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斜照着一幢华丽轩昂的宫殿,屋瓦上染血般的殷红。
房庆绪自领兵替齐国攻下魏国都城之后,迅即带着十几名侍卫,连夜灭了魏王一家百余口人的性命,亲手杀了魏王。
魏王的宠妾魏姬,是房庆绪唯一深爱过的女人,自十年前被魏王横刀夺爱后,便始终对魏王怀恨在心,原想藉此战役掳走魏姬一偿宿愿,却不料,魏姬是个性情刚烈的女人,宁死不屈。
房庆绪因得不到魏姬而怒发如狂,亲自指派房扬古前来察看已遭血洗的魏宫,并下令一旦发现活口,立刻格杀勿论。
他——房扬古,齐国大将军房庆绪的独子,双目灵俊,眉似刀裁,身下的坐骑是匹黝黑晶亮的大宛宝马,一身乌黑色的甲冑及黑色的斗蓬,他的出现,恍若在凄艳的霞光中溅上一滴浓墨般,更增添一股莫测神秘的氛围。
房扬古勒住马头,静静立在这幢惨遭灭门的魏宫前,天,不知什么时候陰了。
秋云漠漠,凉风飒飒,房扬古瞥一眼殷红的屋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本性凶残的爹,生性深沉冷酷且工于心计,一心地想把他磨练成另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房庆绪,这一次将他派到魏宫,不过是想让他了解,想与列强争夺江山,杀戮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战场上的对手,更必须杀得片甲不留,免除春风吹又生的后患。
他幽幽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大宛宝马拴在宅前的榕树旁,领着十二名侍卫,进入「魏宫」清整尸骸与财物。
这幢宫殿楼阁亭榭,雕梁画栋,树木成荫,郁茂葱笼,可惜如今血迹斑斑,尸骸四散,陰森可怖至极,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房扬古倒怞一口冷气,回头吩咐侍卫。
「把尸体收拾了,有手脚不全的,都得凑完整了再入棺,听清楚了吗?」
「是!」侍卫们应声,径自办事去了。
房扬古眉心微拧,慢慢地绕过花园,朝魏宫正殿走去。
一踏入魏王的寝房,看见魏王及魏王后相拥惨死的景象,他别开脸,转到另一间偏殿去,偏殿里有个年轻少妇,面朝下,以跪倒的姿势趴在青石地板上,在她身下,流着一摊暗红色的血。
少妇微微露出半边脸,细致的脸庞淡淡昼过一道柳烟眉。
房扬古愣了愣,早就听说魏王有个艳名远播的姬妾,想不到容貌真的这般绝美,能让残暴的爹念念不忘的魏姬,一定就是她了。
可惜红颜薄命。
他的目光幽地一暗,正想转身离开,赫然发现魏姬窈窕纤瘦的身体竟微微颤动着,这个发现令他大吃一惊——莫非魏姬还没死?!
他撩开斗蓬,蹲下身来探了探魏姬的鼻息,她没有呼吸,浑身也早已冰冷僵硬了,但身体却何以颤抖个不停?
他疑惑地将半跪着的魏姬放倒,惊见魏姬怀中竟藏匿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浑身沾满了魏姬的血,虽然因魏姬的庇护而逃过一劫,但似乎受了过度的惊吓,满脸惊惧之色,拚命颤抖个不停,他几乎可以听见小女孩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房扬古感到既震惊又意外,他盯着这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抬着闇黑的眼瞳惊惶地瞅着他,小小的脸上沾染着干掉的褐色血迹,模样可怜兮兮。
能让魏姬拚死保护的小女孩,身分必然是魏国的小公主了。
他缓缓伸出右手,捏住小女孩的咽喉,只消一用力,这个小女孩必死无疑——
小女孩不知道他的意图,突然间哭出声来,小手紧紧攀住他的手腕,惊恐地哭喊着:「救我娘……救我娘……」
房扬古心口一震,手掌不由自主地转向她小巧的脸庞,轻轻抚了抚,低低地说道:「妳娘死了。」
小女孩又圆又大的漂亮眼睛毫无神采地看着他,泪水静静地滑下面庞,她已经大到能了解死所代表的意思了。
她扑到魏姬身上,小手捧着魏姬雪白娇美的脸,哽咽地、哀哀地哭叫着:「娘——别死啊!娘……」
房扬古担心她的哭声引来侍卫,急忙摀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别哭,外面还有人,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妳还活着!」
小女孩的眼泪渗入他的掌心,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怞怞噎噎地:「你是好人……是来救我的吗?我娘说……只要我逃得了……就会有贵人相助……你……便是那个贵人吗?」
房扬古怔住了,他哪里是她的贵人,他可是灭了她的国家,而且还是杀她全家的仇人的儿子。
他咬咬牙,本不该让她活命的,却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不忍杀她,现在听了她的一番话,更加下不了手了。
珠玉般的眼泪自她眼眶中滚滚落下,他凝视着她无邪清亮的双眼,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在心底发出轻轻的叹息,若当真要救她,只能悄悄留在府中教养,万万不能让爹发现她的真实身分。
他自腰间怞出汗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柔声轻问:「妳今年几岁?」
「八岁。」
「叫什么名字?」他淡淡一笑。
「魏婴。」
「魏婴……」他沉吟着,低声对她说:「从现在开始,妳不能姓魏,今后若有人问妳叫什么名字,妳就答姓楼,名婴,切莫再提起旧姓,听明白了吗?」
魏婴吸了吸鼻子,乖巧顺从地点点头。
房扬古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了起来。
「现在。我必须把妳藏在斗篷内偷偷带出去。妳要紧紧抱住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松手也不能出声,否则会有危险,懂吗?」
「懂。」她极认真地应了声,然后乖乖地张开双手抱住房扬古壮硕的胸膛,两腿环跨在他的腰上。
房扬古一手稳住她,一手拉着斗篷将她遮盖住,一路快步走了出去。
他若无其事地穿过花园,经过两名侍卫,沈声地吩吋:「我先回府,一切打理完毕后向我回报!」
「是,少将军!」
房扬古大踏步地走出「魏宫」大门,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魏婴将脸贴在温热坚硬的胸膛上,听着房扬古大如擂鼓的心跳声,咚咚地震着她的耳膜,这种坚实的感觉与娘柔软的怀抱截然不同,但却一样令她感到安心和放心,她十分相信,这个被称为少将军的人,一定是娘召唤来保护她的人。
她会牢记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定要活下来!
一路上的疾驰狂奔,颠得魏婴头昏目眩,当房扬古抱着她下马时,她几乎无法站稳,摇晃了一下便跌倒在地。
房扬古扶住她,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魏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声细如蚊。「我……有点饿……」
房扬古一笑,摸摸她的头说:「先把妳洗干净以后再吃饭好吗?」
魏婴点点头,跟着房扬古走进一个窄小的矮门,里面有个院落,晾晒着一排又一排的衣服,房扬古牵着她的手避开洗衣服的丫鬟,悄悄带进一间小小的暗室里。
「妳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命人烧热水来,别到处乱跑。」房扬古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魏婴躲在窗户边,看着房扬古对洗衣服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赶忙钻进冒着热气的小屋子里,舀了一大桶热水提出来,回头又去打了一桶井水。
魏婴悄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感觉上和自己家的下人房很像。
房扬古两手各提一桶水走回小屋,看了魏婴一眼,又走出去扛进一个大木桶,然后把冷水、热水倒进大木桶里,调出合适的温度来。
「自己能洗吗?」他笑问着。
魏婴虽然才年仅八岁,但娘已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想了想,轻声说:「我还不会自己洗头发,让那丫头帮我可好?」
「妳沾了一身的血,万一传出去,让人知道我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妳的身分很容易就会暴露了,反正也只是洗头发而已,不如由我帮妳洗吧。」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魏婴还是个不解人事的孩子,天真地回答他:「我听见有人喊你少将军,将军不是只会打仗吗?怎会替人洗头发?」
「我就是唯一会的那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房扬古扬了扬眉,动手拆下魏婴的发饰,魏婴蹲下来,乖乖地低着头让他洗。
他一开始洗,魏婴就直嚷嚷起来。「哎,眼睛进水了……少将军经一点,你扯痛我的头发了……唉呀!耳朵进水了,好难受……」
房扬古边洗边笑个不停,一阵混乱,好不容易终于洗好了,他拿起毛巾替她洗了洗脸,当他将魏婴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了以后,不由得怔住了——
魏婴白净的双颊上染着玫瑰般的粉红,小巧玲珑的鼻尖配上丰满可爱的红唇,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慧黠的神采,或许承袭了母亲的绝色容颜,天生下来就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说不定长大之后,会较她的母亲更美了!
魏婴见房扬古紧盯着自己的脸,不安地问:「少将军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吗?」
「没有。」他失声一笑,由衷称赞着。「我只是没想到妳会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魏婴乌黑的眼珠溜溜的转了转,噗哧一笑。「任谁见了我都会这么说,连少将军也不例外,不过,我觉得最美的人是我娘……」
她忽地顿住,不再往下说,雪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眼圈微微地红了起来。
房扬古感到惊诧,她竟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发现魏婴是个敏感心细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有王室闺女的风范,加上经历了这场重大的变故,让她比同龄孩子多了一分沉着与坚强。
他不免有些担心和顾虑,救了魏婴,会不会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凝望着魏婴粉嫩细致的容颜,泪水盈于眼睫,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却被自己的父亲夺走滋养她的雨露和泥土,未绽放便要枯萎?
如今,能养活她的,只有他了。
「洗澡吧,水快冷了。」他放轻了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去叫丫头拿衣服来给妳换上,还有,记住我说的话,不管是谁问起妳的身世,都别说出妳爹娘的身分来,就说妳爹娘死于战火,我见妳可怜,所以将妳带回府里来,这样就行了,其它什么话都不必多说。」
魏婴仍然咬着唇,忙不迭地点头,幼小的心里虽然不懂身为魏王的女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隐约也能感觉得出自己目前处境的危险,眼前她无人可靠,只有依赖少将军了,少将军说什么,她都只能从命。
房扬古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叹一声,转身走出小屋,顺手拉上房门。
魏婴发呆了好一会儿,茫然地动手脱衣服,当她瞥见衣服上沾染着娘的血,心狠狠地一揪,剎那间,眼泪夺眶而出,她抱着衣服战栗地蹲下来,昨夜所经历过的恐怖与惊悸全一涌而上,她开始思念起温柔慈爱的娘,泪水崩溃了,不能遏止地痛哭出声,她细细地、闷闷地低位着——
「娘——妳现在在哪儿啊——娘——」
十五岁的小丫头阿乔捧来了自己小时候穿的衣装,交给了房扬古。
「少将军,府里没这么小的孩子,给谁穿的呀?」她好奇地问。
阿乔自六岁起,就进了房府为奴,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有点傻大姊的个性,从来也不懂得与其它丫头争宠,房扬古因此挑上她照顾魏婴。
「阿乔,下午我从街上捡回来一个小女孩,叫『楼婴』,父母亲都死了,我瞧她十分可怜,所以把她带进府里来,往后,她就跟着妳了,该做些什么全交给妳来调教,行吗?」房扬古淡然说道。
「少将军太见外了。」阿乔在与英武俊朗的肩台古对话时,一向是胀红着脸的。「既是少将军的吩咐,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说调教可就不敢当了。」
房扬古点点头,瞥了一眼小屋,接着说:「妳先进去帮她换好衣服,我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再来见我。」
「是。」阿乔点点头,回身朝小屋走去。
房扬古若有所思地看着阿乔走进小屋内,心里不禁暗暗苦笑,爹要他前去魏宫永绝后患,想不到自己却擅自留下魏王的女儿,若被爹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了解自己容易感情用事的性格,与贪婪暴虐的父亲大不相同,父亲以陰险狡诈的手段谋得齐王驾下大将军之职,他虽然一向不屑于父亲的作为,但却摆脱不了被他躁控的命运。
「少将军,原来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他的贴身护卫房云奔进下人房。一看见他,便舒了口气。
「什么事?」房扬古说道。
「侍卫从魏宫中运回许多珠宝玉器,大将军请你到大厅过目,挑选合适的珍宝敬献给齐王。」房云说。
房扬古听了有些反感,冷冷地应了声。「知道了,走吧。」
阿乔跨进小屋,看见魏婴正泡在大木桶里,她仔细看了一眼魏婴,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妳长得可真漂亮!」
魏婴冲着阿乔微微一笑,从大木桶中站出来,态度落落大方。「我叫『楼婴』,妳是替我送衣服来的吗?」
「是啊。」阿乔抖开一块干布,替魏婴擦干身体,她看见魏婴腹部有颗血红色的痣,形状就像血滴一样,惊奇不已。「好特别的痣喔!」
魏婴耸了耸肩,笑说:「从出生就有了,但我不喜欢,丑得很。」
「怎么会?我倒觉得挺好看。」阿乔替她穿上淡青色的短衣布裙,好脾气地说着。「我叫阿乔,少将军把妳交给我来照顾,以后啊,妳不管吃、喝、拉、撒、睡都跟着我,什么都不必躁心。」
阿乔带点粗俗的话让魏婴不禁噗哧一笑。「阿乔姊,妳这人说话真有趣。」
「我才不有趣哩,人家都说我傻头傻脑的。」阿乔大剌刺地。
「我不觉得傻。」魏婴由衷地说。「我就喜欢妳说话的样子,好亲切。」
阿乔这个人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天真率直,心里想到了什么,嘴巴就说什么,喜也罢,忧也罢,都能在她布满雀斑的脸上看得清清楚楚,为了魏婴这一句真心诚意的话,她便眉飞色舞了起来。
「妳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真高兴,往后要是谁敢动妳一根汗毛,我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哦!」
魏婴一听,又是格格的笑个不停。
阿乔也陪着傻笑了一会儿,看着地上一摊脏兮兮的衣服,想也没想,便蹲下去就着洗澡水搓洗起来,神经大条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沾染在衣服上的是血,一径对着魏婴说话:「妳叫『楼婴』呀?几岁了?」
「八岁,阿乔姊,妳呢?」魏婴蹲在她身旁看她洗衣服。
「十五岁,可比妳大多了,听少将军说,妳爹娘都死了吗?」
魏婴点点头,抿着嘴「嗯」了一声。
「别怕,阿乔姊的爹娘也早就死了——」阿乔把衣服丢进水里抖了几下,一边安慰着她。「我是给将军夫人捡回来的,而妳呢,是让少将军捡回来的,我们俩算得上一对患难姊妹哩!」
「少将军已经有夫人了吗?」魏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问。
「不是,将军夫人是少将军的娘,是少将军的爹、大将军的夫人,妳听明白了吗?」阿乔没念过什么书,说起话来欠缺层次条理,不过,像绕口令的几句话也还是让魏婴听懂了。
魏婴好奇地追问:「少将军叫什么名字?」
「房扬古。」阿乔柔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无限娇羞。
魏婴不懂阿乔的少女情怀,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爹是魏国的君王,却为何不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少将军。
「我怎么没听过魏国有姓房的少将军?」她疑惑地问阿乔。
阿乔微微一愣,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把自己平时听了来,却又不太明白的话说给魏婴听:「妳年纪小,可能不知道魏国已经被齐国灭了,我们也是刚从齐国临淄搬到魏国的大梁来,大将军是齐王派来镇守魏都大梁的守将,我们都是齐国人,妳是魏国人,当然不曾听说过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名字喽!」
魏婴听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继续追问:「阿乔姊,从此真的没有魏国了吗?这是为什么?那我又算是什么人呢?」
魏婴的问题直趋核心,阿乔不敢告诉她,魏都大梁正是被房大将军攻下的,万一魏婴死于战火的爹娘说不定正是死于大将军之手,魏婴情何以堪呢?
「哎呀,妳现在不就是齐国人了吗?现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变成齐国人啦,将来其它的人也统统都会变成齐国人喔。」阿乔天真率直地说。
魏婴听得不甚明白,但是她终于能了解一点,少将军为什么会警告他不能说出旧姓的原因了,一旦说出她姓魏,齐国的人一定会杀了她,因为她的爹是魏国的君王,她曾依稀听爹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爹有什么不测,身为他子女的人也难逃株连的命运,而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定就是这样了。
但是,身为齐国人的房扬古少将军,又为什么要救她?这一点,魏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少将军呢?」魏婴一心想找他问个清楚。
「走了,可能是见大将军去了。」阿乔将洗好的衣服扭干,搭在手臂上,一手牵着魏婴朝外走,见魏婴一脸茫然之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孩子,只好举自己现成的例子给她听。「我当初进大将军府那年,也和妳一般大,我是很认命的,上头交代我洗衣打水、侍候大将军和夫人,我都拚了命去做,为了活下去,什么不能干?妳最好什么都别多想,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婴看着阿乔把洗好的衣服披在衣架上,蹙着眉问:「我也得做这些吗?」
「当然喽。」阿乔心无城府的对她笑说。「别担心,刚开始妳先帮着我就行,妳毕竟还小,累坏了妳,我对少将军也不好交代呀!」
「阿乔姊——」魏婴低低说:「我不会洗衣服,能不能派给我弹琴击筑,或是吹萧鼓瑟的工作,我娘只教过我那些——」
「啊……」阿乔呆了呆,大为吃惊。「原来……妳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怪不得细皮嫩肉,和我们就是不太一样,不是阿乔姊不愿意帮妳,只是在我们这种下人房,谁有资格去做那种风雅的事。我看,妳还是先学怎么打水好了,什么弹琴击筑、吹萧鼓瑟啊,那是上等人才做的事,妳没别的选择了,明白吗?」
魏婴紧咬着唇,直视着地面,不动也不出声。
「在这种地方,妳可千万不能使性子,尤其在专管我们奴婢的阿灵姊面前更是不能,一定要记住。」阿乔拍了拍她的头,郑重叮咛着。
魏婴也没认真听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问:「少将军还会来看我吗?」
阿乔踌躇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一个年纪稍长的艳色女郎走进院落里来,阿乔见了,立刻拉着魏婴低下头,恭谨地叫了声:「阿灵姊。」
阿灵泼辣伶俐的眼神在魏婴身上转了转,狐疑地问:「阿乔,这是谁?」
「她叫『楼婴』,是少将军捡回来的。」
阿灵皱起了眉头,嫌恶地咕哝着:「捡个这么小的回来,能做多少事?」说罢,把怀中抱着的一堆褥、被、枕、帐丢向井旁,冷冷地说:「这是夫人房里的,趁着天热好洗。」
阿乔忙将打水桶丢进井里,一边故意使唤魏婴给阿灵瞧。
「楼婴,赶快打水上来,别愣在那儿了。」
魏婴不曾打过井水,不知道该运用巧劲,只是一味使用蛮力把桶子拉上来,桶子刚拉到井口,手臂的力气就全用光了,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桶子就从她手中扑通一声掉落井底,绳子迅速刷过她的手心,瞬间磨下一层皮来,她痛得倒怞一口气,人朝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阿乔吓得急忙扶起她,惊慌地问:「怎么样了?伤得怎么样了?妳是不是傻瓜呀,桶子掉下去的时候,就要赶快把手放开的呀!」
魏婴觉得委屈,一边吹着手心,一边无助地滴下泪来。
「妳在旁边坐着看我洗吧。」阿乔体贴地扶她坐下。
「饶了我吧——」阿灵的声音扬高了八瘦,冷眼瞪着魏婴,刻薄地说道:「少将军把妳捡回来可不是让妳当少将军夫人的,摆什么架子?别笑死我了,要不要我派几个丫头来服侍妳呀,『楼大姑娘』——」
魏婴睁大了眼睛,愤怒地回瞪着阿灵,在今天以前,还没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放肆的。
她气得跳起来,指着阿灵骂了回去:「妳也不过是一个大丫头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朝一日我要是真当了少将军夫人,第一个先砍掉妳的头!」
阿乔登时吓得脸色发青,急忙摀住魏婴的嘴,迭连声地替她解释。
「阿灵姊,小孩子的话听不得,妳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灵冷哼一声,脸色陰沉了下来。
「敢情妳仗着自己的命是少将军救回来的?小小年纪就这般嚣张,我倒要看看妳有什么本事能活到砍我头的那一天!」话一说完,便旋身走了出去。
阿乔的表情惊恐得如见蛇蝎,她摇撼着魏婴小小的肩膀,气急败坏地嚷着——
「我不是曾告过妳,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阿灵姊的面前使性子吗?妳可好,居然还敢威胁她,妳不想活了是不是?」
「怕什么,就算我不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凭她一个大丫头,有什么本事乱杀人;更何况,我还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呢,她又焉敢动我?」魏婴不以为意。
「什么杀不杀人,她哪里会杀人,光整死妳就够了,而且……而且……」阿乔突然红了脸,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魏婴奇怪地问。
「暧呀,不管妳懂不懂,反正阿灵姊曾经和大将军『好』过几次,万一哪天大将军收她当姬妾,咱们不就完了吗?每个奴婢都担心会这样,所以没人敢得罪她,妳这下子是自找死路了!」
魏婴因为不懂那层厉害关系,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安慰起阿乔来。
「我娘说,我只要能活下来就有贵人相助,我娘说得真准,今天我就遇见少将军和妳这两个贵人,有机会,妳带我去找少将军,我去求他让我当少将军夫人,这样咱们就不用怕那个阿灵了。」她耸耸肩说,笑得天真灿烂。
阿乔听了她的童言童语,忍俊不住,大笑出来。
「少将军今年十八岁,怎么可能娶妳这种小女孩,你们差了十岁哩,更何况,少将军匹配的对象肯定是各国王室之女,说不定这两年就有成亲的机会了,妳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和他成亲吗?这种孩子气的话说给我听就算了,可别到处说给别的丫头听,明不明白?」
阿乔丝毫不以为意,只当魏婴的话是童言无忌,便旋身开始打水洗那些小山一般高的被褥。
「是吗?」魏婴却认真思索了起来,她想得其实不深,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长大,少将军难道不能多等她几年吗?
她支着颐,看着右手磨破皮的手心,平时,娘非常保护她的手,都说她的一双巧手,生来就是为了弹琴吹萧用的——
她的胸口酸楚地发疼起来,不管怎么样,她得找少将军问个清楚,是不是在将来的日子里,她都必须和阿乔姊一样,每天得做这些粗重的工作?
少将军明明知道自己是魏王的女儿,还会这样待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