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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心情日記

    12月10日天氣晴

    昨天,走在街上,看到商店櫥窗掛出的聖誕裝飾,才驚覺聖誕節竟然不知不覺就要到了。一年眼看着又要過去,而所有發生的一切卻清晰的就在眼前。

    他回來了。

    昭告我這個信息的並不是任何人,而是昨天經過大時代廣場的時候,廣場頂天立地的顯示屏裏突然出現了他的臉,他的聲音。

    “愛的主題”,聽他告訴記者那將是他下一個創作系列的主題。我猜想這是每一個沐浴在愛河的藝術家都無法避免想要努力詮釋的創作主題。

    其實這幾個月裏,Runes似乎以前所未有的高調在全世界巡展,不斷有他的新聞,三天兩頭是關於他的報道,我知道劉暢和麥雲潔把這些報紙藏得很辛苦,她們在擔心什麼,其實我完全明白,但為了不使她們苦心白費,我每次總是很辛苦的假裝不知道,有好幾次我想微笑着告訴她們,不要擔心我,真的,這個人已經從我心裏走出去了,徹底走出去了。然而每每這樣想的時候,眼眶便會覺得酸酸的,我想無論如何我是無法做到像劉暢這般堅強的,既然無法,那也就算了。

    生命中,我貪圖的不多,有很好的朋友,有過很美的回憶,其實應該滿足了。原本以為他的離去會使我心痛很久,會恨、會怨,可是這兩個月過後,發現只是漠然,我甚至可以偶爾在開玩笑的時候提到説“舒馬赫曾經這樣形容過的,你説説看多好笑”,可是每次這樣劉暢和麥雲潔都會很不自在,其實失戀的是我,她們何必介意。

    12月11日天氣晴

    這幾天,天氣一直很好。想着快要過新年了,想着今年的論文已經寫得差不多了,突然很想出遊,暫時離開這個城市,去杭州、蘇州、或者更遠些的黃山、雲南。

    但不去海邊,海邊去過太多次了,其實挺沒意思的,爬爬山挺好,可以鍛鍊身體。

    今天下樓的時候,聽樓下24小時便利店的人説昨晚上有一輛越野車停在樓下一晚上。車上的人吸了一晚上的煙,離開的時候,車上的煙頭堆成了小山。

    如果是以前,也許我會幻想是不是舒馬赫在樓下看我呢,期待我在半夜探出窗外,然後四目相接,他給我一個微笑。但我知道那不可能,實在是太好笑的想象,現在我比較擔心的是會不會有不良分子想對大樓的某户住户行竊,又或者之前我浪漫的想象沒錯,但是發生在樓上的另一位美麗女子身上。

    哈,我覺得我都可以去當小説家了。

    聽説仲禹這幾天一直到悦薇草堂找我,可每次都很不巧,不是我剛走就是還沒到。自從手機銷號以後很多人抱怨找不到我,我卻覺得很好,耳根清靜很多,又省錢,生活在一夕間變得簡單多了。以前很多安排往往會因為一個電話而不得不改變,像明天,我計劃去看歌劇《茶花女》,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嘻嘻。12月12日天氣陰

    今晚真巧,沒想到看歌劇會遇見許久未見的國中同學黃天淵,他已經到上海來工作兩年了,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着,這個世界有時很大,有時卻很小。

    從歌劇院出來,我們去吃了宵夜,還去附近的酒吧坐了坐,遇見故友讓我很興奮,更開心的是天淵的太太竟然是我台大的學妹,是個很純真可愛的女孩,可惜她回台灣探親了,不過想起她以前最喜歡薔薇,前幾天正巧我在古玩店購得一對薔薇耳墜,很可愛,很適合她,我逼着天淵跟我回去拿,不可以推辭。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也看到那輛吉普車,是一部白色帶咖啡條紋的陸上巡洋艦,靜靜的泊在我家樓道對面,但裏面黑漆漆的似乎沒看見人。我記得舒馬赫也有這樣一輛車,但很快這些想法就被我從腦海中屏除,我不能再想起這個人了,不能因為看到一輛同樣的車就想到他,不是早就決定忘記他了麼?這樣不好,我告訴自己。

    天淵送了我一張音樂劇唱片,他在唱片公司工作,送人唱片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張唱片對於我這樣入門級的愛好者來説很適合,有很多我愛聽的百老匯經典唱段,我還答應為他寫幾篇樂評,雖然從沒有寫過,但人生應該充滿嘗試不是嗎?

    送他出門之後,還是有些興奮的我決定聽一個晚上的音樂,反正明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去交論文,睡個懶覺是個不錯的選擇。

    躺在客廳沙發上聽音樂的時候,突然開始懷念舒馬赫以前的那套頂級音箱,同樣的唱片從他的音響裏播出來和從我這台迷你組合音響播出來的感覺真是天差地別。可惜他離開之後,所有他的東西我都讓傢俱公司運到他的工作室裏去了,現在想想當初沒有好好利用他的音響真是浪費呢。

    最後,我在音樂聲中昏昏沉沉,朦朧中SARAHBRIGHTMAN的歌聲還不斷繚繞。

    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

    What to do,how to move him,

    I-ve been changed,yes,really changed.

    In these past fewdays when I-ve seen myself,

    I seem like someone else.

    I don-t know how to take this,

    I don-t see why he moves me.

    He-s a man,he-s just a man.

    And I-ve had so many men before,

    In very many ways:

    He-s just one more  

    ——————

    我似乎哭了,連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12月13日雨天

    我喜歡雨天,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的。

    曾經因為討厭打傘、討厭雨水濺濕褲腿,所以決定討厭雨天,現在卻喜歡聽着雨點打在傘上叮叮咚咚的聲音,彷彿一首節奏輕快的JAZZ。

    記得以前看宮崎俊的動畫片《歲月的童話》,記憶最深的是那句台詞:

    小男孩問小女孩:晴天、雨天和陰天,你喜歡哪一天?

    小女孩回答:陰天。

    我不懂為什麼是陰天,一直不懂,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不同的心情會喜歡不同的天氣吧,那麼我喜歡雨天,是不是意味着心情的雨季我還是沒有走過。

    這讓我有些沮喪,卻不影響我撐着傘在校園的各個角落遊蕩。

    於是,我很不小心的遊蕩到了藝術系的大禮堂。出乎意料的,這個雨天,禮堂裏卻似乎人滿為患,屋檐下停滿了自行車,還有很多連避雨的地方都沒找到,可憐巴巴的淋在雨中。

    我猜想一定是有什麼大人物來作報告吧,不然這樣的天氣又有幾個人會像我一樣喜歡出門呢?

    原本正猶豫要不要進去聽聽看,也許很有趣,正思考間,就看見教導處的劉主任一臉笑容的走來,如果他不是喊着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他對着我身後某個人露出如此志得意滿的笑。

    他告訴我要感謝我們悦薇草堂幾位同學的幫助,才使這次學校的藝術節請到重量級的人物來進行演講,並且異常感激得指着禮堂旁的全校最美的大樓,説這位大人物還將自己的得意作品免費給學校展示一週。

    隔着雨幕我看不清大禮堂海報上那位演講的大人物的名字,但在我的印象中悦薇草堂接受過這樣的委託案只有一件,那就是——

    我立刻打消了去禮堂聽聽看的念頭,可腳卻不由自主地飄到展示廳,我想既然他在禮堂作演講,那麼現在去看看藝術品應該是最好的時機,不用人擠人。

    如我所願,展廳裏果然沒幾個人。我在一個個巨大而看不懂的作品間兜兜轉轉,彷彿夜半夢遊。這是我第二次看他的展會,雖然依舊不懂所謂的裝置藝術,卻還是認得一些作品是曾經見過的,然而卻沒有看到那組油畫,畫有我的油畫。

    我絕不是刻意在尋找,事實上掛在書房的那幅他在馬爾代夫機場送給我的畫像早已被我打包和其他傢俱一起送還給他,他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除了記憶,如今已被清除的涓滴不剩。

    但我明白,記憶是最不可戰勝的,因此當他出人意料的出現在我視線之內,我並沒有能夠像我曾經想象的那般,輕飄飄的給他一個微笑,低聲招呼道“好久不見,聽説你很好,其實我也很好”之類的廢話,然後飄然而去。

    我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彷彿不相信站在不遠處的人是自己認識的。

    他怎麼會在這裏,如果我看到的這個人真的是舒馬赫,那麼在演講的那個是誰?

    我無暇考慮這麼多,在他舉步朝我走來之前,我已經毫不猶豫的轉身出門,連擱在門口的傘都沒有去拿。

    雨下得很大,上海冬季的雨應該一直是綿綿密密,為什麼此刻卻瓢潑不止。連我的眼裏也滿是雨水?

    12月14日雨天

    我病了。

    上帝果然很好心,讓我得了感冒,還發起了燒。

    也許是太久沒有生病,生起病來就如潮水洶湧,擋也擋不住。

    人們説生病的人特別容易感傷,是這樣的吧,所以整個一天,我都是泱泱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生病的事情,反正感冒不是大病,吞兩顆藥片也就沒事了。

    但是想家的情緒卻如突如其來的強烈起來,我想念以前感冒時媽媽會煲給我喝的薑湯茶,我想念爸爸會責備我不懂得照顧自己,然後講的一大通大道理,所有的一切都讓我那麼想念。家是一個避風的港灣,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它的含義。

    於是我告訴自己,使該回家的時候了。

    正在這麼想,就聽到門鈴在響,我以為是劉暢或者麥雲潔,打開門之後卻發現是他。

    這一次我們站得很近,我甚至能夠看到他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其實我應該料到他回來,畢竟我們曾經是朋友,雖然他讓我很傷心,但是那畢竟不是他的錯,愛上不愛自己的人能夠怪誰?只能怪自己。

    他似乎瘦了,眼底好像有着深深的黑影,那一定是剛回來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我很想告訴他一定要注意身體,可是話哽在喉嚨裏怎麼也講不出來。

    我真得很愛他呀。

    直到他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面前,我才覺悟無論我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如何催眠自己,我還是無可救藥的愛他,那種心愛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屬於自己的心痛,讓我泣不成聲。

    我只好抽抽噎。噎得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忘在這裏要取?”

    他就這樣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看我,看着我眼淚一顆一顆從臉上劃下,看着我手扶在門背上輕輕顫抖,然後他伸出手指輕輕抹掉我臉上的淚痕,把我摟在懷裏,告訴我他把最重要的東西丟在這裏了。

    我告訴他丟的是什麼,但是當我被他摟在懷裏的時候卻明白,我的心是徹徹底底丟了,也許再也要不回來了。12月15日晴天

    早晨醒來的時候,我以為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做夢。但是這樣的疑慮在看到坐在我牀邊沙發上的舒馬赫之後便煙消雲散了。

    他照顧了我一夜,這讓我很感動,原本以為自己會感動得哭,卻發現心底也許是太快樂了,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是不是因為天晴了,連淚水都蒸發了。

    我醒來的時候,他還沉沉睡着。於是我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他,把他的每個表情都留在記憶中。

    是的,我已經決定,既然他再次走進我的生活中,那就把愛埋在心底,做簡簡單單的朋友吧,不想給他增加負擔,如果哪天自己受不了了,那便是離開的時候了。即便在夢中,他還是皺着眉,一副嚴肅不快樂的樣子。從很久以前我就覺得,作為一個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的年輕藝術家,他似乎顯得太不快樂了。既然他已經找到了生命中的最愛。那還有什麼不如意的,那個女子——我回想起他的經紀人的長相,是個很漂亮的人兒,對他的事業應該是很有幫助,難道那不是他的真愛?

    我幾乎被自己這樣惡毒的想法嚇壞了,我怎麼可以這樣?詛咒別人的愛情,這是多麼自私狹隘的舉動,即便是在內心底偷偷進行也不行,愛一個人就要希望他幸福,我希望他幸福。

    胡思亂想之際,他也醒了,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心慌意亂,不知道他要幹嘛。然後他問我感覺如何,我才發現感冒好象好了。

    他像一個專業的醫師一般為我量了體温,測了心跳,最後確定我確實沒問題了,便坐在我牀頭,開始了他的盤問。

    為什麼註銷手機讓他找不着,為什麼把他放在家裏的東西給他送回去,為什麼把他送給我的禮物還給他,等等等等,他每問一句為什麼,我便糊塗一分,這一切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最後他離開了,走之前揉着我的頭髮狀若無意地問我,前幾天和我一起回家的那個高個子男生是誰?

    我迷糊了,隨即想起最近只有天淵到我家來造訪過,可他怎麼會知道,想起幾天前在門口停着的那輛很像他的越野車,難道不僅僅是像,而且是同一輛?12月16日晴天

    許久沒有聽Maggie彈琴了,久到甚至快要遺忘麥雲潔其實是個音樂才女的事實。然而今天,當我和劉暢去學校琴房找她的時候,卻不期然與她的琴韻相遇。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Maggie全心全意地投入,似乎就算此刻天崩地裂她都能夠無動於衷,她的世界只有音樂,音樂。

    坐在鋼琴前的麥玉潔星眸微閉,彷彿也將自己融進了琴音裏,嬌小的身體隨着旋律柔軟的擺動。琴鍵上的十指温柔的像在愛撫她的情人。一首曲子結束後,幾乎沒有絲毫停頓的,在最後一個絃音被空氣完全吸納前,下一個音符便又躍出。琴曲一曲接着一曲,每個聆聽她的鋼琴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單純的快樂,那種幸福,能像這樣無拘無束的遨遊在音樂中的幸福。

    我對音樂的瞭解僅只於欣賞,但我卻能在那一刻深深感受到她的投入與快樂,她是屬於音樂的,她是音樂的精靈,她身後彷彿有一雙透明的翅膀,將要把她帶到音樂的天堂去。

    直到琴韻消散了很久,麥雲潔才從音樂的意境中抽出思維,她似乎早就知道我們的到來,轉過身來直接向我們宣佈一個令人吃驚的決定。她決定和一家知名的唱片公司簽下合約,明年畢業之後,她將去北京進行培訓和發展。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音樂,只是我們早就料到的事情,可是畢世廷呢,在他的人生規劃中一定無法忍受這樣的突變吧。

    “愛不是獨佔。”

    麥雲潔告訴我們這個決定是她和畢世廷共同商量之後的結果,他們給各自五年時間去這個世界闖蕩,毫無顧忌的去實現理想,而五年之後,他們也許會在一起,也許會成為陌路。

    “我們並沒有分手,只是給個人一片自由的天空。”麥雲潔快樂的説着,雖然眼底有一絲傷感。

    最後我和劉暢悄悄離開,把空間留給獨自冥想的Maggie,身後琴韻再度響起,充滿愛意,麥雲潔輕聲隨着琴韻哼唱,柔柔的嗓音,是她很少用的美聲,舒伯特的小夜曲在她柔和清涼的歌喉演繹下,優美婉轉。

    走向樓梯的時候,我們看到了畢世廷,他靠在牆壁上閉着眼睛似乎也在聆聽麥雲潔的歌聲,臉上的神情異常温柔,那神情只有愛極了某人才會有的。

    突然我明白了,那才是愛的最高境界,給所愛的人自由的空間,不要用自己的愛捆綁她,也許他會就此離開愈飛愈遠,但她是快樂的。

    也許她會變成一隻風箏,無論多遠那頭的線卻始終牽在手中,兩人始終連在一塊。

    我相信他們會一直在一起,這一生如果有人愛你愛到願意無私的放你翱翔,你又怎麼捨得離開?

    12月16日晴天

    今天下午步入悦薇草堂的時候,遇到了不速之客。

    記憶中舒馬赫那個美豔動人的心上人正坐在店裏最醒目的座位上,聽説專程來等我。

    這樣的情節似乎在一些三流言情小説裏見過,那接下來是不是她會走過來,狠狠的要求我離開她的戀人,又或者掏出一張紅色請帖,用耀武揚威的方式宣告自己的佔有。

    其實無論何種方式,對她都是多餘的,因為舒馬赫從來就沒有屬於過我。

    但我多慮了,事實上她也並沒有重現小説中的無聊情節,相反在之後的一個小時裏我們相談甚歡,她給我看了她的訂婚戒指,給我講了她一波三折的動人愛情故事,並且一再要求我保證不像舒馬赫透露他來找過我的事實。

    我不在乎,真的,因為我太快樂了,儘管當我與她告別的時候,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報復後的快意,但我不在乎。12月17日多雲

    清晨,步入悦薇草堂的時候,似乎聽見喜鵲在枝頭吱吱叫,這個冬日應該難得聽到的聲音吧,於是我告訴自己也許要有喜事發生了。

    走進店堂,看在最早的客人正坐在我最喜歡的座位上,看窗外人藝的草坪,臉上帶着一抹呆呆的笑容。

    是仲禹。

    當他看到我走近時,好像有些尷尬。我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傻笑被我發現,但事實是他要結婚了。

    這真是一個喜訊,一直以來我對他總存着一分內疚感,當年他在馬爾代夫傷心離去的樣子我至今無法忘記,他來到上海後我一直努力的和他保持距離,唯恐同樣的事發生第二遍。

    原來我自作多情了,他已經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一個馬來西亞的留學生,一個願意隨他起舞的人。

    不過異國戀也真辛苦,他必須在台灣、上海、馬來西亞三地辦婚禮,才能擺平所有親戚朋友的不滿。

    我真誠的祝福他,並且答應他的請求,在新娘去馬來西亞探親之際,幫他採購結婚用品,並且當他們在上海的伴娘。

    年底應該會有一波結婚的狂潮,有時走在路上,看見街頭情侶們相互依偎着幸福的微笑,便覺得只要有愛情,世界永遠不會絕望。

    晚上,我哼着歌在廚房裏煮一人大餐,最近的心情突然變好,連帶美食的要求也愈加增高,我要給自己烤一個芝士蛋糕。

    打開門,我看見他站在門外,今天才注意到他的鬍子又長長了,我指了指他的下巴開玩笑説:“如果你繼續這樣,很快就能變成馬爾代夫的那位大叔了。”

    他看着我,一言不發,突然緊緊擁着我,很近很近,整個人似乎都要被他勒斷氣了,但是我卻覺得很幸福,整個世界只是他的懷抱,所有的空氣都是他的氣息。

    許久,他湊在我耳邊輕輕説:“我看到你笑,你要一直笑下去。”我看着他,心裏對他説,你便是我歡笑的源泉呀,但是僅僅在心裏。

    他就這樣在門口緊緊擁着我,就算是身後響起紛雜的腳步也無動於衷,於是不可避免的,當劉暢和麥玉潔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時候,把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12月18日晴

    不出所料,今天她倆一大早把我押到悦薇草堂,要求我老實交待。也難怪他們緊張,和舒馬赫重逢的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他們,免得她們為我擔心,這下好了,他們卻以為我故意隱瞞。劉暢這個傢伙,就差沒有買本“東廠審問用刑實錄”之類的歷史實用書籍作為參考了,恨不能從我嘴裏把每一個細節都挖出來。

    我只能一五一十的老實交待,連帶那琦來找我的那段,包括她的愛情故事。

    她們倆人似乎對那琦的事情特別感興趣,聽完之後相視一笑,那種鬼鬼的表情讓人心裏發毛。

    最末,劉暢非常温柔的拍拍我的肩,帶着無限美好的笑容對我説:若怡我們是好姐妹,我們一定會替你出氣的。

    可是這和出氣有什麼關係?我愣愣的看着他們,隱約覺得一場陰謀正在醖釀當中,但願那個受害者不是我。

    12月19日晴

    伴娘確實不是好當的,特別是揚言可以包辦一切,而實際上又什麼都不懂的人。

    今天陪仲禹到婚紗公司去拿結婚照,順便試一下伴娘服。

    走進試衣室的時候,看到整個房間都是白色的婚紗,能夠披上最美的白紗應該是每個女孩的夢想,我也不例外,幫忙試穿的小姐興奮得拿出一款米白色綢緞面料、式樣簡單的墜地長婚紗,我很喜歡,但只能很遺憾的告訴她我只是試伴娘裝的。

    女孩很有意思,非説這款剛從巴黎空運來的婚紗很適合我,就算試試也不錯。這個提議真的好有誘惑力量,於是我聽話的拿着婚紗跑進試衣間。

    等走出來的時候,女孩拍手,説她的眼光就是沒錯,我最適合這件婚紗。看着鏡中的自己的影像,我總覺得缺了什麼,是什麼呢?我偏頭看着牆上婚紗公司的海報——戀人終成眷屬的幸福情景,我想我缺的便是嘴角那末幸福的笑容吧。

    正遐想間,我聽見仲禹在門外喊我名字,來不及脱下婚紗便走了出去,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在我的預料之外。

    我看到舒馬赫怒氣衝衝的站在店堂裏,當他看見我走出來時,整個人都快冒煙了。我正奇怪他怎麼這麼巧也來這裏,下一刻已經被他一把擋到肩上,不顧我的尖叫和抗議,他從口袋裏抽出信用卡扔在櫃枱上説他會來付錢,便推開店門,野蠻地把我扔進他停在門口的車裏,而這中間無數人見證了這起綁架實例,竟然沒有一個人挺身相救,我甚至撇到仲禹縮在角落偷笑的表情。

    啊!我差點驚呼,我被那羣傢伙設計了。

    當然,有人比我更慘,那便是虎着臉怒氣衝衝開着車子的舒馬赫。

    一路上他一言不發,而我也不知道幹什麼。車內是詭異的安靜,車載音響變成擺來看的繡花枕頭。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那裏,或者可以這樣説,我根本不在乎他帶我哪裏,一路上我只是不斷問自己,他為什麼要生氣,他為什麼要生氣?愈問心中愈清明。

    我不是傻瓜,不是不明白狀況的笨蛋,幸福像一隻遙遠飛翔的青鳥,曾經以為它不會停駐,現在突然發現它正拍動翅膀,想要緩緩停落在你的肩膀。

    這樣的事情,除了受寵若驚總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我一直不敢相信舒馬赫也許是喜歡我的,甚至於愛我的。

    但是今天,當他扛着我從婚紗店裏走出來,雖然這樣的行徑和野蠻人無疑,但那是舒馬赫,向來最有自制力的舒馬赫,他會作出那樣失控的舉動説明什麼?

    車停在了海邊,驅車一個多小時之後,他來到了這裏,一個將我心徹底失落的地方。我們沒有打開車門,雖然是晴天,但冬日的海邊冷風刺骨,鹹鹹的海風不斷在頭頂咆哮,我個人認為這樣的氣氛比較適合審問犯人。

    果然,他拉下車窗,點燃一隻煙視線迷濛的透過藍色煙霧不知投向車窗外的那一處。

    “為什麼?”

    他突然問我。

    “什麼?”我不懂他在問什麼。

    “你問什麼要嫁給他?”他憤然轉頭,握在方向盤的雙手青筋暴起。

    “為什麼不可以?”我幾乎顫抖的問着,一種狂喜像生日那天的禮花在心頭漫天漫地的綻放。

    “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你想反悔?”他頭重重的抵着我,都快要咬牙切齒了。

    “在你生日的那天,在這裏,在那邊堤壩上,”他手指遠方,“我陪你等日出,我給你講海的女兒的故事,我把手鍊套在你手上,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就像大海的女兒,有着妖異魚尾的藍色女孩,但我不要你便成泡沫,不要你沒有得到愛情便消失在海里,我要用手鍊套住你,你戴上了,便是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我——”我沉默,這是那麼可怕的錯誤,當時我竟然睡着了,但我不能告訴他,我怕他會掐死我。

    “也許我錯了。”沉默了很久,他突然揉了揉我的頭髮,視線掃過我的臉,仔細得像一個檢查病人的醫生,“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是不能夠阻止你的,也許他比我更適合吧”他苦澀的笑着,“他就是那個到馬爾代夫來找你的人,對嗎?”

    我點點頭,看着因為嫉妒而緊皺的眉頭。

    “其實我——”

    “在我的記憶中,你一直是那個在我餓得半死的時候,給我三個漢堡和兩杯咖啡,叫着我大叔的善良女生。我不是一個喜歡緬懷過去的人,但是我們在機場相遇的情景卻總是不經意的出現在我腦海,我想我是很難忘記這樣的一個女生,她沒有因為我的才華、我的相貌、我外在的一切接近我,她只是因為有一顆善良的心而出現身為流浪大叔的我的身邊。我想就在那個時候,她的影子已經深深植到我心裏了。”

    “説這些也許很肉麻,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善於表達的人。只是我知道過了今天,也許我再也不會有機會,也不再有勇氣向你説這番話了。我喜歡你,如果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只想獨自擁有她的地步叫做愛的話,我想説我是愛你。這樣的感覺對別人從來沒有過。説這樣的話,也許太遲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許只會增加我的負擔。但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女孩,能夠和你共享過快樂的時光是上天的賜福,我會珍惜那段回憶。”

    我沒料到從來惜字如金的他會有這樣一番感言,我心動,想解釋,但無從開口。

    我看他拿出CD盒,將唱片放入唱盤,按下PLAY鍵,王菲清朗的歌聲飄揚開來。

    “我們的歌……”舒馬赫呢喃着。

    我愛上一盞燈

    我愛傾聽轉動的秒鐘

    不愛其他傳聞

    我愛得

    比臉色還單純

    比寵物還天真

    但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吻

    就給我一個吻

    我只愛陌生人

    我只愛陌生人

    淚如雨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突然捂住自己感動得要失聲痛哭的嘴。

    “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舒馬赫感傷的看着我,“最後一個擁抱。”

    我緊緊地抱住了他,並且在心底告訴自己,在回去的路上,我要給他一個驚喜,我要告訴他,我從來不曾離去,就像他從來不曾離去一半。

    這一次,我要和他一起唱屬於我們的歌——只愛陌生人。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變成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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