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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回 蔣澤長誤入黑水湖白麪判被捉蟠蛇嶺

    〔西江月〕曰:

    凡事皆當仔細,不可過於粗心。眉來眼去要留神,主意還須拿穩。莫看甜言蜜語,大半皆是哄人。入人圈套被人擒,休把機關錯認。

    且説蔣爺僱船是行家,一問上武昌府的船,自然有順便的就答言了,見這位老者可善靜,出來這位年輕的可是兇惡,説:“二位上武昌府,請上來瞧船。”蔣爺説:“我們瞧船幹什麼?”那人説:“船與船不同,這不是那破爛船隻,上船就擔心。”蔣爺説:“到武昌府多少錢罷?”那人説:“管飯不管菜,二位,五兩銀子。”蔣爺説:“不多,不多。你們要遇見頂頭風,可就賠了;遇見順風,還剩幾個錢。”老者説:“原來你是個行家,請上船罷。”柳爺瞧着這個船家發怔,暗暗與蔣爺説:“這個船家可不好哇。”

    蔣爺“嗤”的一笑,説:“老柳,你這是多此一舉,黑船不敢與他們這船貼幫。你且記:僱船,離碼頭或上或下,有一兩隻,此是黑船,萬不可僱。”也不在話下。

    二位搭跳板上船。老者問:“二位貴姓?”蔣爺説:“我姓蔣。這是盟弟,姓柳。

    船老闆貴姓?”老者説:“姓李,我叫李洪。”蔣爺説:“那個是夥計呀,是什麼人?”

    管船的説:“那是我侄子,他叫李有能。”遂説道:“二位客官,方才已經言明,我們管飯不管菜,趁着此處是個碼頭,或買肉買酒,快去買,少刻要開船了。”蔣爺説:“你們給我們買去。”老者説:“咱們這有人。”柳爺把包袱打開,內中有一個銀幅子。

    打開銀幅子,“譁啷”一聲,露出許多銀子來,也有整的,也有碎的。蔣爺瞪了他一眼,拿了點碎的,叫有能去買。李洪拾奪船上船篷桅繩索。不多一時,有能買了回來。蔣爺説:“剩下的錢文,也不用交給我們了。”少刻間,把錨索提將上來,撤了跳板,用篙一點,船往後一倒,順於水面,這且不提。

    單言蔣爺與柳青在艙中説:“柳賢弟,你是個精明強幹的人,怎麼這麼點事情你會不懂的?”柳青説:“什麼事?”蔣爺説:“水旱路一樣,你把銀子一露,這就算露了白了。窮人他有個見財起意,今天晚晌睡覺就得加分小心。”柳爺説:“咱們給他那銀子,不要了,咱們下船罷。”蔣爺説:“我是多慮呀!”柳爺説:“你是多慮,我是害怕。三面朝水,一面朝天,你敢情不怕。咱們下船罷。”蔣爺説:“無妨,有我哪。”

    柳爺説:“沒事便罷,有事就是我吃苦。”焉知曉他這一回苦子更吃大了。柳爺説:“你瞧。他們這是於什麼呢?”連蔣爺一瞧,就是一怔。是何緣故呢?他們兩個水手在那裏嘀嘀咕咕的,兩個人交頭接耳,不知議論什麼事情。柳青説:“咱們這還不下船?”

    蔣爺説:“下船幹什麼?這兩個小廝真個要起不良之意,就是活該他們惡貫滿盈了,可怨不上咱們。”柳青説:“你看他們又嘀咕什麼呢?”蔣爺一看,果然是又嘀嘀咕咕的。

    見那個年幼的皺眉皺眼,咬牙切齒,意思是要一定這麼辦。又見那個老頭兒搖頭擺手,那意思是不讓他辦。遂説:“柳賢弟不怕,有我哪。他們不生別唸便罷,他們要生別唸頭,就有前案,結果他的性命,也不算委屈他們。晚晌睡覺,多留點神。”柳青終是不願意,也是無法。

    正走之間,忽然見前邊由水中生出兩座大山,當中類若一個山口相似,再看好詫異,見那水立時改變了顏色,類似墨湯兒一般。蔣爺一瞧一怔,叫道:“船家,這到了什麼所在了?”船家説:“這是黑水湖。”蔣爺説:“把船靠岸罷。”船家説:“什麼緣故?”蔣爺説:“我們不走黑水湖。”船家説:“因為什麼不走黑水湖?”蔣爺説:“你不用問我們,我們不走黑水湖。黑水湖慣出強人。”船家説:“若要是道路不安靜,我們也不敢走。只管放心罷,不像前幾年了。”蔣爺説:“不管像不像,我們不走。”

    船家説:“已經到了這了,不走不行了。”蔣爺説:“你繞遠都使得,多走個一天半天的不要緊。”説話之間,已到了黑水湖口了。船家説:“二位客官,只管放心罷,這就進湖口了。”蔣爺也就不拿這事很擱在心上,總是藝高人膽大。柳青也就無法子了。

    若論使船,上水櫓,下水舵。至黑水湖搶上水,才能進得了湖口。搶上水是最難搖櫓的,總得有力氣。水都歸在湖口,往外一流,水力甚猛,搖櫓的得一口氣搖進去才行,不然若搖在半路,力氣不加,船就順下流又出了湖。不然,怎麼説搶上水最難?若是有能行的,正在二十五六歲的光景,“嘩嘩譁”的盡力搶着上水,往湖口裏一遙這隻小船將進了湖口,就聽見東山頭“嗆啷啷”一陣鑼響,打上頭“吧噠吧噠”扔下許多軟硬拘鈎來,搭住了船頭。眾嘍兵一叫號兒,往裏就帶。蔣、柳二位看了個挺真,見這些嘍兵一個個蓬頭垢面,衣不遮身,滿臉的污泥,漫説靴子,連利落的鞋襪都沒有,真是一羣乞丐花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何為叫軟硬的拘鈎?就是鐵拘鈎。可是五個,上頭掛六尺長的鐵鏈,鐵鏈那邊是極長的絨繩,好打山上往下扔。若要瞧見船隻進了湖口,他們就用軟硬拘鈎往下一扔,拘鈎尖扎住船板,眾嘍兵一叫號兒,往近一拉,拉着一跑,直奔東山邊去。

    蔣爺看着這個景況,早就躥出艙來。蔣爺懂的這個事情,一出世十四歲,淨守着水賊水面的事情,無一不曉,無一不知。他們這船家叫送禮。合賊勾串,每遇載上有錢財的客人,必得要送到他們這裏來。水賊作了買賣,還分給他們成帳,船家又不擔不是。

    蔣爺一生恨透了這個人了。蔣爺往外一躥,就奔了有能去了。有能嚇的也不敢搖櫓了,被蔣四爺攔腰一抱,説:“我恨透了你們這種東西了,咱們水裏説去罷!”只聽“噗(口甬)”一聲,兩個人俱都墜落水中去了。把後頭那搬舵的嚇的是身不搖自戰,體不熱汗流。蔣爺説他們送禮,説屈了他們了,他們也不是賊船。皆因李有能所為的此事,省二百多里地的路程,依着李有能主意,要搶湖穿湖而過,李洪不讓。李洪説:“近來湖中走不得,我聽見人説,連客人帶船、帶船家都走不了。”李有能説:“不怕,到底近二三百里地呢。設若搶過湖口去,豈不省些路程?就是搶不過去,船隻也不礙。近來搶湖口的甚多,都沒有遇見什麼事情。”那老者是執一的不讓穿湖,後來才點了頭。他們那嘀嘀咕咕的,就是為這件事情。進得湖口,搭住船隻,李洪焉有不害怕的?柳青一見這個景況,也是害怕,要是在旱路也就不要緊了。蔣爺一瞧,把個使船的抱入湖中去了。自己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亮出刀來,躥出船艙,刀剁鐵鏈,“呱喇喇”的聲音,一絲也不動,又夠不着絨繩。不然,怎麼説是軟硬拘鈎呢?硬拘鈎,淨是鐵鏈,多少丈長,未免分兩太重;要是軟拘鈎,淨是絨繩,遇刀就斷。故此用的是軟硬拘鈎。刀剁鐵鏈剁不動,剁絨繩胳膊夠不着,急的柳爺在船上跺腳,罵道:“病夫哇,病夫!你可害苦了我了!”見嘍兵往東山邊上拉着一跑,“譁啷”一聲,那船一歪,在水中一半,在山坡上一半,把柳爺幾乎沒摔下水去。借力使力,就着往岸上一躥,這可得了手了,“叱(口叉)磕(口叉)”亂砍。嘍兵本來就有幾天連飯都沒吃,又沒有兵器,豈不是甘受其苦,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扔下拘鈎,南北亂躥。柳爺追上,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多時,打山上跑下一個人來,身高六尺,頭挽髮髻,沒有頭巾,身穿破襖破褲,直看不出什麼顏色來,足下的靴子綁着像錢串,面賽地皮,拿着一口刀,説話餓得連點氣都沒有了。柳青看見他,肺都氣炸了,罵道:“山賊!過來受死!”那山寇擺刀就剁,覺着眼前一黑,往前一栽。柳爺倒省力,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你道這山中為什麼這麼窮呢?有個緣故。常説:“一將無謀,累死千軍;一帥無謀,挫喪萬師。”山中大寨主是個渾人,眾人跟着他受累。若論此人,身高丈一,膂力過人,使一雙三稜青銅節肘刺,天真爛漫,人事不通,名叫吳源,外號人稱鬧湖蛟。他不曉的綠林的規矩,他把船家傷了。論説水賊不傷船家,旱賊不傷馱夫,這才是規矩呢。他一傷船家,船家要一通信,他就沒有買賣了。餓了幾天,連寨主皆是一體。好容易報有船到,嘍兵下去。又報扎手,教四寨主聶凱出去,又報聶凱被殺。吳源親身出來到湖。此湖叫黑水湖,嶺叫蟠蛇嶺。吳源下了蟠蛇嶺,柳青一見山賊來得兇惡,擺刀迎頭一剁。

    吳源看見一閃身,一腳就把柳青踢倒,吩咐嘍兵連船家一併綁上,將他們煮了,大家飽餐一頓。若問柳青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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