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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城市中心主幹道上,行路邊燈光璀璨,各式商業霓虹將夜間點綴得繽紛琳琅,彷彿數條五彩珠鏈,縱橫貫穿整個城市。經過某大型購物中心門口時,白欣薇不經意地朝窗外瞟了一眼,奇怪道:“今天這裏怎麼這麼熱鬧?”

    她旁邊坐着私人助理,回答她:“似乎是在舉辦活動。我有個朋友是做娛樂記者的,現在也在這裏。”

    “是麼。”白欣薇隨口應了一句,隨即便又移開了視線。

    專輯的首輪宣傳開了一個順利的好頭,接下來整整一週安排了一系列的後續活動,同時靜候市場方面的反映。

    這天活動結束後,舒昀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

    她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周子衡的住處。這些天她刻意減少了與他的聯繫,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居然也都過得相安無事。所以她想,看,這樣也挺好的。説到底,誰離了誰都活得了。不是麼?

    之前她留着一套別墅的鑰匙,開門進屋,才發現周子衡不在家。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捏在手心翻來覆去地掂了一會之後,她又將它丟開了。不知道周子衡去了哪兒,但她也並不打算問。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也不擔心他會出任何意外。

    周子衡永遠不愁沒人照顧。而她,才不要傻乎乎地牽掛他呢!

    她徑直上了二樓,去找之前留在這裏兩套運動服。

    過幾天有個通告,需要打扮得輕便運動一些,好配合整個節目的風格和主題。在卧室收拾完衣服,舒昀直起身,轉頭就看見那張KIINGSIZE的大牀。周子衡向來會享受,對起居飲食的要求頗高,就連卧具的規格也不例外。她嚴重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也被他養刁了,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才發現,她的牀遠遠不如他的舒服。

    忙了一整天,她其實累得要死。牀上軟被堆疊如雲,室內光線又曖昧,對她這種嗜睡如命的人來説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

    反正他還沒回來,舒昀想着,便心滿意足地埋頭栽倒下去。

    可是,還來不及在這樣柔軟舒適的大牀上翻滾上幾個來回,樓下便轉來聲響。她一下子彈起來,連頭髮都還來不及整理,只是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周子衡回來了,而且,是他獨自一個人。

    站在樓梯口,看着他脱下外套和鞋子,舒昀只覺得眼前這副場景有些奇怪。她呆了足足有幾秒鐘,才突然反應過來,不禁張着嘴巴驚呼出聲:“你的眼睛好了?”

    周子衡抬眼看看她,她已經迅速跑下樓梯。彷彿還是不太相信一般,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周子衡一把捉住她的手,將墨鏡丟在茶几上,這才漫不經心地問:“來之前怎麼沒告訴我?”

    “難道事事都需要向你彙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他對視。確實是好了,他又看得見了,這雙深邃的眼睛終於重新找回了焦點。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才是她熟悉的樣子。這樣的目光,從狹長深秀的眼晴裏透出來,在頂燈的映照下彷彿是暗夜下的幽幽深海。

    她替他高興,可旋即便又覺得十分可氣,“眼睛復明了,為什麼你都沒跟我説?是什麼時候恢復的?完全好了嗎?”

    “我以為你沒什麼興趣知道。”他手臂微微收緊,將她拉到近前,沒有回答那一連串的問題,只是在笑意中帶了一絲譏諷:“這幾天在忙什麼,竟然忙到音訊全無?”

    舒昀不禁啞然。

    她是故意的,所以難免有些理虧。可是她很快便又大膽地直視他,拿出看家本領來,無辜地惡人先告狀:“你不也沒有主動聯繫我嗎,憑什麼擺出一副吃虧的樣子呢?”

    周子衡看着她,停了停才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我從來不幹那種事。”

    哪種?主動聯繫女人嗎?

    他驕傲得很,也確實不需要。

    可是舒昀卻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氣氛似乎又退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默默的不再出聲,只是將手腕從他手裏掙開。

    “你剛才在樓上幹什麼?”周子衡問。

    裝衣服的袋子還落在卧室裏,舒昀的表情冷下來:“過來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就走。”説完便一扭頭,轉身往上樓走。

    因為活動需要,她換了個新發型,蜷曲靈動的髮尾隨着步子在肩頭跳躍,彷彿一叢黑色神秘的火焰。周子衡從後面看着她那漂亮的後腦勺,忍不住勾起唇角,隨後也邁步跟了上去。

    衣服早已經收好,舒昀拎了袋子就要走,冷着臉對堵在門口的人説:“讓讓。”

    “為什麼又這麼冷淡?”英俊的眉眼微微斂起,看不出喜怒,只是垂下視線看着她。

    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時間習慣了,如今他的眼睛突然復明,反倒讓舒昀覺得有些彆扭。只感覺灼灼目光掠過她的面頰,明明那樣漫不經心,可是自己的每一個小心思都彷彿會被他輕易看穿一般。

    “哪裏冷淡了?”她只能面無表情地矢口否認:“我看是你太敏感。”她伸手推開他,“我要走了。”

    “今晚留下來住。”周子衡説。

    她的腳步沒有稍作停留,“不了。”

    “理由?”

    “沒理由。”

    她的話音剛落,周子衡便一把拽住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終於露出點不悦來:“你的情緒很有問題。説吧,怎麼回事?”

    她無可奈何地回頭看他,半晌才平靜地説:“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確實。”周子衡停了停,似乎是在審視她,語氣半真半假地道:“但我更喜歡前陣子的你。”

    “那是什麼樣子?温柔體貼善解人意?”她眨着眼睛,“哧”地一聲笑出來:“那是特殊時期,當然需要特殊對待啦。可是,現在一切又恢復正常了,不是嗎?”

    “所以,你又要開始渾身帶刺,動不動就和我劍拔弩張?”

    “習慣了。”她仍舊面帶微笑,語氣無辜:“我以為你也習慣了。”

    周子衡不作聲,只是不置可否地動了動眉峯。他的目光出奇的平靜,看了她一會兒才鬆開手,一邊轉身往樓下走一邊淡淡地問:“書房裏還有你拿來的幾本書,要不要一起帶走?”

    舒昀還站在原地,眼睜睜見他自顧自地留個背影先行離開了,走得倒比她還快。她不禁愣住,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心裏賭氣,幾乎立刻便扭頭衝進書房。

    在這裏連續住過一段時間,但其實她進書房的次數卻少之又少。周子衡提到的書,是她之前從Nicole那裏借來打發時間的雜誌。她記得有一次周子衡還問起來,因為她光顧着自己看書,將他忽略在一旁好久,這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滿。

    “就是普通的時尚雜誌。”當時她這麼答覆他。

    結果某人竟然開始教育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浮淺?”

    “所以呢?”

    “所以你應該去找本財經雜誌看。”

    “我看那種東西有什麼用?”她蠻不在乎地反問,隨即才又恍然:“其實你是想讓我念給你聽吧?”

    也正是從那次起,她有了每天讀報紙的習慣,暫時充當起他的眼睛來。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了。

    用力甩掉那些註定已經成為過去的鏡頭,舒昀氣鼓鼓地在書架上找到那幾本時尚雜誌。

    這間書房的空間極為寬敞,除了一張辦公桌之外,兩面牆壁上都是高大的嵌入式書櫥。她一向覺得誇張,因為這裏至少有上百本書,而書脊的擺放並不整齊,顯然不是拿來做做樣子充當擺設的。

    抽出雜誌的時候,舒昀一時大意,將旁邊的另一本書一同帶了出來。手裏還拎着別的東西,挽救不及,只聽見“啪”地一聲,沉重的書冊掉在地板上,封面順勢翻開來。

    舒昀彎腰去撿,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本佛經,扉頁微微泛黃,似乎很舊了。她不禁感到好奇,因為從來不知道周子衡信佛,她還以為他是標準的無神論者。

    她一時來了興趣,背靠着書架隨意翻了兩頁,很快便確定這確實不是周子衡的物品。書上被人拿藍黑色的墨水筆做了批註,有些地方記得密密碼碼,似乎是心情感悟,但字體是十分秀麗端正的楷書,一筆一劃都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筆跡。

    這是誰的書,又為什麼會擺在周子衡的書櫥裏?而且,它雖然有些舊了,但封面和邊角都被愛護得極好,一點褶痕都沒有。

    舒昀忍不住一邊猜測一邊去仔細辨認那些小字的內容,結果不經意之間,有張相片從書中輕飄飄地滑落下來……

    周子衡在一樓客廳裏給助理費威打了個電話,向他交待了一些重要事項,包括安排明天召開全體中高層員工會議。收了線,他面朝着落地窗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聽見舒昀下樓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只是從玻璃上看見她的倒影,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最後居然在半途中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她又想幹什麼。

    窗外被黑夜籠罩,花叢裏的矮燈射出橘黃色的光。暖春已經到來了,燈邊圍繞着幾隻不知名的飛蟲,小小的蟲子被天性驅駛着嚮往光明,留連在温暖的燈罩外不肯離去。

    “小曼是誰?”彷彿隔了半晌,舒昀的聲音終於飄過來,

    周子衡的眼神似乎不自覺地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狀似漫不經心地看向她。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她遙遙倚着樓梯扶手,手指間捻着照片朝他晃了晃:“不小心看到的。”

    照片上是個女孩子,十七八歲的模樣,真正的青春蓬勃朝氣逼人。她站在一片黃澄澄的花海中央,明媚的陽光將她勾勒得彷彿一位絕美的精靈,纖巧、靈動,翹起的嘴角擁有極為美好的弧度,即使印在照片上,似乎依舊可以看見眼波流轉,光彩耀人。而那片花海無邊無際,遠遠地連綿延伸,一直接往碧藍如洗的天空。

    這幅如畫般的場景勾起了舒昀心裏某些遙遠的記憶。其實要回想起來並怎麼不費力,因為這樣多這樣美的油菜花,盛開得竟比陽光還要燦爛的花海,她也只見過一次。

    在麗江。

    在這張照片的背後簡短地寫着:小曼,於2004年春。字跡剛勁挺拔,舒昀對它並不陌生——這是出自周子衡之手。

    “你想知道什麼?”高大的男人背靠落地玻璃窗,目光落在照片上,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她是誰?”

    “這很重要麼?”

    “我想知道。”舒昀笑笑,揚着眉稍,彷彿蠻不在乎地説:“我猜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至少曾經很好。對吧?”

    周子衡並不回應她,目光卻悄無聲息地沉下來,唇角的弧度説明他不太高興了,但她根本不在乎,反倒繼續説下去:“如果感情不好,又怎麼會讓你一直保存她的照片到今天呢?”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照片上的日期。2004年……呵,真夠久遠的。為什麼她卻一直沒看出周子衡是個長情的男人呢?

    然而,其實還有另一件事,那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那個夜晚,他喝醉了躺在沙發上,拉住她,嘴裏叫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小曼……

    其實她的記憶力一向不算太好,可是很奇怪,這個名字她卻一直記了這麼久。甚至當她剛才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幾乎立刻便想起那天的情形了。

    有一點揪心,她承認。即使隔了這麼久,想起來心裏還是不舒服。

    所以她也不想讓他好受。

    “這個小曼,她現在在哪兒?”

    “不在了。”周子衡終於開口説話,臉上第一次對她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可是聲音卻平靜得可怕,吩咐她:“把照片放回去。”

    ……死了嗎?!這個答案倒是完全超乎舒昀的預料。她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難得乖巧地點頭説:“好。”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來,從高處俯視着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以同樣平靜的語氣問:“但她一直活在你的心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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