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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四大魔尊

    這座後園十分寬廣,挨著後牆,有一座小樓閣,窗門緊閉,樓門亦是倒鎖,心中頓時遲疑起來,他明明覺出嘆息之聲是由樓中發出,但看這情形,樓中似是久無人居,難道是鬼怪不成?

    心中雖是如此推想,但仍然飛身掠上了樓閣,藉著月色微光,向裡張望,只見閣中蛛絲滿布,塵土厚積,果似久無人居的地方。

    當他目光掃至樓的另一角時,心中突的一驚,只見一位長髮披肩,虯鬚糾結如蝟的怪人,垂眉合睛,靠牆盤坐著,究不知是死人還是活人?

    盤坐的怪人似已發覺有人在外偷瞧,突然抬頭輕喝道:“外面什麼人?”

    此人一經開聲說話,金白羽的膽氣立壯,輕聲答道:“在下乃是借住寺內的香客。”

    怪人又道:“更深夜靜,跑來這個地方幹什麼?”

    金白羽道:“在下因聞老人家嘆息之聲,才循聲尋來了這裡。”

    怪人喟然一嘆道:“原來如此。此樓向不容外人來此,施主請快離開吧。”

    金白羽道:“看這情形,老禪師似是犯了清規,被囚禁在此樓中。”

    怪人極為不悅,冷冷道:“此是本寺家務事,不勞你來過問。”

    金白羽又道:“你我相見便屬有緣,老禪師如有什麼疑難困苦之事,在下倒樂於效力呢。”

    怪人極其不耐煩的道:“你這人怎的如此嚕嗦。”

    金白羽生性冷傲,不慣低聲下氣與人說話,若在平時,有人用如此態度對他說話,早已一怒而去,此刻因是怪人獨困樓中,知道內中必有隱衷,是以毫不著惱,沉忖片刻又道:“在下可以進來麼?”

    出乎意外地,怪人唉聲一嘆道:“你一定要進來,可從窗門氣眼中進來。”

    金白羽大喜,晃身一躍而入,他用的是鬼影千變身法,恍如一縷清煙,眨眼已立在怪人面前。

    怪人似是大出意外,雙目倏然睜開,對他一瞥,瞬又合上。

    但,就這一瞥之下,金白羽已然看出,怪人的目光就和兩道冷電一般,一閃而逝,心中暗暗駭然忖道:“這位老禪師原來乃是一位武林高僧。”

    只聽怪人徐徐道:“你是哪派的子弟?”

    金白羽一身血仇,行走江湖以來,從不輕易對人吐露身世,當下搖了搖頭道:

    “在下無門無派。”

    怪人哼一聲道:“看你所用的身法,不似中原武學,莫非來自漠外?”

    金白羽心頭一震,道:“原來禪師也是武林中人,但不知居住此樓有多久了?”

    怪人輕一聲道:“算來已是卅寒暑了。”

    金白羽失聲接道:“那正是漠北海外兩股勢力入侵中原之時……”

    怪人雙目倏又睜開道:“你也知道這件事?”

    金白羽道:“在下乃是聽人傳說而已。”

    “不是你師長們所說?”

    怪人似乎頗為詫異,目光直盯著金白羽,似欲穿澈他的肺腑。

    金白羽搖搖頭道:“先父早亡,先師也已死去,在下乃是最近才聽人說,禪師是當時目擊之人,定然比在下知道得更詳細了。”

    怪人突然一聲長嘆,喃喃說道:“春去秋來,往事知何處?燕子歸飛蘭泣露,光景千留不住,酒闌人散草分,閒來獨倚梧桐,記得去年今日,階前黃葉西風……”

    這怪人無端吟出一首宋詞,金白羽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覺他聲調低沉哀傷,山頭似隱有極深的創傷,自己竟然也深受感染,暗歎一聲忖道:“他乃出家人,竟也有這許多煩惱,看來人生是永遠無法離開煩惱的了。”

    怪人因偶然觸動往事,引起一陣哀傷,必竟他是修為高深之人,剎那便恢復常態,緩緩又道:“你剛提到漠北海外兩股勢力進入中原之事,莫非最近又有人進入中原了?”

    金白羽點頭道:“漠北有沒有人來,在下還不知道,但長春島確實曾有人進入中原,並約在下前去長春島。”

    “這就奇了。”怪人如遭重擊的全身一震,喃喃自語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長春島連三尺男孩都不容踏入,什麼人大膽敢約你前去?”

    金白羽乃是極其機智之人,從種種跡象觀察,已然覺出這怪人當年必是一位非常人物,而且對太陽谷及長春島之事,極為熟悉。

    怪人仰面想了一會復又問道:“果真是長春島的人麼?你沒有聽錯?”

    金白羽正色答道:“錯不了,她們劫去了秦淮名妓白冷秋,並留下字柬,約在下前去長春島要人。”

    怪人道:“照此說來,你在江湖定然有些聲名。”

    金白羽道:“說來可笑,江湖人竟為在下取個外號,叫做“青衣修羅”,並把我列入四大魔尊之內,實則在下為人處事,只是行所當行。”

    怪人霍地立起身來,伸出蒲扇也似的手掌,朝他一把抓去,出手看似緩慢,實際快逾奔電。

    金白羽久經大敵,雖在毫不防備之下,反應仍然極為迅速,身子一偏,展開鬼影千變身法,忽的一挪步,旋出五尺以外。

    可是,怪人似早已料到他將如何閃避。右掌並未真的抓出,就在金白羽身形一晃之時,左掌疾出,倏然一把將他手腕把住。

    金白羽自出江湖以來,這是第一次失手,手腕一經被扣,自知要糟,立即運足真力往回一奪。

    孰料,被扣的手腕,就和上了一道鐵箍似的,不僅未能奪回,而且被自己逆流而回的真氣震得身形一顫,隨即勁力全失。

    他乃極其剛強之人,雖已落入怪人之手,失去反抗之能,仍然強忍痛楚,沉哼一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怪人雙目精芒暴射,伸手將他腰間的斷劍摘下,聲色俱厲的問道:“你這身武功與斷劍,究竟是從何得來?快說!”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無可奉告。”

    怪人圓睜雙目,手上一緊,道:“你說是不說?”

    金白羽手腕被扣,已然無法運氣行功,兼以怪人功力深厚無比,這一加勁,只痛得他額上汗珠直滾,但他仍然緊咬鋼牙,倔強地道:“你用這種手段,殺了我也別想要我說。”

    怪人怔了怔,突然長嘆一聲,把手放開,徐徐道:“你的性子和老衲有些相像。”

    此舉大出金白羽意料之外,一時倒怔住了,此時他才看清,怪人這一立起,幾乎比他高出一個頭,確是一位武林罕見的大漢,只是不知怎的,腿上竟然有兩條鐵鏈,將他牢牢鎖住。

    怪人此時竟和鬥敗了的公雞似的,十分頹唐,低頭把玩著金白羽的那支斷劍,似有不勝今昔之感。

    金白羽見狀大是驚異,反倒把怪人剛才對他脅迫的怒火熄了下來,靜靜看著他的身形發呆。

    怪人把玩了一會斷劍,突然拔劍出鞘,輕喝道:“小心,離遠點。”

    話落劍出,樓閣之內倏然飛起一道寒芒。

    金白羽忙一挪身,閃到二丈以外,但見滿閣劍氣森森,一片噓噓嘯空之聲,怪人已然把劍法展開。

    金白羽對於劍道已有深湛的造詣,凝目注視著怪人的招式,路子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心中更為駭異。

    怪人睹劍傷情,不自禁的舞弄起來,他功力深厚,深得劍術神髓,隨手施展了幾招,威勢與變化,均高出金白羽極多。

    金白羽對於小冊子上所載劍法,原是無師自通,此刻見怪人也舞出這套劍法,才知自己有許多精奧之處,並未完全領悟,不禁悵然若失。

    他自入江湖以來,一劍在手,所向披靡,原以為自己已經深得劍道神髓,此刻才知,暗中摸索,究竟還是差了一籌,心中正自百感交集之時,閣內劍光倏斂。

    怪人收住劍勢,長吁一聲,搖頭道:“罪過,罪過,三十年來,自問已然心如止水,不想今宵竟至不能自己,唉……”

    金白羽趨前道:“前輩當年是哪派的高人?”

    他已知怪人乃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人物,是以改口稱呼前輩。

    怪人搖搖頭道:“過去之事,不說也罷。”隨即又拍了拍劍鞘道:“你今已是此劍主人,切莫辱沒了它。”

    金白羽肅容道:“晚輩仗此利器,行走江湖,差幸尚未辱沒此神物。”

    怪人喟嘆一聲道:“那是因為沒有遇見過真正高手,若是你果真應約前去長春島,憑你此刻的修為,還是差得太遠。”

    若在初見之時,怪人說出這番話,金白羽定然心中不服,此刻已目睹怪人的武功,是以深信不疑,忙道:“長春島之人,指名約晚輩前去,豈有畏縮不前之理,長春島晚輩是去定了。”

    怪人沉忖有頃又道:“你與長春島之人有沒有碰過面?”

    金白羽道:“碰面倒沒有,但她們扮作秦淮歌女,劫持白冷秋之時,晚輩卻在船上。”

    怪人又道:“她們所留下的字條可有期限?”

    金白羽道:“期限倒沒有。”

    怪人點頭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金白羽道:“晚輩打算即日便去江淮僱船啟程。”

    怪人搖頭道:“這樣不妥,一則八月以後,海上時有颱風,再則你就這般前去,豈不是白送了性命?”

    金白羽堅決的道:“此刻晚輩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對於前途吉凶禍福之事,我還沒有放在心上。”

    怪人喟然嘆道:“自古多情空遺恨,被劫去的那女子,一定對你十分有情,是也不是?”

    金白羽臉上一紅,急道:“前輩你誤會了,在下與那白冷秋姑娘,相識不及一天,只因她酷似我失蹤多年的妹妹,是以……是以……”

    他原不擅言詞,一時之間竟無法表達,只脹得滿面通紅。

    怪人朗聲一笑道:“你不用著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凡事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必定是長春島之人,目睹你們親呢之態,是以才用她為餌,迫令你非去不可,”話音略頓,又道:“凡屬江湖中人,都極愛惜名聲,你若不去長春島,“青衣修羅”,或者是“四大魔尊”這名號就不用在江湖混了。”

    金白羽道:“照前輩的說法,她們是衝著我來的?”

    巨人點頭道:“她們注重的不是青衣修羅,而是你的武功與這支斷劍,照老衲的想法,她們一定看過你用劍。”

    金白羽恍然大悟道:“不錯,晚輩確曾在畫舫之上,與拳劍雙絕動過手。”

    怪人緩緩盤膝坐下,並示意金白羽坐下道:“老衲已卅年不曾與人長談過,也許是天意安排,令你誤入此樓……”喟嘆一聲,隨即住口不言。

    金白羽忍不住問道:“前輩識得這支斷劍的主人麼?”

    怪人垂目合睛,恍如入定一般,沉思良久方才開言道:“斷劍主人當年也和你一樣,乃是一位風流倜儻,武功成就極高的少年英俠,只因運用此劍,誤傷了一個人,以致釀成終身遺憾,唉……”突然深沉一嘆,頓了頓接道:“你剛才提到的太陽谷和長春島,一個地處漠北,一個孤懸海外,武學成就之高,中原武林各派,無有匹敵之人,只是武功太過霸道,究竟有傷天和……”

    金白羽正聽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之際,見他突然住口不言,忍不住插言道:“據說兩派都曾進入中原,之後忽然斂跡,前輩可知那是為什麼?”

    “就是由這支斷劍而起。”怪人突然雙目睜開,道:“太陽谷與長春島當年同時進入中原,因為兩派旗鼓相當,無形中便有裂痕,當時長春島有位年輕貌美的門徒,武功成就之高,在同輩中無出其右者,島主早已暗許為未來的繼承人,無意中與斷劍主人相遇,二人俱是才華絕代之人,惺惺相惜,遂生情愫……”喟嘆一聲接道:“有一天,二人談起本門武功,難免互有褒貶之詞,可是,雙方均是年輕氣盛之人,斷劍主人在對方一再逼迫之下,勉強拔劍與她印證。

    太陽谷與長春島的武功,都極其霸道,兩人一經動上手,竟致無法收住,斷劍主人功力比對方略高一籌,情急之下,思得一個斧底抽薪之策,暗中運足十成功力,猛力一擊,將對方長劍震飛,滿以為爭鬥可以結束。

    孰料,對方卻認為是奇恥大辱,就趁斷劍主人劍勢一收之際,一把將他劍刃抓住,跟著一掌拍出。

    斷劍主人驟不及防,結結實實中了她一掌,雖仗著功力深厚,不致當場擊倒,但已受了極重的內傷。暴怒之下猛力把劍往回一奪,雙方功力相當,劍沒奪回,劍刃卻為二人生生拗斷……”說到這裡,怪人又深長地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本來爭鬥到此結束,也就沒事了,可是斷劍主人竟在劍斷之時,隨手一劍削出,竟把她的一條左臂截下,對方雖是女子,卻絕不含糊,當時一語不發,俯身拾起斷臂,掉頭疾奔而去。

    斷劍主人也是太陽谷主心目中的繼承人,知道這禍闖大了,當時太陽谷主亦在中原,斷劍主人遂將此事據實向谷主稟報。

    太陽谷雖是玄門,卻有大部分是俗家子弟,斷劍主人只是俗家弟子,谷主略一沉忖,立命他落髮為僧,並將他鎖在一處寺院,罰他面壁思過,等與長春島事件完了之時,著人前來釋放……”

    金白羽恍然大悟道:“原來前輩就是斷劍主人。”

    怪人長嘆一聲道:“老衲乃是師門罪人,直到如今,尚不知那件事如何結束,卅年待罪,恩師亦無片紙隻字前來,看來是凶多吉少。”

    怪人說到傷心之處,兩行情淚順頰而下。

    金白羽復又問道:“這支斷劍既是前輩之物,怎會流入江湖,落入先父之手?”

    怪人嘆道:“當年先師曾將斷劍與老衲隨身攜帶的一本秘笈,包在一處,準備帶回太陽谷,之後如何流入江湖,連老衲也不知道了。”

    金白羽此刻才知,自己所習的武功,果是太陽谷的武學,想了想問道:“據說太陽谷與長春島之人,動輒將人殺死,這是師門遺訓,抑是另有原因?”

    怪人點頭道:“此事原屬師門之秘,本不能洩露與人,你今既已得傳本門武學,便是本門之人,不妨對你實說,本門的武學,雖說是玄門,卻別走蹊徑,嚴格的說起來,應是旁門左道。”

    金白羽復又問道:“據晚輩所知,武學一道,應是循序漸進,年齡日長,功力愈深,為何太陽谷之人,年紀輕輕,功力便已超出其年齡,難道別有心法不成?”

    怪人輕籲一聲道:“你能見到這事,足見你很用心,本門確有一種心法,能令功力飛速增進,但須每日配合飲用本谷的一種甘泉,不過凡事有利便有害。此種功力乃是一種激發人體潛能之法,等到達每個人應有的極限,便不會再進步了。”

    金白羽道:“我明白了,就以一個人行路來說,某個人一天最大的極限,他能走一百里,本門的心法,卻能令他在半天之內走完一百里。但走完一百里之後,他卻無法運用多餘的半天時間,再多走幾里,可是這樣?”

    怪人點頭讚許地道:“你很聰明,一點即透,就因為這樣本谷武功才能速成,可是卻間接縮短了一個人的壽命,本谷極少有超過四十歲之人。”

    金白羽滿面詫異的望著怪人:心中卻暗暗忖道:“看他的年紀,最少也在六十歲以上,如何說沒有超過四十歲之人?”

    怪人察顏觀色,已知其意,遂道:“你別以為老衲在說謊話,老衲能夠活到六十多歲,那是因為卅年前被囚禁之時,當時自覺萬念俱灰,遂決心皈依我佛,每日誦經打坐,以期消除一身罪孽,無意之中,竟然練成了佛門無相神功,遂得安享天年。”

    金白羽耳聽山村喔喔雞聲,立起身來道:“今晚得聞許多高論,晚輩茅塞頓開,天已快亮,我該走了,”

    怪人點頭道:“明天你可在寺內住一天,晚間再來見我,老衲正在思索一件事情。”

    金白羽躬身道:“晚輩遵命就是。”

    當他行出樓閣之時,寺內僧人已在做早課,於是緩步回至房中。

    他原意是回到金陵,設法僱船出海,如今因遇見怪人,明白了這段往事後,不得不把主意改變,決心晚間再去應怪人之約,俾對長春島之事,能夠多知道一點。

    碧雲寺雖是香火鼎盛之地,但來往之人,均是普通的善男信女,金白羽留在客房,並沒有人去打攪,約莫起更時分,僧人又都去大殿做例行功課。

    金白羽緩步行出客房,又向樓閣奔去,這回他是應約而來,逕自由氣眼之內,直飛入樓中。

    怪人緩緩睜開眼睛道:“年輕人,你倒很守信諾。”

    金白羽笑道:“長者邀約,豈有不來之理。”

    怪人點點頭,話題一轉道:“你習的是玄門功夫?”

    金白羽道:“家師乃是玄門中人。”

    怪人極為不解的道:“你修習的既是玄門內功,照理不應有此造詣,難道你服過什麼靈藥不成?”

    金白羽搖頭道:“從來沒有服食過什麼靈藥。”

    怪人搖頭道:“這就怪了。”

    金白羽道:“晚輩行功之時,常覺有另一股暖流興起,但想不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怪人招手示意他行近身旁坐下道:“你不要運功相抗,待老衲為你探查一番。”

    隨即伸出大手,按在他命門穴上,立有一股暖流,循著穴道沁入,衝關走穴,緩緩行走。

    約莫有頓飯時刻,怪人忽然長吁一口氣,把手掌挪開,搖搖頭道:“老衲原先以為你的師長曾將本身的真元,轉輸給你,經我一番探察,竟然不是,這件事倒叫我無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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