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讓張潔大吃一驚。
俊美無比的臉上眉頭緊皺,衣衫敞開露出結實的胸膛,原本蒼白的臉色竟已泛青。他背靠著床,微微喘著氣,竟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一般。
“你怎麼了?”她又要哭了。
他不是在療傷嗎,怎麼是這個樣子?
“黑風哥哥,怎麼了?”一碰他的身體,她燙得縮回手來。
黑風卻睜開了眼睛。
見到他的眼睛,她更嚇呆了。那寒星般的目光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腥紅,看上去邪惡而妖異。
“你……你怎麼了?”她聲音都顫抖了。
他不言語,直直的盯著她,彷彿要將她吃掉一樣,漸漸的目光溫和下去,又露出痛苦之色。
見他這樣,她忍住害怕顫聲道:“黑風哥哥,你怎麼了?”
終於,他閉上眼睛,咬牙一字字道:“誰讓你進來,出去!”
見他恢復了神智,她立刻抓住他的手:“你怎麼了?你不是在療傷嗎?怎麼是這樣?”一連串的問題也不管他現在能不能回答。
隱隱有冰涼的感覺從她手上傳來。不行!他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她。
“出去!”
“不!”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哭什麼!走!”
她立刻止住哭聲,只抓著他的手哽咽,他的手也是滾燙。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一口黑色的血噴在地上。他緩緩安靜下來,臉色已蒼白得可怕,滿臉汗水似很疲憊。
張潔更驚慌了。
“別哭,”他用另一隻手蓋在她的手上面,“嚇著你了。”
“沒了寒玉簫你不能療傷了是不是?”她終於伏在他那滾燙的胸膛上大哭起來,“是不是?你告訴我啊!”
他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赤裸的胸膛立刻反應到她身上穿來的涼意,彷彿一種無聲的誘惑。他立刻深吸一口氣推開她,起身穿上外衣,又恢復了素日的英挺鎮定。
“凌易!”。
凌易立刻走進來,跪下。
“不關他的事,我自己要進來的!”張潔知道他又要責斥凌易,立刻辯解道。
“你跟了我八年。”
“是。”凌易垂著頭。
“你走吧。”
凌易跪著不動。
“不,不要,”張潔立刻又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說,“他是為了你,你不能趕他走!”
“屬下不走。”凌易依然垂著頭。
“好,好!”他冷笑,“如今連你也不在聽我的了……”
“砰”的一聲,桌子應手碎裂。
張潔嚇得呆住。
卻見他搖搖身形,又吐出一口黑血。
“你……你怎麼這樣!”她抱住他,哭道。
“求教主不要妄動真氣,屬下擅自讓她進來,願領罪,自削一臂。”說完劍光一閃。
“別——”張潔面色大變。
卻聽“當”的一聲,劍已掉在地上,黑風卻又吐出一口血。
凌易臉已扭曲:“教主!”
“自削一臂,要我護你?”淡淡的。
“屬下……”凌易垂頭。
半晌。
“下去,”聲音又恢復了平靜,“倘若再擅自言語行事,你——便自行了斷吧。”
“屬下明白。”凌易似鬆了口氣,起身走出門。
見他連連吐血,張潔小臉煞白,立刻要扶他坐下。他推開她扶的手,竟露出好笑的神色:“我還能走,不妨事。”
她卻又抓住他,猶豫道:“黑風哥哥,沈莊主說過還有辦法的,要不然……”
“不必提他!”目光一冷。
“我……”
“聽話,我沒事,”他緩緩放鬆語氣,“我知道,只是……此藥難尋,你不必費心思。以後我傷勢發作時莫要進來。”
面對誘惑,他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控制得住。
張潔不解地看著他。
“我傷勢發作,會……傷了你。”
“你不會。”張潔竟然語氣無比肯定,方才他不就沒有麼?何況她早已明白,他就算傷了自己,也不會傷了她的。
他嘆了口氣:“聽話。”
她含淚默默點頭,忽然,美麗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那你也答應我,不論樣都要堅持下去,好不好?”
見她說得一本正經,寒星般的目光掠起笑意。
“好。”
“方才出了事,”他又轉頭看看窗外,“待我沐浴,再去看花燈?”。
門裡漸漸有水聲。
張潔輕輕拉了拉門外凌易的袖子,卻不說話,她知道再小的聲音只要門裡的人願意,必定能聽見。
凌易只看了她一眼。
她卻帶著企求的神色再拉了拉他,便轉身回房……
桌上燭影昏昏,外面的喧囂聲竟似乎變得遙遠起來,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他到底隱瞞了什麼?
忽然。
凌易無聲地推開門。
“黑風哥哥的傷很嚴重,對不對?”她立刻抓住他就問,凌易常在他身邊,必定知道他的傷勢。
凌易站在門邊,麻木的臉依然沒有表情,只看了她一眼。
“我不會跟他說的,你告訴我好麼?”
凌易搖頭。
“你就眼睜睜看他……”她又急又氣,“他讓你自行了斷你就了斷?”
“是。”
“你!你就那麼怕死?”她心中太急,不知哪來那麼大勇氣,竟然開口罵他。
“我死了就沒人保護教主了。”
張潔愣住,看著面無表情的凌易。
半晌,她垂下頭:“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你……你告訴我,要什麼藥,再難得我也一定去找。”
沉默。
“他曾多次負傷,”說完他竟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拋下一句話,“或許……還半個月。”
張潔頭腦一片空白。
寒星般攝人的目光似乎就在眼前,他看起來那麼風清雲淡,鎮定自若!
終於,她無力的坐下,任眼淚滾滾而出……
燈市果然花樣百出,各色花燈絢目無比。
好在曹讓等人追昊堂主去了,他們又穿著普通衣衫,倒也沒多少人留意。周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然而,張潔心中卻混亂不已,什麼也沒看進去。她不停的勉強自己笑,耳邊卻只回響著一句話——“或許……還半個月。”
眼圈又紅了,幸好有燈光掩飾。
終於,他發現她的不對勁,平日她話並沒有這麼少。
“怎麼了?”低沉的聲音。
“沒事,”她努力一笑,立刻轉過臉,“你看他們。”
卻是一對少年男女在燈下私語,眉目含情。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愣住,抬頭看著他。燈光下,那俊美的臉少了許多蒼白之色,目光中那片寒意竟也似要化開。
鼻子一酸,淚花升起,她立刻低下頭。
這哪裡逃得過他的眼睛,他低頭緊盯著她:“你……”
終於,她忍不住撲在他的懷裡,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周圍立刻投來幾道詫異的目光。
見她忽然如此,他一愣,隨即緊緊將她摟住,並不言語。
她不言語,只伏在那寬大的懷裡輕輕抽泣。
“你……想他了?”有些猶豫。
她只是使勁搖頭,淚流得更多。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倘若她不是跟著自己,此刻應該正與鄭少凡一起開心的賞燈吧?如今在這裡賞燈的,一個是垂死之人,一個喜歡的也是別人。
深邃的目光帶著幾絲黯然,他默默不語,將她摟得更緊。
半晌。
“我……送你去江府。”
“不!”她立刻抬頭。
哭了一場,倒好多了。
“我只是想家,”她擦擦眼淚,衝他一笑,“真的。”
終於,感受到周圍不少詫異有趣的眼光,張潔這才臉紅起來,有些羞澀地轉過臉去。
然而,猶帶著淚痕的小臉上竟忽然露出了驚恐慚愧之色。
他不解地回頭……
不遠處,走來一個醉醺醺的青年公子,行人皆有惋惜之色,避讓不及。
面目英俊,然而飛揚的神采已不見,醉濛濛的眼中一片迷茫。
“盈盈——”曾經明朗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
“二公子,回去吧。”
江舞!
這是在洛陽,早該想到會有江府的人,張潔張口要叫出聲來。然而,她看看黑風,黯然。
他默默轉過臉。
“讓開!我看到她了!”江舞歪歪倒倒地走著,“就在那燈下,你看,她在笑,和以前一樣。”
“二公子……”一個下人擦了擦眼睛。
“你看,上次我們也是在這裡遇上她的,”江舞指著燈笑起來,“她在笑我。”
燈火依舊,最斷人腸。
“她才是對我最好的,”他似哭似笑,“是我,我竟為了別的女子辜負了她,我真是個不知好歹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痛苦地趴在旁邊那個下人的臂上,吐出來。
行人皆掩鼻,避開。
“你看,她在怪我,她口裡不說,我知道她心裡一定在生氣……”
“二公子!”
“她還是怪我的……”
忽然,江舞揉了揉眼睛,往張潔這邊看來,似有些發呆。
比起周圍人來說,他們總是很引人注目的。張潔立刻擦乾淚,回過神,拉起黑風就走進了旁邊的岔道。
江舞揉揉眼,似以為自己眼花,便又踉蹌著去了。
“盈盈——”
呼喚聲漸漸消逝……
他紋絲不動。
張潔垂頭。想到那個美麗率真的女孩子,濛濛的眼睛又升起淚意。
她知道那個明朗快活的江舞已經再也回不來了,他永不會再有飛揚的笑臉,不會再調皮地衝她眨眼嘆氣,不會再跟她頂嘴撒賴,不會再學她厚著臉皮說“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我很殘忍?”
“不!怪我,”她立刻抬頭,小臉滿是淚水,“我那天不該拉住你,盈盈就不會看到,就不會……”
“不怪你,”他嘆了口氣,“不怪你,怪我……”
漸漸,那張俊美的臉竟又浮上憤恨之色。
“怪我,全是我做的,他們……”他咬牙說著,渾然不覺話裡竟有冷笑聲透出來。
“不是!”看著那蒼白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更差,張潔心中一痛,立刻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是你!你不是……”
聲音哽咽,她只努力而困難地重複著這些話。
漸漸,修長的雙目中,寒光漸漸收攏,又恢復了平靜深邃。
默然半晌。
他忽然一笑:“過幾天就好,你放心。”
過幾天?
張潔心中刺痛,終於,她抱住他的腰,將頭埋在那寬大溫暖的懷中,眼淚簌簌流下。
他愣住,雖然不知她為何會作出這般奇特的舉動,但他也不多問,只將她緊緊擁住。
……
張燈結綵,歡聲笑語。
絲竹隱隱,夜色沉沉。
有多少人注意到?火樹銀花下,盈盈喜氣中,兩個人緊緊相擁,籠罩在他們身上的儼然是一片悲哀……
窗外喜氣不減。
張潔躺在床上,美麗的大眼睛滿是焦慮。
“他曾多次負傷。”
凌易為何要說這麼一句話?她並不是太笨的女孩子,只是性格單純外露,不喜歡多想罷了。如今她靜下心來細細琢磨,竟發現了漏洞。
寒玉簫既然已沒有,他多次負傷,療傷之藥怎會太難得?況且當日沈靜山也曾說過路遙能療傷,只是聽不大懂。她有些恨自己的記性了,當初為何就不多問幾句!
既然藥不是太難得,那他為什麼遲遲不療傷?
她又不明白了。
“……那黑血至陽真氣乃是陽火過盛,這個,除了寒玉簫,天下至陰之物,這……”
她想到沈靜山吞吞吐吐的話,忽然眼睛一彎,至少自己知道了一件——天下至陰之物。她立刻從床上起來,想了想。
“你不告訴我,我就沒有辦法知道?”
可是,不知為何,此時她竟忽然想起了關盼兒淒厲的聲音:“我們都只是你的藥,我真傻……”
不由打了個寒噤……
傍晚時分,小鎮,藥鋪。
“姑娘,你?”看著那錠銀子,老大夫不由愣住,竟然有個美麗無比的女子走進鋪子,並不看病便拿出一大錠銀子放在他面前。
在她的堅持下,他們昨日一早便離了洛陽,如今她終於有了機會獨自出來。銀子是從凌易那裡要來的,多家藥鋪,她選了好久,覺得還是年紀比較老的大夫可信。
“這是給您的,”她將銀子一推,“呃,我聽說您老醫術高妙,特來請教一個問題。”
張潔不笨,知道什麼人愛聽什麼話。
果然,老大夫摸了摸兩瞥小鬍子,神態頗為自得:“姑娘想知道什麼。”
見他忽然這副自許的模樣,張潔又有些不放心了——這老頭不會是個江湖醫生三腳貓吧?她想起了書上的古代江湖醫生,不由瞪大眼睛,歪著頭細細打量著他。
“天下至陰至寒之物是什麼?”
“至陰至寒?”老大夫一愣,隨即神色有些不屑,嗤笑道,“姑娘拿這等小事來考較老夫?”
張潔心中大喜,衝他甜甜一笑:“對,你只管答,答對了銀子就是你的。”
“這個性寒之藥——”老大夫眼睛眯起,看著面前的美女和桌上的銀子,老臉成了一朵花,“瞿麥金陵草黃芩地骨皮黃連柴胡……”
“等等等等……”張潔頭立刻暈了,“不要你背藥書,你只挑最陰寒的說。”
老大夫背得正起勁,被她這麼打斷,有些不高興。
“天下陰寒之物眾多,”他捋著鬍鬚想了想,忽然目光一亮,得意地笑起來,“原來姑娘並不是考較醫道,論至陰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張潔立刻豎起耳朵。
卻聽那大夫得意洋洋道:“男子屬陽,女子性陰,人人皆知,姑娘還拿這等小事來考較老夫?”
張潔腦袋一片空白。
“我們都只是你的藥,我真傻……”關盼兒淒厲的聲音又響起。
果然是這樣!她並非古代女子懵懂無知,現代這類書多得是,令她愕然的是居然真讓自己遇上了,想到這裡,立刻臉通紅。
見她發呆又臉紅,老大夫奇怪地問:“姑娘?”
叫了好幾聲,張潔才回過神,匆匆說了聲“謝謝”便轉身走了。
老大夫平白無故得了一大錠銀子,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大相信,將銀子拿起來看了看,立刻笑逐顏開……
難怪他不告訴自己,難怪那個教主“花心”,難怪路遙當年可以為了沈姑娘不行療傷而死。
要得女人並不難,青樓處處皆是……
知道了辦法,而且辦法很容易,可張潔心中反而更難過。那天自己強將他從紅香樓拉走,他那時一定是想療傷吧?
可他還是沒有上去,真如凌易所說,是為了她嗎?
倘若自己不出現,他必定還是會像往常一樣,傷早就好了吧?她卻不知道,黑風自身世大白之後,多年的苦心皆成泡影,他恨極了命運不公,若非她,只怕他早已不在。
知道了又怎樣?自己喜歡的人……
她忽然想起鄭少凡,那溫和迷人的眼神,那白衣翩翩的影子,可自己為何竟已多時沒有想過他了?
迷惘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