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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

    洗完澡回來的師父雖然榮光滿面,不過那鬍渣扔在。「我和小津一起去泡澡了」,師父説。

    「小津呢?」

    「他去城崎那裏了。小津是城崎的手下,這小子真有意思。」

    師父交着手,咯咯咯地笑起來。「把我的浴衣染成桃紅色的也是他。」

    讀者們當然已經猜到了。

    前年秋天以來,小津就經常出入在社團裏失去立足之地的孤獨的城崎氏的住處,聽他發牢騷,狠罵那個把他趕出社團的卑鄙的傢伙。當然,在幕後煽動的那個惡黨正是小津自己,這點之前已經説過了。於是,小津就如惡魔般侵入城崎氏的內心,確立了他的心腹地位。二人多日相處,意氣相投,知道了小津是樋口師父的弟子後,城崎氏就提出「乾脆去當我的間諜吧」,小津十足的缺德商人一般奸笑着答應了,「城崎前輩也真夠壞的了。」

    由於小津這個難以理解的暗中活動,形成了這個無意義的世界格局。

    小津接師父的命令,往城崎的郵箱裏扔了數十種的昆蟲,另一方面,又接城崎的命令,把樋口師父的浴衣染成桃紅色,就這樣不斷地進行這些奇怪行動,有如三頭六臂般大活躍,縱情地扮演着二重間諜的角色。仔細想想,一直以來忙忙碌碌的就只有小津。傾注了那麼多的精力到那些危險的超級技巧裏,他究竟想幹什麼?這是個難解的疑團,但也不必強求去解開。

    「我知道小津是城崎的間諜。不過,覺得很有意思就沒管他了。」

    樋口師父説。

    「就是説,全都是那傢伙謀劃的?」

    我説,「師父和城崎都在他的五指山下了。」

    「我對小津前輩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明石同學説。

    「是啊。」

    師父一點生氣的樣子都沒有。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痴呢。在自虐代理代理戰爭史上,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要在歷史上留名了。」

    樋口師父説,「哦呀,是蛋糕啊」。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拿起就吃。然後意氣風發地説,「走吧,今夜是賀茂大橋決鬥!」

    「師父,等等。」

    我慌慌張張張説,師父點了點頭。

    「汝也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吧,所以我正想把自虐代理代理戰爭的事情跟你説明。」

    ○

    自虐代理代理戰爭究竟是什麼?

    這場無意義而又高貴的戰爭要追溯到太平洋戰爭之前。

    事情的起因可以説是高等學校的學生們爭風呷醋,也可以説是比試酒量,實際的詳情已經是沉沒於黑暗的歷史中了。

    以此為導火線的紛爭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們在上學期間一直戰鬥者。因為戰爭持續過長,直到他們畢業還沒分出勝負。這些連名字都沒有流傳下來的男人,最終放棄了在學校期間決戰。那麼,就這樣和好就完事了,但他們卻固執地拒絕了。不過,他們已經很疲累了,也不想繼續爭鬥。然而,他們又有很高的自尊心,不想事情就那樣過去了。苦惱中想到了一個提案,就是讓不相干的後輩們作為他們的代理,捲入他們的個人戰爭去,這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自此以後,大學的黑歷史裏,就開始了代代相傳的戰爭。

    當時的戰爭是以什麼形式進行的,並沒有留下記錄,只知道當時就已經確立了貫徹無意義的惡作劇的不成文規定。成為代理的後輩們,他們之間沒有私怨。只是被賦予了「不得不戰鬥」的使命。他們不斷地戰鬥,卻沒辦法做出了結。因為他們不知道究竟如何決鬥才好。他們只是仿照自己的前輩做法,讓代理人來繼承自己的戰爭,戰爭的結束一代一代地被推遲。

    後來太平洋戰爭發生、戰敗、戰後復興、學院紛爭、各種社會動盪,這些事情都沒有使到戰爭斷絕。已經忘了發生理由的戰爭,只留下來戰鬥形式,就這樣不斷重複的形式成為了傳統,成為了各代代理人的行動規範。

    八十年代下半期,終於定下了喵拉麪攤為和解和指定繼承人的場所。前任到賀茂大橋上進行最終決鬥、完成繼承儀式,他們的使命這樣就了結。而新的代理人,則要盡力地延長這場戰爭,物色下任代理人,把這個傳統戰爭一直延續下去。

    從那天起,小津就成了城崎氏的代理人,我成了樋口師父的代理人。

    「代理」相互惡作劇的紛爭,因此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稱為「自虐代理代理戰爭」。準去來説,應該是「自虐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戰爭」,我們是地三十代代理人。

    樋口師父和城崎氏不過是第二十九代代理人而已。他們倆並不是有解不開的死結。只是誰都不願意打破傳統,誰都不知道結束戰鬥的方法。

    也就是説,這場戰爭是沒有「理由」的。

    ○

    「這是真的嗎?」

    「假如你不當代理的話,我和城崎的和解就不成立。小津是個扭曲的傢伙,所以這差事對你來説也是有價值的。」

    「別開玩笑了。」

    師父突然跪了下來。

    我認為這並不是非要保護不可的傳統,但是師父這樣跪下來我就沒法拒絕了。薔薇色的CampusLive再一次離我而去,我的心裏滴着血。「我明白了」,我小聲説,師父仰起臉滿足地點了點頭。

    「明石同學,請當一回證人。希望你能監督他們有風度地和解。還有,假如他們再次敵對,請阻止他們。」

    「明白」

    明石同學鄭重地低下頭同意。

    已經沒有退路了。

    師父一副很滿足的樣子,突然長長地吐了口氣,喃喃道「這樣就沒有遺憾了」。他取出香煙,點了火。錯過了拒絕的機會,順勢成為了這個神秘傳統的繼承者,擔負起了繼承那場過去數十年持續的無意義戰爭的責任,我一下子憔悴下去了。意識到明石同學碰了我好幾下,看到她指着放有龜甲刷帚的梧桐箱子。

    「師父,這是龜甲刷帚,是明石同學弄到的。」

    我獻上夢幻的龜甲刷帚,師父睜大眼睛口中唸叨着什麼,不過馬上就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對不起啊」,師父説。

    「決鬥結束後,我就離開。」

    「唉?」明石同學非常吃驚。

    「真的打算環遊世界一週嗎?我覺得這只是魯莽的行為而已。」

    我説,但師父搖了搖頭。

    「我就是因此而要決定代理人的。暫時不會回到那個四疊半去了。汝啊,拿這個去把那個房間打掃一下吧。」

    「事情一件又一件,你都是自顧自地做決定。」

    「別那樣説嘛。」

    師父微笑了下。

    「哦哦,差不多該到賀茂大橋去了,跟城崎的最終決鬥。」

    我們正要離開下鴨幽水莊出發的時候,羽貫小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太好了,趕上了」,她説,「下班後就馬上趕過來了。」

    「還以為你不來了。」

    「當然要看到最後了。雖然這場決鬥並沒有價值。」

    於是,我們向着賀茂大橋出發了。

    ○

    賀茂大橋東橋頭。

    前輩把浴衣的袖子挽起來,看着舊式的懷錶。

    周圍已經淹沒在深藍色的黃昏裏了。鴨川三角洲被大學生們佔據了熱鬧非凡。大概是在舉行新生歡迎會吧。説起來,我這兩年都跟這些事情無緣。前些日子下了雨,鴨川水位升高,水流響起隆隆的聲音,川面上映照着街上的燈光,有如一塊飄動的銀箔紙。日落後的今出川通熙熙攘攘地,車輛打着頭燈尾燈在賀茂大橋上穿梭。橋上的粗大的欄杆上點點模糊的橙色燈光與夕陽相映生輝,有如秘境。感覺今天晚上賀茂大橋更加宏偉。

    「啊,來了。」

    樋口師父很高興地説道,向着賀茂大橋中央邁進。

    舉目望去,城崎氏正從橋對面走過來。小津跟在他的旁邊。

    雙方的距離在對視間逐步縮短,我們在差不多是賀茂大橋正中央的地方相遇。從欄杆上向下望去,是激流的鴨川水面。舉目南望,黑暗的川流的盡頭,遠方的四條附近的街燈如寶石般閃閃發亮。

    「哦,這不是明石同學嗎?」,城崎氏很驚訝地説。「你好」,明石同學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你,是樋口的熟人嗎?」

    「去年秋天拜師入門的。」

    「她是見證人。這位是前兩天跟你介紹的我的代理人」,師父指着我説。「説起來,你的代理人難道是我的弟子小津?」

    城崎氏臉上路出笑容。

    「你以為這是自己的弟子吧,不過他是我的間諜,你被騙了。」

    「被擺了一道呢。」

    師父那茄子臉皺成一團笑起來。

    「那麼……」

    「開始吧。」

    匯聚一堂的相關者們之間,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在我們的視線下,城崎氏盯着樋口師父。城崎氏那雕像臉,在人行道旁的古式街燈的照耀下,充滿了幕府末期的京都殺人者的恐怖。而在他身旁待命的小津陰深深的淺笑,更增城崎氏的壓迫力,真是一對絕好的組合。而迎擊的樋口師父也繃緊了他的茄子臉,身穿桃紅色浴衣,雙手交叉,傲然挺立。師父的背後,湧現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魄。樋口師父和城崎氏,簡直就是龍爭虎鬥。

    我們翹首以待這場決鬥究竟如何展開。

    最後,羽貫小姐走到城崎氏和樋口師父之間,做出了切斷他們之間的繩子的動作。

    「來吧,儘管攻過來。」

    作為這場結束5年戰爭的決鬥的開幕詞,這句話也太沒氣勢了。

    城崎氏彎下身子,小津退到他身後,我和明石同學也退下去。樋口師父紋絲不動。城崎氏左手成掌擊出,右手握拳扎腰,做好了隨時撲向樋口師父的準備。而樋口師父伸出交叉的雙手,兩手結印,吟唱真言。

    「我來了,樋口」,城崎氏低聲道。

    禁息的一瞬間,二人激鬥開始。

    「剪刀、石頭」

    「布」

    城崎氏戲劇性地倒下了。

    「好,結束」,羽貫小姐一個人鼓掌起來。明石同學回過神來,也跟着鼓掌。而我,只是啞口無言。

    「我贏了,所以先攻的是汝」

    師父説。

    賀茂大橋的決鬥,是決定下任代理人先攻後攻的猜拳。

    ○

    「哎呀,肩上的膽子總算放下了。」

    樋口師父説着,抬頭仰望青空。再次把手交叉起來,又返回了悠然自在的狀態,真不愧是師父。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城崎氏站直了身子,一臉輕鬆。樋口師父取出香煙向他敬煙。

    「那麼,樋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你有什麼要幫忙的我都給你辦到。」

    城崎氏吐着煙問道。

    「振翅飛翔」

    「喂喂,羽貫,樋口亂説什麼啊」

    「不過是個呆瓜而已。」

    羽貫小姐回答説,接着提議「喂,去喝酒吧。」

    突然,師父笑眯眯地湊到我耳邊説,「那麼,我可能不會再跟汝見面了。」

    「唉?」

    「所以,地球儀就給汝了。」

    「什麼給不給啊,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是嗎?」

    師父真的是打算離開嗎?

    我試探着問,突然橋北的鴨川三角洲響起了悲鳴。氣氛正高漲着的大學生們不知道為什麼騷動起來到處竄逃。

    兩手扶着欄杆看過去,葵公園森林至鴨川三角洲一路黑壓壓地一片大霧似的,把整個三角洲都覆蓋起來。這片黑霧中的年輕人們正左突右竄,雙手揮舞,抓扯頭髮,陷入半狂亂狀態。這片黑霧似乎要順着川面滑向這邊。我們像是被吸引住一般,死死盯着那邊。

    鴨川三角洲的騷動更加激烈了。

    松林裏不斷地噴出黑霧,這可不尋常。眼看沙沙沙沙地如毛毯般蠢動的黑霧快要延伸至此,突然從江面竄上來,一下子越過欄杆,流進了賀茂大橋。

    「嘎——」,明石同學發出瞭如漫畫般的悲鳴。

    這是一大羣的飛蛾。

    ○

    第二天,京都新聞上刊登了這則異常的飛蛾活動,但是詳情並不清楚。根據飛蛾的路線回溯,似乎一直到達乣之森也就是下鴨神社,但是並不確定。究竟乣之森的飛蛾為什麼會順着一定的節奏一起移動,這點沒法説明。與官方解釋不同,有傳言説發生源並不在下鴨神社,而是相鄰的下鴨泉川町,這樣的話事情更加不可思議了。那天晚上,我的宿舍一角聚集了一大羣飛蛾,造成了一時的騷動。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時,走廊上到處是掉下來的飛蛾屍體。而我那忘了鎖門半開着的房間也未能倖免。我恭恭敬敬地把它們的屍體埋葬了。

    ○

    一邊拍散落到臉上的磷粉,一邊躲避時不時要衝進嘴裏的飛蛾,我移到明石同學的身邊,很紳士地護着她。別看我這幅德行,以前也是個cityboy,不恥於跟昆蟲類同居,但是這兩年間在那個宿舍裏多得是跟節肢動物親密接觸的機會,已經對爬蟲類免疫了。

    話雖那樣説,但那時的飛蛾數量完全是超越常識的。巨大的振翅聲音把我們跟外界隔斷了,簡直就像並不是飛蛾,而是長着翅膀的小妖要穿過大橋似的。眼前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稍稍睜開眼睛,我只能看到大羣大羣的飛蛾繞着賀茂大橋的欄杆上的橙色電燈亂舞,還有明石同學一頭很有光澤的黑髮。

    蛾羣終於過去了,只剩下那些掉隊的飛蛾還在吧嗒吧嗒地到處打轉。明石同學臉色蒼白,站起來發了狂似的拍打着全身,驚慌失措地大喊着「別過來!別過來!」,以驚人的速度逃離那些飛蛾向着賀茂大橋西邊跑走了。最後,在一家夜色中散發着柔和的燈光咖啡店前坐下來。

    蛾羣再次形成黑色的地毯,離開鴨川向着四條的方向去了。

    回過神來,城崎氏他們正呆呆的向四周張望。我也跟他們一樣,在燈光點點的賀茂大橋上張望。

    樋口師父消失了,就如乘着蛾羣華麗地飛去了一般。不愧是我們的師父,真是精彩的退場。不過,奇怪的是,小津也不見了。我估計,樋口師父的神秘消失,就是小津暗地裏謀劃的。

    「樋口和小津消失了。」

    城崎氏瞭望着賀茂大橋,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説道。

    雙手靠在欄杆上,乘着夜風,羽貫小姐説,「我們快走吧」。

    ○

    「那麼,我今天晚上去喝酒了。」

    羽貫小姐雙手叉腰宣告,「城崎君,走吧。」

    「奉陪」,城崎氏露出了少許寂寞的表情。「樋口這人也是的,一聲不吭就走了。再留下點餘韻也好啊。」

    「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呢。」

    然後,羽貫小姐來到我身旁,靠過臉説,「明石同學就拜託你照顧了」。

    「到夜晚的木屋町去」,留下了這句話,他們就離開了。

    我走到明石同學身邊。她坐在咖啡店的燈光下。我問,「沒事吧?」

    「師父走了呢。」

    我説,她仰起了蒼白的臉。

    「喝口茶冷靜下吧。」

    事先聲明,我絕對不是卑鄙地利用她害怕蛾的弱點乘虛而入。只是為了安慰臉色蒼白的她而已。她點了點頭,我們走進面前的咖啡店。

    「樋口師父不知道怎樣呢?小津也消失了。」

    我喝着咖啡説道。

    明石同學歪着頭看着我,突然吃吃地笑了。

    「有如仙人般地消失了呢。就像是飛向了天空一般。」

    她喝了口咖啡説,「不愧是師父。」

    「究竟上哪裏去了呢?」

    我不解,「反正是小津做的好事。」

    喝着咖啡,我想起了「Colosseo」的事情。明石同學來到我的四疊半時,説到了「Colosseo」,我認為這是個良機。假如我抓住了,也不必像這樣繼承了自虐代理代理戰爭,可能還踏進了新生活。禁不住對失去的薔薇色未來的哀念,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沒抓住良機。」

    我説,「這樣,杯具又會繼續上演。」

    「不。」

    明石同學搖了搖頭。

    「你肯定已經抓住了。這是沒注意到而已。」

    悠閒地喝着咖啡是,聽到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本以為就這樣過去了,不過卻在賀茂大橋的西橋頭停下了。吵吵嚷嚷地展開救援活動。真是吵鬧。

    「特意為我弄到那個龜甲刷帚,感激不盡。」

    我低下頭道謝,明石同學還有點發青的臉上浮起了笑容。

    「師父走了,不過他很高興,這就好了。」

    很唐突地,我突然對明石同學產生了一種師兄妹不應該有的感情。要仔細地説明這份感情,是違反我的主張的。我只能説,這份感情跟什麼行動有關,令我非常苦惱。

    「明石同學,要不要去吃喵拉麪?」

    ○

    此事以後,我和明石同學的關係進展順利,但是那些事情脱離這份手稿的主旨了。而且,其中喜悦羞澀的奇妙之處,也難以以筆墨形容。讀者們也不屑於讀到這些東西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

    沒有比成功的戀愛更不值得説的事情了

    ○

    自那以後,樋口師父就音信杳杳了。真名想到他會那麼華麗地一聲不吭地消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環遊世界一週呢。

    師父消失了大概半個月左右,我和明石同學和羽貫小姐一起,總算把210號室收拾好了。雖然那個夢幻龜甲刷帚真是發揮了大作用,但也是個滿載苦難的戰鬥。羽貫小姐很快就通告自己戰力不足了,而明石同學在無比骯髒面前也感到了危機要打退堂鼓,撐着枴杖過來的小津往洗碗池裏大吐特吐更是使得任務越加困難。

    後悔成為樋口師父弟子的颶風,在師父消失前達到了最大瞬時風速,不過在師父離開以後,卻覺得生活缺少了點什麼。看到師父留在四疊半的地球儀上,用針刺表示着Nautilus號的位置,一陣苦悶用上心頭,想緊緊地抱住這個古老的地球儀,不過自覺這樣的行為太過於惡劣而中止了。然後把地球儀上的針拔掉,想象着樋口師父現在究竟在哪裏呢。

    順帶一提,那個夢幻龜甲刷帚現在在明石同學的宿舍。她可以自在地使用了。

    ○

    聽羽貫小姐説,城崎氏終於離開了實驗室,打算找工作了。説起來,不知道那個小津企圖盜出來的無口美女「香織小姐」現在怎麼樣呢。希望她和城崎氏繼續過着美好的生活吧。

    而羽貫小姐現在還在漥塚牙科醫院勤奮工作。師父離開兩個月左右,我去看牙了。似乎是智齒有少許蛀牙,羽貫小姐説「沒來錯吧」。而且,我還有幸讓她給我去牙石。為了她的名譽着想,我得聲明一下,雖然她長着一張很霸氣的臉,但是非常的手巧,是真真正正的專業人士。

    師父離開後,羽貫小姐究竟是什麼感受,我這個精神上的無賴漢是無法想象的,還是會寂寞的吧。所以,羽貫小姐來叫到的話,就會和小津和明石同學一起陪她去喝兩杯。

    然後,一般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

    樋口師父唯一掛心的「自虐代理代理戰爭」則由我和小津繼承。這場不愉快的戰爭,在物色到代理人之前都要一直進行,前景一片黑暗。

    根據賀茂大橋決鬥的結果,我取得「先攻」的權力。首先,我趁着小津入院的機會,把他的自行車「DarkScorpion」塗成了桃紅色,打響頭炮。這個可恥的行動的結果,這輛自行車已經看不出跟原來的是同一輛了。

    拄着枴杖的小津怒髮衝冠,如魚肉漢堡般怒氣衝衝地來到下鴨幽水莊。

    「太過分了,怎能染成桃紅色呀。」

    「你不也把樋口師父的浴衣染成了桃紅色嗎?」

    「那個跟這個沒關係。」

    「有關係。」

    「讓明石同學來判斷吧,她一定會明白的。」

    這樣的場景不斷地上演着。

    ○

    師父失蹤後,我現在的學生生活多少也有點新進展了,對自己過去的幼稚持肯定態度真是意外。我並不是那種輕易承認過去的錯誤的單純的男人。不可否認,我曾想過擁抱獲得偉大愛情的自己,不過對象是個年輕少女還好,但是誰會去抱一個二十多歲的騷悶男啊。就這樣,在無法抑制的憤怒驅使下,我斷然拒絕了救贖過去的自己。

    在那個命運的鐘樓前決定拜師的悔恨揮之不去。假如那時我選擇了其他的道路,例如假如電影協會「禊」、或者是軟球部「本若」、又或者是秘密機關,我一定會過上完全不一樣的兩年吧。至少,我不會像現在那樣扭曲,甚至有可能得到那個傳説中的幻之至寶「薔薇色的CampusLive」。

    不管如何迴避,這兩年間所犯的各種錯誤,以致虛度時光,這個事實是無法否定的。特別是與小津的相遇,這是我的人生裏無法磨滅的污點。

    ○

    樋口師父失蹤事件後,小津住院了,在大學旁邊的醫院。

    看着他被綁在雪白的病牀上,真是大快人心。這傢伙的臉色本來就很難看,現在看上去簡直就像得了不治之病,不過事實上只是骨折而已。只是骨折應該算很幸運了。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頓飯還重要的惡行,小津嘮嘮叨叨地發牢騷。我坐在旁邊想你活該,另外也忍不了他的牢騷,用拿來探病的蛋糕塞住了他的嘴。

    至於為什麼小津會骨折,那就要追溯到一大羣飛蛾通過賀茂大橋那天晚上了。

    ○

    一邊拍散掉落到臉上的磷粉,一邊驅趕時不時要衝進嘴裏的飛蛾,我移動到明石同學旁邊,很紳士地護着她。

    另一方面,小津雖然和大批的飛蛾親密接觸,但依然不停下他那可怕的笑聲,等到情勢穩定。只是在意他的髮型有沒有被弄亂。

    當時,他稍微睜開一下眼睛,看到的是樋口師父爬上了橋的欄杆。面向飛舞的磷粉,我們的師父彷彿要隨蛾羣一起飛向古都般,兩臂伸展。小津不禁叫了聲「師父」,馬上就吃到了好幾只飛蛾,儘管如此,他還是抱緊欄杆,死命地抓住師父的浴衣。突然間,師父的身體飄到空中,彷彿是他的身體並輕輕地拉上去一般,然後低頭看着他。雖然耳朵裏都是飛蛾振翅的聲音,但是小津説他清楚地聽到師父説,「小津,汝真是很優秀。」

    不過,這話出自小津自己的口裏,就沒什麼可信性了。

    説完,樋口師父就掙脱小津的手。

    然後,站在欄杆上的小津失去了平衡,掉到了鴨川裏,以致骨折了,像一團垃圾一樣貼在橋墩上,一動也動不了,後來是在鴨川三角洲舉行宴會的應援團員發現他的。

    我和明石同學在咖啡店裏優雅地喝着咖啡的時候,停在賀茂大橋西橋頭的救護車正是為了小津而來的。

    ○

    關於小津骨折,樋口師父消失的這些説明,我並不相信。我懷疑是有內情的。

    「師父乘着飛蛾去旅遊了?」

    「一定是的,不會錯。」

    「你的話不可信。」

    「我什麼時候説過謊了?」

    「你拼了命去阻止師父?這怎麼讓人相信?」

    「我真的阻止了啊,師父是很重要的人。」

    小津憤然回駁。

    「你真有把師父看的那麼重要的話,為什麼跟城崎氏曖昧不清?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説。

    ○

    小津擺出他那慣例的妖怪笑容,「這是我的愛。」

    「這種骯髒的東西,誰要啊!」

    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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