子,纏住他的脖子,以兩片柔軟發燙的嘴唇,輕輕地蓋住他的
然後,他們雙雙倒下去,就像膠一般黏在一起
一對相悦的青年男女,他們相互獻出了自己的身體,投入了激流的洪爐,彼此燃燒
瘋狂的纏綿,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當他們醒來時,他們仍然緊緊抱在一起。
她摟着他,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噗嗤一笑,面孔忽然紅了起來,然後,便往下縮着身體
將發燙的面孔埋入他闊大健壯的胸膛中
他則輕輕咬着她的耳朵,她的頸子,她的肩,輕輕呵口熱氣
她怕癢,掙扎、滾動
他捕捉,壓抑。
然後,在一股不可遏止的渴求燒灼下,他們又再度纏綿
經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在獲得了完全的滿足後,他們靜靜的躺着
他們閉着眼皮,手挽着手,輕輕撫摸,都好像忘記了身處何地?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飢餓
又過了很久很久,亞馬突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裏異聲,嚇得一躍而起,驚道:那是什麼聲音?
秀秀笑道:那是我肚子餓了的聲音
亞馬這才也感覺到飢腸轆轆,這才起身,嘆道:真可惜,這裏明明有三箱黃金,卻不能充飢!
秀秀打開一隻箱子,取了一錠黃金元寶出來,道:卻能買到許多好的東西
亞馬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秀秀嬌媚道:隨你怎麼辦,只要不把我送到那男人手上
亞馬嘆氣道:可是,我不能娶你,我還有其他的女人
秀秀道:你不用娶我,你只要先幫我把這三隻箱子埋好,再隨隨便帶我到哪個城市,哪個村子,我會在那裏隱姓埋名,落户安居,然後
亞馬道:然後怎麼樣?
秀秀道:然後你就有個安穩舒適的家,有個忠貞賢淑的女人你隨時可以來,也隨時可以走
亞馬又嘆了口氣,道:好,我帶你去吃牛肉麪,去吃紋銀二十兩一碗的牛肉麪!
牛肉麪,每碗紋銀二十兩!
這張嶄新的紙條兒,紅底黑字,就貼在蕭記麪店的白粉牆上。
寶釵硬着頭皮把新價紙張貼出去,心裏就一直嘀咕。
這年頭物賤金貴,一條又肥又壯的大黃牛,市價也不過十來兩銀子,一碗牛肉麪竟賣二十兩紋銀,誰會吃呢?
可不是嗎?從清晨開門到現在,整整一天了,店裏始終冷冷清清,門可羅雀,除了幾隻蒼蠅在爐灶上伸懶腰,半碗麪湯也沒賣出去。
蕭記麪店座落的這條巷子,本來已經偏僻,一向行人稀少,難得有主顧上門;偶而進來個客人,只要一看到那張紅紙標價,莫不嚇得掉頭就走。
走了倒也罷了,最難忍受的是那些嘴上缺德的,臨走還伸伸舌頭,道:乖乖,索性拿把刀來吧,只怕人肉也沒這個價錢
更有些輕薄惡少笑道:如果牛肉能燒得跟老闆娘的手膀子一樣,又白又嫩,倒是值個十兩、二十兩的,可惜那隻能看,不能吃,連摸摸也不行
老闆娘姓蕭,名寶瓶,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標緻小寡婦,一向閒言冷語聽慣了,左耳進,右耳出,只當沒聽見。
她卻有個十七、八歲的妹子,不是親生,卻叫寶釵,收養了許多年,在她的店裏充當小夥計。
這一雙姐妹花,一樣美貌如花,在城南一帶見也頗具豔名
此時寶釵己憋了一整天悶氣,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低聲道:姊,我看這樣下去不行了,世上哪有二十兩銀子一碗的牛肉麪
寶瓶卻把粉臉一揚,冷冷道:誰説沒有?今天蕭記麪店的牛肉麪,就賣二十兩銀子一碗,愛吃就吃,不吃請便!
寶釵直搖頭,道:面賣不出去倒是小事,我是耽心把主顧全嚇跑了,以後生意怎麼做呢?
寶瓶啐道:呸!我都不怕,要你耽甚麼心兒?亞馬説過,今天是財神爺過生日,大吉大利,只要咱們開得起價錢,就有人付得起銀子。
寶釵苦笑道:老闆娘,別怪我多嘴,誰不知道亞馬是出名的醉貓,他的話,怎能當真?
寶瓶登時把臉一沉,道:為甚麼不能當真?亞馬雖然好酒貪杯,卻從不欺人、騙人,他説咱們今天要發筆橫財,一定不會錯。
寶釵道:萬一他料錯了呢?
寶瓶緩緩道:萬一料錯,那是我命中無財,不能怪他,就算蕭記麪店明天就倒閉歇業,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寶釵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可是,咱們已經白等了一整天,何曾有半個財神上門
噓那不是來了麼?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巷口果然來了許多人。
這些人,有的華服革履、有的布衣草鞋,有七、八十歲的老頭兒,也有十七、八歲的小夥子。
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不下二、三十人。
大夥兒走到門外,抬頭看看店名招牌,紛紛道:不錯,蕭記麪店,就是這一家。
一面説着,一面爭先恐後奔進來,各尋桌子坐下。
他們雖然結伴而來,彼此卻好像並不相識,進門的時候,分明都已看見牆壁上的紅紙標價,卻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
反是寶釵心虛,期期艾艾,不敢上前招呼。
寶瓶低喝道:發甚麼呆?還不快去招呼客人,問問客人要吃甚麼?
寶無奈,只好要挨着桌兒問過去。
誰知道?回答竟完全一樣:牛肉麪!
寶釵真楞住了!心想:出鬼啦,世上居然真有這種邪門事兒?
正詫異,門外又陸續來了好些客人,沒多一會,店裏巳告滿座。
他們也全都一樣,要吃牛肉麪!
奇怪的是,雖己座無虛席,客人卻寧可擠坐四周的桌子,特意留出正中一張方桌,沒人肯坐。
而且,所有上門的客人,每人都只要了一碗午肉面,竟然誰也沒問過價錢。
更奇怪的是,面端上去了,有的根本不吃,有的只嚐了二口,便放下筷子。
滿滿一屋子客人,全像木頭似的坐在那兒,既不吃麪,也不説話,都眼巴巴朝着正中那張方桌發呆。
這一來,連寶瓶也不禁納悶了,暗忖:他們在等甚麼?難道全是空心大老官?存心不付面錢
正捉摸不透,外面又進來兩個客人。
這是一對老夫妻,看年紀,都已六旬開外,花白的頭髮,藍布的衣褲,老婆婆手裏挽着個小包袱,老頭兒肋下夾着一柄破雨傘。
只看這身打扮,不必猜,準是剛從鄉下進城來的。
老夫妻倆,你扶着我,我攙着你,顫顫巍巍走進店門,顯然沒注意牆上那張紅紙條兒。
兩人見店中業已滿座,只有正當中的方桌空看,連忙搶步上前,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頭兒一面放下包袱和雨傘,一面笑着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老伴,你説這些人有多傻?放着寬敞位子不坐,寧願擠得跟蛆蟲似的
老婆婆道:噓!小聲點兒,你瞧瞧店裏的人,都拿眼珠瞧着咱們呢。
老頭兒四周望望,果然滿店客人都正瞪眼看着自己,臉一紅,不禁哼聲道:奇怪,又沒多長一個鼻子,有甚麼好看的?是他們自己不坐,又不是咱們硬搶過來
老婆婆低聲道:看情形,咱們只怕坐錯地方了。
老頭兒道:都一樣的桌子,怎麼錯了?
老婆婆道:這張桌子擺在正當中,八成就是人家説的雅座不是普通人坐的。
老頭兒道:甚麼叫雅座?
老婆婆道:聽説,坐這種座位,就得多付錢,誰要是坐了,包管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所以大家都管它叫啞座!
老頭兒道:這簡直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了。
老婆婆道:城裏頭坑人的把戲多着呢,你沒聽李家村大柱子他爹説麼?上次他進城,在飯樓吃了一餐飯,只付了大賬,忘記付小賬,結果被跑堂夥計揍了一頓;後來,他在人家牆腳撒了一泡尿,叫人逮住,又捱了一頓揍,最後説盡好話告饒,還被硬拿去三錢銀子作賠償,才罷了手。
老頭兒道:大柱子他爹是個窩喜廢,沒出息。如果換了是我,我就不給,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老婆婆道:不給?就拿你送衙門,先打一頓板子,少不了還得賠錢才行。
老頭兒道:我的尿了他牆,他不給我錢,反叫我賠他銀子?衙門難道不講理嗎?
老婆婆道:你不知道,衙門都是城裏人開的,專門對付咱們鄉下人!
老頭兒忿忿道:那好,趕明兒,咱們也別耕地種田了,索性大家多砌些牆角根,等着人來撒尿,一泡尿三錢銀子不用一年半載,咱們就發財了
正説着,寶釵送來兩副筷子,問道:兩位老人家,吃甚麼?
老頭兒正在氣頭上,見人人面前都是一碗牛肉麪,也不甘示弱,大聲道:來兩碗牛肉麪,少放點辣椒。
老婆婆低聲道:等一等,最好先問價錢,聽説城裏的東西都貴得很。
老頭兒用力拍拍包袱,道:別怕,老太都帶來了,我倒不相信,一碗牛肉麪還能貴到哪兒去!
寶釵接口道:兩位老人家最好先問問清楚再吃,咱們這兒的牛肉麪,今天可的確不便宜。
老頭兒道:不便宜,要賣多少錢一碗?
寶釵伸出兩根指頭,道:每碗紋銀二十兩,賣價責收,概不賒欠。
你説什麼?二十兩銀子?
老頭兒跳了起來,大叫大嚷道:這是甚麼價錢?要殺人嗎?二十兩銀子,買兩條牛都夠了
老婆婆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喝道:嚷甚麼?咱們嫌貴,儘可以不吃,窮嚷個甚麼勁?
老頭兒氣得直吹鬍子,忿忿道:豈有此理,真拿咱們當鄉巴佬嗎?二十兩銀子一碗牛肉麪,走遍天下,也沒有這種價錢!
老婆婆不理他,轉問寶釵道:夥計,如果咱們不要牛肉,只吃面,得多少錢一碗?
寶釵道:對不起,今天不賣陽春麪,所有面都加好牛肉了。
老婆婆想了想,道:一碗麪要二十兩銀子,那麼麪湯要多少錢?
寶釵道:麪湯不要錢。
老婆婆忙道:好,就給咱們來兩碗麪湯吧。
寶釵道:甚麼?你們佔着一張大桌子,只喝麪湯?
老婆婆道:拜託別嚷嚷好不好?咱們吃不起牛肉麪,光喝湯還不行嗎?
寶釵道:這
這有什麼關係?看他們都一大把年紀了夥計,你就送兩碗麪湯給他們喝,又有甚麼不應該?
説話的是鄰桌一位虎頭大漢,相貌威猛,身如半截黑塔,怒目瞪着寶釵,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
寶釵發覺滿屋子的眼睛都瞪看自己,再看看那黑大漢的神情,心裏不禁有些發毛,只得忍氣吞聲,端來了兩碗麪湯。
老夫妻倆解開包袱,取出兩個幹饅頭,就着麪湯,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滿店客人,目不轉瞬地望着他倆,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老頭兒對黑大漢很感激,忙撕下半個饅頭遞了過去,道:來半個饅頭吧。
黑大漢露齒微微一笑,説道:別客氣,兩位只管放心喝,如果不夠,再跟夥計要。
老頭兒連聲道:夠了,夠了,剛才若沒有大爺您幫忙,咱們連麪湯也撈不着喝呢,唉!城裏這些生意人,真比衙門的捕快還兇
那黑大漢忽然湊過頭來,正色問道:兩位老人家從何處來?
老頭兒道:西鄉長水店丁家窪子,離城有百多里路。大爺您呢?
黑大漢沒有回答,又問道:兩位是姓馬吧?
老頭兒道:不是啊,我姓何,我老伴娘家姓吳,咱們都不姓馬。
黑大漢皺皺眉,道:那麼,兩位認不認識一位叫亞馬的人?或是受他之託,來這兒
何老頭搖手道:大爺一定弄錯人了,咱們是剛從鄉下進來看花會的,根本不認識甚麼亞馬。
黑大漢顯得很失望的樣子,勉強笑了笑,道:對不起,是我弄錯了。
何老頭道:大爺你們要尋那亞馬是甚麼人?有甚麼事?
黑大漢似乎不願深談,漫應道:沒有甚麼,只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不僅黑大漢如此,滿店客人聽了何老頭的回答,都流露出無限失望之色,紛紛移轉目光,望向店外,再也不願多看何老頭兩夫妻了。
沒多久,巷口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座中有人輕呼道:來了!這句話,立刻引起輕微的騷動,大家不約而同地都緊張起來,有的急忙整衣正坐,有的趕緊拾起筷子,低着頭假裝做吃麪狀
寶瓶和寶釵也忍不住好奇,忙向店門外望去。
蹄聲及門而止,一共是五人五騎一男四女。
那四個女的,一式翠綠色的緊身衣裙,腰繫長劍,個個麗質天生,貌美如花。
為首的卻是一位少年公子哥兒,年紀只有二十多歲,瘦瘦高高的個子,穿一件大紅大綠綃花儒衫,手執一柄摺扇,不時一收一合,故作瀟灑狀。
其實就算他不故作瀟灑,這少年公子的模樣兒倒也挺俊,只是眉宇之間,隱約透着幾分女性的媚氣而已。
店中客人一見是這五名男女,頓都泄了氣,人人臉現不屑之色,假裝吃麪的都懶洋洋拋了筷子,甚至有人低聲咒罵道:他媽的,陰魂不散,這小子居然又跟來了。
少年公子站在店門口,仰面乾笑兩聲,道:哇,盛會,盛會,小生今天竟來遲啦!
眾人臉色全是冷冰冰的,誰也沒有答腔。
少年公子施施然跨進店來,又同寶瓶拱手笑道:這位小娘子,想必就是蕭記麪店的老闆娘了?
寶瓶忙還禮,道:不敢當,公子請坐。
少年公子道:請教芳名?
寶瓶含羞一笑,説道:小女子賤名寶瓶。
少年公子一翹大拇指,道:好名字,清麗淡雅,出污泥而不染,真個是人如其名,無怪郭兄獨具慧眼,要看中這小小的蕭記麪店了。
他嘀咕了一大串,寶瓶似懂非懂,只得笑道:多謝公子謬讚。
少年公子欠身道:小生姓楊,草字柳風。乃是柳下惠的柳,風花雪月的風。
寶瓶忙道:哦!原來是風公子。
少年公子忙糾正道:不不不,是楊公子
寶瓶忙收口道:楊柳風公子。
楊柳風顧盼而笑,道:紅粉當爐高朋滿座,小生適逢其會,真正是三生有幸。
忽然發現臨窗桌上,坐着三個器宇不凡的錦袍老人,忙又深深施體,諧笑道:原來三位老爺子也在座,難得啊難得,小生這廂有禮了。
那三個錦袍老人理也不理,都扭頭望着窗外,假裝沒有聽見。
楊柳風毫不在意,遙見正中方桌只有老夫妻倆,便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四名少女緊隨在身後,寸步不離。
楊柳風屁股剛挨着板登邊沿,不知是誰突然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呸!
這一聲好響,滿屋客人都嚇了一跳。
四名綠衣少女霍地按劍旋身,怒目注視着屋角。
楊柳風卻仍然笑容可掬,待坐定了,才緩緩轉過臉來,含笑道:是哪一位朋友,吃着蒼蠅了嗎?
屋角一人應聲説道:老子也分不出是蜜蜂?還是蒼蠅?反正一樣叫人嘔心想吐。
那是個黑臉壯漢,坐在靠牆一張竹桌邊,短衣對持,敞着胸口,露出前胸一大片黑茸茸的胸毛,配上滿臉鬍渣,宛如一頭猙獰的黑猩猩。
跟他同桌,卻是個瘦長漢子,穿一件青布馬長袍,頭小身子細長,弓背縮腰坐在那兒,乍看之下,活像一隻大螳螂。
楊柳風輕哦一聲,微微一笑,説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河西雙雄崔、劉二位老爺子
青衣瘦長漢子冷冷道:少套交情,憑你楊柳風身分,還過不配跟老子們稱兄道弟。
楊柳風並不生氣,笑嘻嘻道:好,不配就不配,這有甚麼關係呢?再者,説穿了,大家都是瞎驢子進磨房讓人牽着打轉,誰又比誰高明多少?
河西雙雄怒目圓睜,勃然變色,同時冷哼了一聲,退席而起。
黑臉壯漢揚手指着楊柳風喝道:姓楊的,你罵誰被人牽着打轉?
楊柳風聳聳肩,道:我罵我自己,難道不行嗎?
青衣瘦長漢子冷笑道:你若敢在老子們面前嘴裏不乾不淨,當心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楊柳風的涵養功夫竟是極好,雖被指着鼻子辱罵,仍然神色自若的笑道:二位何必生氣呢?人不親土親,彼此都是一條船上的渡客想想看吧,最近半個月來,吃過多少小館?花了多少冤枉錢?到頭來,連人家的影子也沒看見,這不是讓人牽着打轉得是甚麼?
這番話,不但説得河西雙雄面面相覦,滿屋座客,也莫不聳然動容。
楊柳風又仰面輕吁了一口氣,接着道:不過嘛,這也可以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既然上了這條船,沒有選擇,只好埋頭吃麪,照價付錢羅。
説着,果然也叫了五碗牛肉麪,自己和四名綠衣少女,每人一碗,踞案大嚼起來。
河西雙雄居然沒有再逞強,兩人重又坐下,低聲秘議着
黑臉壯漢道:老大,看情形,風聲已經泄漏,這些人,竟跟咱們抱着同樣目的。
瘦長漢子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很可能有人從中搗鬼,故意散播消息,捉弄咱們
黑臉壯漢道:既然如此,咱們還等甚麼?
瘦長漢子道:不,明知上當,咱們也得等下去,這些人都是衝著江湖野馬而來,上當的並不祗咱們兩個。
黑臉壯漢一嘆道:那要等到甚麼時候?
瘦長漢子道:他們不走,咱們也不走,尤其這隻花蜂楊柳風,不知轉的甚麼念頭?咱們非跟他泡到底不可
兩人在屋角秘議,臨窗桌上那三個錦袍老人也在竊竊私語
只見一人身穿紅衣,紅臉,是邊疆潼關一帶鼎鼎有名的紅石堡堡主,低聲道:楊柳風適才的話,並非全無道理,從近半月種種跡象看來,令人不能無疑。
另一人接口道:莫非懷疑是那亞馬在故弄玄虛?
紅石堡主道:若真是亞馬故弄玄虛,咱們花費些時間和金錢,倒也值得,怕只怕是另有旁人,假藉他的名號,招搖行騙。
那人道:果真如此,咱們反而省事了。
紅石堡主道:為甚麼?
那人道:堡主請想,那亞馬此時雖不肯露面,他在城中豈能沒有耳目?一旦知道有冒名招搖,必然要出面查究,那時候,咱們還擔心找不到他?
紅石堡主嘆道:話是不錯,但咱們時間有限,必須在最近幾天內找到他,否則,對方一定趁虛而入,後果將不堪設想了。
那人勸慰道:這種事,急也無益,咱們只要盡心盡力,縱或不能使他為我所用,至少也不讓他被對方所用,目的就達到了。
這位秦姓老人搖頭道: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在座都是黑白兩道高人,那個叫亞馬的若不能為我所用,必然會被對方所用。
同桌另一人突然道:秦兄不必焦急,依小弟看,事情還不致那麼嚴重。
此人濃眉如墨,眉心有一粒豆大的黑痣,一直很少開口,但從他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位頗工心計的人物。
秦姓老人連忙説道:郝兄,有甚麼高見?
郝姓老人説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小弟認為亞馬再有通天本領,在江湖中只是一匹野馬,一名浪子以秦兄的身分地位,屈尊墜貴,要找他真不容易,咱們這樣胡亂跟着亂轉,只怕水遠也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道:我就是為了這個心煩,但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郝姓老人道:不難,欲知入山路,須問山中人。
秦姓老人冷冷一嘿道:誰又是山中人?
郝姓老人眼角一瞟那放作瀟灑的楊柳風,低聲道:俗話説物以類聚,咱們要想能找到那個叫亞馬的,只怕還得從此人身上着手。
秦姓老人微微一徵,説道:郝兄,可是要我紅石堡跟這種無恥小人合作論交。
郝姓老人搖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説法,小人也有小人的長處,咱們只要用其所長,戒其所貪,凡事謹慎些,又何懼小人。
秦姓老人沉吟道:這個
另外那人道:小弟贊同郝兄的主意,欲成大事,便不能太拘於小節但不知郝兄準備如何着手?
郝姓老人道:如果秦兄也願意,小弟自有安排。
秦姓老人點頭想了想,説道:好吧,既然你們都贊同,就照郝兄的主意試試看吧。
郝姓老人微微一笑,揚聲道:楊公子!
楊柳風正低頭吃麪,聽見呼喚,連忙放下筷子,含笑起身道:三位老爺子,是叫區區在下麼?
郝姓老人道:不錯,楊相公若吃飽了,請過桌一敍如何?
楊柳風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忙取出絲巾,媚態十足地拭了嘴和手,恭恭敬敬的走了過來,欠身一禮,道:小生楊柳風,見過三位老爺子。
秦姓老人冷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禮。
郝姓老人擺手道:請坐。
楊柳風剛落下半個屁股,看看秦姓老人面色,忙又站起,陪笑道:三位老爺子面前,哪有小生的座位?有甚麼吩咐,小生恭聆教誨。
郝姓老人道:不要緊,坐下來好説話。
楊柳風嘿嘿乾笑,還帶忸怩。
秦姓老人哼道:叫你坐,你就坐,還裝甚麼小腳?
楊柳風這才連聲稱謝,斜着屁股坐了下來。
他一落座,滿店目光全都投向這張桌子,人人流露山驚訝之色,尤其屋角的河西雙雄不但吃驚,簡直感到震駭萬分。
楊柳風自己也深感詫異,定定神,才拱手道:三位老爺子呼喚小生,不知有何教言?
郝姓老人點點頭,道:楊公子,咱們雖然無深交,彼此早有所聞,紅石堡主秦兄是位豪爽人,這位太極門的應長老,也布喜歡轉彎抹角,至於老朽
楊柳風笑道:三位老爺子威震三湘,小生早已仰慕久矣!
郝姓老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最好不過了,咱們就直話直説,用不着虛套。
楊柳風道:正是,小生也是個直心人,從不會兜圈子説假話。
郝姓老人道:好,我要請問一件事,楊相公遠來金陵,直有何貴幹?
楊柳風伸出右手小指和大拇指,噯昧的笑道:老爺子何必明知故問,在座這些人,誰不是為了這位朋友?
郝姓老人道:你可知道大家為甚麼要找他?
楊柳風聳聳肩,道:這個人各有志,小生就不便胡猜了。
紅石堡主沉聲道:你自己找他為了什麼?
楊柳風沉吟了一下,説道:堡主這話,真把小生問住了,老實説,小生甚麼也不為
紅石堡主道:這是甚麼話?
楊柳風湊過頭來,壓低聲音,噯昧笑道:三位老爺子可知道那亞馬的外號叫甚麼?
郝姓老人一怔!道:他不是叫江湖野馬麼?
楊柳風道:不,他還有另外一個外號
郝姓老人奇道:另外一個外號叫甚麼?
楊柳風道:武林種馬!
郝姓老人一怔,道:種馬?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無聊的名字?
楊柳風道:只因他風流成性,見到女人就拖不動腿小生我,一時好奇,也來瞧瞧熱鬧而已。
紅石堡主哼道:你從蘇北老遠趕到金陵來,這些日子,每次必到,就為了瞧熱鬧?
楊柳風笑道:所以嘛,我就知道堡主不會相信吧,其實,話又説回來,像三位老爺子這樣百身分有地位的人,這些日子,不也一樣在金陵城裏花大錢吃小館子,難道又有甚麼特殊目的不成?
紅石堡主一怔!倒被他反問得答不出話來。
旁邊那位太極門姓應的長老接口道:實不相瞞,咱們三人遠來金陵,可不是瞧熱鬧的。
楊柳風故作驚訝道:那麼,三位老爺王有什麼目的呢?
應長老道:目的也是想見見那位江湖野馬亞馬。
楊柳風道:哦
應長老道:咱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找到亞馬,至於詳情,現在不能奉告,希望你楊公子能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後,自當重謝。
楊柳風目光流轉,沉吟着道:三位老爺子望恩思,是要小生打聽那江湖野馬亞馬的下落?
應長老道:正是。
紅石堡主接道:你反正只為了瞧熱鬧,並無特別目的,這樣不會耽誤你的正事吧?
楊柳風笑道:堡主言重了,長者命,不敢辭,小生縱然有事,也得暫時擱在一邊,先替三位老爺子跑腿效力才是。
紅石堡主道:咱們也不會讓你白跑腿,只要能見到那江湖野馬你要甚麼代價,儘管開口。
楊柳風忙道:能為三位老爺子效勞,這是小生的榮幸,談代價就太俗氣了,不過,那位江湖野馬宛如天際神龍,行綜難覓,憑良心説,連小生也不知道怎樣於能找到他
郝姓老人道:你楊公子交遊廣闊,相識遍天下,道上朋友認識的多,消息總該比咱們靈通些!
楊柳風苦笑道:老爺子明鑑,這年頭,朋友愈來愈現實,沒有利害關係,誰肯出力?
郝姓老人道:要怎麼樣才會有人出力?你不妨明説。
楊柳風故作沉吟道:這個嘛,三位老爺子都是聰明人,江湖上混混的朋友,為來為去,還不就是為了名利兩個字
郝姓老人道:好,須要多少錢?你説吧!
楊柳風笑笑道:小生所謂的利字,並非指一般金錢。
郝姓老人道:那是指甚麼?
楊柳風道:聽説紅石堡有一種獨門聖藥,名叫子母金丹如果秦老爺子捨得一盒子母金丹我想事情就好辦了。
三個錦衣老人聽了這話,都不覺倏然變色。
所謂子母金丹乃是紅石堡百年來獨門秘製的藥九,功能活死人,生筋骨,號稱天下第一聖藥。
紅石堡對子母金丹的配方,一向珍惜性命,歷代相沿,傳子不傳女,武林由人更視此藥無價之寶,許多入夢寐以求,連瞧一眼都辦不到,楊柳風居然欲得金丹為酬,豈非強人所難?
郝姓老人和應長老都知道紅石堡主絕不可能答應這個條件,兩人面面相覦,憂形於色。
紅石堡主臉上籠罩着一片寒霜,冷冷道:楊柳風,你這要求,未免太過分了吧?
楊柳風站起身來,拱手道:小生也知道所望太奢,不過,要找江湖野馬亞馬的人也不少,秦老爺子若認為不值得,就當小生沒有説過好了三位請寬坐,小生告退。
説着,欠身一禮,離開了臨窗桌子。
紅石堡主突然沉喝道:站住!
楊柳風早知會有人喚住他,瀟灑停步,轉身為禮道:堡主,還有甚麼吩咐?
紅石堡主神色凝重的道:我可以答應給你一盒子母金丹但不知你有沒有把握找到這匹野馬?
楊柳風笑道:把握雖然説不上,小生自信已有尋找他的線索。
紅石堡主道:説出來聽聽。
楊柳風卻聳聳肩,道:這些線索,也可以説是小生半個月來,花費許多金錢和時間獲得的一點發現,就這樣説出來,豈非太冒失
紅石堡主取出一塊雞血紅的小石,重重放在桌上,肅容道:這是本堡的紅石信物,事成之後,你可以隨時持此石揭,赴紅石堡換取一盒子母金丹。不過,我也有兩個附帶的條件
楊柳風道:堡主請説。
紅石堡主道:第一,從現在起,凡是有關亞馬的任何消息,你不能再轉告給其他人;第二,最遲五天之內,咱們要見到亞馬,超過時限,這物便得追回。
楊柳風笑道:一切遵照吩咐,老爺子放心吧。
一面收起了紅石信物,一面又坐了下來。
郝姓老人和應長老都喜出望外,急忙催促道:楊相公,你有甚麼發現?現在該可以談了。
楊柳風神秘笑了笑,壓低聲音道:這可是小生憑心血換來的收穫,也是半個月來,細心觀察得到的發現,我先説出來,供三位老爺子參考
紅石堡主不耐煩道:揀重要的説吧!
楊柳風輕輕道:三位老爺子請回想一下,這些日子,咱們大夥兒在金陵城中吃的小館子也不少了,譬如,第一次在南湖竹林小館吃羊肉泡饃;第二次是在王府井巷小云軒吃水籠湯包;第三次嘛,在城外李鳳姊小吃店吃鍋貼酸辣湯;第四次
紅石堡主冷冷截口道:咱們要知亞馬的消息,你盡説這些不關痛癢的事幹甚麼?
楊柳風搖頭道:這些都是關係重大的事,老爺子若認為無關痛癢,那就大錯特錯了。
郝姓老人忙道:楊公子,有話但請説不必繞圈子。
楊柳風道:剛才小生所説這些地方,都有一個相同的點,不知三位老爺子可曾注意到?
紅石堡主道:咱們只知道這些都是冷門小吃店,價錢貴得嚇死人,除此之外,還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楊柳風笑道:這就叫做明察秋毫而不見車薪了,其實,三位老爺子忽略了最重要一件事
紅石堡主道:哪一件?
楊柳風低聲道:這些小吃店裏,都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娃兒。
三人不約而同哦了一聲,目光都不期然轉註到老闆娘蕭寶瓶身上
可不是嗎?眼前就是一間冷門小吃店,價錢貴得嚇死人,櫃枱裏也正是一位風姿綽約的俏寡婦。
紅石堡主喃喃道:咱們真是老糊塗了,竟沒注意到這些巧合。
楊柳風得意地道:小生已經仔細打聽過竹林小館的閨女名叫翠花;小云軒的老闆娘叫小紅,才三十出頭;李鳳姊更是隻有二十來歲,再加上今天這一位只怕不能算是巧合了。
紅石堡主道:若非巧合,又表示甚麼意義呢?
楊柳風道:這證明了一件事,咱們的一切舉動,都是那匹野馬,在暗中支使,而他卻不願出面跟咱們相見
紅石堡主道:這樣説來,要找他!非希望渺茫?
楊柳風笑了笑,道:小生卻認為恰好相反,正因有些發現,要找他反而更容易。
紅石堡主道:你有什麼打算?
楊柳風道:如何打算是小生的事,老爺子只須信任小生,五天之內,必有佳音回報。
紅石堡主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就等你五天,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耽誤了咱們的大事。
楊柳風道:但是,小生要預先申明,眼下欲找亞馬的人很多,難保沒有人在暗中阻撓搗亂,小生只負責探聽他的下落,無法保證他肯應跟三位老爺子見面,到時候,或許要勞動老爺子們親自轉移就教也難説。
紅石堡主道:那是自然!只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咱們願意親自去見他。
楊柳風起身道:既然如此,小生告退了。
紅石堡主也不挽留,揮揮手站了起來,叫道:夥計,算賬。
寶釵連忙應聲道:三位老爺子,一共六十兩。
紅石堡主擲下二百兩銀子,道:連這位楊公子五位的賬一起算,多下的不用找零了。説完,三人離座出店,揚長而去。
寶釵捧着雪花花的銀子,連連鞠躬道:小費四十兩,謝啦!
一碗麪賣二十兩銀子,已是駭人聽聞,小費一賞四十兩,更是破天荒的豪舉,難怪滿店食客,個個目瞪口呆,卻把寶瓶和寶釵兩姊妹笑得嘴也合不攏來。
楊柳風倒好像受之無愧似的,領着四名綠衣少女,施施然走出店門,邊走邊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可惜這麼便宜的牛肉麪,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他一走河西雙雄也急忙起身,叫道:夥計,這是面錢
丟下五十兩一錠大元寶連十兩銀子找零也顧不得要,便緊跟着追了出去。
其餘客人一見,都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爭先恐後的大叫道:夥計,收錢,收錢一個個都將整塊銀子拋在桌上,匆匆奔出店去。
寶釵來不及收錢,急忙取來幾隻麻袋,大把銀子往袋子裏丟,轉眼竟裝了滿滿兩大麻袋。
客人全走了,只剩下那對喝麪湯的老夫妻倆,兀自張大嘴巴,望着那成袋的銀子發呆。
也難怪,鄉下人嘛,就算活一輩子,只怕也沒見過許多銀子
入夜收店以後,寶瓶和寶釵連拖帶推,才把整袋銀子搬進卧房,用不着點燈,單是那閃閃耀眼的銀光,已經把房間照得雪晃了。
這筆橫財,足夠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她可以把店頂出,給寶釵幾個錢,打發她另謀高就,或者索性發點銀子,替她找個老公,就把麪店交給小倆口去經營,自己樂得好好早幾年痘順。
可是,自己人今年才二十多歲,難道就這樣孤孤單單守一輩子寡,不替以後的日子打算打算麼?
想到將來歲月,就想到亞馬,心裏不覺就煩躁起來
自從死鬼去世以後,這些年來,自己一縷芳心,早已係在他身上,偏偏冤家竟裝痴扮傻,總沒有半句實心話兒。
相識多年,自己對他可算得温柔體貼,千依百順,誰知道冤家卻總是半真半假,若即若離,看似有情又無情。
寶瓶也知道亞馬是個風流種子,相好的不止自己一個
這些,她都不抱怨,她只怨自己不能以萬丈柔情,使頑石溶化,浪子回頭。
一念痴迷由衷起,面對這雪花般的銀子,也覺得索然無味了。
錢!錢有甚麼用?再多金錢,也買不到情人的心。
寶瓶長嘆了一口氣,順手將麻袋推到牀底,懶洋洋栓上房門,決心不再去想那些惱人的事,忙累了一整天,該舒舒服服洗個澡,洗淨滿身汗汗污,也滌去心中煩悶。
她解卸羅衫,讓自己浸沉在温暖的浴盆裏,正閉上眼睛準備享受這片刻的舒暢
突然,窗上一聲輕響,一股冷風吹了進來。
寶瓶急忙扯過一條浴巾,匆匆裏住身子,低喝道:是誰?窗外無人回應。
寶瓶心裏狂跳喔道:亞馬,不許胡鬧,當心寶釵還沒睡熟
話未畢刷地一聲,一束繩圈忽然穿窗而入,套住了她的身體。
接着,繩圈一緊,已將她拖離浴盆。
寶瓶急了,沉聲道:亞馬,快放開我,不然,我可要叫啦
繩圈將她拉過來,趺入一個大男人的懷抱中
全身仍是濕答笞地,就與那個大男人一起跌到牀上
果然是亞馬!該死的亞馬,為甚麼要我這樣日思夜想,寢食難安
千百句責罵卻説不出口,也來不及説出口,櫻桃小嘴就被他的熱吻堵住
寬大的手掌遊走周身撫慰得令人心悸
厚實雄偉的身軀就已經壓了上來
芳心與肉體全部被他攻佔
強而有力的衝擊令忍不住的全身痙攣,大聲呻吟
晶瑩潔白的軀體上,有晶瑩閃亮的汗珠,那是剛才與亞馬一場激情肉搏,抵死纏綿的結果
剛剛才在樓上的牀上擺平了姊姊寶瓶,現在又在樓下的房間擺平妹妹寶釵
亞馬望着這個年輕、純雅卻多情的女孩,心中有些微感嘆。
這一對並非親姊妹的姊妹花,每次到這裏來,都必須兩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有人在輕輕敲門,寶釵並未睡着,立刻應道:門沒有閂。
是寶瓶推門進來,赤裸着身子只圍了一張薄薄的被單,叉手向亞馬道:這女孩,是怎麼回事?原來她後面還跟着那個陳秀秀。
亞馬道:咦?她不是在堂屋裏坐得好好的麼?
寶瓶道:我聽到堂屋有聲音,本來還以為是鬧小偷
秀秀指着亞馬,囁嚅道:我是他帶來的
亞馬笑道:我正想拜託你二人這件事
她挪動一下身於,將寶釵往旁邊擠擠,空出一些位置,伸手拍拍牀鋪,道:你先上來,我再告訴你
寶瓶扔掉被單,擠到牀上去,亞馬左擁右抱,親了這個再親那個。
寶釵笑罵道:你倒會享齊人之福
寶瓶亦道:兩個不夠,居然又弄一個來
亞馬深深嘆口氣,擺脱她們坐直身子,道:這正是我煩惱的地方,有時候我真想一走了之,永不再現身
寶釵急忙拉住,道:不行!
寶瓶亦拉住,道:不要!
亞馬道:又弄一個來,不是會惹你們嘔氣麼?
寶瓶嘆道:好吧,我們不嘔氣就是
寶釵亦嘆道:你卻絕對不可以不理我們!
寶瓶望着仍站在門口的陳秀秀,道:説吧,這女孩是怎麼回事?
亞馬伸手將秀秀牽在手中,將前因後果詳細説了一遍,道:你們三個,將那三箱資金,連同你們今天賣牛肉麪的錢,一起收了,到昌黎孤兒院,去投靠華芳姊姊,全心全意協助她,好好以愛心照顧那些孤兒!
寶瓶道:你呢?你還要去流浪麼?
亞馬道:不錯,我還要四處去流浪,儘量再去多找些黃金白銀
秀秀忍不住插口道:你有那三箱黃金,還不夠麼?
亞馬道:你知不知道我除了昌黎之外,另外還有平陰、應天、祁門、安順、承德,一共六所孤兒院,總共皈養了兩千多名孤兒,要給他們最好的生活環境,要給他們最好的教育照顧,每年須要多少錢?
寶瓶嘆道:你真是太辛苦啦
寶釵亦嘆道:你這樣辛苦弄錢,可不能昧着良心,不擇手段
亞馬挺胸道:這就是我值得驕傲的地方,我在外面混來混去,當過流氓,做過保鏢,客串殺手,當過幫主,唯一沒做過的就是昧着良心的混蛋!
寶瓶掩口笑道:所以你在外面混來混去,只混到一個江湖野馬的外號,即不褒,也不貶
亞馬道:還混到一大堆仇人,一大堆朋友!
寶釵接口道:一大堆女朋友!
亞馬道:不是女朋友,是一大堆女情人!
秀秀道:所以你才叫武林種馬?
亞馬匆匆披衣而起,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道:你説得對極了
一聲再見他已穿窗而出,投入夜暗中去了
才一落地,亞馬就心生警覺,站立不動
果然從街角四下暗處,走出四名少女。
那四個女的,一式翠綠色的緊身衣裙,腰繫長劍、個個麗質天生,貌美如花。
為首的一名少女行禮道:我家公子有事求見亞馬大俠
亞馬皺眉道:你家公子是誰?那少女道:我家公子姓楊,草字柳風,乃是柳下惠的柳,風花雪月的風。
亞馬道:哦,原來是風公子。
那少女忙糾正道:不不不,是楊公子!
亞馬道:楊公子不認識!
那少女道:去見了面就認識啦!
亞馬道:無緣無故,我幹麼要去跟他認識?
那少女道:我家公子門路很多,跟他認識了,可以介紹你賺很多錢
提到錢,亞馬的興趣就來了,同時又擠擠眼睛道:也可以多認識四個美女!
四名少女一起吃吃而笑,道:五個!亞馬一怔!道:你説甚麼?
那少女道:你要不要來?
亞馬似乎已被香風薰醉,道:要,當然要
轉過街角,就有一輛又高貴、又華麗的馬車。
晶亮的黑漆勾着金色的線條,車門、車個都有紫紅的絨布簾。
車前,車後都裝飾着鮮花,還沒有走近,就已香味襲人
亞馬暗歎這樣的香車,如果再配上絕色美女,才是人生絕妙享受!
還沒有走近,就已聽到車內傳來又嬌又甜的聲音道:亞馬大俠還不上車麼?
一聽這聲音,亞馬就知道車上己坐了一位絕色美女,他心中不由驚喜,毫不猶豫,登車而上。
這才發覺車上坐着的,兄是一位少年公子哥兒,頂多只有二十歲年紀,瘦瘦高高的個子,穿一件大紅大綠繡花儒衫,手執一柄摺扇,不時一收一合,故作瀟灑狀。
其實就算他不故作瀟灑,這少年公子的模樣兒倒也挺俊,只是眉宇之間,隱約透着幾分女性的媚氣而已。
車廂不大,只有並排的兩個位置,亞馬只能挨着他坐下。
才一坐下,車已啓動兩匹純白駿馬拉着,緩緩而行
四名少女,二人坐上車轅,負責駕車,另二人則騎着駿馬,左右護送
那少年公子開口道:久聞亞馬大俠之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亞馬只好客套回答:風公子見召,有何指教?
楊柳風吃吃笑道:小生姓楊,不姓風。
亞馬急忙改口:楊公子好會享受。
楊柳風挨在他身邊,擠着他笑道:人生幾何?對酒當歌,及時行樂,切莫蹉跎!
好甜美的嗓音,好薰人的體香,嬌柔的身軀擠在身上,亞馬退無可退,讓無可讓,不禁苦笑道:我號稱武林種馬風流一輩子,卻從未嘗試過相公的滋味
楊柳風一怔!立刻坐直了身子,嘔道:你説甚麼?你説我是相公?
亞馬道:你不是麼?
楊柳風道:人家我只不過是自小被當做兒子養,自小就喜歡作男生打扮,人家我,是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女兒身!
亞馬亦怔道:是麼?
楊柳風牽他的手到胸前,道:不信,你摸摸看!
亞馬一摸,果然柔軟,但是仍堅持道:這也不準,除非伸手進裏面摸
楊柳風俏臉一紅,並未反對。
亞馬才有幾分相信,這就老實不客氣,探手而入,果然接觸到温暖滑膩的肌膚,果然摸到一雙高聳堅挺的肉峯
楊柳風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顫,嚶嚀一聲,連坐都坐不直,倒在他的懷中
温香軟玉抱滿懷,亞馬心中暗歎:難怪那少女説了一句五個原來是指她家公子本是女兒身
亞馬的手極有魔力,才三兩下,這楊柳風就己溶化成了一灘軟綿綿的糖,任由他肆無忌憚,上下其手了
正在緊要開頭,楊柳風奮力推開了他,坐直身子,道:你如果要,我會給你,但不是現在!
亞馬道:甚麼時候?
楊柳風道:先幫我做一件事
亞馬道:甚麼事?
楊柳風道:幫我拿到紅石堡主的子母金丹!
亞馬驚道:子母金丹?那是江湖知名的療傷聖品,他怎麼捨得?
楊柳風道:但是他已經答應了
接着她將其中因由,詳細説了。
亞馬怒道:原來是你出賣了我!
楊柳風被罵得呆住,又泫然欲泣,道:那只是因為我娘受了傷,非要這紅石堡的子母金丹才能救命,我本想以重金聘請你去偷,但是我沒有錢
她悽楚哀求道:我出此下策,情非得已,我又怕那紅石堡主事後反悔抵賴,或是用假藥打發
楊柳風嬌軀又投入他懷中,道:求求你幫我,我雖沒有錢,但我可以身相獻!
她輕輕咬着他的耳朵道:坦白告訴你,我還是處子之身
亞馬聽在耳中,幾乎不克自持,卻笑咪咪道:只你一個還不夠,還要加外面四個
楊柳風敲着他的腦袋罵道:你好貪心!
亞馬嬉皮笑臉道:沒辦法,我就是這個調調兒!
楊柳風努力坐直身子,道:好,我答應
亞馬也坐直身子,然後伸手入懷中,不知道沾了些甚麼黏答答的液體在指甲上,便開始往自己的左額角上劃去
隨着指痕,那液體就在他額角留下一道痕跡
才幾秒鐘而已,那液體就遇風而幹,不見綜影
他的額角上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就像是曾經受過刀傷一樣
楊柳風驚奇不已,道:你為甚麼要這樣?
亞馬卻揚眉一笑,道:這樣醜不醜?
楊柳風嘆道:這樣看起來更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