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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乍見之初,二少女各自向藍仙子舉手為禮,是時藍宛瑩仙子所駕馭的金色光梭,忽然放慢了前進速度,等候着二弟子在身側四周環繞一週之後,又行超前,遂即低飛前導,一徑向當前深谷巨嶺間飛去。

    如此前進了數里,來到了一處高山頂峯,前導二女接下遁光,降落其上,緊接着藍仙子等三人也隨後落下。

    二女弟子這才上前見禮,口呼“七仙子”,又復向杜鐵池行禮,稱呼其為“杜師叔”,卻是望着蘭兒發呆。

    藍宛瑩一笑道:“這位姑娘來此是客,她叫石蘭兒,你們就叫她石姑娘吧!”

    二少女各自叫了一聲石姑娘,遂即自報了姓名,一名杜燕,一名齊雲兒,在崑崙門中俱屬第三代弟子。

    原來崑崙七子輩份極尊,早已得道。雖説平日對外界鮮有接觸,亦一向以收徒嚴謹著稱,可是千百年來,到底也收容了不少傳人。

    如今崑崙一門,若是細算起來,三代師徒合計起來有一百數十人,倒也是洋洋大觀了。

    杜鐵池見二少女,年歲均在十六七歲,各着白色衣裙,長身玉立,姿容秀而不豔,玲而不邪,端的是上好質稟,杜燕臉形略圓,細眉鳳眼,齊雲兒膚色較杜燕略黑,卻生有一雙黑白分明像是會説話的眼睛,二女並立一起,真似一對壁人,春花秋月,難分軒輊,同樣地惹人憐愛。

    蘭兒自出生後,便一直未曾離開過地獄谷,平日隨父所見,多是窮兇極惡的山精海怪,厲鬼兇魂,連一個像點樣兒的都沒有,此刻乍見眼前二女,簡直似同自己的化身,忍不住上前拉住二女,説長問短起來。

    藍仙子見狀,不由微笑道:“對了,你們好好地玩玩吧。”遂向蘭兒道:“到了這裏,你大可放心,先好好玩幾天再説吧。”

    説話之時,即見眼前青霞一連閃了兩閃,杜鐵池心裏有數,悉知崑崙門向來門規森嚴,為防外人無知擅入,必然設有嚴謹的禁制,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藍仙子遂向杜鐵池微微一笑道:“你失蹤多日以來,許多人都在關心着你,刻下那位徐道友,正在我處等你,倒不好讓他久等,我們這就走吧。”

    杜鐵池心裏好不慚愧,立即連連點頭道好。

    是時,蘭兒已為杜、齊二女友左右各拉着手,寶貝似地問長問短,談得正開心。

    藍宛瑩看了她們一眼,笑對二女道。”石姑娘第一次出山,一切都是新奇的,你們帶她到各處看看,再把她送來我的‘聽濤閣’便了。”

    杜、齊二女雖然與蘭兒初初一見,卻都為其一片純真所吸引,那蘭兒雖然見聞淺薄,到底修練有年,其父石水更非常人,所練道法詭異莫測,短短交談之下,已令二女大感新奇,藍宛瑩既令她二人陪同蘭兒各處遊玩,自是正合心意,當下匆匆告別藍宛瑩,拉着蘭兒就走。

    那蘭兒跟着她們走了幾步,卻依依不捨地看向杜鐵池道:“你不跟我們一塊來嗎?”

    杜鐵池笑道:“我還有事,你放心去玩吧!”

    蘭兒吶吶逍:“我們還會見面吧?”

    “當然!”杜鐵池道:“我們還會見面。”

    蘭兒聽他這麼説,才放心地隨着二女去了。

    杜鐵池望着蘭兒離開的背影,心裏微有所警,偶然偏過頭,無意中卻發覺到藍仙子一雙妙目正自注定着自己,臉上似微含有一些笑意,像是有話要説。

    杜鐵池自然明白,他練功至此,自信已有足夠的剋制力,而且確信自己之於蘭兒,只有關懷之情,絕不涉半點兒女之私。

    眼前藍仙子似有所詢,杜鐵池便主動問道:“這位姑娘不惹世情,一派純真,不知前輩打算如何安置她。”

    藍宛瑩微微一笑道:“老實説,這確是一個難題。我原打算自己收入門下,只是我們兄妹幾人不久即將閉關十年,聯合參習一部無上心經,完成多年心願,這麼一來,實在抽不出時間來教道於她。”

    杜鐵池道:“崑崙門能人輩出,難道第二代弟子之中還找不到傑出人選嗎。”

    藍宛瑩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我原可這麼做的,只是我一路打量蘭兒,發覺到此女外秀慧中,根骨質稟沒一不佳,但是她終非我們中人……”

    “為什麼。”杜鐵池一聽藍仙子這麼一説,確是有些吃驚。

    藍仙子微微一笑道:“道友不必多心,我只是説她也許與我們崑崙門無緣,倒不是説她與別的門派也沒有緣份,你知道又為了什麼?”

    杜鐵池忽然明白過來,點點頭道:“前輩是説她所習異端,已成根固,改之不易……”

    藍仙子點點頭道:“正是如此,這麼多年以來,石水已把他所習,盡心傳授給他這個女兒,據我所知,石老頭子所習道法,很是怪異,稱得上前無古人,如今成道飛昇,當今天底下便再也難以找到一個與他相似之人,可憐蘭兒,如果從今捨棄其父所教授的道統,一來數百年苦心白費,實在可惜,再一方面,便是如你所説,只怕所習已深,改之不易了。”

    杜鐵池想想確是有理,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藍宛瑩一笑道:“當然,此事也不必急於一時,慢慢再看情形吧。徐道友還在等你,這就快回去吧。”

    説罷手勢微抬,一片彩雲平地而起,將二人身形托住,轉了幾轉,已電掣似地來到了藍仙子所下榻的“飛花宮”,遂即落下雲頭。

    杜鐵池道了謝,正待詢問,藍宛瑩卻笑道:“你們故人見面,想必是有些談頭,我到前面轉一轉,隨後再來,這裏你已熟悉,一切請自便吧。”説完含笑點頭,一片霞光閃過,便己無蹤。

    杜鐵池對於藍仙子此番救助之情,實在心存感激,雙方不過是一面之緣,難得她仗義援手,不但救了自己與石蘭兒,更無意中與紅雲老祖結了大怨,追根究底卻是因為自己而起,此刻想起,心裏頗覺得過意不去,卻也不知如何來報答她這番恩情才好。

    他這裏心中正自感嘆,忽見眼前人影閃動,現出了一個年方十五六歲,頭梳丫角的翠衣少女。

    對方這張臉,杜鐵池記得十分清楚,正是早先在後山“摘星崖”坐關時,奉藍仙子之命來迎接自己的那個姑娘,當時沒有問她,也不知她叫什麼名字。

    雙方乍一見面,這個翠衣少女喜滋滋地揖了一揖,道:“恭喜杜師叔平安回來,這就好了。”

    杜鐵池微覺不自然地笑了笑:“原來你們都知道了。”

    翠衣姑娘道:“這幾天七位師尊都在談師叔的事情,果然師叔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回來了。”

    杜鐵池苦笑道:“你找我有事嗎?”

    翠衣姑娘道:“有兩位前輩仙長,己在飛花宮等候了多日,聽説師叔與七仙子平安回來,要我來看看究竟,沒有想到一出來就看見您啦。”

    小姑娘伶牙俐齒,説話聲音,尤其好聽。

    她一面説,一面回身帶路,帶着杜鐵池進入百花宮,踏着嵌隱於翠草間的五色石子前行,只覺四面香花環繞,和風陣吹,景色醉人。

    崑崙七子雖然誼在兄妹,只是各有威嚴,在崑崙山各闢洞府,若不是有特殊事情,平日互不干擾,然而就防衞系統來説,卻是一致的。

    杜鐵池此刻隨着翠衣少女一路前行,穿過一道蜿蜒的朱漆迴廊,眼前是居高臨下的半壁懸崖,卻在崑崙之巔,築着一座寬敞雅緻的紅樓,有匾一方,上書“聽濤閣”三個古篆。

    暮色裏,隱約可見垂掛在對峯的一道瀑布,其色白亮,下傾千仞,激起來的水花,茫茫如霧,其聲鏘然,如作龍吟,隱約可聞,冬來已是如此,料必春夏雪化之時,水勢當更加可觀,這“聽濤閣”的名字,想必是由此而來了。

    杜鐵池心念故人,腳下加快前進。

    前行的翠衣姑娘站住腳步,回眸笑向閣內一指道:“兩位前輩就在閣上,師叔自己去吧,如有事招呼,閣內有銀鍾一座,只需敲一下,弟子就會來到。”

    杜鐵池道了謝,問她姓名。

    翠衣少女笑眯眯地道:“弟子姓遲叫雲姑,是譚五太爺座前最幼的弟子,今春才派來到七仙子這邊服務,聽五太爺説到師叔種種造化奇遇,真是羨極弟子了。”

    杜鐵池知她所説的譚五太爺,便是七子中行五的“赤松子”譚悟。

    面前這個翠衣姑娘,看上去年歲甚幼,只以為她是新進門不久的第三代弟子,卻不知較諸先時所見的杜燕、齊雲兒還長一輩,倒是看不出來。

    他原想與對方談些這裏近況,因怕徐雷久候,遂即點頭作別,徑自來到了聽濤閣。

    那聽濤閣建築在斷崖之巔,面對着一片雲海及對崖千仞峭壁,確實夠壯觀的。杜鐵池來到之時,但見巨閣內陳設雅緻,四面軒窗齊開,正中設有一具白銅古鼎,自其內散出嫋嫋輕煙,整個閣樓內感染着一種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令人神清智爽。

    杜鐵池只道徐雷在內,哪裏知道整個閣樓內空空如也,並無一人。這閣樓上除了一些淡雅的陳設之外,另有一具高座大蒲團放置正中,四面軒窗配有特製的竹簾子,光度不晦不明,恰到好處,對崖深處雖是瀑布倒掛,只是若不留神,卻難以聽見其聲,這樣久久卻形成一種自然的旋律,更有鎮定歸思之功。

    有一隻靈禽佇立窗前,正偏頭向這邊望着,竟是一隻全身黑羽,如同墨染過一般的巨鶴,所謂“千年黑,萬年白”,那是指一般禽獸,鶴羽有的生來即是白色,故不在此列,但是全身黑羽的黑鶴,倒是不多見,想來這一隻必系藍仙子調教豢養多年的靈禽了。

    杜鐵池先行走向窗前,向外觀望了一眼,忽然一道極其刺眼的霞光,直向着自己面前飛來。由於這片光華來得過於突然,杜鐵池在心裏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禁不住吃了一驚。

    這本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個險招,杜鐵池猝驚之下,簡直分不清是什麼玩意兒。那真是快到了極點。

    杜鐵池一看之下,才見眼前光華之中,現出了一個頭生雙角,面若重棗的赤身怪人,手上拿着一柄雪花巨斧,貌相極見猙獰。

    蓋因為此乃崑崙七子修真之處,杜鐵池決計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有人圖謀對已不利,加以這怪人的忽然出現,簡直難以分辨得出他到底是友是敵?

    一驚之下,杜鐵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眼前光中這人已霍地揚起了手中巨斧,直向着他當面猛力直劈了下來,其勢絕快,有如電似的閃出了一道奇光。

    也就在這一霎,只聽得一人大聲道:“恩人小心!”緊接着一片紅光,直由斜刺裏閃出,電閃似的直向着光中所現身的怪人身上捲了過去。

    光中怪人似乎萬萬沒有料到有此一着,一時大為驚心,手中巨斧原己向杜鐵池身上揮出,目睹此情況,竟然再也顧不得傷人,嘴裏怪叫一聲,在空中一個倒翻之勢,來得快,去得也快,直向斷崖墜落下去。

    饒是如此,亦為斜刺裏所閃出的大片紅光在身上掃中了一下,只痛得他“哇哇”地一陣怪叫。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此一霎,那一隻佇立窗前的黑羽仙鶴,似乎認為有機可來了,嘴裏“呱呱”一聲,倏地展開雙翅,箭矢似地直向着對方怪人臉上啄去。

    這一切發生得極為快捷,總共是彈指間的事。

    眼看着那個怪人來而復去,其勢如風,雖説在紅光與黑鶴兩相夾擊之下,卻依然沒有湊巧,剎那間,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即見面前紅光閃處,現出了徐雷高大的身影。

    窗前黑影閃動,那隻黑羽大鶴亦復向而後還,只是繞空低飛,連連鳴叫不已。

    雙方乍見之下,杜鐵池才似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嚇了我一跳!”

    徐雷口呼恩人,見面之後嘆息一聲道:“恩人要是遲來片刻,保不住那怪物已落在我的手中,也算為飛花宮主人去了卻一樁心事。”

    杜鐵池不知問故。

    徐雷微微一笑,才道:“恩人有所不知,原來這裏山下冰泊之中,蟄伏着一條千年怪蟒。據藍仙子説,此蟒年久通靈,且能變幻人形,藍仙子有擒伏之意。無如它機警得很,心知這裏主人連同崑崙各人,都是道力高深之人,平素深居穴底,不敢輕出,以藍仙子道法,竟然三次深入穴底想誘擒於它,都被它事先察知,溜向別處,乃得撲空,你道它厲不厲害”?

    杜鐵池不禁奇怪地道:

    “既然如此,怎麼會被你一來就誘了出來”

    “恩人不知,這也是藍仙子的巧計安排,想不到這畜生如此精靈,依然會被它逃了。”

    一面説,徐雷笑嘻嘻地看向杜鐵池道:“恩人此番總算劫難度過了,眼前就會大好啦!

    方才桑真人尚在談起,他原想與恩人見上一面,已經候了多時,只是臨時接到吳仙子飛書相召,又匆匆地去了。”

    杜鐵池搖頭苦笑道:“我最近連生事端,連帶着各位前輩對我頻頻關注,説來實在慚愧,但願這是最後一次就好了。”

    想想他卻又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他想到了雷姑婆,只怕還不會與自己干休,另外由於秦冰的得救,很可能也開罪了傳説中的兩個老怪物——寒谷二老。如果這些人都將陸續向他尋仇,那麼未來的日子肯定是不會好過的了。

    這麼一想之下,他實在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二人又説了一些別後經過,從徐雷嘴裏,杜鐵池悉知梁瑩瑩已然返回雁蕩山。想起了瑩瑩,他真恨不能馬上飛向雁蕩與她見上一面,共訴衷曲,無如他自前世道力漸次恢復之後,人已大有轉變,自己既為七修門道統傳人,一切言行舉止,便不能十分隨便,況乎瑩瑩與他經歷三世情劫,此生雖又相聚,行為自應更有所約束,以免再蹈覆轍,害己害人。

    杜鐵池有見於此,焉能不有所警惕,乃得把一腔思念之情強行壓制住。

    徐雷遂即問到他此行遇難的經過,杜鐵池少不免從頭至尾又為他説了一遍,只聽得徐雷連聲驚駭地道:“恩人提到的這幾個人,我都知道,尤其是那個妖屍朱申,昔年的所作所為,簡直駭人聽聞,我尚在奇怪,何以此次復出,一直都沒有聽見有關他的消息,原來他是被伏魔道長收回煉魂谷去了。”

    杜鐵池遂又問及石水之事。

    徐雷道:“有關石水之事,我倒也知道一點,以前也曾與他有過數面之緣。此人秉性剛健,精於地行之術,法力高深,只因為貪太行山地心藏寶,不惜行法引發了地火,乃至造成了一場浩劫,死傷人畜無數——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會淪落到太陰十三極,日受煉魂之苦的道理了。想不到他竟然能力爭上游,煉成正果,確是難能可貴了。”

    正説話間,忽聽閣外傳來一聲女子的笑聲,又道:“二位道友小別重逢,可容得局外人也插上一腳嗎?”

    杜鐵池聽出聲音,乃向徐雷道:“藍仙子來了。”

    二人忙即站起,即見眼前青霞連閃,面前已現出了一對玉潔冰清,綺年玉貌的年輕道姑。二女一個衣綠一個衣紫,全身上下道氣盎然,二人俱都認得,正是此間主人“巧雲仙子”崔玫與“飛花仙子”藍宛瑩,二人連袂而至,倒是沒有想到。

    當下杜、徐二人忙自起身行禮。

    崔、藍二仙子各自回禮。

    崔玫含笑道:“二位道友不必客氣,請坐下説話吧。”

    雖然二女鑑於七修真人之輩份,不敢以長輩自居,杜鐵池卻也仍以前輩尊之。

    徐雷雖説是修煉有年,與七子勉強可以稱得上同輩,卻由於七子之正統身份,以及在羣仙中之傑出地位,亦不敢以同輩視之,談話稱呼上,尤見尊敬。

    雙方落座之後,崔仙子微笑道:“杜道友此番脱險歸來,可喜可賀,此刻看來道貌岸然,想必功力已大有增進了。”

    杜鐵池道:“仙子過獎了,這一次要不是藍仙子仗義援手,後果尚是難料。”

    藍宛瑩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是天意,經過此一難後,道友功力當是大有長進了,方才譚五哥還在説,他無意之間在點蒼髮現了一座古仙人洞府,現為幾個無聊人物所盤踞,譚五哥説那洞府內隱霞光,外霽日月,未來必定大為昌盛,他因此還起了一卦,算出日內當有明主履臨,道友乃是福人,很可能這一遇合便將應在你的身上哩!”

    杜鐵池心中正自思索着此番返回之後,不知盤踞哪裏,聆聽之下,不由心裏一動,便留了心,當下便詳細地問明瞭地方,放在心裏。

    藍仙子目光一掃徐雷,微笑道:“怎麼,那畜牲又被它逃脱了嗎?”

    徐雷看了杜鐵池一眼,道:“這個畜牲,實在過於精靈,方才杜恩人還差一點為它誤傷,看來有此一驚,再要捉它便更難了。”

    藍仙子道:“那倒也不見得,這畜牲在此蟄伏,已近千年,有我在這裏,它萬般無奈,如今已不甘心再為蟄伏,今日既已現了原形,肆無忌憚,這一二日之內,料必還有意圖,到時看它還往哪裏走?”

    “巧雲仙子”崔玫聆聽之下。遂即由位子上站起,慢慢走向窗前,居高臨下地注視了一陣。

    藍仙子笑道:“對了,四姐,你看看吧。”

    崔玫凝視了一刻,兩隻纖纖玉手連連接動,遂即張開來,即見由其掌心裏射出一道白茫茫的霧光,直向着斷崖澗底射落而下。

    杜鐵池與徐雷俱己看出,眼前崔玫所施展的,乃是她本身所練的“元炁真氣”,非比尋常。

    果然,這道白茫茫氣體,透過崔玫掌心,一經注入澗下,耳邊上即聽得自澗底傳過來一陣水的沸騰之聲,旅見茫茫霧海里,升起了一片五色霞光。

    崔玫所發出的茫茫霧氣,這時也即迅速地擴散開來,向着升起的五色霞光強壓下來,兩下里來回抗衡了一陣,那片五色霞光,便似不敵又縮了回去,只是呼呼水響之聲較前更大,歷久而不歇。

    忽然自淵底冒起了一根百十丈高下的水柱子,透過天光,似可見那道透明的水柱子裏有條五彩光澤的虹影,閃了一閃,遂即又降落淵底。

    崔玫右手輕收,把先時所放出的白氣收回,一面含笑向藍仙子道:“你説得不錯,這畜牲已不甘雌服,只怕日內就將要生事,倒要防它一防呢。”

    藍仙子道:“我早已有萬全準備,它不出來則已,出來之後,再想回去,可就萬難了。”

    崔玫微笑道:“這畜牲潛伏多年,未敢出來,倒也難得,你總要給它一個自新之機,可不要過份難為了它。”

    “那可就要看這畜牲居心如何了。”藍宛瑩目光向着杜、徐二人瞟了一眼:“二位道友來得倒正是時候,説不定尚可助我一臂之力,等到擒到了這個畜牲,我可要好好地謝謝你們。”

    杜鐵池道:“仙子關照,敢不從命,只是有關這個怪物的一切詳情,尚請多作説明。”

    他遂即想起方才與那怪物初相乍見時,險些為其所乘而着了毒手,不免猶有餘悸,乃把那怪物之形相向藍仙子形容了一遍。

    藍宛瑩像似面色一驚,冷笑一聲,看向崔攻道:“你看怎麼樣,我就知道這個畜牲一定有恃無恐,否則萬不會這麼大膽,這麼看來,崑崙上人當年藏置的兩件東西,一定到了他的手上,莫怪乎它竟敢向杜道友出了手。”

    崔玫點頭道:“聽起來確實很像是崑崙上人的‘五丁飛花神斧’,大概它雖有此物,卻不識用法,否則要想擒它,可就要費一番大事了。”

    徐雷原本在一旁靜聽,聽到這裏,忽然忍不住道:“二位仙子所説的莫非是傳説中遺失已久的崑崙二寶之一的‘飛花神斧’嗎?”

    崔玫點點頭,微笑道,“徐道友對於敝門中舊事,倒也知道頗清楚,我們現在所説的,正是此寶,我們七兄妹自入崑崙以來,為找尋這位前古真人所藏二寶,差一點把山都要翻了過來,依然沒有着落,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落在了這個畜牲手上,真正是令人大出意外了。”

    藍宛瑩轉向杜鐵池道:“道友可還記得那柄斧頭的模樣嗎?”

    杜鐵池想了一下,由於當時事發突然,只記得那怪物手持一斧,形象甚似古雅,當時只記得斧面巨大,除此之外,並不見什麼特殊之處,故乃據此而告。

    藍宛瑩向崔玫道:“四姐你看呢,如果這柄飛花神斧已為怪物所得,保不住那眷‘心蘭真經’也在它手裏呢!”

    “這是一定的。”崔玫點頭道:“這兩樣東西是放在一起的,既然五丁飛花神斧在它的手上,那捲心蘭真經,必然也在它的手裏了,只是你大可放心,這畜牲即使得到了這卷東西,也難以理解貫通。”

    藍宛瑩點點頭道:“這是當然的。不過如果假以時日,等到它有了道家入門根基,便能參習,那時候再想擒捉它可就得大費周章了,如果這廝以此為惡,真不知其結果又將如何?”

    崔玫一笑道:“你一向為人機靈,想不到這一次竟然也會疏忽,聽任這個孽畜在你眼皮子底下成了氣候,要是被它逃了,看你怎麼向大哥交代?”

    藍宛瑩臉色微微一紅,笑了笑沒有説話,原來她生性最是要強,在十幾個兄妹之中,惟有她與“墨雲子”蓋空最是嫉惡如仇,崔玫雖是一句玩笑話,在她認為卻是臉上無光,當時嘴裏雖然沒有説什麼,內心卻打定着擒獲潭底怪物的決心。

    “巧雲仙子”崔玫是深深瞭解藍宛瑩的個性的,當時話聲出口,見她沉吟不語,心裏一動,深悔失言。

    她平素與藍宛瑩私交最稱相好,幾乎無話不談,原來崑崙七子之中,藍宛瑩在未成道之前魔業最重,即以她與秦冰之一段戀情而論,即阻撓她功業百十年之久,正因為如此,各位師兄對她也最為關懷,如今總算功業有成,只是她生性好動,每每喜抱打不平,因而結怨四方,樹立了不少強敵,每每事發不測,這便使其他六人不得不格外為她擔心,暗中提防不已。”

    即以目前之情形,秦冰冰下還魂,似乎對宛瑩猶未死心,偏偏近在咫尺,未來發展,到底如何,卻不能不令人懸心。

    雙方又談了幾句閒話,因為還有一些別的事,崔玫遂即向杜鐵池、徐雷二人告辭。

    臨行之前,她遂向杜鐵池道:“有關點蒼山那座古仙人洞府之事,道友倒不可失之交臂,依我之見,事不宜遲,這兩天就應該前往一探,免得為別人所乘,豈不可惜。”

    説到這裏,她微一沉吟,又道:“這樣吧,我等一下就會見着譚五弟,等我問清了那座洞府在什麼地方,再飛書轉告你吧。”

    杜鐵池道了謝,崔玫隨又向藍宛瑩道:“喂,我剛才是跟你説着玩兒的,你可別操之過急了,須知道那個畜牲手裏既有崑崙真人所留下的飛花神斧,保不住把它逼急了,也許會惹下禍端,壞了我們的大事,可就不划算了……”

    藍宛瑩哈哈一笑道:“四姐你放心走你的吧,這件事既然交給我了,我自有道理。”

    崔玫笑道:“好好……我不過説説罷了。”當下向各人微微頷首,手勢略舉,一片霞光閃過,已消失無蹤。

    各人落座之後,藍宛瑩遂向杜徐二人含笑道:“二位道友在此不要拘束,可以隨意四處走走,我這裏設有丹室多處,二位可以自行選擇,如有所需,儘管招呼這裏弟子就是。”

    二人告了擾,藍仙子遂即站起來道:“你們倆人小別重逢,多談談吧,我這就到對面的山上看看去。”

    説罷舉手作別,一片霞光閃過,己自無蹤。

    徐雷微笑道:“外面傳説崑崙七子為人託大,種種不盡情理之處,今日一見,顯然大非如此,這位藍仙子便熱情得很。恩人一上來便託庇於她,實在得力匪淺,只是……”

    説到這裏,下面的話沒有出口。

    杜鐵池奇怪地道:“徐兄怎麼不説下去?莫非是我的劫難又來了?”

    徐雷搖搖頭,含笑道:“恩人不必誤會,經過連番劫難,恩人都能化險為夷,餘下已不足為害,無非有驚無險而已,可以不必擔心,我因在雁蕩閒來無事,參悟出一門旁門異術,以之鑑人,頗能預測吉凶……”

    説到這裏,聲音忽然放低,恩忖了一下道:“但願我這一次猜錯了!”

    杜鐵池忽然心裏一動,注視着他道:“你是説籃仙子她莫非還有什麼……”

    徐雷微微點了一下頭道:“藍仙子雙頰緋紅,飛星出鬢,只怕她眼前就有一步情劫……”

    “哦!”杜鐵池一怔,心裏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秦冰。

    徐雷卻又莞爾一笑,搖搖頭道:“以她功力,目前已在天仙之份,豈會再蹈此情劫?誠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杜鐵池也搖搖頭道:“徐兄你看錯了,此事萬萬不會再發生……倒是那位秦冰前輩境遇甚憐,我倒覺得過去百年來,藍仙子一任他呻吟冰榻,未加援手,未免有些不盡情理……自然箇中細微情節,卻非你我局外人所能洞悉瞭解的了。”

    徐雷搖搖頭道:“恩人你有所不知,這件事是插手不得的……藍仙子當年為秦真人拖累至深,差一點壞了大事,若非是銀眉前輩與其他各子全力接應,後果真是難以預料。其實藍仙子對秦真人並非無情,只是盱衡大局,不得不如此罷了。”

    説話之間,但見對山光華頻閃,似是藍宛瑩遙立山巔,有所施展,隱約之間又復不見。

    二人猜知必是藍仙子在附近行施仙法部署,惟恐那潭底怪物為亂或者伺機逃脱,他二人雖不十分清楚那潭底怪物,到底伎倆如何,只是既然深伏千年,又能盜得前古仙人所留存的兩件異寶,自然是非比尋常,卻也不可過於輕視,藍宛瑩既然面邀二人到時助其一臂之力,少不得也應盡力報效了。

    是時,天光漸暗,整個崑崙隱約籠罩在一片初夜的景像之中。

    徐雷因怕那潭底怪物漏網,決心就在聽濤閣坐鎮不去,二人小談一刻之後,徐雷即擇中而坐,盤膝不語。

    杜鐵池不欲干擾他的用功,遂即信步踱出樓外,只見兩行修柏在初夜朦朧的天色下,更似有一種説不出的靜美意態。諾大的院落裏,竟是看不見一個人影。這個時辰正當晚課,料必飛花宮各弟子,俱都在潛行用功,是以不見人跡。

    他信步走向崖頭,只覺得當前風勢甚大,雲霧被吹得滾滾而逝,不過在霎時之間,竟然像換了個天地一般。

    山居無論晝夜都要較平地來得快,説一聲天黑,立刻天昏地暗,不過霎時之間,已籠罩在黑暗之中。

    杜鐵池在崖前觀望了一刻雲海,已是星斗滿天。

    按照道家“食氣”之説,此刻是運行之時,旨在養性煉氣,所謂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即“春食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之赤黃氣也。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後赤黃之氣也。北方夜半氣也。夏食正陽,正陽者,南方日中氣也,加以天地玄黃之氣,是為六氣。”

    以上吞食六氣,為道家不可廢置之圭臬,依法練之,對修道人大有裨益。

    此刻正是餐食“淪陰”氣息之最佳時機,即在似黑又明的一霎之間,自西方極天之處,滾動出大片黃色氣機,一入大地,遍灑如夜露甘霖。

    杜鐵池早已蓄好勢子,遂即鼓動下腹,作深呼吸狀,面向西方吐納起來。三數次之後,己是淋漓盡致,精神大為振奮,就在這一霎,有一道極為細微的灰白光華,自空中閃過,直向着後嶺墜落下去。

    如果不注意,或是不加深思,對於這細微的一絲異態,很容易忽略過去。

    然而杜鐵池卻未曾等閒視之。

    尤其是這線光華降落於崑崙後山,更使他為之一驚。他深知崑崙門下劍遁多為青、白光華,七子本身,多為金色光華,似眼前這般灰白光華,顯然不是崑崙門下,而來人竟然能將遁光隱蔽得如此微弱,又顯然絕非尋常之輩了。

    杜鐵池既然有所發現,便不能置身事外,當下略一遲疑,遂即駕起劍遁,直向後山飛去。

    這時天色已黑,由於後嶺積雪甚多,加以天上星月的映襯,看過去一片雪白,嗖嗖寒風貼地吹襲着,冷入骨髓。

    杜鐵池知道自己七修劍光過於顯眼,是以一登後山即行早早將遁光收起。

    眼前是大片樹林,積以白雪,看上去就像是遊牧民族野宿的帳幕,冷風襲過來,發出像呼哨那般的嘯聲,四野蕭蕭,卻是看不見一些異態。

    杜鐵池靜靜觀察了一刻,隨即舉步前行。

    這裏雖然是不屬於崑崙七子門户所在,但咫尺之距,依然平日慣例,也是不允許外人窺伺登臨的。

    杜鐵池實在説倒也無憂於崑崙門安危,只是系出於好奇,倒要看看這個行蹤詭異者為何許人也。他此刻不便施展遁術,惟恐驚動了來人,當下提着氣息,踏着雪面,輕輕前進,直向眼前那片森林步入。

    哪裏知道,他的一切,竟然全在對方觀察之中。杜鐵池方自深入,耳聽得當前傳過來一聲陰森地冷笑,道:“你是幹什麼的?賞雪?”

    這才使他忽然注意到,敢情就在一棵雪松之下,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形容蒼老,背部隆起的瘦削老人。

    這人膚色黯黑,身上穿着一襲黑袍,人又背樹而坐,如非特別留意,簡直看他不出。他雖然倚樹而坐,卻絕非意在賞雪,更談不上什麼詩情畫意,一雙鳥爪也似的瘦手上,捧持着一個碗口大小的水晶圓球,似乎原本正在觀察着什麼,忽然發覺到杜鐵池的來到,臉上顯示着詭異的神色。

    杜鐵池一驚之下,發覺到了對方這個人,故持鎮定地冷冷一笑道:“這話正是我要問你的,你倒反而問起我來了。此乃崑崙門坐鎮之處,你是來尋人的嗎?”

    駝背老人一雙閃爍着精光的眸子,在杜鐵池説話之時,頻頻在他身上轉動不己,聆聽之下,一面將手上明珠揣入懷裏,遂即由地上站起來。

    “哼哼,這倒是奇了!”

    駝背老人一面邁着八字步,由裏面步出來,在距離杜鐵池身前丈許左右站住,一雙八字眉耷拉着,冷冷地道:“怎麼,崑崙的坐鎮之處,旁人就不能來了?聽你的口氣,大概你也是崑崙門中的吧?失敬,失敬!”

    嘴裏一面説着,駝背老人探出了鳥爪似的一雙怪手拱了一拱,一雙三角怪眼裏滿是疑惑。

    杜鐵池近看對方這個駝背老人,越覺其貌相怪異,周身上下圍繞着一種奇異的氣質,大異於一般修道者,卻是他前所未見,不免心裏大存警惕。

    所謂“仙風道骨”“道貌岸然”……即説明一個修習道法的人,皆具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氣質,即使在初初一見的當兒,也能使人有所體會。眼前這個駝背老人給杜鐵池的感觸,卻使得他大為駭異,一時真有點摸不清對方的家數門路。

    心裏這麼想,杜鐵池沉着地道:“你猜錯了,我並不是崑崙門下,不過與七位前輩交在道義,在此客居而已,道友你大號怎麼稱呼?來此有何貴幹?”

    駝背老人一聽他並非崑崙門下,心裏略見輕鬆,然而卻依然對他存有戒心。他經驗老到,閲人無數,觀諸杜鐵池之仙風道骨,顯然絕非尋常之輩,這就使他一上來不敢掉以輕心。

    “閣下既以禮見問,貧道便據實相告,哼!”

    駝背老人一隻手輕輕抬起,捋着他下巴上的一綹短鬚,須色焦黃焦黃,如同抹上了一層黃顏色一般。

    “即使老夫説出來,閣下也未必知道。”雖然這樣,他仍然説出:“老夫姓康名淮,來自蒼前山之紅木嶺……閣下可曾聽過這麼一處所在嗎。”

    杜鐵池對於“康淮”這個名字,確信不曾聽過,只是“紅木嶺”這三個字在他記憶裏,卻並不陌生。

    駝背老人康淮一笑道:“如何?我就知道你沒有聽過。”

    怪笑一聲,他遂即又接下道:“老夫還有個渾號,人稱‘黃面無常’,閣下可曾聽過?”

    杜鐵池搖搖頭:“沒有聽説過。”

    駝背老人嘿嘿冷笑道:“這都不要緊,我不妨告訴你,我此次出山,是奉命行事,找尋一位失散多年的朋友,倒是巧得很,遇見了你,也許閣下説不定可以幫我一個小忙,指引一條明路,老夫就感激不盡了。”

    杜鐵池心裏一動,沉住氣道:“這就不敢當了,道友要找的是哪一個?”

    “黃面無常”康淮一雙三角眼頻眨,道:“這人名叫秦冰,閣下可曾聽過?”

    杜鐵池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心裏大為吃驚,只是表面上卻絲毫也不曾現出異態。

    聆聽之下,他搖搖頭道:“沒有聽説過。”

    康淮道:“這個人是個非常狡猾的人,我知道他就藏在這裏,他還沒有死!”

    杜鐵池有意試探地問:“他受了很重的傷。”

    “那是一定的……只是……他卻沒有死……”

    “你為什麼以為這個人會藏在這裏呢?”

    “這個……”康淮冷笑了一聲道:“既然你不知道,也就不必多問了,閣下請自便吧。”

    杜鐵池還想再問清楚一些,卻有些礙於出口,康淮説完話,便向林內步去。

    自從這人説出是來自紅木嶺,杜鐵池己猜出了一個大概,想到極可能是為寒谷二老所差遣。雖然他並不認識這兩個老人,可是卻聽到一些有關這兩個老怪物的傳説,悉知是當今天下最最難以招惹的兩個厲害人物。

    杜鐵池曾由秦冰嘴裏知道了一些有關於他與寒谷二老結仇的經過,自然,秦冰之所以落得如今這番下場,也全為這兩個老怪物所賜,想不到在垂死之餘,對方兩個怪物仍然放不過他,找到了崑崙山。

    雖然到目前為止,杜鐵池還不能確知這個康淮是否即為寒谷二老所差遣,以及找尋秦冰的真正意圖,但是由其舉止言行上看來,顯然他找尋秦冰,絕對是不懷好意,這一點幾乎可以認定。

    眼前康淮向林內步入,杜鐵池正好即時抽身。

    然而,他卻也想到了對方的居心叵測,是以暫時沒有移動,果然康淮去而復返,卻沒有想到杜鐵池仍然站在原處未去,倒使他微微一怔。

    “閣下還在這裏?幸會,幸會……”

    一面説,他遂即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杜鐵池見他兩隻手上狀如前樣地捧持着一個水晶球,卻由那晶球裏電似地射出了一道奇光,怪的是這道光華照射之處,無論是樹木土石,一律都為之透射而過,其情況一如陽光透射入水,一切內藏物無不鉅細分明地呈現眼底。

    “黃面無常”康淮雙手拿着這晶球,一路東瞧西瞧地直向林內步入,杜鐵池卻吃驚不小,雖然他確知秦冰藏身之處與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如果康淮一直保持這種觀察的狀況探索下去,秦冰最終將被發現,亦不過是遲早的事。

    杜鐵池原來並沒有打算立刻與秦冰見面,可是現在情況特別,他卻是非得儘快見着他了。

    他如今功力道術俱在快速恢復之中,顯然已不同於往日,當下默唸隱身口訣,頃刻之間全身便消失於無形之間,遂即快速向秦冰藏身之處遁去。

    前文曾述及,秦冰藏身之處,乃在一片石林之下。杜鐵池借無影遁法,一路潛行而至。

    他這裏身形方自降下,耳邊便聽見一人聲音道:“恭喜道友終於脱險回來!”

    聲如蚊鳴,但聽來卻十分清晰。

    杜鐵池先還一愣,緊接着他立刻聽出了正是秦冰的聲音,想不到自己隱形而來,依然未能瞞過對方的觀察,當下立刻現出身形。

    他身形方自現出來,只覺得足下有一股奇大的力量將自己身子托住,身邊上即聽得泰冰的聲音道:“請!”

    緊接着身形猝轉,眼前一暗復明,此身已來到了秦冰所處身的地下冰室之內。即見秦冰身形半倚在冰壁之上,雖然看上去兩腮消瘦,依然憔悴,只是較之數日前已大有不同。

    “小友你此番回來,看上去已大為不同,想是德業已大有增長,可喜可賀。”秦冰在冰榻上説着,一面拱手為禮。

    杜鐵池道,“前輩過獎了,倒是前輩如今看來較前幾天好多了。”

    秦冰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還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小道友請坐下説話!”

    杜鐵池這才想起道:“前輩可認得一個叫‘黃面無常’康淮的人嗎?”

    秦冰一驚道:“小友説的是紅木嶺的那個康淮。”

    “也許是吧!”

    “他……在哪裏?”

    由神色上看來,秦冰顯然吃驚不小。

    “這就是我來看前輩的理由。”杜鐵池道:“這個人就在崑崙後嶺,只怕就要來到了。”

    話聲才住,即見秦冰神色微異,像是忽然在凝神靜聽着什麼,一面點點頭道:“你説的不錯,果然是有人來了,且看是什麼人吧?”

    説完右手突然指起,揮了一揮,即見自他袖管之內飛出了一片虹霓,直向着冰壁上襲去,立刻濺出了一片強烈的光雨。

    杜欽池不明所以,猝然見狀,由不住吃了一驚,即見這陣子光雨之後,壁面上頓時就像是開了一面透明的窗户一般,由此而觀,簡直洞若觀火,眼前所顯示的外界景像歷歷在目,有如親身經歷一般。

    由是,先時所現身的那個“黃面無常”康淮便自然地現諸畫面。

    杜鐵池點點頭道:“這就是他了。”

    秦冰注視了一刻,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冷峻,似有無限憤怒,卻又掩不住內心驚悸,畢竟這個人所代表的影像在他內心曾留下了深刻的創傷,那不是輕而易舉所能夠揩抹掉的。

    “不錯……就是他……”秦冰緊緊地咬了一下手:“寒谷二老的兩名勾魂使者之一。”

    他二人固然在觀看嶺上的康淮,康淮又何嘗放過了他們?

    只是他雙手捧着那個晶球,由晶球裏爆射出一道白光,照向地面,狀如前樣地繼續搜索着。

    秦冰冷冷一笑道:“看來這廝已然知道我藏身在這附近,他這地儀神珠,乃是來自寒谷二老,很是微妙,倒不可不防上一防!”

    一面説一面欠身直坐而起,雙手連連搓動不已。雖然他所作看來只是一些簡單的動作,在他已是十分吃力,頻頻喘息不已。

    緊接着,即由他搓動揚起的掌心裏飛射出一片淡淡輕煙,這片煙霧一經離開他手掌掌心,遂即形成了一層帳幕,將整個冰室籠罩起來。

    如此,秦冰卻已經吃受不住了,鼻子呻吟一聲,身子由不住倒向冰榻之上,頻頻喘息不已。

    這時即從畫面上看到康淮手捧着晶球,一路向這邊行來。杜鐵池心中不由得頗為緊張,生怕為對方看破了形藏。只見康淮一路行走過來,中途毫無逗留,待到當頭之上,忽然站住了不動。

    冰榻上的秦冰喘息道:“他已經起了疑心……只怕這點障眼法瞞他不過。”

    杜鐵池聽他這麼説,心裏也頗為緊張,當下暗自戒備着,只待對方一旦發覺,向自己二人出手時,便出手還擊,不致於為他所傷。

    秦冰神態顯得不再安寧,只向着杜鐵池頻頻苦笑不已,那是因為他想到了縱然剪除了眼前的康淮,也難望能逃開寒谷二老的糾纏,對方既然已經疑心到自己藏身於此,往後便很難逃開。

    “黃面無常”康淮在上面觀望了一刻之後,卻又似無所發現,終於緩緩向一邊離開。

    二人在壁上所顯示的畫面上觀看了一刻,直到康淮消失之後,才移開了目光。

    秦冰由於長時間的凝聚功力,早已現出不支,康淮方一消失,他即刻現出了疲倦神態,向着杜鐵池苦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自己的無能。

    杜鐵池目睹他如此神態,心裏不禁大生同情,當下嘆息了一聲,搖頭不語。

    秦冰閉目調息了一刻之後,才注視向杜鐵池輕嘆一聲道:“唉!我的遭遇,道友你都看了……這就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時候,即使你一心向道,卻也不由你有所偏差,一失足便為千古之恨,……道友你宜切實記住,以為前車之鑑!”

    杜鐵池雖知他與藍宛瑩有過一段傷心之戀,卻是不知其間之詳細經過,這段情他們雙方既然都無意繼續,自己也就不必再提起,免得平白增人傷感,於事無益。此刻秦冰這幾句話,自然是有感而發,倒不知他是因何而指了。眼前自然不是談論這些話的時候。

    杜鐵池擔心,若是寒谷二老可能尋到,那就不堪設想了。

    “方才那個姓康的,前輩以前與他也有過過節不成?”

    “豈止有過節!”秦冰冷冷道:“他與我堪稱仇深似海,只可恨我此時功力不濟,要不然我豈容他從容離開。”

    話聲方歇,只聽得透過石壁傳來一聲陰森地笑,道:“倒不是你容不容我,而是我容不容你了,秦老兒,你果然藏在這裏,這一次看你怎麼再逃開本真人的手掌心了。”

    話聲出口,只覺得眼前一陣驚天動地的大震,整個冰室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動,簡直彷彿要倒塌了下來。

    杜鐵池由對方聲音立刻判斷出是那個“黃面無常”康淮去而復還,心裏一急正待有所施展,卻只見冰榻上的秦冰向他搖頭示意,似乎在暗示要他不要輕易出手。

    遂見他右手揮處,壁面上像是先前一樣,重新又現出了一扇透明的窗户。先前見的“黃面無常”康淮果然去而復返,站立在一座石筍之上,雙手捧着光華燦然的水晶球,正向下觀望。

    秦冰雖然重施故技,將冰室嚴密地封鎖,但已無濟於事,因為藏處早已為康淮勘察清楚,只見他仰天連聲狂笑不已。

    “秦老兒,這是白費心機,道爺既然找着了你的狐狸洞,還怕你逃得了嗎?”

    一面説時,只見他手指連連彈動不已,每彈一下即由其指甲上飛出一點火星,直落地層,由是發出了一聲聲震天價的霹靂。

    杜鐵池二人所藏身的地底冰室,雖賴有仙法防護,卻也情勢可危,在連番爆炸裏,搖成一片,冰屑四濺紛飛,簡直像是要塌了下來。

    秦冰傷勢原已極重,此番連驚帶氣,再加上刻骨的忿恨,一時更形嚴重。只見他直挺挺地睡在榻上,臉白如紙,圓瞪着兩隻眼,狀如虛脱了一般。

    杜鐵池生怕他出了意外,當下走到他身邊,伸出一隻手,扣在他脈門上,只覺得入手冰冷,顯然病勢不輕。

    “前輩你怎麼了”

    秦冰苦笑一下,搖搖頭,用着極為低沉的聲音道:

    “真不幸……我的舊疾……發作……”

    “我明白了,前輩不要説話,這一切都交給我吧!”

    説話之間,但聽得一陣轟轟爆炸聲響,冰室搖成了一片,危在俄頃之間。

    “……你走吧……這廝所發的是‘兩極陰雷’……時間一長……”

    杜鐵池不等他説完,遂即止住了他的話頭,道:“前輩不要多説,我都知道……都交給我吧,你只照顧自己,好好調息就是了。”

    一面説一面運集功力,將一股內力緩緩注入秦冰身上,由於這股力道恰為秦冰所需,來得正是時候。

    秦冰在承受之餘,長長地哼了一聲,似乎無限受用,眼睛睜了一睜,含蓄着無限感激之意,向着杜鐵池看了一眼,遂即閉目不再言語。

    杜鐵池他原本是無意再插手多管閒事,奈何事情擠到這般田地,想抽手旁觀也是不能,誠所謂無可奈何了。他功力已陸續恢復,只是一直沒有施展而已,眼前情勢迫人,想要有所藏拙也是不能了。當下一面思索着本門功力,用“四象定位”之術,在冰室內東南西北各指一下,隨着他手指之處,即有細若遊絲的金光閃了一下,這間冰室立刻停止了搖動。

    睡在冰榻上的秦冰忽然睜開了眼睛,頗是驚訝地向着杜鐵池看了一眼,微笑着點頭示意,表示了他的嘉許之意。他似乎過於虛弱,這一霎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即聽得外面“黃面無常”康淮冷笑道:“原來你這個小輩竟和姓秦的是一路的,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小輩,你出來,道爺有兒句話要問你!”

    他這裏話聲方一出口,只覺得眼前霞光閃處,杜鐵池已站在面前。

    那“黃面無常”康淮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先時雖看出杜鐵池根骨異常,倒也並不十分在意,這時才忽然覺出敢情對方是有來頭之人,心中着實吃驚不小,由不住向後面退了一步。

    杜鐵池注視着對方,冷笑道:“秦真人如今正在傷難之中,足下莫非定要乘虛而入,趕盡殺絕不成?”

    康淮冷森森一笑道:“説得好……哼哼……這件事,豈是你能管得了的?剛才倒是我看走了眼,想不到你這小輩倒也有兩下子。你叫什麼名字?師承何人?趁早説出來,免得道爺火氣頭上誤傷了你!”

    杜鐵池自一見面,即看不慣對方那一副趾高氣揚,氣焰熏天的樣子,這時聽他口氣內心更不禁有氣,只是他連經大故,早已磨練得不輕易動怒。

    “哼,多謝你的好意吧!”杜鐵池吶吶道:“我姓杜,乃是七修門嫡傳弟子,與秦真人交在道義,這件事雖與我沒有相干,可是既然遇見了,卻不能袖手旁觀,這件事既是寒谷二老與秦真人結怨於先,就請二老親自來自行解決,道長你又何必迫人過甚!”

    “黃面無常”康淮面色極為猙獰地怪笑了一聲:“好大的口氣,哼哼,你口稱是七修門下弟子……又能管得了哪個?……七修門自從掌門真人飛昇之後,目前來從未聽過還有你這個傳人!姓杜的,就算你是七修真人的門下,你也管不了,哼哼……你還是聽我良言相勸,趕快離開,不要管這件閒事……這件事你是萬萬管不了的!”

    杜鐵池道:“管不管得了是一回事,管不管是另一回事,這事我管定了!”

    “黃面無常”康淮一聲怪笑道:“好!道爺好好勸你,你居然當作耳邊風,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竟然敢管這個閒事!給人家撐腰?”

    話音出口,就見他右手指處,自袖子驀地飛出一道黑色之光。這道光華出勢奇特,一經出手即形成鎖鏈似的一道長索,自空而下,陡地直向着杜鐵池當頭直落了下來。

    杜鐵池眼前是非出手不可了,那七修仙劍早已與他心靈相通,心念未動,一道長虹,匹練似地已自脱鞘而出,迎着空中的那道黑索,電似地絞了過去。

    “黃面無常”康淮目睹之下,心裏大吃一驚,再想收回哪裏還來得及。

    一時間,但見空中黑白兩道光華交接之下,白光顯然一上來即佔了優勢,長虹卷收之間,已將對方那道黑索緊束其間,緊接着一陣力絞,散下了一天火星,隨即便是片碎的凡鐵,墜落下來。

    這道七修劍光,並不因此而止,在空中電似地一個疾轉,直循着“黃面無常”康淮當頭直落下來。

    康淮想不到對方仙劍如此厲害,他原有兩口飛劍在身,一時來不及施展即讓對方壞了一件心愛的法寶,心裏好不痛惜。

    這時在對方飛劍威脅之下,哪裏還顧忌到其他?右臂一沉,一道灰濛濛光華疾升而起,正與杜鐵池下飛而來的七修仙劍迎在了一塊,立時纏在了一起。

    杜鐵池一見對方這道劍光來勢不弱,生恐自己飛劍吃虧,當下運功,一連向着空中仙劍指了兩指,頓時白光大盛,康淮所放出的劍光,立時便現出了不支神態。

    “黃面無常”康淮這一次學了乖,生恐仙劍不敵,不待敗下陣來,立時將另一口飛劍也放了出來,隨着他手揚處,飛出了一道血色紅光,一出手,即向着對方七修劍光上繞去。

    這麼一來,便成了以二敵一之勢,一紅一灰兩道光華迎着杜鐵池的那道白光,只管在空中翻騰糾纏不已,一時卻是難以分出高下。

    “黃面無常”康淮恨聲道:“小輩,我好言相勸,你居然不聽,今天就叫你知道厲害,你既然要代姓秦的出頭,那就先拿你開刀也是一樣。”

    説話之間,康淮已把用以探索的那個晶球收起來,取出了一口白骨作的骨環,嘴裏唸唸有詞,霍地向空中一拋。頃刻之間,空中像是打了一個閃電般的明亮。

    杜鐵池抬頭看時,只見九具白骨骷髏,每一枚都約有車輪般大小,形成兩丈方圓的一個圓圈,直向着杜鐵池當頭疾轉盤旋不已。

    令人吃驚地是,自這些骷髏所張開的巨大嘴裏,噴出綠色魔火。雙方距離老遠,就已使得杜鐵池感覺到灼人肌膚,威力當是可想而知。

    眼看着九具骷髏,在一陣疾轉之後,其勢更為接近,隨着灼灼逼人的綠色魔火之後,現場更散發出大量黃色煙霧,頃刻之間已將現場籠罩住。

    杜鐵池手裏取出“破月三寶”之一的“兩剎神珠”,正待施展,耳邊上卻聽見秦冰的傳聲道:“道友注意,這廝的‘化屍毒瘴’厲害得緊,不可讓它近身……”

    聆聽之下,杜鐵池吃了一驚。

    他早先由秦冰嘴裏悉知寒谷二老的“化屍神光”厲害非常,此刻黃面無常所施展的“化屍毒瘴”,雖非同樣物什,卻有雷同之處。心念方動,鼻子裏已嗅到了一種異味,初嗅之一剎,似有一種異香,由不住心旌為之大大搖動了一下,這才知道不妙,忙不迭即止住了呼吸。

    然而,雖説如此,這一嗅之害,卻也大是可觀。

    杜鐵池當時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差一點倒了下去。

    他又哪裏知道,眼前黃面無常康淮所施展的“化屍毒瘴”,雖不若寒谷二老的“化屍神光”那麼厲害,卻也是非比尋常,以眼前情況而論,差一點道行的人,只要吸上這麼一點,也會全身癱瘓,一時三刻之內全身化為膿血而亡。

    杜鐵池一來道基深厚,再一方面因他服食過曠世難逢的“靈石仙液”,整個體質皆有了變化,算得上有脱骨換胎之妙。

    有了這雙重原因,才使他兔於眼前這一大難。

    雖然如此,他卻也難以當受得住,在一陣天旋地轉裏,手上的兩剎神珠已出手,化為紅紫兩道耀目奇光,風扇般地旋轉升起。

    眼前黃光慘霧,吃前者旋光一絞,頓時四下飛散開來,杜鐵池卻是再也挺受不住,身子晃了一晃,終於坐了下來。

    雖然如此,他頭腦卻依然還能保持清醒,自己知道已經為對方化屍毒瘴所中(暫時不能有所施展,只宜運功調息,設法將毒氣逼出體外才是上策。

    這麼想着,他遂即排除雜思,只管抱元守一,運功調息,暫時不向對方出手。

    “黃面無常”康淮先見對方身軀不穩,似以為自己所放出的毒瘴所中,心裏不由大為驚喜,後來雖見對方出手法寶過於神奇,惟既然他中毒於先,便不愁他不倒斃當場,由是心裏大為篤定。

    哪裏知道,情形並非這樣。

    杜鐵池雖然面現不支地坐了下來,情形卻顯然並沒有繼續惡化。

    “黃面無常”康淮心裏拿不定,先自口發狂言,一聲怪笑道:“小輩,你已為道爺毒瘴所中,如果沒有道爺獨門的特製解藥所救,一時三刻之內便性命不保,化為膿血而亡,怎麼你還真的要為那個姓秦的賠上一條性命不成?”

    杜鐵池耳中雖然聽知一切,卻不便回答,他知道毒瘴厲害,刻下為自己功力逼向丹田,如果一開口出聲,保不定中氣外泄,便難免中毒受害,是以閉口不發一言,卻只把七修仙劍收回,只賴那顆兩剎神珠所幻化的紅紫旋光護住身體,不使對方魔焰毒煙再次攻入。

    “黃面無常”康淮説了兩遍,見對方不答,情形卻並沒有繼續惡化,當下咬了咬牙,繼續催動骷髏魔環,一時魔火毒煙充斥了整個山巔,奈何杜鐵池賴以防身的那顆兩剎神珠,卻是神威無匹,雖然杜鐵池並沒有繼續行法施展,卻已是甚為了得,康淮施展的魔火毒煙一任何等猛烈,卻是無論如何,連一點邊兒也沾不上。

    康淮這樣猛攻了一陣,並未奏功。他原以為杜鐵池既為毒瘴所中,萬不能支,哪裏想到,等了甚久之後,猶不見什麼動靜。他原思再施別樣法寶向杜鐵池進攻,忽然轉念一想,頓時改了主意,身形電轉了一下,化為一道赤焰撲向山巔石林之上。

    他既然已經測知了秦冰藏身之處,杜鐵池又為毒瘴所中,刻下動彈不得,眼前豈不是向秦冰出手的最佳時機嗎?

    原來這個“黃面無常”康淮跟隨寒谷二老已有數百年之久,一身法力饒是可觀,這門功力也是詭異莫測,當世罕見。

    當下身形縱處,藉助石遁之術。向地下隱去,便一徑向着秦冰藏身之處潛來。

    對於秦冰來説,此一刻也實在是尷尬之極,他的觀察極為敏鋭,並非不知康淮向這邊潛來,只是實在無力再行照顧,長嘆一聲,也只有靜中觀變了。

    眼前紅光一連閃了兩閃,“黃面無常”康淮已現身眼前,卻只見秦冰直睡冰榻之上,周身上下圍繞着一層淡淡青霞,康淮雖然已穩操勝算,卻也知道對方秦冰法力高深,鬼智多端,是以一上來還不敢十分造次,冷冷一笑,一雙三角怪眼眨也不眨地向對方逼視着。

    “秦冰,久別了,想不到你竟然還沒有死……沒別的事,奉了兩位老祖宗的命令……你是聰明人,下面的話我也就用不着再多説了,你看着辦吧!”

    “黃面無常”康淮為防對方有詐,話聲出口,也學對方一樣,放出一蓬內炁罡氣,護住了全身上下,倒要看對方如何回答。

    只見冰榻上的秦冰緩緩睜開雙眼,用一種異樣冷漠的目光向康淮注視着。

    “康淮,你不過仗着紅木嶺兩個老兒的勢力,就敢如此橫行,居然膽敢用化屍毒瘴,向人亂下毒手,那杜道友乃是前輩仙人七修真人的三世嫡傳弟子……這一次你闖下大禍了。”

    康淮怔了一怔,雖然杜鐵池方才自認是七修門下,到底未經證實,現在秦冰也這麼説,想來是不會錯的了,果然如此,這個禍卻是闖得不輕。轉念一想,無非是因為秦冰而引起,不禁把一腔怨恨全都發泄在秦冰身上。他冷森森地笑了笑道:“這隻怪他要為你這老兒強自出頭,怪不得我,廢話少説,秦冰,你這就跟我走吧,要是敢玩一點花樣,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秦冰聆聽之下,似乎十分吃力地欠身坐起,一面氣息喘喘地道:“這件事我已想過很久,與其在此冰室度日如年地挨着,過着不死不活的日子,倒不如尋個痛快,我就隨你去見一見兩個老兒,尋個了斷,又便如何……只是我而今身體虛弱,行動不便……哼哼……如果你一定要我走,少不得要藉助尊駕大力了。”

    “黃面無常”康淮見他這麼説,心裏大為高興,他原以為對方無論如何也不會順從,一場拼殺在所難免,卻沒有料到他竟是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如能生擒此人回去送交二老,不正是大功一件嗎?

    心裏一樂,康淮表面上卻故示沉着,冷冷地道:“這倒還像是兩句人話,姓秦的,你可仔細着點,眼前你這條命全操在道爺我的手裏,我要你活你便能活,要你死你便是有一百個也活不了……你要是有什麼鬼主意,我勸你還是少施為妙!”

    秦冰冷笑道:“你既然這麼説,那就一切看着辦吧——我也無能為力了!”

    説時,病軀微伸,又緩緩地躺了下來。縱然是這麼輕微的動作,在他作來卻是吃力萬分,嘴裏頻頻喘息不已。

    面前人影倏閃,康淮已站立榻邊。他見眼前秦冰,的確是傷勢嚴重,以他目前情況料難與自己匹敵,又懼他何來?

    “好吧,秦冰,此去紅木嶺,相隔千里,路途遙遠,你打算怎麼個走法。”

    “我已無能為力!”秦冰苦笑着搖搖頭道:“自然由你攜帶同行了。”

    “不過,”秦冰緊接着又有氣無力地道:“此去一路天風凜烈,即使賴尊駕託護,我也萬難支持,只怕未到尊府之前,先已命喪黃泉……倒是有勞……尊駕一場了……”

    短短的幾句話,他卻半天才陸續説出,襯着他微弱的神態,失神的眸子,真像是一句話接不上馬上就要完蛋。

    “黃面無常”康淮心裏倒着實地為之吃了一驚,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正可大大地在寒谷二老面前表功一番,可不願意他這麼死了。是以秦冰這麼一説,倒是把他唬住了。當然,他所以期望秦冰不死,其中是有原因的。只是此刻卻不便道出,對方先已心存警惕。

    微微頓了一下,他冷笑道:“真有這麼嚴重嗎?哼哼……你不要用死來嚇唬我,道爺可不吃這一套……”

    秦冰看得清楚,對方雖然嘴裏説不吃這一套,事實上的確還是吃這一套的。

    “唉……”秦冰輕嘆一聲,冷冷一笑道:“既然這樣,尊駕就看着辦吧!”

    説時,他乾脆就閉上了雙眼,不再答理康淮。

    又過了一會兒,“黃面無常”康淮才哼了一聲,道:“依你之意,要怎麼個走法?”

    秦冰緩緩睜開了眼睛道:“我此刻五內盡虛,中氣已散,如要御空駕氣,長時飛行,非得要暫時內繼乾元不可,這一點你豈能不知?”

    康淮點點頭,沉思了一下,對方説的倒是實話,只是這麼一來,自己卻要拼耗不少元氣,好在以自己的功力,兩三天之內便可恢復,倒也不必在意。

    “哼——好吧。”康淮冷冷地道:“我們這就走吧,這一去,你是不會再回來的了,有什麼東西,卻要隨身帶好了。”

    秦冰苦笑着微微搖搖頭道:“我還有什麼東西……來吧,借點真氣給我,多謝,多謝。”

    説着,他緩緩探出了一隻白皙瘦手,另一隻手將袖子翻起,現出了曲池脈門。這副樣子只等着黃面無常康淮以真氣深注而入了。

    康淮深知對方為二老的化屍神光所中,竟然不死,實屬意外,這種情形也只宜藏身在氣温極寒之境,才得苟保一時,不使傷勢再發作,自己既要將他擒返紅木嶺,數千里長途飛行,出入大氣層,顛簸奔波,只有以乾元內力暫時灌入對方身體,舍此一途,實在也別無良策了。

    他哪裏知道秦冰百十年冰室靜居,練成了一門外界罕知的“冰魄寒禪”之功,端的厲害無比,可笑康淮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沒有想到憑着秦冰的聲望與地位,何至於卑下到讓自己的命運來聽憑人家安排的地步,也是康淮昔日為惡多端,今日才有此報應。

    當時聆聽之下,康淮以為事在情理之中,竟然不疑有變,遂即于丹田之內提吸起一股真氣,貫注於手掌之上,這才向前一步,探手直向着秦冰腕脈上抓去。

    哪裏知道,就在康淮的手掌,方自一抓上對方腕脈,尚還不待運力的當兒,先是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整個手掌吸住,緊接着一股寒流,冰電似地傳了過來——以康淮之閲歷,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到了這一剎,再想收手已來不及了。

    只聽見“砰”的一聲輕震,一片血光,陡地自康淮身上噴了出來。

    那真是奇異,難以想象的一剎。

    為何?原因在於康淮內蓄的元罡暖和之氣,猝然為秦冰的冰魄極寒氣息攻入,這一暖一寒兩種絕不能相容的氣機,再加以自秦冰脈穴之內所傳出的一股冰魄功力,乍然接觸之下,猝然爆炸開來。

    這一炸之威,甚是可觀,“黃面無常”成了“血面無常”,非但如此,自顏面以下,小腹之上整整的上半個軀體全然炸碎開來。

    事發驟然,以“黃面無常”康淮之老謀深算,竟然不曾料到會有此一手,一時之疏忽,卻為他帶來了無以彌補的殺身之禍。

    隨着這一聲爆炸之後,緊接着是慘不忍睹的血肉橫飛場面。

    一股血光直由康淮殘餘的下半個身軀裏沖天直起,透過千丈寒冰,直起當空。

    秦冰焉能不知放過了對方元神的後果厲害,只是這一霎,在他施展出“冰魄寒禪”功力之後,已是再也提不出任何力道了,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康淮元神藉助血遁之光脱逃而出。

    “黃面無常”康淮元神,藉助血遁之光一徑衝開千丈冰層,帶着一聲淒厲的尖嘯,方自騰空而起,活該他流年不利,命該如此,就在此一霎之間,平空裏一蓬銀絲,有如漁夫撒出的一張漁網,自斜刺裏驀地衝霄直起,只一下已將空中康淮元神網兜於其中。眼看着那面銀絲細網乍然向後一收,已將網內康淮束了個緊,一任其在網內東西亂闖,休想能脱身而出,只急得在其中頻頻打轉不已。

    眼前金光乍閃,即現出個綺年玉貌的道姑,正是後山的主人,崑崙七子中的“飛花仙子”藍宛瑩。

    那束在銀網中的康淮元神,雖説是法身已毀,到底修為已久,元神已固,原可借血遁之術反回紅木嶺,懇請“寒谷二老”再為他另覓色身,行法復元,或是再生為人,雖説曠日費時,到底還有轉生之機,這一霎為藍仙子飛網擒住,哪能不焦急萬分。

    藍仙子駢指在當空指了一指,那面飛網頃刻間自縮小了一些,同時間急速下降,就落在藍仙子當頭上方,只管頻頻轉動不已。

    “哪裏來的妖道,膽敢在我崑崙山撒野,今天卻是饒你不得!”

    一面説,藍仙子手指當空,眼看着那面銀絲細網閃爍起一片刺眼銀芒,只待向裏一收,“黃面無常”康淮這條性命,無論如何便萬難保住。

    網內的康淮,一眼認出了對方女子,敢情竟是名震寰宇“崑崙七子”之一的“飛花仙子”藍宛瑩,久聞此女一向是嫉惡如仇,乃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自己此番出魂,不幸又落在她的手裏,看來真是命當如此,萬無幸理了。情急之間,偏偏又不能開口出聲,只急得康淮頻頻叩頭不已。

    藍宛瑩冷冷一笑,注視着光網之內的康淮元神道:“哼,你只當現在我認不出來是你嗎?你做的壞事還不夠多?今天既然向秦道友趕盡殺絕,我也就饒不過你,就是得罪了兩個老怪物我也不在乎!”

    她匆匆來此,只見康淮元神血遁而出,一時莫名所以,只以為秦冰已為對方暗算,念及昔年與秦冰之一段情誼,不禁大為感傷,一腔怒火也就必然地發在康淮身上,恨不能立時要對方形神俱滅。

    眼前情形,康淮已是無能為力,藍宛瑩話聲一落,也就不再留神,手指一指,那面銀光細網,一陣力收之下,耳邊上只聽得“吱吱”兩聲尖叫——康淮元神已喪之大半。

    耳邊上忽然有人尖嘆一聲道:“七妹施不得!”

    聲出,人落。

    奇光閃爍裏,“巧雲仙子”崔玫忽地自空中飛墜而下,隨着她手勢力探之下,自其纖纖五指尖上,各自暴長出一道白光,一出既落,驀地抓住了那面銀色光網,一掙之間硬把那面光網拉開了一縫。

    是時康淮元神已喪其大半,只剩下一縷遊魂,卻也萬萬不會錯過這一霎良機,帶着一絲淒厲的哀鳴,這絲遊魂,已化為一道黑氣,直循西方,疾若電閃星馳一般地消逝不見。

    藍宛瑩乍見此情景,由不住微微一怔,正待追上去,卻已為“巧雲仙子”崔玫一把抓住道:“七妹不可!”

    藍宛瑩用力掙脱了她的手掌,這才發覺到那絲遊魂早已逃走無蹤。

    “四姐你……”

    藍宛瑩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腳,賭氣不言。

    崔玫看着她輕輕一嘆,微似埋怨地道:“你這又何必?太任性了……”

    藍宛瑩冷冷一笑道:“我的事你以後少管,天塌下來都由我來擔當。”

    崔玫素知這位幼妹行為任性,眼前在氣頭上,竟連自己的話也難以聽進,卻也不與她爭論,哼了一聲道:“哪一個又要管你的閒事?只要到時候不來找我就好,你自己看着辦吧。”

    説罷,伸手向着空中微微舉了一舉,一片霞光閃過,便已無蹤。

    藍宛瑩賭氣沒有理她,遂即走向一邊,只見杜鐵池已經撤去了護身法寶,正閉目打坐調息,她在旁邊靜觀了一刻,見他出息均勻,面色已轉紅潤,料無大礙,遂即放心離開。

    她才走了幾步,卻又定了下來——心裏實在又有些放心不下——地下的秦冰刻下是死是活?到底怎麼樣了?輕輕嘆了一聲,她站立在當地發了一會兒呆,終於忍不住行法向地底潛來。

    多少年來,她雖然明明知道這位昔年的戀人就在地底冰層受苦受難,但是為了不再重蹈覆轍,為了向道心切,雖然近在咫尺,也狠下心來不再去理他,當真是所謂“咫尺大涯”了。

    然而這一霎,她卻實在忍不下來再不去看看他了。以藍宛瑩之無上法力,幾乎無所不能,眼下紅光一線,帶着她的化身,地底游龍似地一徑把她帶到了秦冰所隱身的那間小小冰室。幾乎是沒有帶出一點點聲音,她已經站在了秦冰的冰榻旁邊。

    冰榻上的秦冰看起來是那麼的消瘦、纖細……這一霎,如非藍宛瑩親眼所見,簡直令她難以相信。

    這個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人,就是昔年翩翩風采,仙風道骨的秦冰?

    “不……不……”她心裏震撼地叫着:“絕對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然而,緊接下來,她的信心又動搖了。

    就在那張蒼白的瘦臉上,她認出了那雙斜飛出鬢的長眉,認出了那挺直的鼻樑……正是昔年心上人的最佳寫照,儘管歲月匆匆,百年荏苒,但是秦冰所留給她的神采記憶,卻是永遠也抹滅不了的。

    看着看着,她一陣心酸,幾乎流下淚來。她很想探出手來,試探一下秦冰的傷勢、病情……也許他已經死了吧?

    這原是一個最自然不過的平常動作,然而,在藍宛瑩行來,卻是那麼的躊躇……

    她卻也忘不了那段戀情帶給自己的災難、傷害——設非是“銀眉子”以及各兄姐的惠於援手,已經身陷情劫,為情魔所困,至今落到一個如何下場,簡直不堪深思。

    由是,那隻伸出的手,在幾乎觸及秦冰面頰的一剎那,卻又慢慢地收了回來。

    然而,即使是這麼輕微的一個動作,卻已足夠驚動了冰榻上的秦冰。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在他的目光,忽然觸及到面前藍宛瑩的一霎,簡直像是觸了電似地大大震動了一下。

    四隻眼睛有如磁石引針般地緊緊對吸住了。

    “啊……你……”

    那麼長久的無邊歲月都已經過去了,在萬般無奈,充滿了失望與感傷的今天,這一霎,又讓他看見了這個人,這張曾是他朝思暮想,令他為之神魂顛倒的臉,竟然會不可思議地又出現在自己眼前——不會是做夢吧?一簡直比夢境更令人難以捉摸。

    “你……你怎麼來了?”説了這句話,他隨即作勢要坐起來,只是體質過於虛弱,竟然不能從心。

    藍宛瑩看在眼裏,不得不伸出一隻手來制止住他。

    “用不着……你還是睡着好了……”

    “我……”秦冰苦笑了一下:“你請坐下……這裏太小……太……”

    “用不着客氣,”藍宛瑩吶吶地道:“我只是順便來瞧瞧你,一會兒就走。”

    “啊……是……我知道。”

    説了這幾個字,秦冰又閉上眼睛。然而這一霎,他整個心都亂了。原是想狠下心來,不再理她的,可是一想到對方馬上就要走了,在這裏只不過是片刻的逗留,這“一面之緣”,該是何等的寶貴?豈容錯過?眼睛便又睜開了。

    “這些年月以來,你還好嗎?”

    問了這句話,藍宛瑩立刻發覺到語病太多,只是想收口已是不及,話已經出口,也只有處之泰然。天知道,她的心該是多麼的悽苦?

    “哼!”秦冰深邃的眼睛裏,顯示着一種被嘲弄的憤怒:“你問我……‘還好’?……

    你……看呢?”

    藍宛瑩臉上顯現出一絲惻然,她微以尷尬地道:“你的事我都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你是説……要我忘記過去所發生的一切?”

    秦冰的目光幾乎是冷酷的!

    藍宛瑩輕輕一嘆道:“秦道友,你我都已是過來的人了,什麼話都不必再説了,你身經大難,很抱歉,那時我未能及時救你,以至於使你落這到般田地,説來實在是有些不當,但是那年我本人亦身遭大故,正所謂自顧不暇……唉……這些也就不再談了,只希望你能心平氣和,好好自修珍重,不要再記掛這些過去的事吧……這是我的一點小小的請求……望你接納!”

    “很好……”秦冰冷冷地點頭:“你能説出這幾句話,也算……”

    説着,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嘆了一聲,搖搖頭,不能盡言。

    藍宛瑩頓了一下,秀眉輕顰道:“這裏既已為人發現,看來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未來你可有個什麼打算?”

    秦冰又睜開了眼睛,臉上一片淒涼。

    藍宛瑩道:“我剛才看見寒谷二老的手下康淮元神遁出後被我擒住,本要毀了他的元神,一了百了,不意四姐忽然救了他,使我功虧一簣。那元神卻也受了重創,這麼一來可就與那兩個老怪的仇結得更大了。”

    秦冰道:“對你來説,這誠然是很不智了……”他冷冷一笑道:“説來全是我的罪過!”

    藍宛瑩低下頭道:“這怎麼能説是你的罪過呢?是我自願的。”

    秦冰情不自禁地抬起目光,默默地看向她。

    藍宛瑩與他的目光才一交接,趕忙移視一旁,簡直不敢與他對視,心裏怦然吃驚。她如今已登仙籍,平素接觸,幾乎已無能使她分心,然而這一霎在與秦冰的目光接觸,兩相面對,互吐心聲之下,竟然會為之心搖神蕩,幾番難以自己。

    人非草本,孰能無情?

    昔日的無情雖説已成既往,到底不同凡響,有其刻骨銘心之處,此時此刻,目睹着昔日愛得死去活來的心上戀人,憔悴如斯,焉能會不為之動心、痛心?

    “説吧!”終於她違背了自己來時的初衷:“我還能為你盡些心力嗎?就算用來彌補過去對你的不周之罪吧!”

    秦冰搖搖頭道:“你不欠我什麼!”

    “你真的這麼認為。”

    “我確是這麼認為。”

    “好吧,”宛瑩輕展愁眉,微微一笑道:“到底我們是老朋友了,站在一個老朋友的立場,在故人落難之際,為他盡些心力,總也是不為過吧!”

    她情真意摯地道:“請你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秦冰搖搖頭道:“我別無所求,你今天來這裏看我,已經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意外收穫了!”

    宛瑩心裏一陣惻然,忍不住脱口叫了聲:“冰……”

    這聲稱呼彷彿又把秦冰拉入到久遠的夢境,使得他睡在冰榻上的軀體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兩個人都呆住了。

    在藍宛瑩來説,她似乎已經警覺到自己情緒的變動,一時驚止,內心卻翻起了層層漣漪,這一霎之心神交戰,端的非局外人所萬難瞭解、洞悉。

    秦冰又何嘗不然。他終於支起了瘦骨嶙峋的軀體,身子在此一霎間,抖動得那麼厲害。

    “宛瑩……你……。”

    藍宛瑩上前一步,搭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當真是神仙亦有情,心裏一陣難受,兩行熱淚由不住點點滴滴順着兩腮滑落下來。

    她的一雙攙扶着對方身子的手,亦不自禁地輕輕顫抖,這雙手遂即不自禁地落在了秦冰的掌握中。

    “宛瑩……”秦冰語音悽楚地道:“你真的就要走嗎?”

    藍宛瑩試着想把他握住的手抽回,一來對方握得甚緊,再者,自己兩隻手承擔着對方一身的重量,一旦收回來,對方非跌倒不可,略一猶豫之下,只得讓對方繼續握着。

    “唉!”她輕輕嘆息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

    秦冰苦笑了一下,緩緩收回了那雙緊握着對方的手,藍宛瑩乃得輕輕把他身子平着放下來。

    “我今天來看看你,情知是很不智的!而且……”説到這裏她立時頓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這些也不去説它了,只希望自今日之後,你能把我忘了,好好地珍惜自己,也不枉你我過去相交一場……”

    秦冰搖搖頭道:“我已經完了……倒是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實在不容易……你説得不錯,今天你來看我,對你來説,實在是很不智……更何況又開罪了寒谷的兩個老怪物,憑你如今的道力,自是可以不懼,但到底是一件麻煩的事,你卻要好好作一番防備才是。”

    藍宛瑩苦笑着搖頭道:“這你倒不要為我操心,寒谷二老真要是不知好歹,來西崑崙尋仇,哼哼,我也只好放手與他們一拚了,真要敵不過,我那幾個兄姐也不能看着我吃虧,只是那麼一來,這塊海內三十六洞天福地之一,便只怕要遭受破壞,萬難保存,那倒是一大罪過了。”

    秦冰喟然道:“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想不到事隔百年之後,我又為你帶來了麻煩!”

    説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冷笑一聲道:“寒谷二老也未免欺人太甚,我如今落到了這般田地他們兀自放不過我,與其在這裏坐以待斃,倒不如找上門去,看看他們如何對我發落!”

    藍宛瑩搖搖頭道:“我認為這可是下下之策,你盤算着那兩個老怪物不敢嗎?這麼吧……”微微思索了下,她眉頭微蹙道:“我有個主意,不知道你肯不肯屈就一下,當然,這樣對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秦冰微微怔了一怔,奇怪地向對方注視着。

    藍宛瑩道:“你現在的住處以及本身已經被人知道,往後的日子只怕更為險惡,不如……還是遷地為良吧!”

    秦冰點頭道:“你當我不想嗎?只是我的傷,只適宜在此苟延。”

    藍宛瑩插嘴道:“那倒也不盡然。我倒有個地方,如果你能去那裏,實在強似這裏百倍。”

    秦冰眼睛一亮,這是他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事情,焉能會不答應?只是這件事太離奇了,倒要聽聽是什麼一處所在了。

    藍宛瑩注視着他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位道義之交,提起這個人你當然也認識,你聽過洗星老人這個人吧?”

    秦冰怔了一怔道:“你是説君也平那個怪人。”

    “就是他,”藍宛瑩道,“他為人雖有幾分輕狂,但是卻很重道義,眼前因為南極墜星之事,須要我們七人幫忙,又因為他與我頗為投機,所以如果我有事相托,他一會全力幫忙。”

    秦冰黯然點點頭道:“倒也罷了,只是我這傷勢,須要特殊地方才得療養。”

    “這個我當然知道。”藍宛瑩一笑道:“洗星堡雖然説不是極寒之地,但是你不要忘記了,君也平在那裏開鑿了一道寒泉。”

    “啊!”

    一言驚醒夢中人。

    秦冰立時如夢方醒似的,恍然憶起了究竟。

    “是吧?”藍宛瑩道:“那道地底寒泉,為的是配合君老頭子所練的至陽之功,如今據説他的元陽功力已然練成,那道寒泉卻仍然存在,井在那裏建有一座‘奔雷殿’,據説我輩道家中人,如能居住於彼,日夕身受寒泉洗濯鍛鍊,大有裨益!”

    秦冰聆聽至此,頓時大為興奮。

    他原是對於自己身體之復元,已不存希望,這時聽藍宛瑩提起,一時間信心油然大增,木然凝固的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番喜色。

    “這可是真的?”秦冰的聲音微微顫抖着:“果真這樣,我總算得救了!”

    藍宛瑩輕輕一嘆道:“説來真應該怪我,我始終不知道你竟然會落到如此地步,要不然我早就……好在亡羊補牢,也許現在還不算太晚!”

    秦冰忽然面色又轉得頗為沉重,苦笑了一下道:“君也平這個人怪得很,我與他過去雖然有一面之緣,但是卻談不上什麼交情,以他的為人習慣,雖然有你大力的推薦,只怕也不一定能為他所收容……”

    藍宛瑩一笑道:“那也不妨一試?”一面説,她遂即左右打量了一眼道:“你這裏可有什麼需要隨身攜帶的東西沒有?”

    秦冰輕嘆一聲道:“我以為洗星老人那邊……”

    藍宛瑩道:“這件事你就不必再遲疑了,杜道友還在外面,我意不妨約他一同前往。”

    秦冰點點頭道:“這位杜道友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為了我,害得他幾乎遭劫……我可是罪莫大焉了!”

    藍宛瑩道,“這位道友福星照命,每一次遇難,皆能逢凶化吉,我們已為他詳細推算過,經過眼前這一步劫難之後,便有驚無險了。”

    秦冰原有無限離情別緒,待要向對方吐訴,此去洗星堡原有一段距離,正可好好傾訴一番,如有杜鐵池同行,便不能暢所欲言了,自是遺憾之事,只是轉念一想,藍宛瑩何以要拉着一個局外人走上這麼一趟?莫非杜鐵池與洗星老人二者之間,還有什麼夙緣?或者含有什麼深意?——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多疑。

    藍宛瑩含笑道:“杜道友來了。”

    秦冰再一留神,施展透聽之術,果然隱約聽見一陣細微的絲絲之聲漸行而近,如非運功細心留神傾聽,簡直是聽它不見,而藍宛瑩卻能在未發之先,有所測知,的確別具不同凡響之功力,心中好不折服。

    思索之間,杜鐵池已施展地遁之術,來至室外。

    藍仙子不待他發言遂即笑道:“杜道友請進無妨,我們敬候多時了。”

    一面説時,遂即由手掌心裏飛出一道青濛濛的氣體,向着正面石壁上照射過去。

    敢情藍仙子法力通神,無所不精,即以眼前所發射這道青色氣體而論,乃屬五行遁術中之“石青太乙”之術,端的微妙之極。

    一時之間,只見青光照處,眼前冰室正面石壁,霍地湧現一洞,像是開了一扇門户一般。就在這扇門户乍開的一霎,杜鐵池已駕着一幢白光湧身而入。

    雙方見面之下,杜鐵池頗感驚異地道:“原來仙子也在這裏……這就好了。”

    他心裏一直擔心秦冰的安危,乍見藍仙子在此,不由寬心大放,再者他二人原是昔日愛侶,此番相會,難能可貴,自己顯然來得魯莽了。

    當下轉向秦冰抱拳道:“秦前輩可為那妖道所傷?”

    秦冰感激地道:“還好,只是傷了些元氣而已,道友如何?”

    杜鐵池道:“總算有驚無險,那妖道下落如何?”

    藍宛瑩站在一旁微微含笑道:“秦冰道友壞了他的肉身,我卻傷了他的元神,只是還是讓他跑掉了。”

    杜鐵池搖搖頭輕嘆道:“看來他是命不該絕,只是這麼一來,怕是我們與那兩個老魔頭結怨更深了!”

    藍宛瑩輕輕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面色微愠地道:“人善被人欺,這一次我出手,就是故意給點顏色讓紅木嶺的兩個老怪物瞧瞧,他們如果知趣就安份守己,不再興風作浪,倒也罷了,要是他們因此銜恨,再來尋仇問罪,我倒要看看他們兩個有什麼能耐,膽敢與我們兄妹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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