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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下着豪大雨的夜晚,那是米契爾第一次見到喬翎,當時的她全身濕透了,孤伶伶的像縷遊魂,獨自徘徊在暗夜街頭。

    原本,喬翎有着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在她十二歲時,由於父親經商的關係舉家遷居美國。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母親則是典型的家庭主婦,在家相夫教子,夫婦倆對獨生愛女付出全心的疼愛。

    一雙疼愛自己的父母,算得上富裕的家境,在校成績亦相當優異。在周遭同學眼中,喬翎儼然是個幸福的小公主。

    沐浴在幸福裏的喬翎從來沒有想過,一則天外飛來的噩耗會無情的剝奪走她的一切。

    父親經商失敗,龐大的債務迫使他走上絕路,從二十五層樓高的建築物凌空而降,當場死亡。聞訊趕至的母親也因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鉅變,冷不防奪過在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腰間的配槍,當場飲彈自盡。

    一夕之間,喬翎從人人稱羨的小公主,淪落為無父無母的孤雛。

    料理完父母的後事,喬翎沒有回學校去,原本,她即將在今年秋天進大學就讀,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她像條遊魂,飄蕩在雨濛濛伸手不見五指的街頭。

    她渾渾噩噩的走在大雨裏,突然,一股粗暴的蠻力撲上了她,使命將她往暗巷裏拖去。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危險逼近,出於本能,她使盡全身的氣力掙扎、抵抗。

    此時的米契爾剛巧坐車經過,他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

    “總裁,那女孩……”眼見那名蔻年華的少女即將慘遭不測,前座的司機看得相當不忍,“是否讓我下去幫忙?”“不需要。”米契爾冷冷的回應。

    “啊?”司機一怔。原以為總裁之所以要求自己把車停在路邊,準是有意上前搭救,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司機當然不會明白,米契爾之所以要求他停車,為的不過是要觀察,看那女人身上是否具備他所要求的特質。

    如果她無法通過這層考驗,那麼對他而言,她便是個毫無利用價值的人。一個對他沒有任何用處的人,是不值得他花費半點心思的,尤其對象還是他深惡痛絕的“女人”。

    礙於米契爾的命令,司機只能如坐針氈,眼睜睜看着喬翎即將慘遭不測。

    所幸,在她抵死不從極力反抗下,一記強力的手肘撞擊,又狠狠踹了歹徒的命根子一腳後,喬翎總算擺脱了歹徒的糾纏。

    她沒命的往前跑,跑到兩腿再也使不上半點力氣,終於,身子骨一軟,整個人昏倒在大雨的街頭。

    直到見她倒下,一直讓司機驅車尾隨在後頭的米契爾終於下令,叫司機下去把倒在雨中的喬翎抱上車,而後離開現場。

    ***

    當喬翎還在昏迷不醒時,米契爾已經讓人查出她所有的生平,此時,一疊關於喬翎的資料正擺在他的桌上。

    資料中除了提及喬翎近日來所遭逢的鉅變外,亦詳述記載了她十九年來的點點滴滴,以及她原本即將在今年進入柏克萊就讀的計劃。

    看來除了堅忍不屈的性格外,她同時也擁有不錯的頭腦,十分符合自己所要求的條件。米契爾暗忖。

    “米契爾,你找人調查那女人有什麼用意?”連恩想不透,對女人一向沒有好感的好友為何會出手救回那名女子,還找人調查她。

    米契爾不疾不徐托出自己的計劃,“老頭的遺囑你還記得嗎?”指的是自己的父親。

    “當然記得。”連恩説道,好友當時甚至還為了那條但書,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問題是跟她有什麼——”猛地他精光一閃,“米契爾,難道你……”

    “她將會完成老頭的遺囑。”

    “什麼?!”儘管是意料中的答案,親耳聽好友證實,仍是讓連恩震驚不已,“米契爾,這太荒謬了。”

    “是嗎?”他對好友的反應不以為意。

    連恩實在難以相信,更何況那昏迷的女人……不!對方根本就只能算是個大女孩,他訝異好友居然會挑上她。

    “那女孩不會答應的。”直覺告訴連恩,喬翎是個相當有骨氣的女子。

    “她會的。”米契爾有把握。單單是她所揹負的鉅債,便由不得她拒絕。

    “看來你都盤算好了。”連恩知道,這事算是定案了。

    “當然。”對於自己的決定,他一向勇往直前。

    撇開所有的疑慮不談,連恩不得不承認,“你的眼光相當精準,那女孩長得很漂亮。”是個精緻的東方娃娃。

    只不過,容貌卻不在米契爾的考量範圍內,“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腸越是毒辣。”羅拉就是最好的例子。

    連恩沒有答腔,他只是默默在心裏祈禱,好友能有走出陰霾的一天。

    ***

    近來,連恩頻頻走訪市立醫院,終於引起傳播媒體的注意。在一些不屈不撓的媒體記者苦心追查下,終於挖出一則驚動美國各大報,甚至足以撼動全世界經濟體系的驚人消息。

    全美十大財團之一的布朗特財團總裁,同時也是名列世界百大富豪之一的米契爾.布朗特,日前中槍被送往醫院急救,目前人正在市立醫院療養中的消息一經披露,舉國譁然。

    不出半天的時間,整間市立醫院已被世界各地湧入的媒體團團包圍,周邊的道路擠得水泄不通,連帶也使得下班準備趕回醫院的喬翎,陷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平日只需花個三、四十分鐘的車程,這會都開了快一個小時的時間,卻連一半的距離都還到不了。窮極無聊的喬翎因而搖下車窗,和同樣陷在車陣中的鄰車駕駛攀談。

    喬翎原以為是前邊道路發生重大交通事故,經由與鄰車女駕駛的攀談中才得知,道路之所以嚴重癱瘓乃是因為媒體披露某知名商業鉅子受重傷,人正在市立醫院療養的緣故。

    當下,喬翎像是被人在腦袋裏冷不防投下枚炸彈,轟的一聲,炸得她腦袋瓜子嗡嗡作響。直覺告訴她,對方口中説的某商業鉅子必是米契爾無疑。

    接下來的時間,她再也聽不進任何的言語,整個思緒陷入空前的低迷。

    關於米契爾尊貴的身份,喬翎雖然心裏早已有譜,卻沒料到……車陣中擠滿了各大媒體的轉播車,在在都提醒着她,米契爾的尊貴已遠遠超過她的預期。

    這下子,埋藏在喬翎內心深處那微乎其微的希冀,終於被完完全全打壓,她知道,該是徹底死心的時候了。

    放棄前往醫院的打算,麻木的打了方向燈,她將車掉頭,遠離那一方壅塞。

    駕駛座上,喬翎的視線因水霧而逐漸模糊,淡淡的鹹味交織在侷限的空間裏,泛着些許不為人知的酸楚。

    ***

    病房裏,連恩正極力説服米契爾儘快遷離醫院,偏偏他固執得像頭牛似的,硬是不為所動。

    “難道你要等到媒體突破重圍,闖到你面前來才肯離開?”連恩對他的頑固有些動氣。

    “多派些人手過來,別讓媒體闖進來,並且謝絕一切訪客。”在喬翎出現以前,他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你説得倒輕鬆,要知道你的身份非比尋常,隨便一張照片都可能是獨家。”媒體當然會爭得頭破血流,普通的保全人員哪裏抵擋得住人性的貪婪。

    連恩説的這層道理米契爾不是不懂,但是要他在沒見着喬翎之前便離開,他是萬萬辦不到。

    從好友不時將視線瞥向牆上掛鐘的舉動,連恩知道,他是在等喬翎。

    “放棄吧米契爾,她不會回來了。”距離喬翎下班時間都過了近三個鐘頭,她要不是有意規避,早八百年前就該出現了。

    “她會,她一定會。”米契爾卻不死心。

    看不過去好友的冥頑不靈,連思索性把話給挑明瞭講,“認清事實吧米契爾,她不會再回來了,你再自欺欺人下去,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我説會就是會,要走你走。”米契爾顯露出罕見的任性。

    “你……”他惹得連恩氣煞,“都三個多小時了,真要回來不會拖到現在,你自己心知肚明得很。”他措辭更為強硬。

    是的,喬翎是早該出現了,可伊人始終就是不見蹤影。

    “狗屎!全都是狗屎。”泄憤似地,米契爾奮力往桌面一掃,今早喬翎臨上班前為他買的報紙、雜誌,全給掉落一地。

    大發雷霆過後,連恩總算是把滿心不願的米契爾勸離了醫院。

    ***

    這些天,心情低落的喬翎跟動物園請了假,除了出門採買食物和民生用品外,其餘的時間根本是足不出户,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一個人的世界,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沒有電視、報紙,沒有音樂、休閒,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獨自舔食內心的傷口。

    直到星期天,她猛地想起自己跟哈維的約會——她僅存的慰藉,這才勉強打起精神,拖着疲憊的身軀到浴室將自己徹底清洗乾淨,而後回房換了套乾淨的衣服整裝出門。

    從車子駛進高聳的圍牆開始,喬翎即敏感的察覺,今天的布朗特家似乎略有不同。堡內外進進出出的僕傭看來全都精神奕奕,比以往更有朝氣。

    喬翎才走下車,管家古柏便迎上前來。

    “古柏,堡裏頭出了什麼問題嗎?”由於與眾人的關係已是十分熟稔,喬翎索性就直接問了。

    “沒事的喬小姐,只是我們總裁回來了。”

    “你們總裁?!”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她幾乎都要忘記有這麼個可惡的男人存在。

    “是的,總裁受了些傷,人正在修養中。”他訝異各大報紙都已經大篇幅報導,喬翎居然毫不知情。

    原來是受了傷才想到要回來,古柏一説,喬翎對那不負責任的男人更是輕蔑。

    “喬小姐,你先在廳裏坐會,我這就上樓告訴小少爺。”

    古柏來到米契爾房前,沉穩的敲了敲房門,之後才推開門走進去。

    房裏,米契爾正在教導兒子熟悉企業的運作,見古柏進來,便問:“什麼事?”

    “樓下,喬小姐來接小少爺了。”古柏必恭必敬的回答。

    “喬小姐?”留意到兒子眼睛裏閃過的雀躍,米契爾不得不對來人的身份再作更進一步確認。

    “是的,喬翎,喬小姐。她是動物園裏的獸醫,前些日子小少爺到動物園時認識的朋友,少爺不在的時間常來陪小少爺玩。”明知對女人深惡痛絕加少爺聽完定會勃然大怒,古柏仍是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一旁的哈維亦是戰戰兢兢,擔心父親會把喬翎趕走。

    本不甚在意的米契爾一聽,“喬翎!你説她叫喬翎?!”世界上居然有這等巧合的事!

    “是的。”古柏回答,對米契爾的反應相當不解。

    答案一經確認,米契爾當下大喜過望。這些天他正苦思該如何達回她,沒想到伊人竟自己送上門來。

    “帶她上來,我要見她。”

    古柏雖然驚訝於米契爾下的命令,卻也沒敢多問,懷着滿腔的疑問退了下去,倒是留在房裏的哈維可就急了。

    在喬翎個把月來的循循善誘下,哈維已經漸漸從對父親的敬畏中找到自處之道,不再一味抹殺自己去應和父親。此時,他決定對父親表達自己的心聲。

    “爹,請你不要趕走喬翎,她並沒有任何惡意。”

    “別擔心,爹並不打算趕走她。”相反的,他會不擇手段留下她。

    “可是爹説要見喬翎……”哈維仍是不放心。

    無意對兒子解釋那一長串冗長的曲折,米契爾只是簡單問了句,“你很喜歡她嗎?”

    哈維雖然不明白父親這樣問的用意,但仍重重點了下頭。

    “那好,爹就讓她搬進來陪哈維。”更重要的是陪自己。

    “真的?!”他簡直不敢相信。

    “當然。現在你先下去,等爹跟她談過後,再讓她去找你。”米契爾決定先支開兒子。

    確定父親並不討厭喬翎,哈維當下欣喜不已,哪裏還有拒絕的道理,只見他滿心歡喜的退出父親房間。

    ***

    知道那不負責任的男人要見自己,喬翎儘管訝異,卻沒有拒絕。正好,她也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的把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訓上一頓。

    古柏將喬翎帶到米契爾房裏後便又退了出去,留下她獨自一人面對那個背對着她的男人。

    環顧了下房間四周,確認這是間卧室後,喬翎又是一驚,以為哈維的父親應該會在書房之類的地方見她才是。

    “布朗特先生,很高興您願意見我,關於哈維……”她話剛説到一半,男人卻在這時轉過身來,“米契爾!怎麼是你?!”

    “當然是我。”今天的她儘管身上只穿了件圓領T恤和條九分褲,卻依舊美麗如昔。

    “你怎麼會在這裏?古柏明明説是哈維的父親要見……是你?!你是哈維的父親?”那個被自己狠狠唾棄的男人?米契爾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如何讓喬翎不齒,卻又無力反駁,“顯然是的。”

    想到個把月來自己絮絮叨叨,在他耳邊批判了諸多關於哈維父親的不是……喬翎不由得既羞赧又懊惱。

    “你欺騙我!”原來他一直在騙她,把她當猴子般戲要。

    “如果不是古柏剛才介紹了你的來歷,我跟你一樣還被矇在鼓裏。”高高在上的他壓根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但對象是她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沒有丁點懷疑,喬翎毫不猶豫相信了他。她知道,他太過高傲,高傲到甚至不屑以任何謊言來掩飾自己的言行。不讓她再有胡思亂想的空間,米契爾直接控訴她的罪刑,“你竟把我丟在醫院裏。”他對於自己被遺棄的事至今仍耿耿於懷。

    沒料到他會開始翻舊帳,喬翎不由得頭皮發麻,“我沒有。”只因他不再需要她,她才不得不黯然離開。

    米契爾步步逼近,“沒有?那為什麼我在醫院裏遲遲等不到你的人?”

    被他窮兇惡極的表情嚇得她節節退守,“好多車輛……周圍交通全癱瘓了……”喬翎説得結結巴巴。

    “而你塞在車陣中三個多小時?”她要是敢回答是,他難保自己不會衝過去掐死她。

    他説什麼來着?喬翎遲緩的消化剛剛接收到的訊息。他在醫院裏等了自己三個多小時?

    喬翎緊張的吞了口口水,“沒、沒有……我聽隔壁的駕駛説……猜想是你的身份曝光了……”她話説得斷斷續續。

    “所以你就把車掉頭,離開現場?”米契爾一雙厲眼眯成直線,恫嚇的意味極濃。

    “我……”直到背部頂到身後那堵牆,她才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退。

    “無話可説了?”他嘲弄她。

    面對他的指責,喬翎其實也有自己的委屈,“因為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她不是個死纏爛打的女人。

    “我告訴你了?”

    “我有眼睛,自己會看。”與其等人家趕,她寧可選擇自行離去。

    “看不出來你的眼睛還真是雪亮。”

    喬翎不是笨蛋,哪裏會聽不出他的嘲諷,“你講話非得這麼傷人嗎?”

    “跟被人拋下的傷心相比,傷人算什麼。”米契爾緊咬着她的過失不放。

    傷心……為了她?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這樣痴心妄想。

    “你……”兩人懸殊的身份背景讓喬翎開不了口確認他話裏的含意。

    突然,米契爾伸出一掌輕捧起她半邊臉頰,“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他直接道出心中的決定。

    他的話像猛然竄起的火舌,冷不防灼傷了喬翎,“不!”她用手隔開他的掌握。

    果然,她實在不該對他存有希冀。她雖然愛他,卻仍保有自己的尊嚴,要她成為情婦和他同居,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答應?!”他原以為她會欣然接受才是,畢竟,她是愛他的。難道不是?

    “很抱歉我得拒絕你。”再次開口,喬翎的語氣裏多了分絕然,早先的情感完全斂盡,“哈維還在等我,我先走了。”“不準走!”米契爾用自己的兩條鐵臂強勢的禁錮住她,“在我們沒談出個結論前,你哪裏也不準去。”

    “我想我剛才已經很明顯的拒絕了。”那便是她的結論。

    “我並沒有接受。”

    “既然如此,那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事實擺在眼前,他們是不可能達到共識的,“請你放開好嗎,哈維還在等我。”

    聽到喬翎一而再的提起,米契爾才想到,是呀,他手中還握有一張王牌不是嗎?

    “除非是答應搬過來,否則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他轉而以兒子作為籌碼。手法雖然卑劣了些,但米契爾已經決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米契爾!你……”喬翎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以自己的兒子來威脅她。

    “不勉強,你自己考慮看看。”米契爾放開她,徑自走到辦公桌後方坐了下來。他有絕對的把握,她會答應的,以她對兒子的疼愛。

    “你怎麼可以這麼……這麼……”

    “冷血?”米契爾代她作出註解,“既然你現在知道了,那麼,你的回答?”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在乎被她如何誤解。

    喬翎雖然氣他,卻不相信他會真的殘忍到犧牲兒子來達到目的,是以,她深吸口氣正準備拒絕——

    “我勸你最好相信。”他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已先一步撂下狠話。

    “呼——”她立時倒抽口氣。

    “想想看,缺乏父愛的小哈維要是連疼愛他的喬翎都離他而去……”並不把話講白了,他蓄意將結果留待她自行想象發揮。

    米契爾當然不可能是個無情的父親,不過是趁她誤解的當口,打蛇隨棍上騙她搬來與他同住。

    想當然耳,在米契爾的威脅恫嚇下,喬翎最終還是搬進了布朗特家,跟米契爾父子兩人開始了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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