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日月輪轉,二十四個時辰的雲逸風飄,光陰過得快,一生的時間也不眨打個眼,又何況兩天的遠近?
現在,正是凌晨。
寒山重一身黑色緊身衣,鹿皮靴,斧盾斜斜背掛背後,頭上扎著黑色絲巾,左腕上的九枚魂鈴兒映著朝陽閃閃發光,他的面孔有些蒼白,但是,一雙眸子卻精芒炯射,有著金黃色紋理的虎皮披風斜過肩頭,纏卷在他的右手上,這模樣,這神情,不但俏,不但俊,更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挺與強悍。
他獨自在那花崗石的巨廈前緩緩散步著,地下,落葉鋪得軟綿綿的。桃林子失去春天時的婿紅的粉配,早晨的空氣有些冷瑟,亮晶晶的露珠兒沾在枝葉梗上,就像一粒粒瑩透的珍珠,一顆顆痴心人兒的淚……
伸出修長的食指,寒山重沾了一顆露珠兒在上面,他深深的凝注著這顆閃幻著淡淡彩芒的露珠,眸子裡有著隱隱的迷茫,露珠兒裡彷彿虛渺的浮漾著一些什麼,這一些兒什麼輕輕的旋晃著。這是清晨,淡淡的思維溶和在淡淡的安詳裡,可是,這安詳能維持多久呢?那裡面浮樣著一些兒什麼還能啟示他些什麼呢?
彈去那露珠兒,寒山重微微閹上眼簾,揹著手,輕輕艘起來,他知道一場殺伐又不可避免,但是,他也明白自己並不熱衷於染血腥,甚至,他早已厭惡,但,這世界上的生生殺殺卻又那麼不可度測,很多人,就是那麼─根肚腸通到底,不見了血,不喪了命,那根腸子就永遠拐不過彎來,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一切卻又遲了.一切也都成為過去,然後,又有一些新的莽撞者流血,又有─些新的直腸人喪命,輪迴旋轉,像一輩子不會停止、這些人,這事事的目的是為什麼?假如只是單純為了活下去,難道除了這條路便沒有別的路好走麼?
他煩躁的揮揮手,轉過身來,嗯,不遠處,夢億柔正倚在一株桃樹下,那麼俏生生,怯嫩嫩的瞧著他,明豔的面龐上,有一絲看得出來的憂鬱與關注。
寒山重笑笑,大步迎了上去,夢億柔展動著她柔黃色的裙據,柵珊過來,目光裡,流露出彷彿自恆古以來使未曾變異過的依戀情懷,那麼悠長,那麼深邃,又那麼雋永而堅朗……
寒山重伸出雙手,握緊了夢億柔的一雙柔荑,靜靜的凝注著她,夢憶柔輕輕眨眼,低低的道:
“山重,你中午就要去鬥那姓柴的人?”
寒山重抿抿嘴,道:“不,等─會就去了。”
寒山重微微怔了一下,悄細的道:
“山重,我……”
寒山重欖她入懷,下領在她那如雲如霧的秀髮上緩緩揉摩,一股清雅的芬芳在他的呼吸中沁人心脾,他微閉著眼,恬適的依戀著,沉和的道:
“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嗯?”
夢憶柔依偎在寒山重堅實而寬闊的胸膛裡,她有著出自心底的安全與寧靜的感覺,她也閉上眼,輕輕在道: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著我站在一塊孤立的岩石上,四周全是澎湃的浪滔,無邊無際的一片連無惡水,而天上灰黯,雲層凝結不動,一切都是那麼冷瑟,那麼寂寞,那麼孤獨……好象世界已-舍了我,好象我已到了屬於另一個天下的境地,我好怕,我到處呼喚,什麼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你,一心一意的找你,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想你快點來到我的身邊,但是,最後,我喊啞了嗓子,我流盡了淚,你仍然沒有來,我失望極了,我,我哭著醒了過來
寒山重緊緊的擁著她,緊得可以彼此聽見對方的心跳,吻著她配紅的,柔嫩的面頰,寒山重喃喃的道:
“你過於優慮了,傻孩子,那只是夢,那不是真的,我不會要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種地方,小柔,我會永遠與你同在……”
夢憶柔仰起臉來,那雙迷濛的眸子裡,漾著隱隱的淚光,她祈望的道:
“山重,你,你不要去鬥那個人了,好不,我們今天就回中原去……”
寒山重輕輕吻了吻她的嘴唇,深沉的道:
“小柔,我允諾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辦了就走?小柔,大丈夫一言九鼎!”
夢憶柔搖搖頭,幽幽地道:
“但是,我怕。你答應我不再去冒險,山重,你答應過的”一。”
寒山重愛憐的托起她的下頷,溫柔的道:
“我當然答應過你,只是,小柔,鬥那個人,這在我來說,並不算是冒險。”
夢億柔沉默了下來,她咬著唇兒,好久,才輕輕地道:
“你非要去?”
寒山重感到夢憶柔的拗執脾氣又犯了,他肅穆的道:
“小柔,假如你不顧我的諾言與聲譽,一定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抖索了一下,夢憶柔拭去眼角的淚痕,定定的望著寒山重,好久好久,她點點頭說道:
“好,我答允你去,但是,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遲疑的問:
“為什麼?對付那些不成氣候的跳樑小醜,小柔,我一個人已經足夠……”
夢憶柔那雙澄如秋水的眸子,那麼深邃的凝注寒山重,再一次說:
“山重,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舔舔嘴唇,終於,無奈的頷首道:
“好,我帶長雄去。”
夢憶柔踮起腳尖,湊上她兩片軟軟紅豔的嘴唇,寒山重俯下臉深深的吻著……良久,二人相依相偎,向石屋的階前行來,他們那麼分不開,拆不散,這不用論,不用猜,只要一看,已經可以感覺到了。
剛剛踏上石階,巨廈內大紅影子一閃,紅獅猛札那粗矮的身軀已匆匆出來,他一看見寒山重,趕忙道:
“唉呀,我的老祖宗,時辰都快到了,你還不快去準備準備,那些王八免崽子已經到了墟市啦……”
隨著紅獅猛札身後,緊跟著雙六飛豹十二條大漢,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亦快步行了出來,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看見司馬長雄已全身勁裝,虎皮披風裡掩著兩肋皮鞘內十二柄短刀、一副膘勇待戰的模樣,咦,無緣大師竟抄扎利落,看情形,這位大和尚莫非也想活動活動筋骨?
紅獅站定了,-著三角眼,朝寒山重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噴”“噴”讚道:
“好俊,寒老兄,你好俊,這付打扮,可要迷煞我們南疆的女娃了……”
他看看天色,又道:
“也怕要嚇死柴基那老王八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小子,少給姓寒的來這一套,快派人將我的叱雷牽來。”
司馬長雄忙在一旁道:
“猛大當家,還有在下的‘追日’。”
寒山重看了司馬長雄一眼,又望望身邊的夢億柔,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他知道,一定是身邊這妮子假傳聖旨了。
猛札撫掌一笑,道:
“早已遣人去廄裡牽了,大概這就要到,大和尚,你呢?你就將就騎騎我紅獅的那匹馬吧。”
寒山重轉向無緣大師,平靜的道:“大師,在下看,這件事大師就不用麻煩了,何苦為了在下的承諾而破了大師守之嚴慎的殺戒。”
無緣大師枯槁的臉上浮起一絲湛然的笑容,他目注寒山重,沉和的道:
“老僧此去,只是為施主把風瞭望,不到必要,並不動手濺血,老憎佛前修為多年,施主,需駕守之規正多,非只殺戒一項,只要心裡靜,腦裡明,做得正,行得真,這就已是守了。”
寒山重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一笑作罷,猛札朝院子的右邊望了一陣,罵道:“去牽幾匹烏馬也要費那麼多時間,真是飯桶到了極點,馬太,快跑去看看。”
寒山重擺擺手,道:
“算了,用不著這麼急,猛札,你的人是否己佈置在墟集上了?”
猛札得意的笑著道:
“當然,早幾天已派去了,全安插得好好的,由紅獅手下最得力的弟子‘兒鷲’加多負責調度,方才傳報,柴基一行約二十餘人,已在墟集東面十來裡處,大約此刻已經到達墟集……”
寒山重抿抿嘴,目光垂下在想著什麼,那邊,三名漢子已經吃力的牽著三匹雄駿的馬兒過來了。
叱雷行在最前面,渾身的毛皮油黑烏亮,雙耳中間的鬃毛髮光,它昂著頭,配著金鞍銀鐙,絲留赤銅嚼口,越發顯得神駿驃野,氣度不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摹地一聲呼哨,叱雷揚昂歡嘶一聲,脫開握韁人的手,疾若流電般奔到寒山重身前,它踢騰著,搖著尾巴,不停的用鼻端觸吻主人的面頰頸項,那模樣,親熱而又膩人。
拍拍它的頭,寒山重笑著道:
“乖兒子,寶貝,這些天過得都好吧?猛札的馬伕有沒有給你吃虧:大約不會,因為你越發漂亮了呢……”
叱雷喉頭低嘶著,不歇的在寒山重身上揉著,又偶爾去嗅聞夢億柔的肩背,看得猛札在一邊直呲牙咧嘴:
“喂,寒兄,你這乘坐騎好是好,就是被你龐壞了,我的兩個馬伕都捱過它的蹄子,實在兇得緊……”
寒山重檢視了一下身上,笑笑道:
“熟了就不會如此,你看,它對我多親熱?”
司馬長雄已經立在他的追日馬旁,無緣大師亦站到一乘青色毛皮的大馬鐙前,寒山重俯嘴在夢億柔的耳邊,悄然道:
“在日正當中,小柔,我回來與你一起用中膳。”
夢憶柔點點頭,探摯的道:
“小心一點,山重,記得你的身體有一半是我的。”
寒山重望著夢憶柔的眼睛,用力點頭,俏俏的又握握她的小手,朝猛札眨眼一笑,略一偏身已上了馬背。
猛札雙手抱拳,滿臉誠懇的躬身:
“寒兄,百戰百捷,謝你助猛札一臂。”
寒山重豁然大笑,豪邁的道:
“謝了,猛札討你個好口彩。”
語聲未落,寒山重一抖韁繩,放馬狂奔而去,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緊跟而上,蹄聲如雷中,-時已在桃林裡消失了三乘鐵騎的蹤影。
夢憶柔痴痴的立在石階上,痴痴的望著那片遮住了她視線的桃林,蹄聲已漸去漸遠,終至遠不可聞,也不過在一-之間,寒山重的氣息還在吹拂著她的鬢角,寒山重的唇痕還印在她的面頰,就這麼一忽兒,他卻已離開了她這麼遠了,遠得模不著,觸不著,也看不見了,人生的聚合真是如此容易麼?如此無常麼?如此令人悽惻麼?
猛札走了上來,低謙的道:
“夢姑娘,你尚未用早膳,請隨紅獅人廳進餐……”
夢憶柔依然醒悟,她揉揉朦朧的眼睛,強顏一笑道:
“哦,謝謝你,我還不太餓……”
猛札怔了怔,臉上的橫紋扯動了一下,他了悟的搓搓手掌,有些難受的道:
“夢姑娘,我,咳,我知道……知道你不願寒兄前去冒險,這些,這些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但是以我的力量,實在無法抗衡那姓柴的老王八─一─啊,那小子,所以,所以只有託請寒兄大力相助。我……我生在此地,長在此地,我不能任由別人毀了我的家園以及基業,夢姑娘。一個人,咳咳,一個人總不能太什麼,啊,太軟弱,要不就難以活下去……我永遠感謝寒兄對我的幫忙……也永遠希望……希望你的諒解……我實在,實在是不得已……”
夢憶柔瞧著這張往日看去凶煞而醜陋的面孔,這時,浴著朝陽,展現出一片發自內腑的湛然及坦誠的光彩。是這麼忠厚,又這麼卑謙,這張面孔,看去好順眼啊,好親切啊,那些邪惡,狠毒,暴戾,一下子全掃光了,丁點不留。
她微微笑笑,道:
“不要太自責,猛當家,我並沒有怪你,我知道這些,我只是捨不得山重離開,哪怕只是一分一瞬……”
猛札開心的笑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巴,——的道:
“那麼,那麼現在可以用早膳了吧?”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好的,我們一起去。”
猛札趕忙轉身引路,雙六飛豹也急急退立兩旁,夢憶柔回頭望了望已冥無人跡的桃林,有些帳然的施施而入,她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陽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時,那冤家也該帶著疲憊的笑容來到她身旁了。
路上。
兩旁的田野、林叢、土丘、小流,隨著滾滾的塵土全被-在十二隻鐵騎的後面,三騎奔行如飛,而在他們每奔出一里,便有一個執著武器的人為他們指引道路,雖然,在出發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裡將路途問得非常詳盡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著口鼻,他朝右側的司長雄大聲道:
“長雄,記著目標只是那姓柴的,其它的人若不動手,可以放過他們,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們亦不必過於趕盡殺絕!”
司馬長雄也早就將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悶聲回答道:
“院主,只怕姓柴的不會這麼聽話。”
寒山重在馬背上哈哈大笑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這是玩命的事。”
三乘鐵騎在如雷的蹄聲中,轉過了一個山坳,風自身旁呼呼掠過,黑巾與虎皮披風在強勁的秋風裡飄舞招展,無緣大師穩坐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與黑巾虎披相映成趣,三人俱有一種宛欲乘風歸去的味道。
逐漸的,道路已越來越寬闊,遠處,亦可隱隱看見一些屋舍棚帳,路旁的林叢中,一個南人將手中長矛向那些遠處的屋舍一指,匆匆歸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後的一個指引者。
馬兒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騎連抉並行,不多一會,已接近墟市,瞞,真是熱鬧,有正式的店鋪,有臨時搭就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撐起的頂帳,也有隨地擺著的地攤子,販賣的貨物上至珍玉瑪蹈、韶皮綢緞,下至琉琉項珠,粗碗銅勺,無所不包,買賣雙方南漢人都有,穿著迥異的服飾,說著不同的言語,男女老幼熙來攘往,喧器笑鬧之聲亂成一片,場面混雜得緊。
在這兒,馬匹是無法再進去了,前面墟集裡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擁著,陽光照著每一張面孔,也照著每張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聲跑喝著,吼叫著,擾得能使人耳膜生繭,吵哄哄的聲浪似能將屋蓋也起了頂……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及無緣大師打了個招呼,三人同時下了馬背,斜刺裡,一個年紀很輕,大約只有二十二三歲的小夥子匆匆自他們身旁走了過去,在經過寒山重前面,那小夥子卻頭也不回的低聲丟下了一句話:
“請跟我來。”
寒山重望著前面這碩健結實的小夥子,微微一笑,大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飄,已看見人叢中又奔出三個人,急急將他們的坐騎牽到一旁去了。
司馬長雄趕了上來,低聲道:
“猛札做事也很精呢,來牽馬的竟是日常專門照拂gG雷及追日的那幾個馬伕……”
寒山重哧哧輕笑,道:
“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稱為‘獅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夥子避開人堆,專門揀著屋角棚隙人少的地方行進,看情形,他對此地的形勢像是十分熟悉,動作之間也利落得緊。
轉了很多彎子,那年青小夥子越走越快,終於,在拐出條完全是地攤子及棚帳組成的窄街之前,小夥子忽然止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個手勢,神情也顯得緊張起來。
寒山重輕輕點頭,沉聲道:
“快到了。”
司馬長雄伸手抓緊虎皮披風,掩住了他兩肋之旁的兩排短刀,寒山重朝無緣大師深沉的一笑,再度啟步行去。
行出了這條喧嚷嘈雜的窄街,前面,在幾株合抱大槐樹的蔭影下,有一棟三間大店面的綢緞莊,二十多匹健馬正拴在店門的木欄上,匹匹鞍明蹬亮,氣宇軒昂,兩名短皮裙,皮坎肩的人雙臂環胸,挺立店前,凶神惡煞似的朝左右掃視著,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樣。
那個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夥子朝旁邊一閃,操著熟練的漢語低促的道:
“大當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處為你老把風探訊……”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
“有勞了,加多。”
小夥子一愕,寒山重未見過他,怎會知道他就是“兒鷲”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
“別楞,小夥子,你號稱‘兒鷲’,總不會老迂得像個禿雕,是不?”
加多尷尬的一笑,迅速隱人人影叢裡去了,司馬長雄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邁:
“院主。猛札手下人馬眾多,但只有這個叫什麼加多的看上去還像個可造之材,其它的實在都不敢恭維……”
寒山重頗有同感的笑笑,道:
“說的是,現在,長雄,咱們該準備好戲上場了。”
無緣大師一拂袍袖,道:
“寒施主,老僧於側暫作壁上觀。”
拉下遮著半個臉的黑巾,寒山重道:
“請便,大師尚需注意不測之變。”
無緣大師以手合十,緩緩退到一邊,寒山重淡淡朝面前那間夠得上排場的綢緞莊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過去。
兩名守在店門外的魁梧漢子一見有生人要進店,不由分說便往中間─攔,四隻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著寒山重。
輕輕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滿身的灰塵,寒山重道:
“兩位好漢,今天是墟市不是,裡面店門敞著,在下想買點東西回去,這沒有什麼不對吧?”
兩個大漢大約是聽不懂漢語,他們─見寒山重非但不就此退去,更在那裡不知道嘀咕些什麼,其中一人驀地大喝一聲,怒罵了幾句,順手一個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頰而來!
寒山重曉得要硬幹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著他的鼻尖過去,根本沒有看見他出手……而實際上那人的胸膛已重重捱了七掌,另一個剛剛看見同伴打著轉子噴著血往一側栽倒,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他的那顆頭顱已像裝了彈簧一樣驀地飛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標而起,陽光下,濃豔得發亮!
當兩具屍體尚未僕下,寒山重已大搖大擺的踏上店門石階,嗯,這是一家相當不小的綢緞莊,只是裡面的店夥計卻怎的都把一張臉抹上了慘白與驚慌?
在一張長條形的櫃檯之後,六七個店夥都傻在那裡,個個瞪著眼,張著嘴,篩子似的抖個不停,裡面一個穿著青色福壽團字夾袍,瘦得三根筋吊著脖子的中年人倉皇的奔出,差一點一頭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掌櫃,發財啊?”
那掌櫃的望了一眼地下的兩具屍體,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慄,他怔呵呵的望著寒山重,又驀的一哆嗦:
“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來的?”
寒山重點點頭,淡淡的道:
“正是。”
掌櫃的慌忙回頭向店裡看了一眼,推著寒山重,牙床兒抖著:
“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這……這兩個人子可不是輕……輕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著,故意往後退,一面道:
“怎麼來不及啦?莫不成你店裡還有條金睛白額大虎?”
掌櫃的急得直跺腳,他拭著臉上的汗水,慌忙的道:
“別問了,別問了,咱們人不親土親,我的爹,你你你,你快走吧,再晚一步,裡面那個老殺才出來,只怕你十條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將我怎的?”
掌櫃的渾身上下像在打擺子,他哆嚷著,扯著寒山重往外走:
“唉,唉你你,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是?走啊,跑得越快越好……”
兩個人正在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當兒,一個啞厲的,冷森的語聲已響在店掌櫃的背後:
“都給我站住。”
聽到聲音,店掌櫃像是一下子掉進了冰窖,又似是被討命鬼一把搜了魂兒,猛的呆在那裡,兩條腿部抖得叫人看了難過。
寒山重拿開了店掌櫃的手,嚷叫道:
“人是大爺殺的不錯,大爺正要找這兩個混賬的主人論理,你這開店的卻拉住大爺不放是何道理?大爺本來也不想逃嘛……”
一面大聲嚷叫著,眼角已瞥到那說話之人,嗯,他正站在門檻,是個瘦高條,一把亂髮白蒼蒼的堆在頭上,兩撇鬍子卻是又濃又黑,鼻子彎鉤鉤的,顴骨高聳,一雙眼睛冰冷得沒有一絲表情,這人的整個面孔,組合成一種殘酷與陰沉的韻息,像一頭食肉飲血的老鷲!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著:
“喂,你這位老人家來評評理,那兩個混賬……”
他還沒有說完話,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經飄飄的晃了出來,身形輕靈得就似浮在空氣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套紫色滾邊的披風連動也沒動一下,跟在老人身後,另有十多個奇裝打扮的人物,個個面孔木訥而冷板,每一雙眼睛都是毒蛇似的盯著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飄過地下的兩具屍體,然後,像兩把劍似的瞪著寒山重:
“人,是你殺的?”
寒山重聳聳肩,道:
“是他們先動手嘛,一上來就凶神惡煞的,在下為了自衛,只得出此下策,這兩個混賬可與你老人家有什麼關係?”
老人面孔上沒有一點可以反映他心裡喜怒的表情,冷冷的望著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裝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盤杖柴基,把你的意圖說出來,生死由你劃下,老夫一準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態。沉下臉來道:
“在下閃星魂鈴寒山重。”
像是幾根炙紅的鋼針一下子插進了柴基的胸口,他驀地一楞,死死的瞪著對方,半晌,低低的道:
“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靜的道:
“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鬍子,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遠處化外,迢迢萬里,可說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為何貿然殘害了老夫手下?莫非是認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並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陰側側的道:
“姓寒的,你是為猛札找碴的?”
“這和你為玉蛇巴拉撐腰是同一道理。”
彎鉤鼻子裡哼了一聲,柴基低沉的道:
“寒山重,你不要將柴基看成蠻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基看得多了,會得多了,窩囊廢抓起來就是一大把,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我們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過問,否則,捲入這個是非漩渦,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
“假如姓寒的非要捲入呢,你是否要試試姓寒的窩不窩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幾下:
“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驀地神色一冷:
“柴基,咱們不要咬文嚼字,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自此刻起,你即時脫離尖高山,並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批人,以後,永遠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煩,假如你答允這幾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異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見面!”
柴基吸了口氣,緩緩的道:
“寒山重,你這說話的口氣,是把我柴基看成剛出道的雛兒了,事情沒有那麼簡易,而且,巴拉與猛札尚沒有撕破臉,你這樣做,不會得到武林道的諒解,大家都會說你是有意啟-……”
寒山重驀地仰天長笑起來,他一拂虎皮披風。昂烈地道:
“柴基,你說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闖過,假如你闖過。你也該知道姓寒的決定了一件事,便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諒解,不需天時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山重敢與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毀滅任何阻礙之力,柴基,你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曉!”
柴基冷沉著臉,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
“寒山重,你的企圖就在這裡了?”
寒山重眼簾半闔,道:
“假如你不從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將殺你屍橫遍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個“殺”字,是從齒縫中迸出來,又狠又重,聽得柴基心頭一跳,隱隱中,柴基似乎聞到血腥的氣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
“柴基,沒有太多的時間供你思慮,現在,你所要做的只是點頭或搖頭,很輕易的點頭,或是搖頭。”
柴基驀地仰起臉來,滿頭白髮霍然聳立,他的臉,在這時變得兇厲暴戾無比,像野狼在嗥號,他吼著:
“寒山重,我柴基就試試你的狠毒手段。”
說著,他回頭大叫:
“盤杖!”
一個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閃出,雙手遞過一柄粗若兒臂,長有七尺的金色盤杖,這根長杖通體金光閃耀,上半截是雕樓著兩條互相絞盤而上的“紅腹蛇”,這一對“紅蝮蛇”的三角頭交叉向前,尖銳無比,四隻蛇目紅芒伸縮,看去幾與兩條真蛇無異,又狠辣,又詭異。
隨著柴基的接過盤杖,他背後十多名漢子亦倏然閃開,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聲裡,司馬長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有利出擊位置,嗯,一場廝殺,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氣中,煞氣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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