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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玉娘湖上月應沉

    “韓鍔已經出了花萼樓?”太子贄華面沉似水。

    “是的,他已經出了花萼樓。”

    今日是萬壽節,嘉福門內,長樂殿中也正自設宴。此宴中人卻多是五監九寺的官員——花萼樓與長樂殿,今日宴請百官的宴席卻開設了兩處,由此也可見出東宮與僕射堂對立之勢。不過五監九寺中官員多有內官,所以他們也一向自成體系。東宮太子在皇上於花萼樓中起駕去後,先逡巡了一刻,就來到了長樂殿中。他本要陪在皇上膝下承歡,皇上卻叫他退下了。他無暇思量什麼父子情薄,因為他今夜原有大事。只聽他低聲與前來報訊的人道:“那,宮門外對付他的人已準備好了嗎?”

    他手下點點頭:“太子放心,諸事俱已妥貼。”

    太子贄華一皺眉:“可是他手裏那支劍……”最讓他顧忌的還不是餘小計的身世,而是韓鍔手裏那支無懼無忌,獨蕩八荒的劍。他居然可以以此一劍獨開西域之基,如此能材,讓東宮太子如何不心驚?他身邊陪侍的就是太子少傅杜香山,也是洛陽杜家的人。只聽他淡淡道:“太子放心,韓鍔的劍如今只怕也利不起來了。”

    東宮太子一“噢”,奇道:“那為什麼?”

    杜香山淡淡道:“技擊一道,原是逞一身之勇而得其利。他以前人在網羅之外,當然無懼無忌。可如今他已入長安,身陷秩序軌則之內,顧忌即多,劍鋒何得再利?太子宮中,四皓老與‘不測刀’卜應兄,‘雙刃’韋鋌兄以前如與韓鍔放對只怕未免不利。他們在技擊之術上原相差不多,可讓他們懼的是韓鍔那一份脱逸之勢,那卻得之於技擊之外。可如今,他脱逸之氣已去。所以,太子請放心,他趕不到思子台的,就是趕到了也沒有用。”

    東宮正自心下疑惑,沒有全懂,忽又有人急步走來,低語稟道:“已經傳報,韓鍔斑騅已馳出了安上門。”——安上門外,就是宮城之外了。宮城之內,如今為肖珏與紫宸所禁,東宮想要謀劃什麼,盡多掣肘。但宮城之外,嘿嘿,就是他與僕射堂相爭的天下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這是一首舊詩。要描述長安城中萬壽節這一夜的富庶風流的景象,也許只有蘇味道的這首詩可以彷彿一二了。才剛入夜,東市之內,就已人影幢幢。小計剛到的時候心中還稍有不樂:鍔哥又被他那些朝廷政務牽絆住了,可他此時也已明白韓鍔目下身陷長安,到底是為了誰。今夜東市燈火通明,因為是萬壽節,大家儘可以借了題目來敞開自己的快活。時不時各處還在放着焰火,當真千枝火樹萬朵銀花,小計慢慢看得眉花眼笑起來。

    此時東市之內,卻已暗布了連城騎中的十一膽衞。烏鎮海身當官職,無暇分身,但知道小計要到東市來玩,所以這裏設防也最嚴。但他們的保護是看不到的。餘小計看着四周熱鬧情景,心道:鍔哥現在要在這兒就好了。他知道韓鍔也不是不愛熱鬧,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玩兒,也不知道如何與人親近。小計心裏想起那天的話,其實——又何必?鍔哥現在是為了自己才被迫滯留長安的,但所謂皇后之子,又與他自己有什麼相干呢?讓他擔心的卻是鍔哥最近的疲憊之色。這疲憊之色別人看不出,他可是看得出來的。終日輾轉於東宮與僕射堂的勢力傾軋之內,何況中間還有個紫宸,鍔哥的日子想來不會很舒服吧?但這這世間的事本是權衡搏弈之局,這本非鍔哥所長。鍔哥可以做事,但,最好是雖艱險但目的明確的事。這朝廷政局,原是要甘於捨棄,視天下如棋子的人才能做好的。不説別的,小計這些日子只覺得,連鍔哥身上那一向凝聚的堅挺凌厲的劍氣似乎都有些耗散。就是這一點最讓他憂慮。今夜之後,他也許該跟鍔哥説:他想讓自己知道的自己都知道了,他想讓自己看到的自己也看到了——小計想起太極殿上的皇上的面容,卻全無親近之感——他想回軍中,他們是男子,一個男子最好的歸宿也許就是:永遠的邊患與永遠的開邊吧?

    可前面一處光景吸引了他:只見東市靠南邊的入口處,這時清出了好大一塊空地。那地界做了一個燈山,各種奇樣花巧的宮燈疊樓架屋地紮成了一座山,當真燦爛。那裏正在放着煙火,四周人影幢幢。那煙火放得也大是有趣,從幾米高的高處,整個拉開一扇屏,那屏風上密佈枝葉,有好多花草,小計走近了些,卻要看那煙火怎麼放。他擠進人羣,卻見那放煙火的人已點燃引線,接着,十幾米寬幾米高的一個架子上,就似飛瀑流泉般地開了一道銀瀑,星光飛濺,小計不由驚喜交加,不自覺張開了嘴,拍起手掌來。他身邊的李大哥雖久歷世面,卻也不由瞠目稱奇,喃喃道:“這樣的奇技淫巧,一定不是民間可為。這一定是宮中匠作監的手筆了。”

    餘小計出身大荒山一脈,感覺原就要比一般人為靈。他一聽到“匠作監”三個字,心頭忽然一驚。他臉色微變,已覺四周隱有殺機。他低語了一聲:“李大哥,咱們走,有問題。”

    他一語才罷,已覺身邊人雖多,但已有人無聲地悄悄向他們身邊擠來。他一拉那李華的手,就向外擠去。李華身列十二膽衞,本是技擊出身,又身經百戰,一語提醒,已自警覺。但四周聲音太雜,他也無法發出事先約定的暗號。他拉了小計只想快走,可四周之人太多,怎麼也走不快。餘小計正要施出身法,忽覺手被李華用力一拉——那李華身材壯健,一步就已把小計環到自己身後。他這一突然錯步,小計已一驚,接着,卻驚心地發現李大哥胸前,已露出了一截匕尖。他才要驚叫,李華雙手一拋,忽已把他拋入空中,擲向人羣之外,然後一回首,一把擰斷了暗襲自己的人的脖子。人羣中有兩人就要向小計落身處湧去。李華忽一伸臂已拉住了一人的領子,那人回身一打。李華合身一抱,把那人死死抱住,胸口的刃尖也由此插入那人心口,他反臂一拍拍向自己背後,那刃芒竟貫穿他的胸肺,直插入那人心臟。餘小計在空中看得熱血一湧,只見李華最後向自己望了一眼。他已叫不出來了,可那一眼的意思分明就是讓小計快走。四周人聲喧嚷,那火樹銀花太明亮了,反沒有人注意到身邊的異動。小計只看着李華的身影無聲的撲下,沒入人潮中。

    這分明是籌劃好的刺殺!——那匕首似是小計見過的“龍門刺”,那是龍門異中的獨門兵器了。可這場景的佈置分明得之於匠作監,東宮今日分明已令各部全力出手!餘小計的身形才騰出人羣外,已有三人在他落地處等着——這是完美的圍襲,餘小計躲他不過。可這時,忽有人影閃出,他一人先於小計直壓向那三人挺向空中的兵器,那是十一膽衞中的吳亮。他在空中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一腿踢飛了小計,把他踢向左首。然後,他突然而落,全不管扎穿自己身體的利刃,雙手已自一挾,一挾就挾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頸,後面雙腿卻也夾住了另一人的頭。那二人大驚,餘下一人不及追擊小計,一刀突閃,就向他腰間劈來。那膽衞吳亮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空中身子突旋,手足一絞,只聽得低微的咯嘣聲傳來,那是他已絞斷了那兩人的頸骨。可那一刀已然劈下,吳亮的身子被斬為兩段,可他的手與腳還各卡在被他絞斷了頸骨的兩人的身上,再沒分開。

    餘小計目眥欲裂。他一落地就要回奔相救,手卻已被等在那裏的趙卓牽住。他被趙卓把身子一送,已送上了一匹馬的馬鞍。趙卓用力在那馬臀上一擊,那馬已驚馳而起。四周都是行人,還有小商小販。夜很明,那是燈明,但燈光下的街市人羣其實很暗。餘小計才待扭身,卻見趙大哥也騰上馬來,卻把他的身子一壓,餘小計耳邊只聽得暗器破風的聲音,然後聽到趙卓一聲低哼,知道他已受傷。小計才待挺身出手,可他於這稠人廣眾中的圍殺全無經驗。卻覺趙卓把他的脖了一按,餘小計整個人忽被他塞入了馬腹之下。趙卓卻昂坐馬上,加鞭疾馳。這裏本近東市南邊的出口,餘小計身在馬腹之下,此時才得出刀。他懷裏一直揣着鍔哥的短匕“含青”,可他的刃短,但他匕尾纏的有絲索。趙卓手裏的一根套索也遠攻近襲,飛快地已帶着小計衝向了東市南面的出口。

    他們才一到出口,那面卻有幾匹馬兒和七八個才趕到的膽衞已等着。趙卓手一揮,小計已被他擲出,被那邊膽衞接個正着。餘小計還不及説話,人已被一個膽衞拉到馬上,向南疾馳,他回頭一看,卻見趙卓重傷之下,忽有一道刃芒飛起,趙卓的頭已飛了出來。

    東市之外,光線本就已很暗,那頭濺着血飛向暗處,趙卓的眼卻還怒睜着,看着小計奔跑的方向——他是死士,他們可以刺殺小計,但他死也不會讓敵人得手的!

    連玉傳令派出的人趕到太平坊漠上玫的住處時,突然發現,這裏情形不對!

    那是一個花園,不大的花園,可園中此時枝葉凌亂,分明藏得有人。——他們連這裏都知道了?韓帥知小計思子台有警,就要請漠上玫出馬以助一臂之力。報信的人在連城騎呆過,知道那個女匪的實力。他知道自己要傳的信極重要,才待開口示警,同時也撲向那個還點着燈的房間,這時脖子忽被一根絞索套住。那龍城衞兵士拚力掙扎,可口裏開不出一點聲音來,他聽着自己的氣息越來越短,他的使命未完,他不甘,他不甘啊!

    安上門外,平康與宣陽兩坊間的街道卻遠不如東市的熱鬧,反而闐寂無人,顯出一點黑暗——今日長安城的熱鬧都集在宮中與東西二市了。一匹騅馬忽馳入這條街道,它奔行甚快。這裏,離思子台已經不遠。

    這條街太黑了。那騅馬才馳過一個大宅後門邊,門匾後突冒出了一個人影來,那人手中雙刃俱黑——這才是今夜真正鐵打鐵的硬悍之局,這一場伏殺,已埋伏好久,要刺殺的人就是如今名揚漠上,馳譽兩都的韓鍔。伏擊的人是“雙刃”韋鋌。他情知韓鍔盛名之下,斷非虛致。但他今日不是當面對搏,而是伏殺。他的雙刃俱用墨色塗過,在如此黑暗的街道上黑漆難辨。而且雙刃內勁一正一反,交相抵消,他這一擊,可是無聲的。

    他與韓鍔當日曾在含光門口一見。那日,他們不惜扮做吳必正的僕從——六個高手:商山四皓,卜應與他。那一見的暗爭讓他至今回想起來都覺悶氣:居然讓他跑了!可今日的暗襲,他必須得手。否則他“雙刃伏擊,百無一漏”之名還如何叫得下去?

    可馬上之人似全無警覺。越是這樣,韋鋌的心中越是警惕。就在他雙刃已及馬臀,馬上人卻不覺之際,空中忽暴起了一道銀光。那銀光似突然炸在街心,突兀而起——卜應本應在街邊檐上,他的刀光怎麼會在街心突然亮開?韋鋌與卜應齊名二十餘年,與他同在東宮供奉也近二十年,但他也還是摸不清卜應的刀會在何時出現——“不測刀”果然不測!

    可更讓他不測的事卻在後面。他只見一顆人頭飛起,還未辨出是誰,已一擊倒退,然後才看清馬上的人人頭已失,馬兒卻還在前奔,一路灑出了一道血水。卜應似乎也驚呆了——他沒有可能這麼輕易得手。他與韋鋌互視一眼,呆了一呆,突然面上變色:“那不是韓鍔!絕不會是韓鍔!”

    ——那麼,韓鍔在哪兒,韓鍔現在在哪兒?思子台邊,餘小計此時卻也在心頭叫着:“鍔哥在哪兒,鍔哥你現在在哪兒?”

    韓鍔此時卻還在宮中。

    他一聽到消息,吩咐完連玉之後,身影連閃,擺脱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後,藉着暗影,他身形反向北折,就奔向了長樂殿。

    ——今日之局,敵手即已算定,他們當然也會算到了自己。小計一刻在自己身邊,他們一刻就不會動手。但他與小計此刻即已分開,想再會合想來只怕就不那麼容易了。僅僅宮牆之外,他們一定已準備好了自己的到來——那一定、是一場圍襲。雖説自己不見得怕,但是,只要一有延挨,小計這次只怕就真的身陷不測。

    他想起當日含光門中見過的那六個人的臉,心裏一陣驚悚:那六人俱是高手,如果當他們聯手之圍襲,自己只怕一時間就萬難衝出。所以,他的選擇反而是長樂殿。

    韓鍔忽然定了定心神,此時他已身在玉娘湖邊。所謂玉娘湖,其實只是一個潭,距長樂殿不遠,只隔了一個宮院。玉娘湖邊綠柳扶疏。韓鍔長吸了一口氣,他要藉這一口氣的時間自定心神——東宮太子身邊,他料不定有多少人守護。而且不到萬不得己,他也不能撕破這臉。可這口氣一吸,他只覺不好,肋下隱隱做痛,心頭反而更亂。當日初聽父親死訊時,他就大哀傷身,知道已損及自己煉氣的根本所在。其後,他藉着堂堂一怒,劍廢艾可於怡王府,以為已壓服住了這股損達根基的傷勢。可此時一口氣吸罷,他才感覺,自己氣息運行已頗多阻礙!

    他心頭悚然一驚,這一身修為,就是他所持的立身之根本。可是——他心中忽慘痛地想到:他早以為自己已淡忘老父了,可父親的死,還是給了他這二十多年來最沉痛的一擊!可這種沉痛又無可訴説。

    自入長安以來,朝政牽絆,到處掣肘,他的修習就時斷時續,自己也覺身上鋭氣似乎已喪失大半——他已不再是當日默默無聞,可以撥劍一擊,披刺八荒的少年。——倘來軒冕,倘來軒冕,人人都看到他扶搖直上的榮光,卻沒注意到,在官居二品、聲名一時無兩的那一刻,他仗以處身立世,鋭意圖存的那一股鋭氣修為卻幾乎大半潰散。韓鍔心頭其實早已警醒,但不是他不甘苦修,耽於富貴,實是身邊局勢已自然地擾亂了他的修為。

    目前他在長安所處之局,確實也讓他左右為難。在東宮與僕射堂的交爭中,他初來乍到,本來勢力極弱也最弱。但那個本還平衡的天平上,他的突然到來卻給那平衡之局增加了變數。這個局勢似乎已擺明他袒左則左勝,袒右則右勝。——偏偏這又遠非他當日遠居西域十五城時所面對之局:與羌戎之戰,你死我活,是一個明白的選擇;可這朝政之爭,手心手背,哪一種殺戳都是他無力付出也不忍擔負的。東宮當政,僕射堂陳希載手下的那個文官系統,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如東宮一倒,天下會不會亂,不説別的,只怕方檸一家也會立遭不測。他們這些人又各掌兵權,這實是一個危局。雖説這些人所為一向為韓鍔所不喜,但他知道,這就是人世。他無力造就一個清明的新的人世,那他就無權毀掉那個陳腐苟生的舊的規則。那個規則中,有多少人就是那麼苟且而認真的活着。

    師傅當年説他為人專凝至慮,卻非宗師之象:所謂孤陰不長,孤陽不生,他欲獨振陽剛之氣,於真氣中獨修少陽一脈,雖由此得有小成,卻也成了他最大的隱患。一旦身處亂局,心有旁鶩,難免就真氣渙散。而這朝政之局,卻是要陰陽交混,有泱泱之氣者才可為之的——因為,你要榮忍陰謀與污垢。他在長安越久,越覺得這裏陰氣之重已非他可負擔。修為修為,本就存乎方寸之間。一入長安之後,他看似鎮定,實則方寸已亂,自己都覺雖長庚依舊在手,卻已遠非當日的長庚了。

    而半月之前的父死,在他心中,更是慘痛一擊。那一刻,他的心裏真的空了,他不再知道自己為何而修為,為何而生——這生,又是為何呢?他才明白,以前種種,俱是反抗。可反抗的目標一旦失去,生的、前進的動力又何在?韓鍔指尖發顫,他為救小計,如真的傷了東宮一脈,就是救出小計,平衡一旦打破,卻不知會是何等血流成河的局面?東宮與僕射堂俱都沒錯,即然他們活在這個人世的法則之內,錯的似乎反是那錯入長安的自己和小計了。種種結局,無非是血,哪怕真如餘婕所願:有自己扶持,小計登基得繼大統,最後的結局也不過是血。韓鍔心中氣血湧動,一時似都難於控制。他低叫了一聲,身子一湧,直投入那玉娘湖,整個身子浸入,好久好久都沒浮起——他要藉那水之清涼,慮去雜念。畢竟,小計他是要救的,一定要救的!

    就在他的頭重新露出水面之際,耳中忽聽到一縷簫聲。那簫聲低迴委婉,冰涼通透。他向水邊一望,只見湖邊不遠,綠柳成陰處,卻有一個人修長而立,倚着一根柳樹,在低低地吹着簫。那人的身形只見背面,卻給韓鍔一種説不出的熟悉之感,他似乎認得那人,因為那種風神本是難忘的。

    那人身邊的人卻更讓韓鍔吃了一驚,只見那是一個女子,她的面貌説不出的醜怪,似曾被燒燬過般——是那日芝蘭院中曾助自己脱陣的那個女子!韓鍔心中訝然,但他此時心中急切,已不及細想,疾向長樂殿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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