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被安排着關於你我的對的或錯的
兩個人曾經相似的卻以為都變了
by劉若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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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遠拿到總經理助理的任命書,有了自己的辦公室,人事部還指派新來的實習生杜果果作他的秘書。杜果果不久前剛從上海來北京,説話輕巧且快。
章遠説:果果這個名字念不好就成了蟈蟈。
原來的朋友都叫我Apple。她面色紅潤,語音清脆,的確像一隻煙台蘋果。
你剛來,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或者滿星。
杜果果點頭,又轉轉眼睛:老大,我想問問,以後你進進出出,大堂的保安會向你敬禮麼?
嗯?
我那天看到董事長進來,所有的保安都立正敬禮。下次我跟在你身後好吧?不要太威風哦!
似乎只有董事長有這個資格,這座寫字樓都是他的。章遠笑,或者是保安公司的頭頭。
這樣啊。杜果果也笑,沒關係,我每天向老大敬禮。説着腳一併,揚手喊了句咳,希特勒。
新來的女生還真是夠嗲。實習生喬曉湘扯扯康滿星的衣袖,她不是學通信的麼?又不是文秘專業,為什麼讓她作章遠的秘書?如果説熟悉業務,她又是剛來的,不會幫倒忙麼?
因為最近我們拓展的業務,都在通信領域吧。康滿星説了一半原因,不禁想到馬德興私下裏告訴她,任用杜果果是章遠自己的決定。
他喜歡這個類型的?康滿星訝然。
不是。馬德興得意地挑眉,面試那天你去見挪威人,我去當考官了。面試的女生有幾個,好幾個去了人事和財務,但只有杜果果面對章遠的時候最自然。
嗬,你是火眼金睛?
不是我,是市場部方斌説的。他天天和客户打交道,那個人精的眼光,你總信吧。
有道理,章老大也是個人精。康滿星點頭,又搖頭,你們這不是害他麼?平時就看不到幾個女人,好不容易找個秘書,你們又安置一個對他不感冒的,難道讓老大去做和尚?
是,看到的都是你這樣不像女人的女人。馬德興總不忘揶揄她,傻瓜,到底你是新人
嗯?有什麼八卦?快説快説。
章遠有女朋友啊,在美國。馬德興無比得意,上次醫院的護士長説的,要不然他那麼積極買房幹什麼?
又是美國想到馮蕭,康滿星有些黯然,那個地方有什麼好啊,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腦袋鑽過去。
是啊,這兩年也沒聽章遠提起他女朋友,我知道了都不敢多問。
八成是勞燕分飛。康滿星歪歪嘴,而且那邊女生少,搶手的很,所以出國前臨時抓一個就結婚的男生,也不是沒有。
她心緒不佳不想工作,看見大學同學常風在msn上,打開對話框就扔了一句kick。
滿星姑娘,我招你惹你了?
沒事兒,心情不好想抽人。
好,打完左臉我讓你打右臉。
貧嘴幾句,常風又説:不是哥們沒有提醒,過兩日你的仇家就上門了。
誰?
項北。還記得麼?
怎麼會不記得?雖然打交道不多,但這位師兄一向對自己吹毛求疵,如果不是看在他和馮蕭是好友,滿星才不會和這個個眼高於頂的男生打交道。
馮蕭,馮蕭,你總是陰魂不散。常風剛剛説起他的消息,因為學術表現突出,剛剛獲得國家優秀自費留學生獎學金。
他到了那裏,都是最優秀的。康滿星想,這些都和我無關,沒什麼值得開心或者懊惱的。想着想着,還是忍不住跑去馮蕭學校的網站上,一步步聯接到系裏的主頁,想從一項項新聞裏找到關於他的隻字片語,沒有留心章遠拿着文件站在她身後良久。
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熟悉的校名上,一時忘記言語。
啊,老大!康滿星迴頭看見章遠,嚇了一跳,我,我不是偷懶摸魚啊。
噢
只是同學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忍不住來看看。她忙亂地關掉閃爍的msn對話框,又去點網頁。
你同學在這個學校?很不錯呢。章遠笑,什麼好消息?
我師兄拿了國家留學生獎,5000美金呢!康滿星盡力表現的興奮開心,這不是重要,每年全世界的中國留學生,就評出這麼2,300個!
牛人啊!
是啊,成績好,動手能力強,還是原來系足球隊的主力。
是你的偶像,還是?
老大你和他們一樣八卦!康滿星癟嘴,人家啊,可能已經結婚了,至少,我知道他已經訂婚了。
好,我不八卦。章遠放下文件,這些,你幫忙給apple講講。低頭之間,看見google搜索頁,每一個搜索條裏,都標着紅色的馮蕭。
馮蕭?
噢,哦,就是我説的師兄。康滿星手忙腳亂。
已經,訂婚了礙
呃,是啊。
章遠勉自笑笑:沒事,下次我們多介紹有志青年給你。
李雲微問起冬天兩個人的重逢:真是的,跑到我家去碰頭,一點都不浪漫。姥姥和徐姨又不知道內情,連個煽風點火的人都沒有。
以後不要再提她了。章遠冷冷地説。
嗯?
夠了。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不想為了這件事情牽扯太多精力。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已經讓我焦頭爛額了。
可是
已經太晚了。
沒有任何預警,比911來得還突然。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一個角落。什麼時候的事情?在這個冬天裏麼?他毫不知情。壞消息總像一條盤尾於草叢深處的蛇,什麼時候踩到了,便露出森白的牙,閃電般咬上你一口。更可惡的是,它一直在那裏,危機四伏,但在感覺到疼痛前,你毫不知情。
馮蕭在舊金山中國領事館參加了頒獎儀式,致詞時他説:雖然很俗氣,但是我還是要和獲獎的每一位同學一樣,感謝給於我指導和幫助的師友,感謝遠在北京的父母,感謝一直在身邊支持我鼓勵我的人,特別是,他向着台下伸長手臂,我的女朋友,何洛。
眾人微笑着鼓掌,目光聚過來。
何洛説:你的答謝辭也太老土了。
那下次你來準備講稿,馮蕭貼在她耳邊説,賢內助食譜秘籍。
何洛向後微傾,側頭看他:養豬秘籍吧。
喏,這回有資金了,我們夏天的時候去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你喜歡哪邊?
暴發户,你不是打算換輛車?
馮蕭聳肩,想做的事情太多,再説,軍功章裏
別,別酸我了。何洛笑,大熱天的,要我出雞皮疙瘩給你看麼?
二人心情都不錯,從蜿蜒的花街一路走到漁人碼頭。Pier39有一家叫做BubbaGump的主題飯店,一向是何洛的最愛,店裏擺放着《阿甘正傳》的海報,劇本,服裝,菜單也別具一格,寫着諸如RunAcrossAmerica,PingPongShrimp一類的菜名。在窗邊可以看到海景,夕陽墜下,紅色的金門大橋半隱在海霧山嵐間,看不見彼端的盡頭。
一隊遊客模樣的日本小孩子説笑着,還有人舉着RunForrestRun的牌子,在聽到店內音樂的時候,把一朵假花別在侍應生鬢角,拉着他一起照相。
歌聲飛揚:IfyouregoingtoSanFrancisco
Besuretowearsomeflowersinyourhair
我們換一家店。何洛説,今天這裏太鬧了。
你説了算。
何洛買了兩份奶油蛤蜊濃湯,盛在硬殼的麪包碗裏,拉着馮蕭在露天長椅坐下,偶爾有海鷗飛來,她便撒些碎屑。街邊藝人吹着薩克斯,暮春的空氣中飄散着咖啡香,混合着低沉徘徊的爵士樂。
我這學期結束後要去美東一段時間。馮蕭説,上次和你提到的那個土木工程實驗室,要和我老闆合作,對方的負責人也是當年911之後調查組的專家之一。
去多久?
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項目是這樣的,但似乎我老闆有跳槽的打算,那我們幾個博士生肯定就要跟過去了,也比較麻煩。
是啊,又要轉學,又要搬家。
這些都不算麻煩。只是,馮蕭頓了頓,每天又要想實驗,又要想你。他在藝人那裏點了西雅圖夜未眠的主題曲WhenIFallinLove,説:我不想離你太遠。
那,我也找一個去美東的實習機會吧。何洛想了想説。她微闔着雙眼,隨着拍子輕輕搖擺。把那些歡快的歌聲甩開吧,把那個額頭撞在天花板滿臉倦色笑容淡定的人甩開吧,把那朵舊日的花兒丟在風裏吧,不要讓它在心口腐爛。
洛,你真打算先做一段時間實習生?導師Davis蹙眉,你知道,我們實驗組人手有限,而且你一氣呵成,拿到學位也比較快些。雖然去大藥廠也是個不錯的出路,但是我們組裏很多商業合作項目,其實可能比你做實習生更能瞭解目前的尖端技術。
Davis教授,我主要還是有一些私人原因。我男朋友可能會去美東一年。
Personalreason?或許是Familyreason。Davis教授瞭然地笑,蕭是個好男孩,你們在一起很相稱,這我無法阻攔,好的,我會給你籤推薦信。
謝謝Davis教授。
我也希望一年後,你還能回到組裏。Davis教授誇張地聳聳肩膀,親愛的洛,你的博士生資格保留着,但是那時你要和新的申請人競爭獎學金了。
我明白。所以我想趁早和您打招呼,以免耽誤今年組裏的招生錄取。何洛笑笑,我會努力殺回來的,為了師母獨家秘方的AngelCake。
Davis教授哈哈大笑,鬍子一翹一翹:一樁是一樁,既然你告訴我一個消息,我也告訴你一些事。不知道你想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我通常選擇先聽壞消息。
噢,你會後悔寒假花了七百美金買回國的機票。
已經是很好的折扣了呀。
因為Davis教授狡黠地笑,我提供你免費機票,往返舊金山和北京,中國一月遊。
什麼?
你還記得姜麼?他去年回到中國,去你的母校做客座教授,似乎中國政府給了他很不錯的待遇。他邀請我去講學一個月,我需要一名助手和翻譯。你是最好的人選。
姜教授是新聘任的長江學者,這個我知道。但是您從來沒説過要我給您做翻譯的事情。
也是剛剛決定。Davis撓撓頭,本來我打算找別人,但是既然你決定去實習,我想做完手頭的實驗,你可以暫時不接新任務,免得到時候半途而廢。而且姜很得意,説他的實驗室在國內是最好的,你跟着我過去做聯合項目,也不算耽誤時間。當然,決定權在你,可以仔細考慮。
我的簽證過期了。何洛説,因為是敏感專業,所以寒假我被Check了,而且只給了一次入境,就是説,這次回去,我還要簽證。
申請費是多少,我可以給你報銷。
而且如果我家人知道我要回去
你可以週末回家。
我,我想何洛一時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你可不可以離開蕭片刻,就這麼短短的時間?Davis教授捏起拇指和食指,真是讓人嫉妒了,他拐走了我的博士生翻譯。
不是這樣何洛嘆氣,對面的Davis教授頑皮地笑,身後牆上掛着姜教授送的毛筆字,大大的一個忍。
忍字心上一把刀。Davis説,希望我只放了一把小刀。
何止一把刀?你老闆簡直是投放核彈!田馨在電話裏笑,何洛啊何洛,多好的機會,你在猶豫什麼?
這還算好機會?相當於把我從組裏架空。也不知道這些老美,是真好心,還是真糊塗。何洛唉了一聲,你看我現在沒學會別的,只學會嘆氣了。
你知道,我説的好機會,不是這個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何洛嚴肅起來,我説過,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再做假設。
那你猶豫什麼?躲避什麼?田馨咯咯地笑,還是心裏有鬼!
我説不感慨唏噓,那是假的,我心裏很慌啊。就好像你明知道抽煙是不好的,戒掉了也就戒掉了,但是別人在你面前噴雲吐霧的,難免勾出你的煙癮來。何洛説,我對着某人,就是對着昨天,但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共同語言,説來説去,也只有昨天。我不能讓回憶成為自己的生活,我要向前看,向前走,你明白麼?
不是很明白。田馨説,但我支持你找一個真心對你好的,光憑這一點,章同學可以三振出局了,他當初的表現也太遜了,這兩年也三杆子打不出一個P來,和他交流太累人。
拜託你説話文雅點那邊田馨老公的聲音傳來。
那你也不要敲人家腦門麼嬌憨地抱怨着,回頭又來數落何洛,反正你們的事情我都懶得管了,只是你一向喜歡勉強自己,就不能讓自己活得痛快些麼?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早死早投胎。
好死不如賴活着。
隨便隨便吧,我要睡美容覺了。每次話題進行到無實質意義的閒談階段,田馨便興味索然,打着美容萬歲的幌子收線。
躲避終歸不是辦法,何洛翻出護照,把個人信息發送給Davis教授。遇到困難,躲避是上策,化困難為機遇,才是上上策。她想,是時候和你的夢想和緬懷告別,勇敢地面對現實吧。
章遠沒想到,自己在三年後,重新看到了熟悉的鯽魚糯米粥。藍色蓋子的微波爐飯盒裏,隱隱透出糯米的瑩白,點綴幾星葱花綠。心在一瞬間,老了一點點。清晨出門時的滿腔鬥志,在心底凝結瑟縮成幾分鐘的記憶碎片。
她託着下巴頗為自得地説:哪兒也不賣,我自己熬的。她坐在他的電腦前,噼裏啪啦地打字,還説你快去睡吧。那麼吵,一時間怎麼睡得着?於是微闔雙眼,隱約看見她望過來,凝視的目光似乎會膠着一輩子。彼時,房間裏有片刻的寂靜,就算周圍有人出入來往,但他在那樣的午後感覺無比放鬆,終於可以倦然睡去。以為以後的歲月裏日復一日,如此到白頭。然而只是轉瞬,夢便醒了。
她,也走了。
康滿星還端着飯盒,歪頭解釋着:老大,雖然不是我親力親為,但好歹煤氣費我也出了一半啊,您總要給我們倆一個面子不是?
這兩天你師兄來做審計,讓你幫忙準備的財務系統資料,都搞定了麼?章遠微笑,你們不氣我,我就不會胃疼,否則別説鯽魚糯米粥,估計人蔘靈芝也沒用了。
這這,嘿,我們什麼時候氣您了啊,真冤枉!康滿星大叫,是那個會計事務所的傢伙和我起刺,好端端跑來我們公司做什麼審計。您就看着下屬被人欺負麼?還不許反抗?
我相信項北和你師兄妹二人一定配合默契的。章遠推開飯盒,你剛剛説也給了項經理,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好像是你巴結上司,買一贈一附帶給他一份。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別人看呢?
怎麼當了領導,就和我們這樣生分了?康滿星嘀咕着,又不好在辦公室辯駁什麼。
如果你有女朋友,拜託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杜果果把一摞文件放在章遠面前,我剛剛在複印室都聽到了。誰讓你昨天午飯的時候説什麼,大三胃疼啊,一位朋友推薦了鯽魚糯米粥很好用啊,還一臉神往,分明是慫恿啊!我不是説滿星姐,我是説和她合住的那個小丫頭。
神往?慫恿?章遠失笑,頷首道,好,下次我記得説黃金鑽石。
那個朋友杜果果環顧四方,壓低聲音,就是女朋友吧?
章遠抬頭,笑而不語。
杜果果面露得色:哈,他們都説我不適合做技術,做娛記就比較適合。直覺敏鋭啊!
我不會給你的直覺發工資。章遠指指身後的材料,快分門別類,發送到相關部門。
可以麼?把別人女朋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的手掠過抽屜把手,想起裏面那張大四的合影,心也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