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带着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亲自陪送下来到一处精致巧雅的小楼之前,这小楼紧靠着巨厦,中间连着一道宽敞的曲廊。司马长雄立于侧,仍旧是那个样子,冷沉沉的一点笑容也没有。
寒山重向小楼打量了两眼,哧哧笑道:
“这地方真不错,错的是不能与赫莎的窗口遥遥相对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
“寒兄,你风流到我头上倒没有什么,只怕你的那位美娇娘不会答应呢……”
说到这里,猛札又放低了嗓子:
“梦姑娘的寝居就在你的邻室,假如你想过去,昭,咳,就把床头上的金狮座向右旋转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气,道:
“还有没有别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间?我是说,除了我的这一间外?”
猛札摇头道:
“没有了,只有你的那间房子。”
寒山重紧了紧虎皮披风,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气浮游在周遭,他感到一层朦胧的睡意袭来,有点困乏,拍拍猛札肩头,在猛札龇牙一笑里,他转身行向里面。
这栋小楼是用纯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镜的地面上纤尘不染,在静温中,显示着一片奢侈的华贵。
走到铺设虎皮地毯的石阶之前,寒山重回头向司马长雄道:
“无缘大师已经安歇了?”
司马长雄跟上两步,低沉的道:
“是的,大师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他与梦姑娘一起退席之时脚步仿佛不甚稳当。”
寒山重向一侧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厅,大厅右边是一个半月门,他略一沉吟,说道:
“你晚上就寝时警觉一点,要特别注意照拂大师,他与你隔室而居么?”
司马长雄额首道:
“是的,长雄与大师就在楼下。”
轻轻打了个呵欠,寒山重拾级登楼,他刚走上几步,司马长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声。
寒山重微带诧异的停下身来,回头问:“有什么不对?长雄。”
司马长雄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他——的道:
“梦姑娘……她,她与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
“这妮子!”
丢下这三个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马长雄搔搔后脑,也转身行向那道半月门内。
楼上,有一条宽宽的甬道,壁顶悬着紫铜琉璃灯,两名女侍立倚在一张铺着熊皮的石几上打吨儿,寒山重没有惊醒她们,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个房间。
推开桃花心木制就的沉厚木门,鼻子里闻到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一只银鼎独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上垫着厚厚的金丝儿猿皮褥,壁端嵌着青莹莹的长明灯,透过青纱罩儿将光芒洒在房里,到处浮动着一片青碧。掀开半隐半显的床前帷幔,昭,床头上可不是两边各有一座镀上金的狮头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把身体投在石榻之上,软绵绵的皮褥是,那么厚,就像是躺在云絮里,好舒适,好松散。酒意又袭了上来,缓缓地,寒山重均匀的鼻息轻轻响1,起来,有很多个日子,他没有如此安宁的睡过觉了。
室中非常寂静,靠在帷幔旁边的石壁上,开有一扇半圆的窗户,窗帘是金钩镶银丝边的,这时被夜风吹得轻轻飘拂,就在窗帘飘着飘着的时候。一团黑影,突地像一头狸猫般自外面窜了进来,好快!
这团黑影落地无声,他甫─进来。便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下毫不动弹,半晌,他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了,才慢慢的,极其小心的站起身来,这是个瘦削的小个子,全身黑衣,头上里着黑巾,连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着,只露出炯然有神的眼睛,这双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视……
他发现寒山重酣卧之处了,于是,看得出他隐在黑布后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样谨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轻轻掀起帷幔,这黑衣人仔细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视了良久,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里有一股响尾蛇似的怨毒神情,他的左手仍旧掀着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镖囊内摸出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后,他将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的寒山重盯了一眼,这一眼,里面充满了残酷的满足与报复后的得意。于是,他又像来时一样,他似一溜淡淡的轻雾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却迅速的坐起身来,他目光一飘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小白色盒子上,这小盒子,像是玉质的,外表光润细致,盒面有二十个线香粗细的小洞。
每一个习武的人,都有一种超越常人的警觉性,这警觉性尖锐而敏感,不论在动态或静态里,它所发挥的反应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强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应力越尖锐,每每能在一丝微不足道的征候里,在一丁点不可察觉的声息里得到警兆。这些,除了长时期的环境磨练之外,气平心澄是一种原因,当那黑衣人甫始进入室中。寒山重在隐约里即已感到空气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气息,对方掀开帷幔的时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现在,他注视着地下的小玉盒,脑子里却在推测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几乎不可闻地,一阵细细的“嘘、嘘”之声忽然在室中响起,这声音虽然细小,却凄厉得令人毛发竖立,寒山重双目毫不稍瞬的望着那方玉盒,于是,慢慢地,盒面上那些小孔里,蠕蠕爬出了数十条小指般粗的淡红色长虫,这些软件的长虫艰辛的钻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滚动着身子,体下的六条细足在不停的划动着,寒山重仔细一瞧,不由陡的一惊,老天,这些长约尺许,头是三角,周身显著肉红色的丑恶长虫,竞然每一条的脊上都生有一付透明的薄翼,它们不是在喘息,它们是在运动着那付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这些怪虫的名字及来历,但是,他晓得这些怪物必是含有剧毒的,时间己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一点顺手的东西也没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阳真力来硬碰,双手却无意间按在榻上,榻上,咽,那铺设着软绵绵的金丝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头一闪,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丝毛来,猛的吸了一口气,将全身劲力贯注于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软细的金丝毛,在他发力一挥之下,根根笔直如针,带着无匹的力道,带着刺裂空气的尖啸,像煞一蓬金闪闪的骤雨,那么强劲的洒出!
在地下鼓动着身躯的红色怪虫,这时有两条“呼”的飞腾于空。就在这两条怪虫甫始飞起的一-,空中的金丝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声里,其余的怪虫暴扭的躯体,狂乱的在地下翻卷着……没有一条幸免,完全被那些硬如钢针的金线毛活活钉死在地下!
飞起在空中的两条怪虫,鼓动着背上透明的薄翼,略一盘绕,霍的扑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虫的眼睛大如绿豆,碧光闪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出的阴邪与恶毒意味,寒山重撇撇嘴唇,挥了一掌,雄浑的掌风将两条怪虫遏得往两边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嘘、嘘”的叫着飞转了回来!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将身旁的一个软皮枕头拿起,觑准了-掷而出,右边的一条怪虫蓦地高飞,左边的一条却猛的钻了进去,就似一根锥子锥了进去一样,那软皮枕头本是淡黄色的,只这一-,就-而变成了紫乌!
枕头落在地下,却不的蹦跳着,传来一阵阵嘶咬啮裂的声音,空中飞旋的另一条怪虫,已扑着翅咬了下来。
寒山重心头跳了一记,微一侧身,怪虫带着一阵臭腥的气息自他脸旁掠过,自眼角的余光里,寒山重看到了怪虫那三角头上占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里细而尖锐的两排利齿!
怪虫一扑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闪过后,刷的将自己腰上的一根线带,抽了下来,两手轻轻一抖,挽成了一个活结,就怪虫迅速的回转里,他刚好有足够的空间-了进去,恰巧套在怪虫的头上。
双臂的挥动,寒山重低吼一声,用力一收丝带,己将这条怪虫绞在中间,他偏开头。双手用劲扯紧,这条毒蛇似的怪虫蹦跳着,蜷扭着,露出一付尖利的牙齿,嘘嘘喷着气,寒山重闭住呼吸,加重双腕的力道,渐渐的,这条怪虫的嘴里流出了暗红的液体,这液体,每一滴滴到金丝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烧了似的,那闪亮的金丝毛便迅速焦蚀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将丝带掷了出去,把这条怪虫重重碰在大理石的墙壁上,又重重的反弹到地下!
在手中丝带出手的同时,他又已拔起一撮金丝毛,而此刻,那条钻在皮枕内的怪虫,早已将好坚韧的皮枕咬得稀烂,刚刚爬了出来准备振翼飞起。
寒山重抖手将满掌的金丝毛射出,口里低低诅咒了一声:
“畜生,回地狱去吧!”
他的诅咒还在舌尖上翻动、满室的金丝毛已有一半多钉上了那条怪虫的躯体,怪虫“呱”“呱”的厉嗥着;带着满身金闪闪的金丝毛颤抖抽搐,这些金丝毛全已透穿了它的身体,扎得那么贴实,就好象生来便长在这条怪虫身上一样!
轻悄悄的站了起来,满地蛇似的怪虫还没有完全僵死,一小部分仍在扭动翻卷,寒山重有点惊悸的摇摇头,赶忙伸手去旋动床头上的金色狮座,向右,三次。
一阵低沉的“轧”“轧”声响起,庞大的石榻竟然缓缓向左移开了两步,榻底。是一个地穴,有一级级的石阶通向下面,黑黝黝的。
没有丝毫犹豫,寒山重闪电般掠身而入,现在,他所记挂的,只是隔室梦忆柔的安危。
这条甬道很短,大约只有丈许左右,也是乌黑的大理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两步已到了尽头,和入口一样,也有一级级的石阶通上去,上面,呢,出口正在一面硕大的青铜镜之后,寒山重猛力一把将那面伪装的铜镜推开,喝,这间布置得软绵绵的闺房里,一出全本铁公鸡正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脚异常凌厉,却丝毫不带声息的猛攻着一个仅穿浮丝色中衣的少女,这少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腾挪闪躲之间,轻巧伶俐的宛如一只掠波的燕子。她不是梦忆柔,是那只哀怨的燕子郭双双。
寒山重目光一扫,已发现梦忆柔正在那张垂着纱幅的锦榻之后忙乱的穿着衣衫,看情形,那浑小子钻进来的时刻颇令这两位未出阁的姑娘感到尴尬呢。
梦忆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在心口“扑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来的什么人:
“山重,快点,有坏人闯进来了……”
她惊惶的大叫着,黑衣人却浑身一震,险险被郭双双─掌扫在肩上,寒山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哧哧笑了─声。淡淡的道:
“双双,有劳你了。”
郭双双甜蜜的面庞一红,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与欣慰感觉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带着些儿喘息:
“这人,刚刚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管似的东西
寒山重的脸色像多变的三月天,-时沉了下来,阴霾得似罩着一层乌云,他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冷冷的道:
“双双,你退到一边。”
郭双双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轻烟掠向后面,那黑衣人亦同时闪到墙边,弓着身,瞪着眼,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视着他,低沉的道:
“用这种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低估了,就凭这些下三流的门道,今夜你就得将狗命留下。”
黑衣人没有说话,刷的自怀中拔出一柄精芒闪耀的“三弯刀”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着寒山重不动。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着这黑衣人片刻,忽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显然是被对方这种讽嘲的笑声与不屑的表情所激怒了,他的一双眼睛里喷着怒火,咬牙切的低吼:
“笑什么?有种的就过来拼个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阳穴,懒懒的道:
“不用拼了,孩子,结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来,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仿佛震栗了一下,他里在夜行衣的身体急剧抖索着,这,或者是畏惧,或者,也是激动。
轻轻的,传来一阵叩门的声响,一个冷森而又恭谨的语声响了起来:
“梦姑娘,梦姑娘,是否有什么不妥?”
寒山重一听就知道是司马长雄的声音,他抿抿嘴,道:
“长雄,你待在外面,这里有点小麻烦,不过,我自己可以解决。”
转过脸,寒山重道:
“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让我看看你是谁。”
黑衣人挥舞着手中的三弯刀,激厉的叫着:
“不要叫我孩子,我己成长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
“看样子。咱们之间的仇怨像是结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双手染满了血腥,天下之大,与你结仇很深的该不只少爷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
“那么,你是为那些人来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怒道:
“杀了你,会有很多人抚掌称快,更会有很多人额手为庆!”
点点头,寒山重眸子里闪过广丝幢悟的光彩,他慢慢地道:
“孩子。三招以内,姓寒的摘下你脸上的黑巾。”
听到话,黑衣人的全身顿时如得满满的弓弦,那么紧张专注的戒备着,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弯刀也在微微颤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温柔的道:
“别伯,孩子,放轻松一点、你即会知道闪星魂铃的名头不是白白得来的……”
黑衣人的两只眼睛有些窒息的闪眨了一下,就在这短促得毫无间隙的眨眼里.寒山重的身形已流电般晃到身前,双手缠卷如蛇,分左右袭上。
大吼一声,三弯刀带起一溜冷芒,猛斩卷来的双掌,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旋开,双掌仍然原式缠上……只是换了个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侧跃出,三弯刀霍霍生风的连连砍向敌人天灵及双肩。
动作快得无可言喻,寒山重身躯蓦然仆倒,就在三弯刀挟着冷冽的锐风自他后颈疯然刮过的瞬息,他的左腿己淬然翻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弯刀滴溜溜的飞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转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这是姓寒的‘千缠手’与‘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视着眼前那捧着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人,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羞怒、愤恨、悲切与无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衬托着他唇角眉梢的痛楚,显露一抹绝望在眸子里,这滋味,好苦。
久违了,寒山重认得他,长期万筏帮帮主周白水的长子,周小蚊、那个倔强而固执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着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
“孩子,你真的来寻寒山重报仇了?”
周小蚊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却强悍的道:
“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将你碎尸万段!”
寒山重点点头。温和的道:
“当然,你是会这样想的,不但你,很多与寒山重结过仇的人也都会这样想.只是,他们要碎寒山重之尸,呢,却需要以生命为赌注,而这场生死的赌赛玩下来,孩子,赢字却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蚊咬咬牙,狠毒的道:
“姓寒的,你用不着在少爷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少爷敢来找你。早就把生死-过一边,你来吧,看看少爷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经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侧的梦忆柔及郭双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前这黑衣人与寒山重到底是什么纠葛恩怨,但是,看得出来,她们都对这黑衣人的语句蛮横而感到不满了。
将手背在身后,寒山重淡淡的道:
“孩子,你来寻我报仇,你父亲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这沉默却已告诉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万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周小蚊摹地狂叫了起来,他激愤的吼着:
“寒山重,你没有资格,也不配来审问我,少爷早已豁出去了,少爷此来,成功了背着你的命回去,失败,少爷的这条命就搁在这里。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用不着来那一套软软硬硬的伎俩……”
寒山重仍旧没有生气,他平静的望着周小蚊,平静的道:
“没有多少个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习气了。我只是将你看成个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愿把你和那些江湖朋友一起并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动而淌得满脸的汗珠,他喘息着叫:
“别在少爷面前倚老卖老,你有多大年纪?你只不过比少爷运气好,拜了个好师父,学的把式强一点……”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还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与决心!”
喉头抖动着,周小蛟窒在那里一时做声不得,门外人声嘈杂,步履零乱,砰砰的擂门声挟着猛札那破锣似的嗓子:“寒兄,快开门,听说来了奸细不是?造反了,简直老虎嘴上拔须。寒兄,快快开门,红狮要看看这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他妈的胆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梦亿柔努努嘴,梦忆柔赶忙过去将门栓拔了,门外,火把通明,数十名执着刀矛的人早己把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猛札穿着一身镶有金丝边的白色长袍,与司马长雄匆匆进入室中,这位南疆大豪甫一进来,已瞪着倚在墙角的周小蚊哇哇怪叫起来:
“好个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来撒泼卖乖的地方?竟然摸进来行刺我红狮的贵宾,不宰了你也不会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
周小蚊苍白着脸,冷冷的还视红狮,没有一丁点畏缩,他生硬的道:
“少爷已经摸进来了,红狮,你这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而己。”
红狮估不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阶下之囚,竟然尚敢顶撞于他,不由气得两只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
“马太、力鲁格、卡鹰来呀,将这小杂种给我丢到后面的红蚁家去!”
门外应声冲进双六飞豹中的三条大汉,长明灯映着他们刺满花纹的凶悍面孔,映着他们手上寒光闪闪的弯长利刀,活脱就是三个凶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扑了过来,口里狂叫道:
“寒山重,我啮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条瘦削的人影淬然自斜刺里拦了上来,左右开弓,劈劈啪啪就是十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冲上来的周小蚊满口鲜血溅,旋了五个圈子才一个筋头栽在地下,就像瘫了一样,除了抖索就没有别的了。
那人,是司马长雄,他用脚尖把周小蛟的身体翻了过来,阴沉的道:
“小朋友,你年纪不大,却瞎了一双狗眼!”
三名双六飞豹中的好汉粗手大脚的自地下抱起周小蚊,不由分说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摆摆手,他走到周小蚊面前,望着这位心余力细,满腔悲愤的年青刺客,轻唱了一声:
“孩子,记得在浩穆院生德厅,姓寒的已经告诉过你,要寻姓寒的报仇可以,但是,却要练好了功夫再来,因为,有些时候,报仇机会只有一次永远没有第二次了。我很可惜,你这一身功夫好似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只是,你很有骨气,昭,姓寒的一直就喜欢有骨气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抿抿唇,淡淡的道:
“猛札,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猛札吃惊的叫了起来。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
“是的,我曾废了他父亲的一条腿.这孩子恨我。虽然,他并不明白他父亲的罪衍当时并非一条腿就可以抵销的。”
司马长雄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道:
“票院主,放虎归山,将会遗患无穷……”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
“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经很老了。”
猛札板着脸,口里不知嘀咕着什么,朝那三个抓着周小蛟的凶神挥挥手,那三条大汉立即松了周小蚊退到一边。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闷不吭声的站着不说话,一面孔的不以为然。
这时,周小蚊的两边面颊早就肿了起来,唇角血迹殷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却不住摇晃,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手腕乌黑发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记“回命腿”,很给了几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缓缓地道:
“年青人,你的个性倔强,这是件好事,但却需用在该用的地方,你不该再为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父增加焦虑与哀伤,周白水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你们周家的烟火传续完全靠你,假如你有个长短,你父亲第一个承担不住,你们周家亦将后继无人,那时,年青人,后果并不仅是你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温和的看着他,平静的道:
“如果我要杀你,老实说,并不比杀一只蝼蚁更来得费劲,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也可能不会为你考虑得这么多,恐怕早已将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亲那里去,去看看你父亲的苍苍白发,去依恋长湖的夕阳红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属于你的温暖,不要再固执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运用。”
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孔轻轻抽搐,那双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难以察觉的抖动,于是,寒山重知道,这年青的孩子不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内心也受了创伤。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点,和煦的道:“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预料中,他虽然如此善待这倔强的年青人,虽然给了他如此深厚的宽恕,但是,寒山重却没有把握能使这年青人回心转意,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也是观察自己这般用心良苦之后,能否收到什么代价……血腥以外的代价。
周小蛟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里搀杂着雾一般的惶恐痴迷及矛盾,似他自来就不认识寒山重,似他自来就不明白在做着什么事,似他自来就是如此空虚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复了一句:
“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蓦地浑身一颤,周小蛟目光里涌起一层莹莹的泪光,他艰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很好……很……很好……”
长长吁了一口气,寒山重如释重负,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蚊肩头:
“待到天亮,让他们为你敷药疗伤,好好休息一下,早点回长湖去吧。这件事情,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遗忘,我也不会记怀。”
周小蛟嘴唇蠕动着,良久,他孱弱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会迁怒到我的父亲吧?”
寒山重摇摇头,轻轻地道:
“不会,连你我已恕过,又怎会迁怒到你的父亲?况且,这件事,你父亲并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周小蚊——的道:
“我……我亲眼见过你的残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惯于慈悲的人……但,但是,你为什么饶过我?只……只因为我的倔强?及周家的香烟传递?”
寒山重肃穆的凝视着他,好一会,深沉的道: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为你有一颗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他呜咽着,痛苦的呢喃:
“不……我在做些什么?……我还算孝?我忘了爹的白发,忘了爹的叮咛,忘了爹满脸的皱纹,忘了爹凄凉的叹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么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将怎么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谁?天啊……我是人吗?我还能算人吗?……”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道:
“别难受,孩子,这一切仍不算晚,你还能重新来过。”
转过头,寒山重淡淡的道:
“猛札,请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为这位老弟疗伤!”
猛札吞了口口水,满肚子火气的朝一旁的属下吼道:
“听见没有?快些扶这小子下去!”
马太与力鲁格赶忙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小蚊往室外行去,走了两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来,回过头来,嗫嚅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摄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
“假如你愿意说,我当然想知道。”
犹豫了一会,周小蚊低低的道:
“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带我来到此处,他,他原与河魔金易约好了一起来寻你复仇,因为他有内疾,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我们来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计议,由我进来动手……”
寒山重冷冷一晒,道:
“钱琛?他大约是嫌他那条命捡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气,又孱弱的道:
“本来,他和我一起进来,但在浩穆院那一战之后,他因内外创伤太重,虽然养好了伤,却落了个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废去了大半,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寒山重点点头,道:
“你带进来的那些长虫是谁给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声,气吁吁的道:
“寒兄,难得你这么好的心肠,这小子却是想要你尸骨无存,刚才我已去过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蝎子蛇’,是用百步蛇与金尾蝎置于紫砂罐里垫上‘玉凤草’在冬雪之际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见物就钻,啮骨吸血,更能飞翔于空,毒得可以叫石头变成粉糜,他妈的说着说着我就火了起来,就是狠也不是这种狠法,太没有一点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
“罢了,他能知错,这些,都可歇过,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说着,寒山重又道:
“孩子,那火龙住在哪里?”
周小蚊,惊栗的一颤。道:
“不要杀他,寒院主,钱琛已经不足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
“我不杀他,但是,我却要问问他。”
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轻轻的道:
“离这里十几里路,有一个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个破伺堂里……”
说到这里,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
“别杀他,寒院主,他确实满腔悲愤,请你为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寒院主,钱琛只是在长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图后自己求他带我来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请我做帮手……”
寒山重平静的瞧着周小蚊,平静的道:
“不要惶急,孩子,当我答允的事,我便从不毁弃。”
感激而愧疚的望着寒山重,周小蛟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波涛,这些波涛起伏着,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里,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宽恕,这宽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义的内蕴。
马太与力鲁格搀扶着他缓缓出去,梦忆柔将门掩上,顾不得有人在旁,焦虑的倚到寒山重身边,焦虑的问:
“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
“当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马长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
“院主,长雄之意,钱琛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测,手段狠辣,实在不能就此放他生还……”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
“司马兄说得对,见一个放一个,咱们岂不成了广济天的菩萨了?”
寒山重飘一眼倚在门旁,神韵戚侧的郭双双,淡淡的道:
“明天再说罢,我想,咱们也该去歇歇了,不过,猛札,烦你为我再换一间寝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着有点恶心……”
猛札无奈的咧咧嘴,拖着司马长雄出去,临出门,又回头道:
“寒兄,你是铁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动。”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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