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以心攻心
我側過頭暗暗地想:如果真是‘些微小事’便好了。
倏地,我感覺到那侍婢靈珠投於我身上的目光,如冬日陽光照進冰冷的大殿,穿過重重紗影,陰陰暗暗。
我便知道,我的表情,已讓她心神不定。
只要再下一翻功夫,想必她們會沉不住氣,便會自動自覺地依照我與流沙月之前的約定進行下去,我忽地想到,玉妃倒真是一個極好的鍥子,她所代表的曹家,倒真會讓一切事半功倍。
從乾宮出來,玉妃與我在路口分了手,她天生是一個演戲的高手,言語之中對我的話沒有一絲兒的不滿,反倒再三告訴我,等制好了金桔蜜餞,便使人送了過來,保準味道不同尋常,我便也不説其它,只是點頭應了。
隔日,我便使人去皇宮的千秋閣取了些草藥書來,整日躲在房內查看,再使奶孃以採購的名義悄悄去到宮外,打聽花王,其實我做的一切,不過是扮個態勢而已,奶孃去到宮外,也不過同人閒聊幾句,並未真想打聽到什麼,但在我看來,以曹家的勢力,她們既起了疑心,想必我們的一舉一動皆有人監視着,我在中朝皇宮,不過是從遙遠的西夷嫁入孤獨無依的公主,毫無背景勢力,可有夏侯燁在,她如若動手,必會找一個極充足的理由,讓我永不能翻身,而這個理由,流沙月想必已然安排好了。
深秋天氣乾燥,秋寒夜露,晚風入窗,我便有了幾聲咳,奶孃見此,就去膳食局領了些百合回來,想親手為我熬些百合粥喝,我的事情,她一向親自操辦,從不假手於人,宮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加上奶孃是與我一起從西夷而來,我的習慣口味,她一向清楚,對我的看守雖嚴了,但並未禁步,也不限制奶孃的行動,不過奶孃出行,便有一名小宮女跟着了。
等她熬好粥回來,遞於我的手上,我剛拿了銀勺飲了一口,就聽見外面傳來慌亂的低語,奶孃走了出去訓斥,回來之時臉色有些慌亂,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勉強笑了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昨晚上翠軒閣外邊林子裏的落葉多了,今晨那些宮人來不及清理,天乾物燥,便着了火,聽她們講,火已撲滅了……”
話雖如此,我卻看清了她眼眸之中的慌色未減,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去膳食局的路上,要經過翠軒閣?”
身處皇宮,對災禍的到來有天生的敏感,顯然,她隱隱查覺了不對。
奶孃點了點頭,道:“老奴幾個時辰前經過那裏時,並不見人影,也沒有異樣……”
奶孃每次去別處領東西,總喜歡抄避靜小路而行,不過為了不與他人相遇衝突而已,想來她的行蹤,早已讓人摸透了。
我雖早已預料到會有事發生,卻未曾想,她動手會那麼的快。
飲了百合粥之後,我叫奶孃替我換上一件略華麗一些的縐紗長裙,特地用織金鑲翠玉的腰帶繫了,使得腰身更是盈盈不能一握,奶孃神思不定,卻是勸道:“公主,這緋色縐紗初色彩豔麗,何不選一條素些的腰帶,也免奪了它的光彩?”
第七十二章風乍起
我心知她在想什麼,無非要我別與夏侯燁賜與玉妃的纏金帶相突,她已然明白了我如今的處境,知道我在夏侯燁心目之中一文不值,暗示我與他的寵妃不起衝突。
我卻只是淡淡應道:“奶孃沒聽過錦上添花一説嗎?在我看來,這緋色縐紗織落花流水圖案,倒與這條腰帶相呼應和呢。再者,不過在兑宮內廷穿着……”
奶孃見我如此説,只得垂了頭,輕輕嘆息一聲,仿也知道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只得罷了。
剛過了午時,林必順便帶了兩名小太監傳了奶孃前去問話,我想阻攔,林必順便不陰不陽地道:“錦妃娘娘,不過宮中出了些小事找她問話而已,皇上雖不在宮內,老奴有監管內務之責,娘娘何必擔心?”
林必順一向做事端正,甚少口出惡言,平日裏偶遇,他也並不多話,今日的態度卻是略有些惡劣了,可我望向他的時候,他卻是表情平靜,全瞧不出一絲兒異樣來。
可我知道,奶孃被他帶走,倒比落入其它人的手裏好一些。
她這一去,便是三兩日沒有回來,我使人相詢,卻是沒有任何消息傳回,每一次我想出去,便有宮女委婉相勸攔阻,如我堅持出去,她們自是前呼後擁的跟着,使我不能與任何人交談,兑宮原本就是中朝皇宮內的孤島,如今,更使我成了這皇宮內最孤單的人。
近幾日秋風更甚,晨早起來草葉之上更染了秋霜,天際便滾了濃濃灰雲,天色陰沉沉的,彷彿風雨欲來,一大早起來,我便感覺有些胸悶,便使人倒了杯蜜棗茶過來給我,正飲着,就有人在那邊傳喏:“錦妃娘娘,華妃娘娘有請。”
我一愕,還未起身,就有前來傳話的宮女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向我道:“錦妃娘娘,奴婢請您快些動身。”
她身穿繡雲鷺錦緞的藕絲套裙,頭戴挽玉金簪,看起來竟是華妃乾宮之中新任的尚宮了,隨着她一同擁入了,竟有五六名生面孔的宮女,神情雖是守禮而恭敬,可我知道,如果我不聽從她們的安排,她們便要強來了。
早有近侍上前為我披了姑絨披風,等我出了門,她們便前後左右地擁着我,向乾宮而去。
待進了乾宮,卻發現連久不現於人前的榮婷都來了,玉妃自然都在的,而奶孃,卻是跪於台下,走得近了,便看清她嘴裏有布條箍着,半掩於衣袖之中的雙手青紫……她們卻是對她動了刑了。
我心中暗恨,卻也有些懊惱,我原就知道一旦進行下去,難免會牽連身邊最親近之人。
見到奶孃欲回頭而望,卻是被人壓下了頭去,再也忍不住了,便道:“諸位姐姐這是怎麼啦,她不過本妃身邊的一名下人,既使有錯,也有國法管着,難不成皇上不在宮內,諸位姐姐便代行國法不成?”
華妃嘆道:“錦妹妹錯了,此事我們自是不會插手,我們不過也是被林總管請來的,和錦妹妹一樣呢。”
玉妃更是笑道:“嚇着錦妹妹了吧?她們初來請我之時,那麼大的陣仗,我也嚇了一跳呢,可林總管説,此事滋事體大,不得不查,怕是日後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有宮人領我於她們身邊的錦繡凳子上坐了,華妃這才道:“林總管,開始吧。”
林必順向在座四人皆行了禮,這才叫人解了奶孃嘴裏纏着的布條,布條一解開,奶孃便大聲道:“你們胡説什麼?怎麼可以編出這樣的謊言……”
第七十三衝突
話未説完,就有宮人上前舉手掌嘴,將奶孃打倒在地。、
我剛想站了起身,華妃淡淡地道:“事情並沒有弄清楚,你家主子現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你何必驚慌?”
奶孃在地上爬了起身,嘴角尤有鮮血,在地上連連磕頭:“華妃娘娘明查,我們公主確實是烏金可汗的親生女兒,請華妃娘娘明查……”她見華妃不理,便又轉向榮婷,大聲道,“榮婷,你和公主從小在一起,難道你也……”
榮婷臉色愕然,顯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經過先前那一翻教訓,她已謹慎了許多,過了半晌才道:“華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麼?”
玉妃這時才輕笑一聲,道:“榮嬪妃,華姐姐,錦妹妹,不用驚慌,此事原就沒查清楚,不過林總管得了些蛛絲螞跡,皇上又不在宮內,宮裏沒個主事的人,怕有人趁隙做亂,這才請了你們過來,想弄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麼樣的。”
我垂目道:“看來三位姐姐今日想要弄清楚的事,便是有關於我的羅?”
玉妃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説,此事原也不是針對哪一位的,只不過翠軒閣失火,才引出來這麼場故事來,大家也知道,皇上如今不在宮內,沒個主事的人,但此事不弄清楚怕也不好,所以才召了大家來。”
見我側臉望她,她淺淺一笑:“錦妹妹,別擔心,林總管是皇上的人,處事一向公正,必冤枉不了你的……”
聽了此話,眾人臉上表情各有不同,榮婷則是擔心地望了我,華妃的神情卻是有些奇特,彷彿有些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林必順便轉臉向奶孃,道:“既如此,你便將原先説過的話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你去過翠竹閣沒有,到那裏,到底何事?”
奶孃望了我一眼,我向她點點頭道:“奶孃,您有什麼便説什麼吧,我們雖來自西夷,但行得正,坐得正,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把柄落於人手。”
聽了這話,林必順臉色未變,卻是抬頭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帶了一些隱隱敵意,我看得一怔,心想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
玉妃剛是輕笑了兩聲,再無話説。
奶孃磕頭道:“奴婢經過翠軒閣,其實不為別的,這幾日秋燥,公主有幾聲乾咳,奴婢想為公主熬些粥食,卻少了一樣百合,於是想去膳食局領些百合回來,於是便沿翠軒閣往膳食局走……”
林必順冷笑道:“由兑宮往膳食局的路何止這一條,為何你偏偏選了這條最遠的?還不從實招來?”
奶孃抬頭望了我一眼,我看得清楚,她眼中滿是愧疚之意,復又磕頭道:“奴婢與公主來自西夷,不懂與人交往,怕旁人多説閒話,這才避過閒人去往膳食局的。”
“大膽奴婢,你是想雜家又用重刑你才説了出來?你告訴雜家,翠軒閣那場火是怎麼起的?”
“不關奴婢的事啊,林公公,奴婢明明熄了火的……”
林必順聽得她言,這時卻笑了起來,陰森森地朝我望了望,極輕柔地道:“那你把剛剛向雜家交待的再向諸位娘娘説説,你為何在翠軒閣點火?”
奶孃一雙手在地板上捏得發明,只一疊聲地道:“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下次再不敢了……”
第七十四章查問
林必順卻是不再問她,轉過身來向我行了一禮,道:“錦妃娘娘,就由雜家來告訴娘娘,她為何從最遠的路去膳食局,為何在翠軒閣引起火災,那是因為,翠軒閣平日無人,她早已將買好的紙錢蠟燭藏在裏邊,她今日去,是為了拜祭一個人,臨走之時未滅明火,所以才引起了火災!”
聽至此處,華妃便皺眉道:“林公公,也不是什麼大事,雖説宮內不許祭拜,但錦妹妹來自西夷,她身邊的人偶爾思念親人也是有的……”
話未説完,玉妃便笑道:“華姐姐,您讓公公把話問完。”
而此時,榮婷卻是垂了頭,微皺了眉頭,彷彿在思索着什麼。
林必順向華妃行了一禮:“娘娘教訓得是,原本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她既是錦妃的人,雜家並不敢多加刁難,只不過,雜家一問之下,卻問出個大問題來……”他轉頭向榮婷,“榮嬪娘娘,你可否記得,錦妃娘娘的壽辰,可是哪一日?”
榮婷抬起頭來,望了我一眼,臉上尤有疑意,略一思索,卻臉有驚意:“她的壽辰,便是今日?”
她一説,眾人目光皆轉向我,有吃驚的,也有憐憫的,華妃的目光更是複雜,她的壽誕之期剛過,那樣的榮耀鋪張想必眾人還記得清楚,而我,甚至卻沒有人知道我的壽誕日是哪一天。
榮婷未降妃位之時與玉妃兩人壽誕之日,雖沒有華妃那樣的榮耀,可每年也會收夏侯燁不少賞賜,只有我,什麼都沒有。
“不錯,今日便是錦妃娘娘的壽誕之日,可奇的是,她的奶孃卻去翠軒閣燒紙拜祭,雜家查過,她託人帶來進宮的冥紙,內有紙製衣裙首飾,樣式卻全是年青女子的!”
奶孃這時叫了出聲,大聲道:“林公公,那是我燒給自己女兒的,奴婢每年都如此做……”
林必順卻不理她,反問榮婷:“榮嬪娘娘,您與錦妃在西夷相處的時間長,您來説説,您知不知道她的奶孃有這樣的習慣?”
榮婷自然不知,奶孃所生之女與我同年同日出生,不過相隔幾個時辰,卻染上風寒去世了,這才入宮充為奶孃,每年我壽誕之日,她便偷偷地躲於一角為她女兒燒紙,我卻沒想到,連這一點,都被他們善加利用。
果然,榮婷遲疑地道:“這個,本妃倒是不知。”
我淡淡地道:“林公公到底要查什麼?奶孃的女兒與本妃同一日出生,卻是早夭,每年本妃的壽誕她都會為其女兒燒紙祭拜,不過為了讓其能投户好人家而已,林公公連此事都要管嗎?”
林必順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垂首道:“錦妃娘娘教訓得是,雜家若是連這個都糾住不放,那倒是雜家的不是了,但雜家經多方查證,更有由西夷傳來的消息,卻是得知,您這位姓孫的奶孃早年的確生有一女,半歲之時便亡於傷寒,可是,這一位的生辰卻並非錦妃娘娘所述與娘娘同日出生,卻是比錦妃娘娘提前了半年時間,如此,錦妃娘娘又做何解釋?”
我道:“林公公當真會説笑,公公審案,難道審到我的頭上了嗎?或許她將日子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