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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

    ——    選自亦舒短篇小説選《金環蝕》

    兩年前今日,她離開我。

    一定要走嗎,我問。

    一定。她説。

    那日秋陽高爽,投下温暖淡淡的影子,實在不似一個離別的日子。

    於是她與父母移民到温哥華。

    我跟著她的飛機去,請了假,陪足她一個月。

    初到貴境,情況十分亂,他們一家開頭住親戚處,不到三日,兩家起爭執,來不及忙不迭找房子,説來也好笑,我幫了不大不上的忙,因有老同學在彼邦做地產,很快找。─搬家最費神,何況是由一個城市搬到一萬公里外的另一個城市。

    同別家吵完,自家又分開兩幫人,吵起來,這次是她母親同她嫂子有意見。

    她很是煩惱。她本來對移民後的生活有非常大的憧憬,現在觀點有些改變。

    我並沒有乘人之危,反而安慰她説,安頓下來就會好的。

    我沒有看到她安頓下來就走了。

    在飛機場話別,變成她送我,真是高招。

    我有點迷茫,一時間分不清誰離開了誰。

    温哥華氣温不算低,但也滿園黃金色楓葉,人們已披上大衣,特別有離別情緒。

    在這種地方談戀愛真是無瑕可擊,帶兩罐啤酒,到公園的圖騰柱坐下,便可享受一個下午。

    可惜她沒有留住我!當然,我也沒有留住她。

    這其實是愛得不夠,但當其時,雙方都沒有承認。

    蔡瀾説的,戀人倘若不能在一起,一切都是愛得不夠,不必找別的籍口。

    但我仍然愛上温哥華,認為那是最美麗的城市。不是因為曾在彼處逗留過一個月,而是因為某一個人。

    我回來,她留下。

    匆匆兩年。

    升了級,加了薪水,在無數單身酒吧留戀過,才後悔與她惜別。

    許多人説衣不如新,人不如舊,現在才曉得是真的。

    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建立一個關係卻不容易,月色下音樂中,找美麗的異性共舞不算難事,不過生病時午夜夢迴哪裏去找噓寒問暖的人。

    這兩年中,病過一次,喝醉了淋雨,沒脱衣服倒在地板上死睡,染上氣管炎,發高燒,那種滋味真不要去説它了。

    沒病死,但差些餓死。

    外頭買回來的東西,通通不想吃,自己又不會弄。

    不禁苦苦想起那時她在身邊,常在星期日下午為我弄吃的,日間是水餃之類,晚上往往做海鮮,好手勢,害得我不想出去同豬朋狗友夥。

    她是手段高明的女孩。

    不然為什麼,至今尚把她之小照以銀相架裝起,放在案頭。

    久而久之,它成為擺設,永遠不想拿走。

    從前,我是不喝酒的。

    連抽一枝香煙都引得她大發嬌嗔,有人管到底是幸福的,現在太自由了,自由得寂寞,寂寞得傷心。

    我們開頭還通信,是我先停止覆信,覺得沒意思,十張紙也比不上頰上一個輕吻,白浪費時間。

    但照片仍在案頭,銀架子變了色,有空抹亮,不知為了什麼,為了誰。

    幾百個日子,她應當早已渡過難關,建立新的社交關係。以她的魅力,不是難事。

    她並不是絕色女,皮膚是好的,白皙,稍微難為情,便會泛起血色,粉紅粉紅,可愛得很。身裁倒是一流,高挑纖細,穿什麼都好看。

    平常不大化妝,略為妝扮,分外明豔。

    出色的唐人女即使在温哥華也還不是太多,她愁什麼出路呢,那邊生活又比較悠閒,大把時間培養感情。

    我們這一頭情況差得遠,每一刻空閒都用來賺錢,最近我連週末都利用上,接了圖則做,早七點半起牀,做到晚上七點,熱水洗把瞼,吃簡單的晚餐,看完新聞,已經瞌睡。

    也不光為錢,時間總要過去,與其漫無目的滿城遊蕩,不如用來賺錢。

    不過真是疲倦,月大做三十一日,月小做三十日,完全沒有休息。

    這時連吸煙也上了癮。

    像我這樣的怪人,還挑剔別人呢。

    每當誰要介紹女孩給我,並無興奮之色。

    彷佛次貨對次貨似的,他們總要把失意人同失意人拉在一起,像“安琪最近也丟了伴,不如介紹給他”或是“瑪麗人很好,不過是寡婦”等等。

    非要咱們淚眼對淚眼不可。

    心領了。

    兩年後,同樣的秋日早晨,亞熱帶的城市也沾了涼意,起牀後做了濃茶,扭開無線電,坐在露台上抽煙,預備稍後開始工作。

    電話鈴響了。

    週末習慣不接聽任何電話,這是私人時間,不容騷擾,要約會的話,下週請早。

    不知恁地,今次居然去取過話筒。

    有位小姐叫我説話。

    我説:“我就是。”

    那邊笑,報上名字。

    我呆住了,她!但到底行走江湖日子已久,功夫頗為老到,略為一怔,立刻恢復原狀。

    “你在哪兒?”

    “酒店。”

    “回來渡假?”

    “找房子。”

    “不走了?”大吃一驚。

    “看看情形如何。”

    “不怎麼好。”

    “不是説已克服經濟衰退?”

    我但笑不語。

    “出來吃杯茶如何?”她問。

    我看著案頭的一大堆功夫,一出去就交不了貨,非得熬夜趕上不可,我最不能熬夜,人像殭屍,不能做事。

    於是説:“我這邊有親友在,一時走不開,”又覺太冷淡,“你把號碼留給我如何?”

    她也沒分辯,説了號碼,掛電話。

    我把熄掉的煙再燃起。不必害怕,仍是老朋友嘛,回來通個消息也是對的,不必怕她以為餘情未了。

    説罷又納罕起來,才兩年,怎麼匆匆忙忙竟回來了?

    生活不愉快?説明是回來定居,不是旅遊購物。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巴不得叫她出來,問個一清二楚。

    這時思潮起伏,説怎麼都無法專心工作。

    是不該在週末聽電話,不應破例,一聽聽出事來。

    索性放下一切,推開圖則,換上衣服,撥電話到她酒店去。

    電話不住的響,她出去了。

    又輪到我留下字。

    躺在沙發上假寐,一邊考慮要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她。

    先把銀相架收起來,免她誤會。

    小心的把照片自架子抽出,夾入一般照片簿。

    相架空了,順手收入抽屜。

    為什麼獨怕她看到?有不少女客來過這裏,都見過這幀照片,但給事主看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他人會認為我長情浪漫,但她會氣焰頓生,認為我失去她會一生懷念。

    何必呢,我過得很好。

    一直等到傍晚,電話才再度響起來。

    我搶過去聽。

    “親友都走了?”她笑。

    “是,”我説:“你可有空?”

    “約了人晚上八點晚飯。”

    “剛夠時間同我吃杯茶。”

    “在大堂的咖啡室等,”她補一句,“對,提醒你,我胖多了。”

    我温和的説:“再胖也能把你認出來。”

    掛線後把面孔埋在手中,這一切一切還不是流露了真清,諸多掩飾有什麼用。

    駕車到達約好的地方,一眼就看見她。

    並沒有變樣子!仍然非常嬌俏,一直吸引我的,不是她的外型,而是內涵。無論在多沮喪的時候,她都能引我發笑。

    除了一次,兩年前那次,當她説要離開我。

    我與她緊緊握手。

    她説:“今夜約好小張阿玉以及老蔣他們。都帶太太來呢。”

    沒有叫我,可見都明白我的事,知道我尚未忘情。

    不過今夜她見到我這班損友,他們一定來不及七嘴八舌訴別後之事,尷尬極了。

    “為什麼回來?”我立刻間。

    “悶死了。”極乾脆。

    “你可以讀書。”

    “讀書比什麼都悶,唏,別提了。”

    她居然也點著一枝煙,我瞪大眼。

    “我還喝酒呢,悶極時間無法排解只得喝將起來,難怪那邊有那麼多酗酒主婦。”她笑。

    精神倒不壞,人是成熟多了,表情經過過濾,並沒有放盡。

    開頭是這樣的,以後熟了,就會有劇本以外的對白。

    “你好嗎?”她問。

    我點點頭。

    “有沒有把握機會發點財?”

    “沒有才幹,有機會也是枉然。”

    “怎麼客氣起來?”

    我陪笑,不知恁地,太久沒有同知心人説話,忘記坦誠的藝術,盡説些陳腔濫調,留太多的餘地。

    剎時間重逢,毫無準備,不知如何推心置腹。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只是笑,倒不像失意的樣子。

    “他們説你不大出來。”

    “是,工作比較忙,好久沒在一起吹牛喝酒。”

    這時有個女慵模樣的人打橫抱著一個包裏過來。

    她站起來接過那個包裏。

    包裏忽然蠕動起來,我嚇一跳,才發覺那是個嬰兒。

    嬰兒!

    我從沒與一個小人兒那麼接近過,俯視他,他剛好睜大眼睛,打個呵欠。在這之前,我也未曾想過嬰兒得打呵欠,視作奇觀。

    “我的孩子。”她説。

    我震驚。

    孩子,她的孩子,孩子都生下了。

    “怎麼樣,可愛吧?”

    我看著那小小的人兒,一頭絲般儂發.紅紅的面孔,才一個西柚那麼大,我什麼話都説不出來。

    “你給了婚?”傻里傻氣的問。

    她點點頭。

    “我一點都不知道。”

    “沒有張揚。”

    結了婚怎麼又回來,感情不佳?我思路已亂。

    “你説多麻煩,抱著嬰兒找房子,苦煞。”

    從頭到尾她沒有提到那位先生,是分開了,還是不願提?我定下神來,不必追究,總而言之,朋友能做什麼,就為她做什麼。

    那女傭一直站旁邊,什麼體已話都沒機會説。

    “後天我請你吃飯如何?”她説。

    “好。”

    “定了地方再通知你。”

    “好。”

    “今天麻煩你付賬。”

    她仍然笑,真是個堅強的女子。

    視創傷為無物。

    歸去途中我腳步有點踉蹌,實在受了點刺激。

    回來是回來了,帶著嬰兒,不再是自由身。

    難為我還一心一意打算再續兩年前擱下的故事。

    總還是覺得她好!我揮揮頭皮,怎麼會這樣。幾乎識盡了這個環頭的標緻女,還是覺得她最值得留戀。

    那孩子……

    以前同她分手是因為愛得不夠,今次呢?

    看來桌子上這堆工作肯定不能如期交出,要脱期了。

    吸足一夜的煙,喉嚨焦燥,嘴巴一陣味,自己都討厭,老清早胃口不開,光喝一杯茶,怕長脂肪,連糖都不敢放,婆媽。

    這個老毛病害死我。

    記得她會笑我不夠瀟酒,事事要想好幾日,待我思想攪通之後,人家早已捷足先登,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稱這為老實。

    事實證明她是正確的。

    在學校裏她多人追求,與我走,是機緣巧合,那年我二十歲,走運。

    八點這圖書館開門,天全黑了才離開,是苦學生的習慣。

    在小巷盡頭,慘綠的路燈下,春到她被兩個阿飛調笑。

    他們騎在電腳車上,她步行,書包已初在地,但仍忍住哭,維持鎮靜。

    那一剎那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我大聲叫嚷,衝過去,揮舞著手中的球拍,喝止他們。

    喉嚨不知恁地響亮異常,幾乎叫醒全條路上的行人,前來救援的有其他同學、講師,以及警察。

    我極之憤怒,堅持要把兩個阿飛拉到警察局去受警告。

    那兩個阿飛也並不是老手,臉都青了,甩不了身,我如瘋狗一股罵了他們。

    到那個時候,是人都知道我愛她,靜默地在一角愛了她許久了。

    我連她也狠狠責備,問她何故穿暴露短裙。

    那日她打完球,沒來得及換衣服。

    自那天開始,她開始約會我,有意無意,幹什麼都拉我一份。

    同學們本來對我沒有太大的興趣,愛屋及烏,故此大學最後一年,過得很熱鬧豐盛。

    我們家住老房子裏,幽暗的木樓梯,烏黑的天井,都被她視為浪漫的美麗的,在千金小姐眼中,窮些好玩,而事實並不是那樣的。

    她家裏很反對。

    反對得很含蓄。

    嘴裏並無説出來,態度也還客氣,但總不接受我。同時寡母也認為她太活潑天真,不合我們家要求。她希望得到一個懂事的老實的肯吃苦的媳婦,我沒來得及告訴她,現在都找不到這樣的女孩子了,她已經罹病。

    就是那一陣子,急痛攻心,連她的好意與關懷都抗拒,使她灰心。

    我如一隻受傷的野獸,守住母親,不肯離開,她病了三個月,用盡我們的節蓄,終於逝世。

    待我辦妥慈母身後事,措乾眼淚,打算重祈做人的時候,她已與我疏遠。

    她們家決定移民。

    我不是不知道她父母用這破釜沉舟的一招來隔斷我們,其實是不必要的!她已發覺我們兩人出身背景的距離太大,不能長期交往。

    在學校是不一樣的,課本使人人平等,出來社會,略有差距,便如鴻溝。

    她決定離開我,結束這一段初戀。

    這一切都在一年內發生:母親去世及她離開,我悲苦得麻木,反而露出不應有的平靜倔強。

    這種事也是很平常的吧,老人總要撒手離去,女友總會變心,世界上每分鐘都發生若干宗,但當事人身受,只覺宇宙萬物都變色,生命不再有意義。

    不過,還是送她到温哥華。

    沿途她父母對我冷若冰霜,我都忍耐下來。

    她的嫂子曾由衷的對我説:“你的涵養功夫一流。”

    人看我不起,有什麼關係,至要緊是我春得起自己。

    自問沒有非份之想,行規步矩,待告別時,連她父母都略為軟化,待我友善得多。

    回程中,飛機侍應問我要什麼喝,要了威士忌加冰。

    喝得酩酊大醉,十餘小時行程倒是一眨眼過去,醒時飄飄然,大事化小,樂陶陶,自此染上酒癖。

    什麼都放在心底,這是出身問題,經寡母一手帶大的獨子很難有開朗的性格。

    來往的書信中我儘量輕鬆,半年後,不高興再寫下去,決定忠於自己,同她説工作太忙,沒空寫信。

    最後的消息是她進了西門富利沙大學念碩士。

    很明顯,不久她就結了婚。

    真快,孩子都生下了。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餐館主人、學生、親戚?

    匆匆幾個月,就決定嫁過去,並得到家人允許,是什麼緣故?

    這使我失眠。

    現在大家的想法都不同了吧,大家都長大了,都不是驕傲的小孔雀,都背著污點的包袱,都有一兩段不甚風光的歷史。

    只是她仍是她,只要我仍重視她,一切都沒有關係。

    只要做得到,我都肯為她做。

    母親已經不在,同誰在一起,都不必過她這關,這是一個大安慰。

    主要是我自己。

    我等她來約我晚飯。

    電話終於來了。

    約在一家著名的法國菜館,十分昂貴的消費場所,但聽説氣氛上佳。

    那夜我穿戴整齊,預備與她好好談一個晚上,她有什麼委屈,儘管對我説。

    到了那裏,我呆住。

    我比任何人都早到,但領班把我領到一張大長桌前,起碼可以坐十二個人。

    我以為他弄錯了,把訂位姓名重申,領班微笑,沒有錯,他説,就是這一張台子。

    我如丈八金剛,摸不看頭腦,怎麼攪的,明明應該是兩個人,幹麼請那麼多陪客?

    接著客人陸續到來,都是一班老同學,我暗歎不妙,事情與我想像中有些出入。

    小王坐在我身邊.“我早曉得你會來的,到底是老朋友嘛,小蔣他們説你不會出現,我同他打賭,贏了一百。”

    小蔣説對了,早知有這麼多人,我不會來。

    近年來非常怕熱鬧,應酬可免則免,今日如墮下陷阱,我發呆。

    “她情況不錯,”小王邊喝苦艾酒邊説:“如今回來發展,更可大展鴻圖。”

    “什麼,”我忍不住,“情況不錯,一個女人拖看孩子回來,還説不錯?”

    小王瞪大雙眼,“你多久沒出來了?他們是一家三口一起回來的,你攪什麼?”

    一家三口,我耳邊嗡一聲響。

    “她夫家是那邊數一數二的糧食代理商,家居如皇官一般,在本市的分行也僱有百多人,你難道沒聽説過運通泰?發薪水往銀行提款超過五十萬。”

    我胸口如中一記悶拳。

    完全誤會了,我以為她是失意返來。

    真是一廂情願。

    小王譏笑我,“怎麼,有人告訴你她清形不佳?那個人真幽默,你想想今晚在這裏自由叫菜,要多少錢給賬,老兄,是你我一個月的薪水哩。”

    我悶聲不響,心中一片茫然。

    “她丈夫很疼她,她一聲回來,立刻遵命,孩子才滿月也帶著一起來——”

    小王説到這裏,男女主人已經駕到。

    她丈夫高大威武,難談不上英俊,但很有男子氣概。

    她刻意打扮過,一件黑色小禮服,簡單高貴,只戴一付大型墜珠鑽石耳環,襯得面孔如滿月般,豔光四射。

    這日是她回請老朋友。

    我訕笑自己。

    想到什麼地方去,真的想瘋了,一聽到她聲音!就往歪路去想,一口咬定她有什麼不妥才會回來,而我如果要扮演打救落難公主的武士角色,已是時候。

    事實完全不是這樣的。

    人家是衣錦還鄉。

    我笑起來,舉杯向他們夫婦致敬,一飲而盡。

    老友們情緒非常高漲,盡情吃喝。

    她的丈夫雖然不認識我們這班人,但很尊重妻子的朋友,一直微笑,招呼周到,勝我之狷介拘謹多多。

    把我拉出來與眾人吃這頓飯,可見我在她心中,並沒有什麼特殊地位了。

    我灌了一杯又一杯,對自己酒量很有信心,不會做倒地葫蘆。

    小王推我一下,低聲説:“怎麼樣,謠言不攻自破了吧。”

    我點一點頭。

    他説:“有些人一生好命。”

    我又點點頭。

    小蔣在另一邊也説:“她説極希望你來吃這一頓飯,我叫她自己打電話請你。”

    我説:“我不是不大方的人。”

    “我們都説你難得,那時那麼愛她,隨時為她捨命,分手後沒有一句惡言。”

    不知她丈夫加不知在座有這麼一個人。

    吃完飯大家輪流與主人握手道別,我這個失敗者也趨前去説了好些歌功頌德的話,然後話別。

    甫上街車,眼淚就落下來。

    並不是很傷心,但再不想繼續壓抑,於是號淘起來。

    我這個傻子,這個笨人,忽然説不出的憐惜自己,回到家,抽噎一會兒,便倒在牀上睡熟。

    第二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把她的小照放回鏡框,仍然放案頭上。

    看來註定要懷念她一輩子。

    電話來了,是她殷殷問好。

    菜還可以嗎,他們已經找到房子,在木球場對面,一千平方米麪積,有空來坐,有沒有女朋友,同你介紹如何?

    我支支吾吾。

    心中有許多話,都沒説出來,天氣更涼了,我繼續懷念她,也許到永遠。

    我是不會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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