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中擺滿了幾千箱的戰利品。
房揚古一臉漠然地坐在廳上,而房慶緒則在一箱箱的白璧、金鐘、玉斗、明珠當中翻撿著,挑出適合送回齊國之物。
房慶緒拿起兩件玉器觀看,一件是白玉璧,一件是白玉璜,兩件都是用上等白玉精工雕琢而成,房慶緒對兩件玉器流暢的刻紋嘖嘖稱奇,命人傳給了房揚古。
「就把這兩件玉器獻給齊王,你以為如何?」他興致勃勃地問兒子。
房揚古瞥了一眼「掠奪」而來的玉石珍品,敷衍著:「既然是父親選上的,我自然沒有意見。」
「那好,就命你將這些珍寶送回齊國,敬獻給齊王,順便向齊王奏明咱們父子倆攻下大梁的好消息。」
房揚古若有似無地嘆口氣,才剛在大梁住下沒幾天,就又要長途跋涉回臨淄。另外,齊王一直有意將么女齊珞嫁給他,這件令他頭痛的問題尚未解決,若選在這時候回臨淄,絕對逃不掉齊王的逼婚。
「爹另外指派人送好了,目前我暫時不想回齊國。」房揚古一口拒絕。
「怎麼?」房慶緒把臉一沉,不悅地說。「攻下大梁是我們父子的功勞,不派你回去,難道還把功勞拱手讓人嗎?多少人虎視眈眈想奪我這個大將軍的位子,你還不藉這個機會幫我坐穩了?」
房揚古低頭不語,眉心掠過一絲不耐。
「不是為了齊珞吧?」房慶緒忽然問。
「就是為了她。」房揚古語氣平板地回答。
「哈哈……」房慶緒突然仰天大笑。「該不是為了齊珞在宮宴之上,當眾說出心儀於你的那一件事吧?」
房揚古不悅地皺了皺眉,何止是這一件,齊珞跋扈暴戾的性情早已在皇宮內外傳遍了,所有文臣武將都擔心迎娶齊珞三公主的厄運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沒想到,在一次的宮宴之上,聽見齊珞當著眾人、親口說出心儀房揚古之語時,所有文臣武將欣喜若狂,都很高興房揚古替他們擋掉了災難。
「有什麼好介意的?」房慶緒把玩著一塊綠玉墜,笑說。「等你娶了齊珞三公主,人人羨慕都來不及了哩!」
「我寧可帶兵去攻打燕國、趙國,也絕不娶她。」他冷冷地道。
房慶緒的臉色變得恁是難看,讓自己的兒子迎娶齊國公主,是他當初所打的如意算盤,這下子全被房揚古的幾句話給推翻了。
「你簡直不知好歹。」房慶緒怒氣陡升,罵道。「齊王如此看得起你,才肯將女兒下嫁於你,你的架子擺得倒是比誰都高,居然膽敢拒絕?齊珞也沒什麼不好,她能帶給你別人奢望不到的富貴榮華……」
「想要富貴榮華就各憑本事,靠這個?」房揚古冷冷一笑,表情不屑。
房慶緒氣得臉色發青,他老覺得自己唯一的兒子特別會跟他唱反調,尤其這兩年來,房揚古原本就古怪的個性變得更加尖銳了,無論他如何琢、如何磨,仍然動不動就刺痛他。
「如果齊王下令,非要你娶齊珞不可,你打算怎麼辦?」他乾脆搬出齊王來。
「想法子回絕。」房揚古氣定神閒地。
「齊珞不算太醜,勉強也還過得去,娶她是為了與皇室聯姻,回絕對你沒有好處,你可要想清楚。」房慶緒耐著性子說服。
談到容貌,房揚古的眉頭不由得糾結起來,他曾見過齊珞的兩個姊姊,不只體態痴肥,長相、臉孔更是遺傳了齊王的小眼睛和大鼻子,而脾氣可不只是一般的暴戾,被迫迎娶她們的兩位公侯,日子都過得苦不堪言,他可不想步入後塵。
「齊珞美不美都與我無關,娶妻必須要我心甘情願才行。」他冷然地說。
房慶緒大笑了兩聲,全然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大丈夫別在女人這個問題上浪費太多心神,女人不過是洩慾和生育的工具,當你有了權勢和地位,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旦齊王下令,你就非娶齊珞不可,即使不喜歡她,另外再納妾也無妨,何必拘泥在娶不娶齊珞的這種事情上,你是我的兒子,別為了齊珞弄得咱們父子權位盡失,她可是齊國的三公主,你只要記住她的這個身分就行了。」
房揚古注視著房慶緒略斜的嘴角,表情陰鬱,默然不語。
「就這樣了。」房慶緒說得又快又響,徑自替房揚古做出決定。「你明日就將一切禮品打理清楚,後天一早出發回齊國。」
房揚古沉沉地一笑,聲音很低,卻極為清晰。
「兒子若有這種利用價值,當然得聽從父親的安排,怎能當父親謀高位的絆腳石呢?不過,我是不可能聽從你的安排,不如由你去娶她吧,反正為了權勢和地位,你都能夠背叛娘而改娶齊王的堂妹了,再改娶一次又有何妨?」
房揚古說完,霍然起身,在房慶緒和侍衛震驚的表情中拂袖而去。
房慶緒心口一涼,房揚古幾句尖刺的話聽得他頭皮發麻,心裡發悚。果然,卞文昭的死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他若不是自己唯一的兒子,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房揚古經過精緻幽靜的小花園,園內桅子花的清香撲鼻而來,他心不在焉地走進園子裡去,剛才「又」衝撞了爹,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衝撞爹,不知道會惹來什麼後果?
他已經隱忍太久了。
在房揚古六歲那年,房慶緒為了當上大將軍,不惜將元配,也就是房揚古的母親卞文昭,從正室夫人的地位貶下來,成了將軍府中的使女丫鬟,另娶齊王的堂妹為妻,果然,不出三個月,房慶緒便得到了大將軍一職。
卞文昭為了年紀尚小的房揚古,委曲求全的侍候起新的將軍夫人,卞文昭以為表面上卑躬屈膝、虛與委蛇,房慶緒想必不會太過於為難她,沒想到陰險的房慶緒擔心夜長夢多,還是偷偷將她毒死了。
即使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即使當時的房揚古才只有六歲,仍然無法忘記母親被毒死的怨恨。
他痛恨房慶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慘無人道的兇殘行為。他心裡很清楚,想成大事的房慶緒,只衡量身邊的人有多少利用價值,一旦成了他的阻礙,刻薄寡恩的他,就算是妻、兒也會一併剷除。
母親的死讓房揚古很小就知道自保,不但熟讀兵法,甚至勤練武藝,練就了一身驚人的本領。
十二歲起,房慶緒就喜歡帶著他到各國赴會、比試,由於房揚古面貌俊秀、意態,不論他隨著父親到哪一國議事,別人都會要求房揚古做他們的女婿,然後一切都好說話。
隨著房揚古的年齡愈長,房慶緒就愈倚重他,特別是兩個人共赴三場戰役之後,既聰明又驍勇善戰的兒子,就成了他謀取高官權位的重要利器。
房揚古瞭解自己對房慶緒的重要性,每一回出言頂撞,房慶緒都能隱忍下來,不加追究,當每一次看見房慶緒被自己氣得渾身亂顫、臉色發青時,他就有著異常的快意。
一陣涼風徐徐吹來,夾帶著池中荷花清雅的香氣。
房揚古佇足在荷花池邊,凝視著嫣紫的暮色,備感孤獨。
忽然間,他聽見一聲低低的輕喚,隨即循聲望去,竟看見魏嬰蹲著身子躲在幽暗的樹叢下,輕聲喚他。
「少將軍、少將軍……」
房揚古驚愕地把她從樹叢下拉出來,一看見她剔透清麗的俏臉,重重深鎖的心靈悄無聲息地開啟了。
「妳躲在這裡幹什麼?」他蹲下來,抓住她的手笑問。
魏嬰瑟縮了一下,搖著手直喊疼。
「哪裡疼?給我看看!」房揚古翻開她的手掌,驚見她柔嫩的手心幾乎磨掉了一層皮,他詫異地問:「怎麼弄的?」
「打水弄來的。」魏嬰瞅著他,細聲細氣地說。
房揚古一聽,怒氣陡生。
「妳還這麼小,怎麼能教妳打水呢?萬一不小心,連人都會掉進井裡去,我教阿喬好好照顧妳,她竟然是這樣照顧法?」
「不關阿喬姊的事,是阿靈姊……」魏嬰停住,想起阿喬警告她的話,遲疑著不敢再往下說。
「阿靈?」房揚古怔了怔,他曾聽奴僕們私下說,阿靈自從上過大將軍的床以後,架子愈擺愈大,多半是以為自己有機會躍居姬妾的地位。
「少將軍,我知道……魏國已經沒有了。」魏嬰囁嚅地說著。「我也知道讓魏國消失的是你們齊國人,我覺得很奇怪,少將軍既然知道我是魏王的女兒,為什麼要救我呢?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原因來,難道是將軍府裡的丫鬟不夠,所以才帶我進府幫忙打水洗衣的嗎?」
房揚古怔忡地看著她,她現在雖然還不懂得恨他,但是總有一天,她會懂得亡國滅族之恨。
他沉思良久,柔聲對她說:「妳如今還太小了,箇中緣由妳不會懂,妳娘想盡辦法保全妳,就是要妳好好的活下來,妳不是說我是妳的貴人嗎?」
魏嬰微笑地點頭了。
「如果我待妳太好,難免令人起疑,所以才讓阿喬帶著妳做些雜事,剛開始或許辛苦一點,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妳要多加忍耐。」他輕柔地說著,忽然之間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已有多年不曾如此溫和待人了。
魏嬰的肩尖鎖緊,一想到幹不完的粗活,和阿靈那種不懷好意的眼神,就感到異常不安和慌亂,她扯住房揚古墨黑色的衣甲輕輕搖撼著,艾艾地道:「少將軍,我剛才頂撞了阿靈姊,阿喬姊說阿靈姊恐怕會想法子整死我了,你幫幫我的忙吧,我很怕阿靈姊。」
房揚古見她不知所措的神情,瞭解她的恐懼並非是無來由的。
他也曾經看過阿靈惡狠狠的將一個小丫頭的臉給打腫,萬一阿靈當真看魏嬰不順眼,整她的方式必然如出一轍,如果他在府裡,諒阿靈也不敢囂張到不賣他的面子,但是,明天他就要起程回齊國了,阿靈若是抓住這個機會,到時候,遠在天邊的他也無法照顧得到魏嬰。
房揚古眼中有著真切的憂慮,他苦苦一笑,緩緩抬高魏嬰的下巴,溫柔地問:「妳希望我怎麼安排妳才好呢?」
他這麼問,其實不只是在問她,也是在問他自己。
「安排我當少將軍夫人好嗎?」魏嬰抿嘴一笑,笑顏爛漫天真。
房揚古難掩驚訝,呆望著她湛然有神的雙眸,朦朧恍惚之間,他竟忽略了她容顏中未脫的稚氣,不禁心神一蕩。
「少將軍,好嗎?」
魏嬰清脆的稚聲將房揚古喚回現實來,他的耳朵微微一熱,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的話嚇呆,甚至心生遐想,簡直是太不正常了。
「別胡說。」他拍了拍她的頭,耐心解釋。「當少將軍夫人可不是玩遊戲,隨便說當就能當的,妳才幾歲,居然就開始想這種事了。」
「阿喬姊說怕大將軍收了阿靈姊做姬妾,那時候我們就完了,除非我們有人當了少將軍夫人,才能不怕阿靈姊呀!」魏嬰嘟著嘴申辯著。
「又是阿喬姊說,她今天一整天就灌輸妳這些奇怪的觀念嗎?再不去教訓她,又不知道會教妳說些什麼樣古怪的話了。」房揚古板著臉站起來,拉起她的手走出花園。
「少將軍別罵阿喬姊,阿喬姊沒教我亂說什麼,那些胡話都是我自己編想出來的,少將軍別生氣。」她急促地說。
房揚古忍不住笑了笑,說:「妳可知道『少將軍夫人』的意義嗎?」
「意義?」魏嬰懵然不知,一派天真地回答。「當少將軍夫人不就是陪少將軍逛逛花園、寫寫字、騎騎馬、彈彈琴的嗎?」
「嗯,答得不錯。」房揚古點點頭,故作正經。「妳還少說了兩件事,一件是晚上陪我睡覺,另一件事是替我生孩子。」
「陪少將軍睡覺也不難呀,少將軍難不成也和我一樣怕黑嗎?那豈不是正好了,我可以和你做伴,不過,生孩子這件事我不會,如果我能當上少將軍夫人,一定會勤加練習。」魏嬰說得毫無芥蒂、一無所知。
房揚古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他笑得無法遏止,笑得幾乎肚子發痛。
魏嬰呆望著笑得前俯後仰的他,搔了搔頭,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也能讓他笑成這樣。
她脹紅著臉,一臉無辜的強調著:「少將軍不相信我說的話嗎?我真的會寫字、會騎馬、會彈琴、會針繡,雖然還不會生孩子,不過我想應該也難不到哪裡去,少將軍如果沒時間教我,我可以問阿喬姊……」
「這種事別亂問,妳年紀太小,不合適當我的夫人,從現在開始,不許再對任何人提起想當少將軍夫人這種話,否則,想整妳的人不會只有阿靈一個人了,知道嗎?這件事很重要,千萬要記住。」他笑著阻止她。
魏嬰凝視著他飛揚燦爛的笑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少將軍,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我沒看過比你長得更好看的將軍了。」
房揚古的耳朵又發熱起來,他尷尬地轉過臉,輕哼了兩聲:「別胡說八道了,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用『好看』兩個字來形容。」
「樓嬰才讀過幾篇詩經,不知道還有什麼字句可以形容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她笑嘻嘻地說。
魏嬰的話讓房揚古心念一動,他帶著魏嬰回到他的房間,從書箱中搬出一卷一卷的竹簡來。
「妳可以不做粗活,但是必須把這裡面的『周禮』、『詩經』、『春秋』、『易經』全部讀完,辦得到嗎?」他認真地對她說。
魏嬰眼睛一亮,用力點了點頭。「讀書舒服多了,我情願讀書。」
「很好,後天我要出一趟遠門,妳在這段時間裡不許偷懶,等我回來之後要考考妳,嗯?」
「好,少將軍多久會回來?」她仰著頭望他。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魏嬰一聽,整個人愣住了不說話。
「怎麼,不捨得嗎?」他故意開玩笑。
想不到魏嬰真的點了頭,她抿著嘴、梗著聲音說:「少將軍……要去那麼久嗎?我……有點害怕……」
魏嬰無助的、依賴的神情,令房揚古感到萬分憐惜,他直到現在才發現,自以為是的救了她的性命,結果卻只能將她扔進一個可能帶給她痛苦不安的新環境裡,接下來的一切,他便無力再幫上什麼忙了。
「不必害怕,我儘可能將妳安排好再起程,既然將妳帶進將軍府裡,自然……不能讓妳遭受太多委屈。」他極力安撫她。
魏嬰吸了吸鼻子,澀澀地笑問:「少將軍要先考我些什麼?」
房揚古望了她一眼,撿出一卷竹簡遞給她。
「先考詩經,如果詩經讀完了,再讀春秋,春秋讀完之後再接著讀易經……」
「半年的時間我計不了那麼多。」她著急地打斷他的話。
「我是說如果——」房揚古若有所思地,不知怎麼,他竟有種短時間回不來的預感,突然覺得什麼事情都是無法掌握的。
魏嬰不懂他所說的「如果」,她徑自取出詩經第一卷,琅琅念起周南關雎篇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在魏嬰清脆的吟誦聲中,房揚古跌入一股撲朔迷離的情緒裡,怔忡出神。
日落前,房揚古將她送回阿喬身邊,見到阿靈正在指揮著煮晚膳的奴僕,明明看見他走進下人房,卻對他的出現視而不見。
如此目中無人,讓房揚古的火氣隱隱冒了上來。
「阿靈!」他揚高聲音,冷冷地叫住她。「忘記房少將軍長什麼樣子了嗎?」
阿靈臉色一變,扭著腰肢不情不願的走向他,輕蔑地瞥了魏嬰一眼,略略屈膝說道:「少將軍有何吩咐?」
房揚古耐住性子,冷冷一笑。「我倒不敢吩咐妳,只敢勞妳的大駕,在我離開將軍府的幾個月裡,『勞駕』妳多費心照顧樓嬰,她只是個小孩子,禁不起過分的折磨,等我從齊國回來之後,若發現她身上有半點損傷,一定唯妳是問,這樣夠清楚了嗎?」
「是。」阿靈嘴上不說什麼,臉色卻難看極了。
對阿靈這種姿容豔麗的女人,房揚古一向是沒什麼好感,自從阿靈成了爹的女人之後就更加厭惡了,雖然這樣的警告不見得能對阿靈起多大的作用,不過至少能讓她有所忌憚。
「少將軍,不多陪了,大將軍每天的晚膳都指定要我去送,我現在得給大將軍送晚膳去,遲了大將軍可是要生氣的。」阿靈微微一笑,目光幽幽的盯住他。
阿靈的挑釁徹底將房揚古激怒了,他咬牙切齒地大罵——
「不必在我面前千方百計提起大將軍,妳不過是一個和大將軍有過曖昧關係的奴僕罷了,憑什麼這般張狂,我勸妳,在還沒當上我的姨娘前先看好自己的腦袋,否則,我一樣能取妳的性命!」
阿靈的臉色條地刷白,「噗咚」一聲跪倒在地,低聲求饒:「請少將軍不必多心,奴婢沒別的意思,也不敢有當少將軍姨娘的著望,少將軍離府之後,奴婢一定好生照看樓嬰,不敢違意。」
房揚古刀鋒般的眼神從阿靈臉上掃過,也不叫起她,就由她跪著,徑自牽起魏嬰的手,朝後面小屋走去。轉頭看見阿喬,吩咐著:「妳把晚膳端過來,我帶著樓嬰一起吃。」
緊張得臉色發白的阿喬,聽見房揚古的吩咐,急急去備上兩份膳食,跟在他們身後走進小屋。
魏嬰臉上有種虔誠的光華,緊緊抱著房揚古的手臂,崇拜地瞅著他。
「少將軍剛剛好威風,差點把阿靈姊嚇死了。」
房揚古將她抱著坐在自己腿上,笑說:「現在還能逞威風,萬一她真的當上我的姨娘,威風的人就是她了。」
「我看阿靈姊沒那本事當少將軍的姨娘。」魏嬰歪著頭、正經八百地說。
「妳怎麼知道?」他微笑,定定地看著她。
「她那模樣像只狐狸,就算在她身上披上老虎皮,她也肯定穿不住。」
房揚古大笑著,她的話聽起來雖然頑皮,卻頗有道理。
「不管她有沒有本事穿得住,妳最好乖乖的別去惹她,小心狐狸雖小,也有本事能咬傷妳。」房揚古拍拍她粉紅色的臉頰。
「我會乖乖聽少將軍的話,我也知道得罪阿靈姊沒有好處。」魏嬰甜孜孜地笑望他。
阿喬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慢慢將晚膳一碟一碟擺上桌。
魏嬰仰頭看著房揚古,嬌態可掬地說著:「少將軍,我的手疼,你餵我——」
阿喬微微一驚,愕然地看見房揚古臉上浮現出純然的笑容,緩緩挾起一塊肉喂「樓嬰」吃,她偷看著房揚古那張充滿了感情的臉,在她的印象中,從不曾在房揚古臉上看過那麼多種表情,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竟是如此溫柔動人。
「阿喬姊,妳怎麼不吃?」魏嬰笑著喚她。
「我是奴婢,怎麼能和少將軍同桌吃飯。」阿喬連忙搖手。
「不要緊,坐下來一起吃。」房揚古不以為意。
「謝少將軍。」阿喬緊張兮兮地坐下來,筷子拿在手上許久,就是不敢伸出去夾菜。
房揚古看得出阿喬不習慣和他同桌吃飯,於是隨手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的碗裡,輕輕說:「吃吧,不必太拘束了。」
阿喬受寵若驚地看著碗裡那塊肉,呆呆地聽見房揚古說:「這小屋太簡陋,住妳們兩個人又嫌太小,反正後天我就要回齊國了,你們一起搬到我現在睡的那個房間去住吧。」
「太好了,少將軍的房間又太又舒服又涼快。」魏嬰開心得拍手大叫。
阿喬卻驚訝得抓不住筷子,慌慌張張地說:「少將軍,這樣不太好吧,要是被大將軍知道了,奴婢難逃鞭苔之責呀!」
「這個妳不用擔心,我自會跟大將軍說,我也想過了,為免阿靈先去告狀,不如我先向大將軍說清楚樓嬰的事情,免得旁生枝節。」
魏嬰聽他提起自己,好奇地問道:「少將軍要怎麼向大將軍說我的事?」
「就說我在街上見妳長得聰明可愛,所以帶回府裡教養,準備將來當少將軍夫人之用。」房揚古一面說一面笑。
「哇!」魏嬰聽不出房揚古開玩笑的味道,小小的身子撲進他懷裡,興奮地又叫又嚷:「你答應我了、你答應我了——」
一旁的阿喬聽得心口突突亂跳,而房揚古忍著笑扳開魏嬰的手放好,聲音裡全是笑意。「不能再亂開玩笑,萬一妳當真就麻煩了。」
魏嬰開始耍賴。「我不管少將軍是不是開玩笑,反正我已經當真了,你的麻煩大了。」
「好了、好了,不能鬧了,等妳把詩經唸完了以後再說。」
房揚古擰了擰她的臉,一口氣把湯喝完,起身欲走,魏嬰朝他扮了個鬼臉,雙頰氣得鼓鼓地說:「你別看我是個小孩子就欺負我,唸詩經有什麼難,等我念完了所有的書,要我當少將軍夫人,說不定我還要考慮考慮呢?」
房揚古爆笑出聲。「好,有志氣,也挺有骨氣,妳好好考慮,我走了。」
魏嬰看著他昂首闊步地走出去,對著他的背影又擠出一個鬼臉來。
「他看我還是個小孩兒,從頭到尾都不說真話,老是在哄騙我。」魏嬰哼了哼,轉頭對阿喬說。
阿喬匆匆把門關上,拉著魏嬰的手說道:「是妳才能讓少將軍費心來哄,別人可沒這個福氣,老實對妳說,我進府這麼多年來,還沒見少將軍笑過,今晚見他老是不停在笑,簡直把我嚇壞了,我小瞧了妳,妳的本事真大啊!」
「咦!少將軍平時沒笑過嗎?怎麼可能的事?」魏嬰驚奇地瞪大眼睛。「但我從見到他開始,他就一直笑得沒有停過呀,真奇怪?」
「的確很奇怪,看來少將軍挺喜歡妳,否則不會這樣——」阿喬幽幽地說。
「既然喜歡我,為什麼不給我當少將軍夫人?」魏嬰睜大眼睛,嘟著嘴說。「老是叫我念書、唸書,像我爹孃一樣。」
「那是為了妳好呀,可能是因為妳的出身高吧,哪像我們這些天生下來就當奴婢的人,少將軍就不曾教我們念過書。」阿喬望著魏嬰的眼神盡露羨慕之情。
魏嬰心無城府,天真嬌憨地道:「阿喬姊,不如我們一起唸吧,後天我們就能住進少將軍房裡了,他房裡有好幾箱的書,到那時,我們愛怎麼念就怎麼念。」
阿喬不禁心跳加快,興奮得滿臉通紅,她進府那麼多年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好的遭遇,若不是因為樓嬰,她也不可能有機會和少將軍如此親近,甚至和少將軍同桌吃飯,並且吃著少將軍為她夾的菜。
魏嬰見阿喬的臉紅到了耳根,不瞭解她心理的變化。
「阿喬姊,妳是怎麼啦?臉發紅了。」
「沒什麼。」阿喬羞赧地收拾桌上的碗盤,淡淡地說。「我只是一個粗人,還想要跟妳一起唸書,想來都覺得丟臉。樓嬰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妳一樣得到少將軍的關愛,妳……可要把握住機會,這一生才會過得比誰都好,明白嗎?」
魏嬰咬著下唇,靜靜凝視著阿喬佈滿雀斑的黝黑皮膚和粗糙的雙手,隱約明白阿喬話中的涵義,她朦朧地知道,自己能把握住的機會就是少將軍,但是,她卻不懂怎麼樣才能把握得住?
她暗暗安慰自己,沒有關係,現在年紀還小,只有乖乖聽少將軍的話,把他要求唸的書都念完,說不定機會才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