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餘暉的照映下,西方的天空豔紅得像是一團火,捧着一迭摺好的乾淨衣裳,薛大娘掀開氈毯,無聲走進東方狩天的石屋內。
將衣裳分門別類的放進衣櫥裏後,她立刻走到牀榻邊,看着紗帳後頭那睡得酣甜的印心,不禁蹙起了眉頭。
“唉,怎麼還沒醒呢?”掀開紗帳,她伸手探了探她額上的温度,確定她沒發燒,也確定牀下的老炕裏炭火足夠後,才放下紗帳,轉身離去。
屋外,東方狩天正和蔣虎、老莫一行人討論着牛羊進出,以及年節採買。
她等着三人告一個段落,才開口插話:“將軍,我看時候也不早了,該叫醒那丫頭了吧?”
“讓她睡。”東方狩天頭也不抬,徑自看着手上的帳。
“可距離服藥的時間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薛大娘擔心地皺眉。
“她已經服過了。”
“服過了?”薛大娘一愣,不明白,一個始終昏睡不醒的小女人,該怎麼服藥?
一旁的老莫和蔣虎也不明所以的露出困惑的表情,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了好一會兒後,才恍然大悟的露出微笑。
哎呀,他們可真笨,正主兒沒法自行服藥,自然就需要將軍的幫忙,用特殊的方法“喂”藥啦。
莫怪將軍能氣定神閒的站在這兒議論商事,原來是早就掌握到“訣竅”,將事情給辦妥了。
呵呵,真不愧是人稱英明神武的狩將軍,做起事來,魄力就是不一樣。
不但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搶走清白的姑娘家,將人抱回來後,也不怕讓人撞見姑娘家“衣衫凌亂”的模樣,最後,甚至還將人光明正大的抱到自己的房裏,用最直接的行動,宣示主權。
如此快狠準的作戰技巧,簡直令人歎為觀止、自嘆不如啊。
壓下心頭的興奮,薛大娘輕咳了一聲,用最自然的口吻,問:“將軍,再過幾日就是年節了,我看那丫頭——呃——小姐只帶了幾套冬裝,不如到琊口採買年貨時,順道替小姐採買幾套新衣裳,您認為如何?”
東方狩天立刻應允。
“記得多買幾套,春寒料峭,暖襖也要多添購幾件,若是沒有合適的,就到刻銀坊找高總管,跟他形容布料款式,他會想辦法替你弄到。”一頓,又補充:“順道帶幾組首飾回來,回頭讓她挑。”
“是!”薛大娘眼兒一亮,立刻高高興興的點頭答應了。
太好了,這下人也帶進房了,“定情物”也預備給了,接下來,差不多就該辦喜事了吧?
噙着微笑,薛大娘正猶豫着該不該乾脆連“日子”也一併問了,誰知東方狩天卻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見三人嘴兒一閉,側耳就聽見一旁的石屋裏,傳來動靜。
哎呀,看來他們未來的主母,終於醒了呢!
“年貨採買的事,你們拿定主意就好,不過蒼狼一戰旗開得勝,弟兄們功勞不小,務必讓所有人過個好年,至於牧場的事,明日再議。”東方狩天立刻宣佈討論結束,將帳交到老莫手中,接着頭也不回的轉身進入石屋。
看着東方狩天那快如旋風的身影,蔣虎嘿嘿低笑了兩聲,立刻將薛大娘拉到幾尺外的水井邊,悄聲問着:“薛婆子,上回你説的嫁裳,到底準備好了沒有?”
“就快好了,這幾日王婆正趕着工呢,一個月內,應該就能繡好了。”
“一個月?會不會太慢了。”隨後趕到的老莫,也壓低聲音,加入話題。
“還好吧,王婆又不只是做主母一人的嫁裳,還有將軍的大紅蟒袍呢。”薛大娘道。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往年春節一過,將軍總會啓程,沿着邊防到各駐軍牧場巡視,到時等嫁裳紅袍繡好了,咱們還有時間辦婚事嗎?”蹙着眉頭,老莫擔心問道。
“這倒是個問題。”眨着眼,薛大娘也蹙起了眉頭。
“放心吧,將軍辦事,向來是謀定而後動,他的婚事哪裏用得着我們操心?要是真的趕不及,將主母和王婆一塊帶着,在途中成親不就得了?”蔣虎低聲嚷着,倒不覺得這事有什麼難。
“啊!這個辦法好。”薛大娘看着蔣虎,面露喜色。“既然時間不趕,那我乾脆再託王婆多繡一對鴛鴦枕,還有一襲鳳凰被,好好佈置新房。”
“鳳冠和霞帔也別忘了。”老莫提醒。
“我看場面得辦得大一點,將軍娶妻可不是件小事,一定得辦得風光、熱鬧才行。”蔣虎也加上意見。
夕陽餘暉下,就見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火熱的討論起婚事的細節,説到熱鬧處還會開心大笑,完全沒考慮到正主兒之一的印心,到底肯不肯下嫁。
唔,反正那也不是重點,人都躺在另一張牀上,也算是生米煮到半熟了,就算想反悔,也沒反悔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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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東方狩天掀開紗帳,現身在牀畔後,印心也立刻憶起了所有的事。
小臉泛紅,她嚇得忘了動作,直到大掌輕柔的撫上她的眼兒、眉兒,她才如夢初醒的拉起胸前的暖被,急忙想將自己徹底的遮藏起來。只是她才有動作,他卻動作更快的將她的雙手扣到牀頭,讓她動彈不得。
“肚子餓不餓?”
坐在牀畔,他雲淡風輕的問着,語氣就像是詢問她,今日天氣如何。
嗚嗚,他怎能這麼若無其事?他可是對她——對她——
想起他那孟浪的逾矩行徑,她羞困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嬌俏的臉兒在他的注視下,愈來愈粉,愈來愈豔,直到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還是我讓薛大娘先做些羊膜膜備着,等你餓了再吃?”不在意她的沉默,他繼續問着,另一隻手仍流連在她的臉兒上。
粗糙的刀繭,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膚,製造出一陣又一陣的酥麻感,同時也製造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匿感。
暖被下的嬌軀忍不住微微輕顫,縮起肩頸,正想要掙扎,卻被他唇畔那温柔的淡笑給奪走注意力。
啊,他、他在笑耶。
她從來沒有看他笑過呢!
自相識以來,泰半的時間,他總淡漠着一張臉,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只有生氣時,他才會露出一丁點——呃——很明顯的怒氣。
只是他為什麼會對她笑呢?他不是討厭她了嗎?
想他諸多的“不準”,她心頭一澀,難過得又想掉淚。
咬着下唇,她賭氣的別過頭,不願再任由他觸碰自己,紅着眼眶,她委屈至極道:“你……你出去!”她提高音量,不怎麼流利的下起逐客令。“這是我的屋子,你、你不可以來這裏!”她暫時不想見到他了!
他挑眉,沒有動作,還是穩當當的坐在牀畔。
“我沒到你的屋子。”
“你胡説,你明明就在我的屋子裏!”
“事實上,這是我的屋子。”他氣定神閒的糾正錯誤。
“你胡説什麼,這明明就是我的屋子。”她氣惱的扭過頭,卻正巧瞥見牀尾的紗帳,顏色變得不大一樣。
怪了,她的紗帳何時變成靛藍色的?
咦,牀柱的雕花也變了,啊,她的窗前何時多了個書櫃了?
張着琥珀色的水眸,印心驚疑不定的四處張望,美麗的小臉堪稱瞬息萬變。
“這是我的屋子。”他重複事實。“而你睡的,是我的牀。”末了,他還特地補了這段重點,眼神和語氣都充滿莞爾。
“你的牀?”她像是學話的嬰孩似的,傻愣愣的重複他的話,直到腦袋瓜緩緩的轉了個圈後,才不敢置信的抽了口氣。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使力一扯,總算掙脱他的鉗制。
“你、你你你……你怎麼可以把我……”
“你暈過去了。”他神色自若道,沒有阻止她自牀榻上坐起。
“可是——可是我的石屋——”
“我的屋子裏有解藥,到我屋子,比較方便。”他理所當然道。
“這不是方不方便的問題啊,這是——這是——”她低聲嚷着,小臉又恢復紅豔。牀炕下炭火在燒着,她的小臉也燒着,而且就要着火了!
天!她不能再浪費時間解釋了,她得快點離開才行,要是給人曉得,她一個姑娘家竟然不知羞的爬到男人的牀上,那她還有什麼臉活下去?
忍着右腿上的漲疼,她撐着有些發軟的雙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繞過他壯碩的身體,來到牀邊。
拉着暖被,她急忙忙的溜下牀,只是才走了幾步,就沒力再繼續前進。
嬌柔的身軀晃啊晃的,眼看就要癱軟倒地,東方狩天猿臂一伸,輕輕鬆鬆就將她連人帶被的抱回到懷裏。
“別逞強,你還沒痊癒。”他在她的耳側低喃,過分低沉的嗓音,讓她的身體更加酥軟。
“放……放我下來,你不能這樣!”紅着臉,她忍不住又抗議。
“我當然能。”他果然如她所願的放下她,不過,卻是放回自己的牀上。
“你不能!你不能!”眼看自己又回到大牀上,她方寸大亂的低嚷:“我和你又不是、又不是——怎能和你……總、總之,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快讓我出去,我絕不能待在這兒!”她試着撐起身子,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為自己蓋上暖被。
“我和你當然有關係。”他心情愉快的再次糾正她的錯誤。“別忘了,我看了你的身子。”他還提出證據,一點也不認為彼此之間,真的是“一乾二淨”。
她渾身僵凝,懷疑自己可能連頭髮都羞紅了。
“你……你只看了我的腿!”她揚聲抗辯。“我的皮靴還穿着,所以你只看到一點點。”為了慎重起見,她還伸出手指,壓出比一寸還小的距離。“只有一點點!”
“不,事實上,你的衣裳被我撕到膝蓋。”他淡淡反駁,表示事情的真相,並非如她所言。
她抽了口氣,不敢相信他竟然將事情記得如此清楚。
“那、那那……那只是樁意外!”她慌亂搖頭,結巴得更厲害了。“凡事總有意外,你也是為了替我吸出蛇毒,才會撕了我的——呃,總之,那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不斷重複“沒什麼大不了”這六個字,表情不像是在説服他,倒像是在説服自己。
見她難忍羞怯,他忍住笑,故意伸長了手臂,隔着暖被,撫上她被咬傷的右小腿。
“可我還碰了你的身子,除了這裏,我還曾碰了這裏、這裏和這裏……”隨着熾熱的氣息,輕輕的噴拂在小臉上,佈滿刀繭的大掌,也一路順着暖被下那曼妙的曲線,一路從小腿、細腰、嫩臂、細頸遊移到她的朱唇。
粗糙的指腹停留在那粉潤的朱唇,輕輕愛撫。“我記得這兒並不是意外,我還嘗過裏頭的味道,碰過更多的——”
“不要!”雪嫩小手,急忙忙的捂上他薄厚適中的唇,不讓他吐出更多羞人的字眼。“不、要再説了!”她無助搖頭,整個人就像煮熟的蝦子,紅透了。
瞧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再也忍不住滿腔的笑意,迅速拉下她的手,低笑出聲。
噙着殘存的笑意,他替她拉攏暖被,好心的不再捉弄她,卻也不打算放她走。
“我會留在這兒陪你,再睡一會兒吧。”
“不要,我不能留在這兒……”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轉而哀求。
“乖,快閉上眼。”他卻置若罔聞。
“不行,我真的得快點離開,請你讓我……”她繼續哀求,只是“走”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卻忽然傾身,在她嫩唇上,印下一吻。
這一吻,不但成功截斷了她的話,也成功的讓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如果睡不着的話,我也可以陪你一塊睡。”他好心建議,並且作勢上牀。
粉潤紅唇立即發出驚呼,印心嚇得猛搖頭。
“我睡!我睡!”她連忙揪緊暖被,合上雙眼,哪敢再和他“討價還價”?
屏着呼吸,她敏感的察覺到,他伸手拂去了她臉邊的一綹亂髮,才起身離開牀畔。
好一會兒後,確定牀畔再也沒有動靜,她才敢偷偷的睜開眼,轉頭在房裏尋找他的身影。
原本她還奢望繁忙如他,應該會離開屋子,誰料得到,他卻好端端的坐在石桌旁,就着燭火批閲着成迭的帳。
壯碩的身影如山難跨,還來不及失望,初到牧場時的景況,卻忽然躍入她的腦海裏。
當時他也是坐在石桌邊,靜靜的看着帳,不發出一絲聲音的等着她醒來,就如同現在。
看着那專注的側容,莫名的,許多回憶紛紛湧上心頭。
小巷裏,他為她覆上斗篷,叮嚀着要她小心。
駿馬上,他卸下面巾,阻止守衞傷害她。
戰場上,他將她摟入懷裏,低聲的要她別哭。
石屋後,他困着她,嚴肅的問着,是不是怕他?
他的怒吼,他的擔憂,他的凜冽,他的執着,他的狷狂,他的熱情……好多好多的他,不斷的在腦海裏跳躍,最後,定格在腦海裏的,是他的温柔淺笑——
揪緊暖被,原本亂哄哄的心緒,竟奇異的開始沉澱。
聞着牀榻間他留下的氣息,她忽然覺得好平靜、好安心。
光影晃盪間,她不自覺的漸漸合上眼眸,輕輕墜入夢鄉,完全沒注意到,在她入睡後,一抹高大的身影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站在牀畔,東方狩天先是靜靜的凝視,接着才伸手撫去她眉間那淺淺的皺摺。
“睡吧,等你醒來後,傷口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