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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

    「沒事吧?不舒服嗎?」

    羽貫小姐在外面很悠閒地問道。我回答說「沒事,一點點而已」,在廁所地豎起耳朵監聽動靜。過了一會,她似乎是回到房間去了。

    我閉守在廁所了,思考著自己身邊的三位女性。一個是沒見過面的通信對象,另一個是人偶,而最後一個是個喝醉酒就會亂舔的人。

    細想起來,平平淡淡地過了兩年,身邊還沒有過像現在那麼熱鬧的情形。哦哦,這甜蜜的生活。說不定是因為小津把香織小姐放到我的四疊半里所以轉運了。很有可能以後的桃花運躲都躲不掉,預定本上的幽會預定記的滿滿的,甜言蜜語說得喉嚨吐血。這些事情只是想想就厭煩了,最終只會落入神經衰弱,狂奔上比叡山的結局吧。

    既然沒有器量成為桃色遊戲達人的話,就必須一條心。

    三個少女裡,一個是無言的美女,即使是我也不能考慮。而另一人,依照我的「通信哲學」是不允許與之見面的。理所當然地,最後就只有羽貫小姐一人了。

    正如木屋町那個占卜師說得「Colosseo」的預言般,我就在這個地方看到了「Colosseo」的照片。這並不應該是Johnny的主張那樣,把主導權讓給下半身這種淺薄的意思。正因為這是良機,更應該保持紳士的理性,等她回覆常態後,以正當的手段開戰合體交涉。

    雖說是喝醉了,可她對別人完全沒有意思,也會去舔人家的臉。她就是這麼個特別的怪人,對我抱有好感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要抓住這個機會,我就有可能發揮力量打造自己的純金造未來。我對自己的潛能有信心。只不過是潛的太深丟失了而已。

    我冷靜下來。

    等到Johnny安靜下來從廁所出來時,羽貫小姐已經橫躺在房間正中央,發出瞭如風箱般的聲音睡過去了。

    我覺得應該坐在她旁邊等待她醒來。

    ○

    可能我也醉了吧,我也撐不住打瞌睡了。本來是靠著牆的,不知不覺間已經橫躺下去了。

    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擦了擦朦朧的雙眼我站起來,眼前正座著一隻滑瓢。我「嘎——」地差點就嚇得飛起來,仔細一看那是小津。我應該是一直在羽貫小姐房間裡的,而小津卻坐在面前。我想象著,牙科護士的羽貫小姐只是個假軀殼,把她的外皮剝下來的話,裡面就放著個小津。難道,我被披著女人皮的小津舔臉了,還想跟披著女人皮的小津合體?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終於開口了。

    他裝模作樣地摸了摸頭。

    「正和可愛的低年級生們熱鬧著的時候被叫來了。我可是乘出租車來的。也請體諒體諒我啊。」

    不明白他說什麼。

    「就是說,羽貫小姐是我師父的碰友,雖然待人很親切,不過有個麻煩的地方就是酒喝多了的話,她的理性的箍就會鬆弛,就是那麼一回事。」

    「那是啥?」

    「難道,你被舔臉了?」

    「嗯,被舔了。」

    「平時還抑制住的,今晚和你喝得過於盡興了,有點過度。也就是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就忘了吧。」

    「什麼!」

    我無語了。

    「她說非常抱歉,現在覺得沒臉見人也很正常吧。」

    突然,廁所裡傳出了「噢噶」地抗議般的聲音。看來是羽貫小姐把自己關在廁所裡,接受喝酒的報應。

    「不過,為什麼你會來的?」

    「作為她的代理人,我來把事情說明白順順你的氣吧。那是因為師父不能看著認識那麼久的好友陷入危機而不顧。」

    被羽貫小姐舔過,然後我就覺得這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說穿了這種想法也真夠白痴了。能拉緊理性的韁繩真是幸運。不過,由小津來擔任給我潑冷水的角色真讓人生氣。

    「沒什麼都沒做吧?」

    小津說。

    「什麼都沒做。只是被舔臉了而已。」

    「嘛,以你的氣量,肯定是是那樣了,被她逼急了,躲到廁所去了吧?」

    「不會的。我一定會很紳士地照理她的。」

    「誰說的準呢。」

    「可惡,真是氣憤。」

    「請不要太怪責羽貫小姐。看,她就抱著座便器接受報應了。」

    「不是,我是氣你。」

    「太過分了,我也是受害者。」

    「只要我遭罪,肯定是因為你,你個瘟神!」

    「啊,你又說這種話了。我究竟是為了什麼離開那個高興的宴會,來到這個地方來?就是作為好友,來安慰你的啊。」

    「我不要你的憐憫。再說,我陷入這種不愉快的狀況,都是因為你!」

    「要是沒有遇上你的話,我一定會過得更加有意義。勤奮學習,與黑髮少女交往,享受沒有絲毫陰霾的學生生活。肯定會那樣的。」

    「看來你還醉著呢。」

    「我今天總算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浪費學生生活。」

    「這也不算是安慰,不管你選擇哪條路,都會與我相遇的。這是直覺。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廢了你。不要作無謂的掙扎了。」

    小津豎起小指。

    「我們的命運有一條黑線連著。」

    我腦裡浮現出恐怖的幻影,兩個男人如去骨火腿般被黑線捲起來,沉到黑暗的水底。我顫慄了。

    「不說這個了。你好像有個交往了兩年的女朋友。怎麼樣,說中了吧。」

    我說,然後小津就「呼呼呼」地露出他那怪異的笑容。

    「笑什麼?」

    「秘·密」

    「像你這樣的傢伙居然也蔑視我,真不像話。」

    「嘛嘛,我幸不幸福現在也無關要緊。總之,今天的事情,就當時做了場夢放棄,快快回去吧。」

    小津遞給我個糖果盒。

    「這是什麼?」

    「羽貫小姐的歉禮,是蛋糕。請看在這臉上息事寧人。」

    小津一副要謀劃著侵佔店家的惡德夥計一般的表情。

    ○

    天空開始變白,我走在黎明的街上。

    內心充滿著「宴後」的空虛,身處黎明的寒冷中。站在御蔭橋中央兩手環抱自己,眺望高野川兩岸的翠綠。難得一見的清晨景色給我一份新鮮的感覺,然而,回到了下鴨幽水莊後卻已經疲憊不堪了。玄關旁的壞燈,木製的鞋櫃,鋪滿塵埃的走廊,給人一種比平時更加髒的感覺。

    提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走廊下,伏倒在四疊半里從不疊起的被褥上。在溫暖柔軟的被窩裡,回想起來昨天的發生的各種事情。雖然最後小津的登場讓人很生氣,在廁所裡想象與羽貫小姐的未來還沒到第二天就破滅也很讓人沮喪,不過仔細想想,只是回到了戀愛路線圖的起點而已。這樣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傷心換來了蛋糕,就當做是件好事吧。我要忍耐,忍耐。

    不過,我實在無法接受。

    心中的縫隙無法填補。

    我從被窩裡偷看不會說話的同居人。香織小姐依然靠在書架上,埋頭閱讀「海底二萬里」。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想過去輕撫她的秀髮。我察覺到自己有點混亂,想去接近那位專心讀書的可愛的黑髮少女。

    「你這混蛋……」

    我不禁呻吟了一聲,又再縮回被窩裡。

    對身邊的鮮花抱有狂妄的幻想真是丟人。或者說,要是遵循了那個占卜師的話把主導權讓給了Johnny,與醉酒的羽貫小姐來個顛龍倒鳳的話,也許真個能開始新生活呢。不,不可能。我不承認。男性和女性的結合,應該是更加嚴肅的事情,怎麼可以像繫鞋帶那樣隨便呢!?

    本以為,小津把香織小姐帶來會是一個轉折點,在我身邊的「三位女性」中,對羽貫小姐的希望已經早早幻滅了,這個夢連半天的時間都沒有。留給我的,是不允許見面的通信對象和那個同居的非人類女性。

    也就等同於什麼都沒有。

    我必須正視這個冷酷的事實。不要緊,我可以的。

    卷在被窩裡看著香織小姐的側臉,Johnny突然間有所誤會蠢蠢欲動了,不過我就那樣睡過去了,所以沒發生什麼事情。

    ○

    傍晚的時候醒過來,我到出町邊的餐廳吃過晚飯。

    走過鴨川三角洲邊時,清楚地看到了夕陽照射下的「大文字」。在這裡應該可以看到送神火的過程吧。妄想著在這裡與樋口景子小姐一起觀賞大字篝火會是怎樣一副景象,不過在夜風的吹拂下妄想也徒增飢餓感而已,就適可而止了。

    回到了下鴨幽水莊坐在桌子前,收攝心神,給樋口景子小姐寫回信,為鬱悶的心情找個宣洩處。

    「敬復

    看來夏天的腳步有點急了,炎熱的天氣依然持續著。我的宿舍裡不怎麼通風就更加的悶熱。雖然有時候會有在走廊上裝上吊床的衝動,不過終究還是做不到。夏天到來時,在宿舍裡學習變成非常難受的事情。我想到時候會到圖書館去待著。而且圖書館的環境好,不會有人騷擾,應該對學業進展有好處。

    很高興你能喜歡『海底二萬里』。我會展開世界地圖,一邊讀一邊追溯Nautilus號的航行路線。這樣就會有一種自己也跟著一起航海的感覺。推薦你也試試。Stevenson的『寶島』我還沒有到讀過。我打算去書店找來看看。以前的冒險小說,既有讓人捏一把汗的場景也有輕鬆愉快的場景,其中的搭配真是絕妙之極。我喜歡那些冒險但是不涉及殺戮的題材。

    我還沒見識過愛爾蘭酒吧,真想去一趟。過著大學與宿舍兩點一線的生活,最近都沒怎麼出去的機會。

    春天以來,我就一直在忙實驗忙報告。表面上來看是風塵僕僕的樣子,不過也非常的充實。科學真是一個很深奧的世界。比起JulesVerne所生活的19世紀,現在的視野更加廣闊,正因如此,不熟悉的事情就難以窺得全貌,我想這也是一點小小的遺憾吧。不過,這也多虧可科學的發展,才有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可再強求什麼了。

    如樋口小姐而言,我會盡力地把握機會,不斷提升自我。為此,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會盡量地鍛鍊身體,吸取營養。

    不過,我並非每天只吃魚肉漢堡。請不要誤解。為了健康,我連蘆薈酸奶也能大碗大碗地吃下去。

    我想樋口小姐工作也很忙,也請保重身體。

    [#地址#]敬啟」

    口中哼著調,寫完了給樋口景子小姐的信。

    多少有點對自己美化了,不過請視之為詼諧的演出。即使是心中不存在的事情,在書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就會覺得自己平時也有那樣想法了。在寫信的時候,自己已經完全成為一個模範生了,不過,寫完之後,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由我這個已經陷入獸道的人來再次回想模範生的行為稍稍有點痛苦。還寫上「要提高自己」,我還真夠厚顏了。空有志向,前路黑暗。要提高自己究竟要怎麼做呢?高起的部分,也不過是在可有可無的地方堆起了泥土而已,這種想法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把寫好的信裝入信封后,我再次讀起了樋口景子小姐的回信。

    她說很喜歡梅雨,喜歡朦朧的雨中觀賞紫陽花,覺得『海底二萬里』裡被關在潛水艇的打槍手很可憐,還讓我這樣的人好好保重身體。

    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女性呢。

    本來是為了抒發鬱悶而寫信,現在心中反而忍忍作痛,真是諷刺。我把她的信捧在胸前長舒了口氣。這是我心情不快時的所為,也正是這種不快的感覺把我拉回了現實。

    不斷地揉捏這在洗衣房撿到的海綿熊。感受著它柔軟的觸感,心情就平靜下來了。越看越是可愛,想給它取個名字。想了五分鐘後,鑑於它的柔軟,我起了個「年糕熊」的名字。

    ○

    那天夜裡,小津來到我這裡,說要檢查一下我有沒有對香織小姐做出不軌的行為,真是太失禮了。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把她拿回去?」

    「馬上。」

    小津奸笑了下,「你嘴裡那樣說,其實是很享受跟香織小姐同居的生活吧?還讓她讀『海底二萬里』。」

    「馬上給我閉嘴!永遠閉嘴!」

    「我拒絕。我要是不說話的話,會寂寞得死去的。」

    「死了正好。」

    「不過,只要我一張嘴還在,就算殺了我也死不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小津說起來超高級夢幻龜甲刷帚的話題。據說這種刷帚的纖維尖端非常強韌而且難以置信地幼細,通過分子間力跟汙垢分子結合,無需用力只需輕輕一拂就能拿去除汙跡。他的師父讓他去找來。

    「世上怎麼可能存在這種bug物。」

    「不,有的。你不知道也難怪。因為它的去汙能力太強,迫於洗滌劑製作商的壓力,並沒有賣出多少。總之,假如得不到的話……」

    「師父想要很多東西,搞的我很麻煩。縮面山椒啊,出町雙葉豆餅這些還能弄到,但是他還想要古董地球儀,舊書市的旗幟,海馬,大王烏賊這些。要是拿些低級物品給他,他一不高興就要把我逐出師門。真是一刻都閒不下來。」

    不過,小津看上去卻很高興。

    「對了對了,那時師父說想要海馬,然後我在垃圾場撿到一個大水箱回去。想裝水進去試試的,結果中途就怒濤般地漏水了,搞得很麻煩,把師父的四疊半都淹了。」

    「等等,你師父的房間幾號?」

    「這裡的正上方。」

    一股怒氣油然而起。

    曾經有天,我外出的時候從二樓樓上漏水下來。等我回來了,滴下來的水把我那些珍貴的書籍不分是否猥瑣一律泡漲了。災情還不止那些,被浸的電腦裡的重要資料,不管猥瑣不猥瑣,全部變成電子藻屑消失了。這件事情,對我的學業造成了沉重的打擊。當時有想過去抗議的,不過我討厭跟不認識的二樓住客打交道的麻煩,那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原來那是你的傑作啊。」

    「只不過是猥瑣圖書館被淹了,算不了什麼大災。」

    小津厚顏的辯駁道。

    「給我滾,我忙著呢。」

    「現在就走,今天去師父那開黑暗火鍋。」

    小津拿著裝滿師父的塑料袋。

    正要走出去的小津,突然看到了放在電視機旁的海綿熊。他一手拿過來,揉捏這要確認其柔軟性。

    「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可愛的東西?」

    「撿來的。」

    「我拿去可以嗎?」

    「為什麼?」

    「想放到今天晚上的黑暗火鍋去。」

    「你白痴啊,這種東西能煮來吃的嗎?」

    「也許能當做是餅吃掉的吧。」

    「這怎麼能吃!?」

    「你不給我的話,我又要往這裡潑水了。這可要糟蹋了猥瑣圖書館。」

    「好了好了,拿走吧。」

    我高喊。難得能撫慰我心靈的東西被奪去了,真是難受。總之先把小津趕走。

    「嘿嘿嘿,謝謝。可不能調戲香織小姐哦。」

    「囉嗦,快走。」

    小津一走,一股疲憊感襲來。

    我向下鴨神社的神明祈禱,保佑他被年糕熊噎著暴斃。

    ○

    第二天。

    這天在學校整整一天都奔走於課堂和實驗間。我到吃茶Collection那裡吃了明太魚子意大利麵作為晚飯。走在今出川路上,夕陽下蓬勃的新綠如黃金般在吉田山上閃耀。

    啊啊。

    我晃晃悠悠地在今出川路上向著銀閣寺走去。

    看來是真的撞鬼了。

    不自覺地盯著小津放在四疊半的香織小姐,還有羽貫小姐壓過來的胸部被她舔過臉的事情,似乎都表示我那雖然無意義但很寧靜的內心開始動搖了。也就是說,我變得難以抑制那名為愛戀的病。

    我衡量著樋口景子小姐和香織小姐。我回避了她們不應該拿來比較的事實。然而,「人偶」和「人類」僅一字之差,可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對於樋口景子小姐,雖然只是通信,但也算是交往半年了。香織小姐還是「小津的犯罪」的麻煩的證據。天枰嚴重地向樋口景子小姐傾斜。應該說,我那本應如太平洋般寧靜的心,因為做了這樣的衡量反而動搖了。

    就結論而言,我向著本不被允許見面的樋口景子小姐的家走去。我是著魔了吧。然而,假如我當時不到她家去一探,因而看清楚那神秘的面紗下的嚇人的真面目的話,也一樣會鬱鬱寡歡的。究竟我走了這一步是對是錯,真是天曉得了。

    有如被愛情勾了魂似的,我來到了白川路。寬闊的白川今出川路口車水馬龍的。在寒冷的夜風吹拂下,我更加嚮往愛情了。人行道的對面,哲學之道的深處,是夕陽下已經長出茂盛的綠葉的櫻花樹。

    「我只是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如何而已,並不是要跟她見面。」

    我很不像樣子地給自己找藉口。

    就這樣,我向著從來沒接近過的樋口景子小姐的住所,禁斷的「WhiteGarden淨土寺」走去了。

    ○

    沿著白川路往南走,看見了淨土寺的停車場。從這裡走進街裡。

    雖然信紙上所寫的地址已經記住了,不過並沒有在地圖上確認過位置,只能靠直覺了。逐漸暗下來的住宅區裡,我沒有目的地走著。我心中也懷著找不到也好的想法,所以也沒有特意去問路。在寧靜的街上走著,腦袋裡描繪著樋口景子小姐平靜的生活的景象,只是這樣就覺得足以安慰我的心靈了。

    搖搖晃晃地走了三十分鐘左右,我開始反省自己並不紳士的作為。果然還是不要找到為妙。太陽也差不多已下山,我想該回去了。就在那時,我看到了「WhiteGarden淨土寺」。

    那是一棟白色的公寓,有如是糖果子,雅緻地棲身於此。與我的下鴨幽水莊相比,一個是月亮,一個是土鱉。

    然而,找到了她的住所後,究竟要怎麼辦呢。裝模作樣的探視信箱,但是沒有姓名牌。雖然大門是自動上鎖的進不去,但是她住在一樓,可以從圍牆看進去。房間號碼是102,那應該是左邊第二間。看著緊閉的房間門,我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雖然想在不被她發現前離去,但是轉念一想,她也沒見過我,因此心情複雜。

    就在我在愛情和自我厭惡之間不斷搖擺時,102號室的門突然開了。雖然想藏起來,但又不甘心失去這個拜訪的好機會。

    我看到了樋口景子小姐。

    那時,我看到的樋口景子小姐非常可怕。似乎是很不注重健康,臉色如月亮背後的住民一般。臉上浮現出追求他人不幸的不祥笑容,應該說這是妖怪滑瓢吧。簡直就是小津的複製品。不,這真是小津本人。

    「世上並不存在打救世人的神佛」,大概就是在這種時候用的吧。

    我不可能認錯人。

    這就是小津。

    斜視著混亂中的我卻裝成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小津悠然地打開自動鎖走出來。他走到自行車停車棚,把那輛DarkScorpion自行車推出來,簡直像是嘲笑我一般露出猥瑣的笑容,向著白川路方向去了。

    在那期間,隱藏在圍牆陰暗處的我不停地打顫。

    這座公寓確實是樋口景子小姐所住的「WhiteGarden淨土寺」。房間號碼也沒錯。雖然我不願意去想,但是小津究竟是不是認識樋口景子小姐的?他們之間的關係親密到進屋拜訪了嗎?不,我不承認這樣的偶然性。我偶然發展的通信對象,跟小津是熟人,神明也真夠調皮的了,居然以這種複雜的方式來讓人結緣。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理由呢?

    此時,我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小津的住處在哪裡,還有這裡是淨土寺。而且,回想起來兩天前的深夜,在木屋町的酒吧裡跟羽貫小姐說的話。

    「淨土寺啊。」

    「就在白川路進去一點。」

    「像糖果子一樣精緻的好房子。」

    假如羽貫小姐的話沒錯的話,就能得出WhiteGraden淨土寺102號房間正是小津住所的結論。還有,樋口景子小姐跟小津住在同一個地方這個難以讓人接受的事實。這個推導出來的結論,要接受它是需要極大的精神力的。為了忍受著難以想象的苦楚,我需要一升的方糖。

    樋口景子是不存在的。

    半年多以來,我都是在跟小津通信。

    ○

    就這樣,我與樋口景子小姐的通信就很突然地告終了。

    沒有比這更悲慘的結局了。

    我踉踉蹌蹌地在昏暗的街上走著,回到了校園,向著下鴨幽水莊走去。聳立在黑暗中的幽水莊裡,充滿著可怕的氣息,把誤入歧途的我心情反映出來。

    打開玄關的拉門走進走廊,聽到了黑暗中傳來嗤嗤的聲音。走近一看,是電飯煲。不知道是誰接上了走廊裡打掃用的插座在煮飯。不過,這時候的我連容忍這等小小的偷電行為的心情都沒有,用力拔了插頭,把那不知道是誰的晚飯白費了,然後大力關上門,正座在四疊半里。

    荒涼的四疊半角落裡,香織小姐仍然坐著認真讀書。羽貫小姐的夢想破滅,證實了樋口景子小姐不存在,現在我就只剩下這個沉默寡言的香織小姐。

    我拿出羽貫小姐作為歉禮的蛋糕,放在在四疊半正中央,與這個四角形點心對峙。下定決心,把羽貫小姐壓過來的Rx房的觸感,樋口景子小姐的書信這些都忘掉,把這個蛋糕作為晚飯解決。也不切開,我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了。

    「這是不聽我的話的報應。」

    Johnny嘲笑道。

    「煩!閉嘴!」

    「在羽貫小姐的宿舍裡,痛快地交給我辦就好了。那樣的話,最少不用輪落到閉鎖在這四疊半里的下場。」

    「我可不相信。」

    「嘛,然後,現在你就只有這個香織小姐了。」

    「你在想什麼?」

    「喂喂,事關將來還要向保持你的紳士風度嗎?有什麼不好的?一起奔向幸福吧。這時候不要再說漂亮的話了。看來我是高估你了。」

    Johnny似乎想對香織小姐做什麼混賬的事情,我拼命地要阻止他的失控。假如此時此地就範的話,那麼在在羽貫小姐的單身公寓廁所裡自閉而守住的清譽就毫無價值了。香織小姐的一動不動,正引誘著我去佔據她的身體,有如時代劇的大人「有什麼不好的」一般,我的貞節就要不保了。

    「你總是幹傻事」,Johnny很不負責任地說。

    「不好意思,錯的是小津不是我。」

    我冷哼道,一個人吃著蛋糕。

    咕嚕咕嚕地大吃時想到,一個人把蛋糕默默地吃掉一整個的行為,反而把讓我陷入了更深的孤獨地獄去。我大口大口吃著甜蜜的蛋糕,逐漸地顯露出惡鬼的形相。我的內心裡激發著怒火。可惡的小津。仔細想想,羽貫小姐的事情也好,樋口景子小姐的事情也好,難道我不過是小津掌中的跳樑小醜?那個可惡的腐敗妖怪。幹這種事情有什麼樂趣可言啊?我這問題問得真是愚蠢,小津的行動原理怎麼可能用我自己的尺度來衡量呢。他只不過就是那樣一個男人而已。拿他人的不幸做小菜大吃三碗飯。想來,這兩年間,他肯定把我當美味的小菜吃足飽飯了。

    以前我只是朦朦朧朧覺得是那樣,現在是清清楚楚的想明白了。

    他萬死莫贖!

    我要把他扔到磨豆機裡磨成粉末!

    當我定下決心時,我的房間的天花板搖動起來了。

    是上面的小津的師父的房間在鬧騰。可以聽到爭吵的聲音,還有人在跺腳。快要壞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的搖晃著,飛蛾在打轉,四疊半里時亮時暗。簡直就像是在暴風雨中搖弋。荒涼的四疊半處於精神上的徘徊狀態中,我大爆對小津的詛咒。可惡,這多事的四天裡是多麼的黑暗啊。別以為我會哭,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哭。雖然可以讓我哭的理由多得是,但是在把小津轟至渣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哭的。喂喂,Johnny,我要發狂了。

    「反正你什麼都做不了。這是把我叫傻瓜,強作紳士的報應。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就這樣永遠跟我一起在這個四疊半世界裡彷徨吧」,離不開我的Johnny說道,「在這個四疊半里,不管是天才還是白痴,都是一樣的可悲。」

    「我同意,著實可悲。」

    「那麼,即使不是真實的,也向香織小姐索要一點小小的幸福吧。」

    Johnny勸說我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看著正靠在書架上閱讀『海底二萬里』的香織小姐,她的秀髮颯颯,清澈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書頁。雖說愛的形式多樣,但假如我在這閉鎖的愛的迷宮裡迷失了的話,一定不會再找到回去的路。對於不中用的我來說,更是無需懷疑的事情。屈服於Johnny的耳語和香織小姐的側臉的誘惑,捨棄僅有的一點點名譽,這樣做真的好嗎?

    突然,聽到有誰吧嗒吧嗒地下樓來的聲音。本以為是會直接離開幽水莊的,不過卻是向著我這邊走來。

    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房門就被踹開了。

    「你丫的!」

    一個發狂的男子衝進來。

    後來才知道,這個男子,正是香織小姐的主人,跟小津的師父進行著神秘的「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戰爭」的城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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