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爾斯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忙,於是説:“我現在沒空,你隔一會兒再打來。”
莉莉伏在我桌前,“你對男人總是這麼不客氣。”
我笑笑。
倒也不是。
我對有些男人是很客氣的,因為好的男人不多,所以態度才轉變──劣男人是劣馬,保持距離的好。
十一點半卻爾斯打電話來,我對他説:“我要到九龍辦事,今天的午餐取銷。”掛了電話。
莉莉問:“那個是誰?”
“誰是誰?”
“比卻爾斯更好的人。”莉莉説:“所以你推掉卻爾斯。”
“全世界的人都比卻爾斯好。”我説。
“你為什麼不喜歡他?”莉莉問:“他長得高高大大,也頂捨得花錢,收入穩定……項會玩。”
我啞然失笑。是。可是他一日看多少書?
我説:“你覺得他很好?我認為他太誇張、浮躁、淺薄、又喜歡吹牛,充闊,一無是處。”
莉莉説:“我覺得他過得去,如果你不要他,介紹給我。”
我收拾辦公桌上的雜物,但笑不語。
“怎麼,不捨得?”莉莉問。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我説:“也罷,星期一約他吃中飯,你一起來,將來吃了虧別怪我。”
她説:“絕不怪你,吃虧的不一定是我。”莉莉説。
狠。
現在的女孩子就是夠勁夠狠?
我開車回家,順便載莉莉到尖沙咀。
她問:“你到什麼地方去?今天週末。”
我説:“我昨天買了一本小説。看到半夜兩點,今天下午打算把它讀完,然後睡個午覺,到媽媽那裏去吃紅燒雞,替七歲的侄子補習暑期英文。星期日呢,到哥哥公寓去玩,游泳池裏泡泡,不曉得多樂,早點回來睡覺,星期一精神奕奕上班,告訴你,我有一本庚辰本紅樓夢,我非好好的享受,慢慢細嚼。”
“怎麼,你以前沒看過紅樓夢?我倒是看過一次。”
我笑,不出聲。莉莉與鄧爾斯很可能是一對兒。至於我,我實在沒空陪這種男孩子耗,沒一點內涵。
我説:“你到了。”
“週末這樣子渡過,你不悶?”莉莉問。
“沒有男人就是悶?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都像花痴?”我笑,“我覺得我的週末安排得再豐富沒有了。”
“那麼你做一輩子的老站婆?”莉莉問。
“不,”我説:“等我遇到合適的人再説,。”
“再見,祝你好運。”莉莉向我揚揚手。
“好運。”我説。
星期一,莉莉打扮得特別漂亮,我馬上想起答應給她介紹男朋友,打電話到卻爾斯那邊去,他裝模作樣的説:“今天……今天,好,我看看能不能推一推大都會廣告公司的午餐,我隔一會再打給你。”
“好。”我暗笑。
他這種幼稚我已領教多次。以前女孩子喜歡耍這一套:愛慕虛榮,好高騖遠,做作矜持,但現在男人都這樣子。卻爾斯喜歡有點名氣的女孩子,照片登過報紙的,職業高貴,絕不是秘書級人馬。
所以莉莉並沒有什麼機會,只是她不知道,不過有時候男女之間的事是很難説的,也許他們有緣份。
電話響了,是卻爾斯。
我笑咪咪地問:“怎麼?沒有空呀?”以退為進。
“有,有。”他説。
我帶着莉莉一起去,他只看了莉莉一眼。其實莉莉長得很俏,也很活潑。
可是卻爾斯找女朋友,先要問是哪間大學畢業的,浸信會與中文大學的免談,師範學院嫌寒酸,香港大學尚只馬馬虎虎。
第二:看本人能賺多少,最好收入旗鼓相當,如果孃家富足,將來可以幫助女婿的,太理想了。
第三:要年輕貌美,拿得出去見人,跟朋友有得交待。
可是以他這樣的條件,實在追不到什麼好“貨色”,莉莉算是上挑的了,他若再嫌,遲早半天吊,到年紀老大,也就是個孤苦無依的醃髒老人。
所以我好意的點醒卻爾斯:“做人呢,千萬不要要求太高,最主要是安份守己,否則得不到幸福。”
卻爾斯問我:“你呢,你何嘗不是要求高。”
“我?”我笑,“做朋友應該志同道合,我最大的嗜好是看書與聊天,對於的是高,大舞會,扮得花舞蝶似的到處飛,實在沒有興趣,你不是不知道,所以吃午餐我也不想出來,你不用浪費鈔票了。”
即兩期被我這一頓話説得臉色發白。
莉莉在一邊只是笑。
我説下去:“你們一整班朋友都這個樣子,尤其是小陳,個個星期日帶條泳褲、半瓶太陽油站在皇后碼頭揩油搭朋友的遊艇去曬太陽,真沒出息。男人大丈夫,最重要是‘盡其本份而遊於自得之場’。大好的青春,為什麼不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莉莉笑出聲來,“這好像是導師教訓小學生。”
卻爾斯也笑。
他不是壞人,只是個稻草人……
那次午餐之後,卻爾斯沒有再來找我。
我問莉莉:“喂!卻爾斯有沒有約會你?”
她失望的搖搖頭。
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安慰莉莉,“其實卻爾斯不是什麼好人,聽説他今年已向八個女孩子求過婚,其中有電視明星、歌星、大學生、人家的太太……什麼都有,我們為什麼要做其中第九個?是不是?”
莉莉不響。
她説:“我倒覺得卻爾斯很風趣。”
我笑,“真是各適其所,卻爾斯這樣的人居然還有美女青睞。”
莉莉顯然是不以為然。
她説:“他可是嫌我不夠漂亮?”
“不會,你夠漂亮了,你很好。”我説:“別擔心,像卻爾斯那種男孩子,香港多得不得了,中環一區就三十萬個,你喜歡那種人還愁沒機會?”
莉莉這才展開一個笑容,“這樣我又樂觀點。”
我問:“這些日子你跟什麼人來往?”。
“我有個表哥從外國回來,媽媽老叫我與他約會,我們出去過一兩次,那人是個小老頭子,問得要死,又不跟我説話,我對他的態度已經夠冷淡了,誰曉得他對我更差,整個人像是在冰箱裏擱過似的,氣死我,以後再也不跟他出去,拚着做老站婆也不出去!”
我笑。
“卻爾斯這麼好,你還批評他!你沒見過我那陰陽怪氣的表哥呢。”莉莉説。
莉莉今年二十一歲,話特別多,人特別活潑,她與我做同事已經一年多,剛剛進來的時候稱我為“老闆”,我就老老實實地跟她説:“莉莉,你的職位是秘書,我的職位是經理,我們的老闆同是美華企業公司,所以我們是合作人,明白嗎?”
我們相處得很好,平安無事。
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孩子氣特重,像卻爾斯這種男人的真面目,她居然看不清楚。
過很久卻爾斯終於來了電話。
“嗨!”我以一貫愉快的聲線。
“你那女秘書叫什麼名字?”卻爾斯問。
“叫莉莉。”我很樂意作答。
“分機幾號?”他又問。
“四三三。卻爾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嚕嗦你幾句。”
“什麼?”他問。
“卻爾斯。女人都是一樣的,最好是門當户對,丈夫略比妻子強一點。趁早結婚,享受家庭之樂,不要以為你現在年輕,花多眼亂,做只蝴蝶,撲來撲去,彷彿樂趣無窮的樣子,其實苦多過樂,每週末約人約得心疲力倦,每日下班回家是冷冷清清的。結婚有結婚的好處,你想想,卻爾斯。”
他不出聲。
“忠言逆耳。”我嘆口氣,“你去約會莉莉吧,她是個很能幹很可愛的女孩子,月薪也近三千五,家庭清白。”
卻爾斯反問:“你呢,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
“我?”我説:“我?”
“説來聽聽。”卻爾斯説。
“中英文比我好一點,錢賺得比我多一點。比我理智比我鎮靜,比我成熟比我聰明──什麼都勝我一籌。”
“你以為這種人真正有在?”卻爾斯問。
“為什麼不?”我笑着反問:“我根本是個最普通的人,比我略勝一籌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笑。
後來他就約莉莉上街,莉莉興奮得不得了。
卻爾斯並不是壞人,只是老土,喜歡在女人面前誇口。他若真開部金色勞斯萊斯來接我上一百尺長的遊艇,我也就聽他吹牛,偏偏他又只開一部老爺車。若果他有誠意,別説是老爺車,擠公路車我也幹,偏偏他又只想揩油。吃箇中午飯什麼的,我想來想去,犯不看與這種人在一起拋頭露臉的,所以不做這種沒前途的事,想必他也明白,所以退一步找莉莉。
其實莉莉樣樣勝過我百信:年輕、漂亮、夠勁、皮膚油光水滑、繃得緊緊,笑容可掬……誠然,她沒念過大學,她不愛看書,但是這有什麼關係?與卻爾斯真是同類同族人。
現在卻爾斯常與莉莉見面。
有一日,我拿着文件到外頭找莉莉,有事問她。她與一個年輕男人在説話。
莉莉一見我,連忙撇下他迎上來。
那男人一側頭,我呆住了,只見他濃眉大眼,薄薄的嘴唇,筆挺鼻子,一副高傲的樣子,身上是白襯衫,灰色西裝,灰色領帶,一雙薄底黑皮鞋,渾身上下,讓人看着,説不出的舒服。
我心忽然温柔下來,輕輕放低文件夾子。
莉莉跟他説:“你走吧,我都知道了,現在我老闆找我有事,沒空跟你説話。”
我忙説:“莉莉,我沒要緊事,你們談吧。”
可是那男人向我點點頭,轉身就走。他略帶點瘦削,手插在褲袋裏。
我問:“他是誰?”
“誰?他?”莉莉氣鼓鼓的説:“他就是我表哥,那個神經病。”
“什麼?”我驚問:“那就是被你形容為木頭木腦的小老頭子,我不明白!”
“你説他是不是神經病?大清早跑來教訓我。”莉莉氣得不得了。
我説:“別在這裏嚷嚷的,到我房來喝杯茶慢慢説。”
她説:“我媽媽也是的,自己不敢説的話,倒叫外人來教訓我。”
“君子愛人以德,他身為表哥,説你幾句也很應該。”
“你不知道其中因由,他有什麼道理干涉我晚上幾點鍾回家?”莉莉硬是不服氣。
我坐下來,呷一杯茶,心中盤旋着那個人冷峻的嘴角。
我略為遲疑,問莉莉:“你表哥什麼年紀了?在哪裏做事?有沒有女朋友?”
“三十五歲,在港大做高級講師,未婚,沒女友。”莉莉撇撇嘴,“誰跟他做朋友?”
我的心活動起來,“他有什麼嗜好?”
“屁嗜好。整個週末鎖在家中不出去,他屋子很大,政府津貼的。有次我想借他家的客廳開派對,他硬是不肯,你説小器不小器?只有媽媽叫他來吃飯,他才來,媽想我跟他走在一起,你猜他怎麼説?他説:‘莉莉還小。’我媽説:‘也二十一歲多了。’他説:‘不是年齡,而是心智。’氣得我。”
我抿看嘴笑。
“你看他那個樣子,身上永遠長期帶孝,只得三個顏色:黑、白、灰,一年四季,單看他的服飾就悶死人。”
是莉莉不懂欣賞。
“你怎麼了?”莉莉問:“你不是覺得他有可取之處吧?”她透着詫異。
我嘆口氣,攤開文件,我説:“你看看這一份電訊的來龍去脈,我根本莫名所以然。”
“你最近是有點不集中。”莉莉説:“我來替你尋一尋。”
我説:“老姑婆,沒法度。”
人家未必喜歡我。我想。
這麼個理想的人物,找什麼名門閒季找不到?我又嘆口氣。我這個人很少自作多倩,叫我看得上眼的男人送真不多,所以我一向規規矩矩,沒有煩惱,現在倒叫莉莉的表哥引起心中一陣陣漣漪──真文藝起來了。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
“愛克斯廣告公司。”莉莉頭也不抬。
我既好氣又好笑,“不是,你表哥。”
莉莉問:“你為什麼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悦愷,姓談,談悦愷,名字都比別人怪一點。”
我點點頭。
那日下班,忽然寂寞下來。
一向我都不覺得寂寞,一向我認為孤獨不等於寂寞,但是現在我很想身邊有個人陪着──當然是情投意合的人,不是張三李四。
我看看某几上的電話。電話鈴多久沒響了?不如擠掉它,一個月省下三十餘元。
我呆呆的翻開紅樓夢,呆呆的又合上。
我不同莉莉,可以公開的承認喜歡一個人,問他要約會,我今年三十一歲,莉莉只有二十一歲,有很多事是她可以做而我不可以做的。
我又嘆口氣。
這是我最煩躁的一個週末。
星期一我來不及的去上班,希望工作可以鎮靜我的心情。
莉莉九點過五分到寫字間。
她放下手袋就跟我説:“怪事。”
我淡淡的問,“卻爾斯向你求婚了?”
“不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才不嫁他,玩管玩,嫁人要嫁牢靠的,像他那種人,賺五千老想花一萬,嫁了他豈不苦一輩子?唉呀,真是一隻空殼子,真被你説對了──那日我上他公寓去,你猜他送我什麼禮物?什麼狗屎垃圾的一隻新加坡蘭花鍍金別針──他當我什麼,真氣死人。”
我微笑,“那你還見他不見?”
“見,自然見,大家玩嘛,怕什麼?”莉莉仰仰頭。
我點點頭。我早説過,卻爾斯連莉莉還追不到,他如果不加把誠意加把心機,就只好永遠吊兒郎當在中環晃,到老了就曉得苦。
“你想他送什麼?”我問莉莉。
“他送得起什麼?”莉莉扁扁嘴,“最好是鮮花糖果,開心好看,他呀?也不出去打聽打聽,K金的手鍊子都一千元一條了,充什麼大頭完。”
我笑,要的,物價飛漲,男人很難做,現在略白一點,沒有疤的一卡拉鑽石都得三萬多。”
“沒有這三萬多結什麼鬼婚?”莉莉説。
我很好笑,我説:“卻爾斯大概很久沒上街,根本不知行情。”
我們相對大笑。
“噯,我差點忘了説怪事了。”莉莉想起來。
“説吧。”
“我那表哥週末忽然來我們家。”她説。
“怎麼?”我的心跳。
“他向我打聽你的事。”
我的心劇跳。
“我跟談悦愷説:你不用想了,人家會睬你──”
“唉呀,”我叫出來,“你怎麼可以這麼説?”
“為什麼不?”莉莉朝我瞪眼,“他哪一個字號的人物?想追求你?”
“為什麼不能?”我漲紅了臉,“你還説了我什麼壞話?”
“壞話?我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説你眼角不知有多高,所以找不到男朋友。又説你能幹,一個女孩子家月新近萬,自己支撐一間屋子。嘿,還要怎麼樣?”
我急得發慌:“那麼後來怎麼樣?”
“後來?後來他堅持要你的電話號碼──”
“你有沒有給他?有沒有?”
“有,公司裏的。”
“那就好。”我籲出一口氣。
“咦,你不會是對他有興趣吧?”莉莉的表情怪怪的,“那種人。”
我笑笑。我的心事,怎麼能告訴她知道。如果她不瞭解她的表哥,她也不會了解我。
我攤開公文,開始工作。
我心中有七分歡喜。到底談悦愷也注意到我了。
由此可知我們之間有那麼一點默默契,我不致於是自作多情。
莉莉冒失的敲門:“對不起,我曾經跟談悦愷説:你也打聽過他。”
“是嗎?!”我又驚又喜。
莉莉馬上看出瞄頭來,“你──”她指看我。
我仍然是笑。
我坐端正了,一心一息等電話響。
莉莉端張椅子坐着對我説:“他是獨子,這次回來,倒是找到份好職業,他有五年教書經驗。這人膽子小,離不了學校,連她母親都這麼説他,自三歲念幼兒班起,到二十五歲拿博士,畢業又讀研究院,現在又進大學教書,真是的。”
我很專心地聽着。
“他沒有啥嗜好──看書算不算嗜好?”莉莉問。
“當然是。”
“那麼他有個娘娘腔的嗜好,他喜歡看紅樓夢。”莉莉説。
我點點頭。
“他還喜歡做蛋糕。你相不相信?那麼一個大男人,還喜歡做蛋糕。”
我温柔的問:“做得好不好?”
“好極了。”莉莉説:“我不能違背良心,他確實做得好。”
“還有呢?”我問。
莉莉想一想:“種盆栽。”
“他那麼多嗜好,你還説沒有?”我問。
“這些算什麼嗜好?”莉莉不以為然。
“那麼上的是高、到遊艇玩、追求女孩子算嗜好?”我反問:“難怪你時常有約會。”
“嘿,你倒是頂欣賞談悦愷!我恨他那副當女人是死人的態度。”莉莉不屑的説:“我也當他是死人。”
“出去覆信吧。”我説:“好幾封信等着你覆呢。”
“唉,結婚是很難的,”莉莉忽然有感慨!“找個情投意合的人談何容易!”
我仍然是微笑。
電話鈴響了。我接過。
“找林小姐。”那邊是年輕男人的聲音。
我有第六感覺,這人一定是他。
“我是。談先生嗎?”我直問。
他意外的説:“是。你怎麼猜得到。”
我不響。
“我正是談悦愷。我想約會你,林小姐,請你賞面。我沒有大汽車,沒有遊艇,我是個窮教書,啥也沒有,但我有誠意。”
我答道:“你表妹還批評你不會説話呢。”
“我與一個小孩子沒什麼好説的。”他説。
“好得很,約我什麼時候?”
“星期三?”
“好。”
“中午?”
“好。”
“大會堂。”
“好。”
“真爽快。”
“星期三見。”我説。
放下電話,我擱了三十年的心事也跟着放下。我很清楚,談悦愷是我在尋找的那個人。我等了他這麼多年了,芸芸眾生當中,我終於遇見了他。
莉莉説:“你答應他的約會!”她瞪目。
我點頭,靠在椅背上,籲出一口氣。
“我真不能相信,這麼乏味的一個人,居然獲得你的青睞,我怎會相信!比起談悦愷,卻爾斯到底還活絡點。”她吐吐舌頭。“你真是一個怪人。這些年來,我幫你推掉的約會不知有凡幾,沒有一個男人能夠令你誠心誠意的赴約,沒想到我表哥──唉,真怪。”
我忍不住又笑起來,是一種極度滿足的笑,在我記憶中,我還未曾這樣子笑過,就差沒手舞足蹈。
我在期待星期三。我像是認識他已經三十年,這三十年來我在拼七巧板,他是我少了的那一塊,現在剛剛好可以拼成一張十全十美的圖畫。
星期三我們真可以暢所欲言的談話。哈!
莉莉過一會兒又進來説:“喂,好消息。”
“什麼事?”我笑,“任何事對你來説都是好消息。”
“卻爾斯請我到嘉蒂斯晚飯。這表示他開始重視我。”
“重視你又怎麼樣呢?”我問。
“説不定有意外的發展。”莉莉説。
“你才把他批評得一文不值。”我取笑她。
“我恨只是根他沒誠意,專門在風和日麗的時間出現,風大雨大的時候他卻躲得影子都沒有。”
“祝你幸運。”我説。
“做人真需要運氣。”她説。
卻爾斯在嘉蒂斯約她見面,原來是向她求婚,獻上一隻鑽戒。
我笑,“老小子,真不容易,下了決心了。”
莉莉説:“這石頭是不是黃了一點?”
我笑:“再黃一點倒好,索性可以充白燕鑽。”
莉莉笑,“死相!”
我説真心話;“也不容易了。”
“是呀,將來我遇到更好的,這戒子可不會還給他。”莉莉説。
“你們打算訂婚?”
“訂婚也蠻好玩的。”她很滿意地看着那顆鑽石,“現在他每日來接我上下班。”
“那豈不是好?”我説。
卻爾斯與我通電話,我恭喜地。他酸溜溜的:“你也恭喜呀,莉莉説你與她的表哥很合得來。”
“的確是。”我承認,“我一向喜歡科學家。”
他不響。
“莉莉是個好女孩。”我説。
“如果我買得起更大的鑽戒,我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女孩子。”他説。
我回敬:“如果她是個更好的女孩子,她也不會接受你那隻戒子。卻爾斯,可以了,多大的廟裝多大的佛,可以啦。”我説:“我們是朋友,才勸奉你幾句。”
他掛了電訂。
我與談悦愷出去過數次,大都是聽音樂與在朋友家談天。我們都覺得佳期近矣。他並沒有送鑽戒給我,我們只選購一對最普通的白金指環。
他是一個靜默的科學家,平日瑣事一概不理,都交了給我,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清逸的人,我衷心的佩服他。
我們差不多與莉莉同時結婚。莉莉為了房子大小,地段高低與卻爾斯爭執很久?而我,我簡單的挽起箱子,搬進倪愷的宿舍房子,自己的公寓交給銀行租出去。悦愷連傢俱都沒有添一樣。
而莉莉日日與我嚕嗦.投訴北歐沙發不牢靠,糊牆紙的裝修公司欺騙他們等等。我聽了都一笑置之。我與悦愷之間並沒有如此複雜。
有時下班回到家,吃完飯,我照樣在牀上看兒童樂園,看到有趣的故事,遞給悦愷過目,他會笑笑,遞還給我,這就是我的婚姻生活。
各人的要求不一樣,我找到了我所要的,莉莉也找到了她所要的,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