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軒中這時猛可回味過來,想起這宗小蘋曾經説過體內餘毒未清,可能隨時都變為老醜婦人。眼前這人,無疑就是她變成!
他心中感到一陣深沉無比的難過,輕輕點頭,暫且承認是被她駭了一下。暗中卻忖思道:“她那等愛惜自己原來的面貌,若果知道已經變得又老又醜,必定立刻自殺而死!現在她還不曉得,我應不應該馬上告訴她?縱然此刻不告訴她,但遲早也會被她自家發覺,那樣是不是比較好些?”
耳中聽到宗小蘋道:“這裏沒有更鼓,只憑自己感覺,我已養成習慣,是以知道目下已是三更時分,我們可要起程了麼?”
石軒中一生不知碰上多少強敵!遇過多少災難,但從來未有過一次能像此刻那樣可怖難過,使他背上沁出大量冷汗!
他訥訥應道:“是的,我們該動身啦!”
宗小蘋輕鬆地拍了一下手掌,顯出十分天真的樣子,道:“你知道麼?我剛才以玄門正宗內家心法運功練氣,此時感到特別舒暢,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覺得舒服,玄門心法到底不同凡響!”
她若然不是變得又老又醜,這一下天真的動作,一定十分令人入迷;但是此刻她這等老醜模樣,卻令人感得不忍瞧看。
石軒中匆遽地移開眼光,失驚地忖道:“是了,她體內的餘毒,正是被我傳給她的玄門正宗心法逼發出來。目下她雖然免去若干危險。可是卻提早變成老醜婦人,若然她知道乃因她學的玄門正宗功夫所致,一定要把我恨死啦!”
宗小蘋感到有點不對,沉默下來,過了一陣,才道:“你怎樣啦?”
石軒中不暇再想,突然起身,道:“沒有什麼,我們現在就走吧!”
宗小蘋道:“從我這座屋子要走出谷去,我決不會迷路。不過出谷以後,我們怎生走法?要繞道而走抑是穿過斷魂峽谷?”
石軒中道:“時間無多,我們必須冒險穿過那斷魂峽谷!”
宗小蘋笑道:“你的話聲十分堅定,使人聽了不知不覺增加許多信心,那我們就決定走捷徑!若是不幸葬身在那狹谷崩雪之中,只好認命!”
説罷轉身當先出去,石軒中在後跟着,兩個人一前一後,在花樹狹徑走着,石軒中望着她的背影,但覺毫無變化,決想不到從前面看時竟然這麼老醜可怕。
他一邊走,一邊尋思此事,老是委決不下要不要及早告訴她。
本來事情很簡單,像這種不幸之事,越是設法讓她慢點知道,就等如叫她多快活一陣,斷無使她早點知道之理。
可是石軒中卻考慮到,因是此刻有求於她,則不免落個意圖利用她之嫌。他乃堂堂正正的一代大俠,焉能教人發生這等誤會?
是以不斷地思忖此事,一時難以委決得下。
走了大半個更次,總算走到恆春谷南面的缺口,外面一片皓白,寒風呼號,和這温暖的恆春谷比較,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們從缺口出了谷外,宗小蘋道:“我們沿着此谷右邊走去,不久就可以看見那斷魂峽谷!不過就算見到那可怕的峽谷,卻也看不出有什麼分別。”
石軒中口中漫應着,走到那邊時,宗小蘋指指前面,道:“我們從這裏下去,地勢越走越低,經過一處山口,就踏入斷魂峽谷地面了!”
石軒中放目一瞥,但見眼前一片雪白,無數峯嶺綿延展布,果真看不出一點不同之處!
兩人開始向下面奔去,他們在冰雪之上疾馳,施展出輕身功夫,倒也不覺有雪深難行之苦。
石軒中突然問道:“我記得你説過一件事,那就是你説你體內可能尚有餘毒未清,隨時會變成像銅、鐵二嬤那等老醜婦人。”
宗小蘋頭也不回,道:“是呀,難得你記在心上!”
石軒中皺皺眉頭,忖道:“這是什麼話,看來這個女孩子當真和常人不同。”
他道:“我想問問你,若然你變成那等模樣,你第一件事做什麼?”
宗小蘋笑道:“這話問得真有意思,我一直只是害怕,倒沒有想到該怎麼辦!現在讓我想一想才答覆你。”
她想了一會,道:“假如我變成老醜婦人,那我真是片刻也不願活啦!”
石軒中道:“你的意思是説你立即自殺而死?”
“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好像沒有了,除非有法子找到祛除毒素,恢復容顏的藥物!”
宗小蘋道:“那簡直是夢想,以我所知,除了千年蓮實之外,無藥可治!但你目下想得到雪蓮已經那麼困難,何況是雪蓮中的至寶千年蓮實?”
石軒中道:“話説回來,怕只怕你沒有耐性和毅力等待,世上既有此物,有心之人總可以弄到手。”
他説完了這話,忽然覺得不對,只因這等天材地寶何等珍貴難得,除非有這等大福緣之人才能得到;沒福之人,就算等候一輩子也求之不得,眼前一個極好的例子就是毒叟朱向冷。他在大雪山隱居了數十年,但始終無法把千年蓮實得到手。
宗小蘋道:“就算我有恆心,一直在此地守候千年蓮實,可是人壽幾何?若然等到我七八十歲之際,才得到千年蓮實,那時只怕蓮實雖是靈效,卻也無法挽回已逝的青春了!”
石軒中覺得大有道理,便不再説。可是心中更為了她的不幸而感到難過!
不久,已走入一處山口之內,眼前陡然感到陰暗,原來前面已是一條大約一丈寬的道路,兩邊夾峙的雪壁冰崖高聳入雲,幾乎不漏天光,是以特別陰暗。
石軒中正要開口,宗小蘋已和他並肩同行,她似乎早有防備,驀地伸手掩住石軒中嘴巴。她的手掌雪白柔軟,還帶着一點香味,若果她的面孔不是長得那麼老醜,這隻手掌大可使人魂銷。
她俯貼在石軒中耳邊道:“這裏已是斷魂峽谷,不能説話;否則空氣受震,立時冰壁雪崩!”
石軒中點點頭,表示知道,她才縮回手掌。突然前面傳來“轟轟”之聲,聲音由遠而近,生似雪崩之勢一路蔓延過來。
石軒中和宗小蘋都大為吃驚,停住腳步。但過去一陣,雪崩轟隆之聲已經停止。
石軒中輕輕道:“你連我説話都怕會影響雪崩,但剛才那陣聲音比我説話還要響亮得多。”
宗小蘋道:“我以前也有此疑,但後來卻發覺天地之理,有時難以解釋。譬如這座斷魂峽谷日日都有多處崩塌;但奇怪的是這條峽谷並不因而填沒堵死,僅僅是遷移了地方,你説怪也不怪?”
石軒中突然低喝一聲快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施展出獨步天下的上乘輕功,疾向前奔。
只見這兩人一躍五六丈,簡直如同馭氣飛行,轉眼之間,已奔出兩裏餘路。
宗小蘋但覺耳邊風聲呼呼,根本就腳不沾地,轉眼瞧時,已奔了老遠地方,心中不禁對這位名震一代的劍神大為欽佩。
這時已聽到身後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回頭一瞥,但見雪飛冰濺中,已崩塌了一大片。
石軒中已放開手,全神貫注地傾聽頭上動靜,一面向前奔去。
這時眼前道路陡然變得甚為寬闊,大約有三四丈之闊。不過兩旁仍是高聳入雲的冰崖雪壁。
兩人一路奔去,路徑甚是迂迴彎曲,因此雖是走了十餘里路,但如若直線計算,也不過三四里路而已。
自從他們脱卻那次大難之後,一直都沒有碰上雪崩之險。
宗小蘋奇怪起來,道:“怎的這狹谷之內再也聽不到雪崩之聲了?往時身在狹谷之內,不管頭上有沒有雪崩,耳中總是一片轟轟隆隆之聲,教人越聽越心寒,簡直不敢再向前走!”
石軒中道:“這種道理很難追究得出,或者是你的福氣大也説不定!假如我們安然穿出這斷魂峽谷,是不是就直達那冰宮了?”
宗小蘋道:“也差不多了,出了峽谷,再轉向北走,不遠處就有三座尖峯直入雲霄,這三座尖峯相距極近,遠看有時真看不出竟是三座高峯。那冰宮就在近頂處的三峯之間!”
兩人邊説邊走,不覺又走了十來里路,耳邊一片靜寂,一直都不再聽到雪崩之聲。
石軒中明知身處這等峽谷之中,聲音最能傳遠,若然峽谷某處崩塌,不論多遠,也能聽到。目下這等情形分明整條斷魂峽谷都不曾崩塌。
他笑一下,道:“如果老是這樣,這條峽谷可就得把斷魂兩字除掉啦!”
宗小蘋也縱聲一笑,但她很快就收斂住笑聲,凝眸向天,似有所思。
石軒中暗暗感到奇怪,便密切注意她的舉動。
只見她邊走邊想,突然舉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石軒中心頭大震,暗忖這件事到底要揭開啦!
宗小蘋手指在鬆弛打折的麪皮上摸了一下,突然間有如觸雷般渾身一震,登時停步。
她的目光變得冰冷惡毒地望着石軒中,石軒中也停了步,這時不敢和她對望,把眼光移開。
宗小蘋沉默了好久,突然尖聲厲叫道:“石軒中你為何不告訴我?”
石軒中緩緩道:“你要我怎麼説呢?”
宗小蘋哼一聲,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俠客,原來到了自己利害衝突的關頭,也不講究仁義啦!哼,你就怕我不帶你到冰宮去,所以瞞住我不説,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抬目向她一瞥,只見她雙目之中,射出狂亂的光芒,不覺為之一怔,暗忖她此刻神智已不清楚,只怕難以和她説理!
她舉起手掌,向石軒中面上摑去。石軒中一身武功,天下第一,哪會讓她摑着,微微一退,她的手指剛好在他眼前拂過。
她尖叫一聲,取出白玉杵,沒頭沒腦地石軒中亂打過去。
石軒中見她杵上真力充沛,只是招數已亂,心中大為悲惻憐憫,深感難以自處,只好連連閃避。
宗小蘋亂打了一陣,都打不着石軒中。陡然間神智一清,想起對方武功何等高強,自己如何打得中他?這時她但感世上的一切,都好像與她作對,簡直要把她軋壓成碎片似的……這個念頭使她胸中不住膨脹,幾乎就要爆裂!
她瘋狂地大叫一聲,突然轉身奔去。
石軒中大叫道:“小蘋,小蘋,你別走,我會替你找到千年蓮實。”。
這幾句話一直在峽谷中迴響,但宗小蘋頭也不回,轉眼已奔出老遠,轉個彎後就消失了身影。
石軒中呆在當地,腦中一片空蕩蕩,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只有宗小蘋那瘋狂絕望的一聲尖叫,猶自在他耳邊縈迴。
過了許久,石軒中才移動一下身體,長嘆一聲,忖道:“我親眼見到這等悲劇,卻愛莫能助,看來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世事還有許許多多不是武功所能解決!這真是教人灰心泄氣!”
他側耳聽了一下,已聽不到任何聲息。那宗小蘋乃是向冰宮那邊奔去,此刻大概出了峽谷之後,步聲就不再傳到耳中。
石軒中振起精神,放步奔去,心想且出谷外瞧一瞧形勢再説;如果看來還有希望找回她,則好歹總得把她説服,要她安靜地忍耐一些日子,等自己把急事辦完之後,才回到大雪山來幫她找尋千年蓮實。這麼一想,可就頗為後悔剛才沒有出手把她點住穴道,以致吃她跑得不知去向。他出得谷口一望,登時對找尋宗小蘋之事感到絕望。
原來在谷口以外,峯嶺紛陳,處處冰封雪積,別説要找一個人,就是一支大軍埋伏在這無數冰峯雪嶺之中,也難以找到。
他一直奔上最近的一座嶺頭,放目一瞥,但見正對着他那一面,果然有三座冰峯極為緊貼地刺入天空。
他再環顧四周一眼,斷定實在無法找回那宗小蘋之後,輕嘆一聲,便放步直向三座冰峯奔去。
曙色已開,氣温似乎更低。石軒中雖不怕寒冷,卻感到一種自古不消的寂寞。似乎在這冰雪封蓋的寒冷世界之中,只有他一個人在活動!
這時,耳際已聽到遙遠的雪崩之聲,不似在斷魂峽谷內那等毫無一點聲息。
他對於雪崩倒不大畏懼,除非是困在斷魂峽谷那等形勢狹窄的地方,無處可避,若在這空曠之地,他以超世輕功,及超人的鋭敏聽覺,多半來得及趨避。
不久他已到達那三座冰峯的腳下,仰頭望去,但見山勢陡削,而且沒有一處不被雪覆蓋,因此一望而知危險萬分。
他略略調運真氣,便騰身向冰峯上縱去,但見他比飛鳥還快,身形貼着山上冰雪表層,像一支破空飛起的勁箭一樣向上騰昇。
上升了三十餘丈之後,漸覺罡風勁冽,風中挾着許多雪屑冰粒,打在身上,幾乎就像暗器一樣強勁有力。
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心想,自己所採取的上山途徑不但陡削難走,而且有罡風勁刮,武功稍差一點,恐怕先就受不了這罡風中的冰屑雪粒!因此可以斷定此路從來不會有人走過。若是如此,則那冰宮之人雖然守衞森嚴,卻可能忽略了這一面天險之地。
他只想在不驚動冰宮中人的情形之下,潛入冰宮之內,找到雪蓮。因此極力要避免被冰宮中的人發覺。
峯上罡風越來越是勁凜難當,石軒中這時也不敢縱躍,生怕雙足落地時,登時被罡風捲落千仞高峯之下,那樣縱然他武功絕高,卻也難免不被摔死!
要知石軒中雖是有過兩次從萬丈懸崖跌下而不死的幸運經驗,但那並不是説石軒中不怕從高處跌下;而是那兩次運氣奇佳,都是從懸崖跌下不及一半時,就碰上崖邊伸出來的樹木藤盤阻住。
那時候因下墜的空間不多,他尚能提氣輕身,最要緊的是加速度不大,若果一直掉下去,他的身軀接觸到地面時,由於加速之故,將增加千萬斤的力量,那時他縱然神智未昏,想提氣減緩速度,也辦不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腳底觸到地面時,宛如釘牢在其上。
又走了十多丈,眼看離峯頂只有二十多丈,心想冰宮應該快要到達。登時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上面走去。
果然再走了五丈之高,陡然見到尖峯之後,一片皓白中,似乎有些屋宇。
當下繞過去,越過幾處冰雪堆積成的小丘,便見到一道白色的圍牆,高達兩丈五尺以上。
他走到這裏,身上壓力為之一輕,敢情已經沒有捲入欲飛的罡風。
石軒中望一望圍牆,心想,以這堵牆的高度,大凡能上得此峯之人,莫不能夠輕易躍過;可是危險就在此處,只要一躍到牆頭那等高度之時,就得被激盪迴旋在上面的強勁罡風捲走。
當然這也不過是傳聞之言,他也不一定深信,當下從地上抓了一把堅雪,揚手向空中擊去。
那枚雪球吃他以內家真力發出,速度不快,但堅定平穩地向空中升去。
但見那雪球一飛到兩丈餘高之際,登時就聽到一下尖鋭的呼嘯之聲,似是上空本來佈滿一層互相排蕩傾軋的氣流,這一層強烈勁猛的氣流已經自然平衡着,被這枚雪球刺入氣流之中,頓時引起混亂,是以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那枚雪球因具有極強的內家真力,只搖撼一下,續向上升,但速度已減慢了極多。
轉眼之間,呼嘯之聲大作,但見那枚雪球只上升了三尺左右,“波”的一聲震散為無數碎片,剎時已無影無蹤。
石軒中看了頗覺心驚,要知他已在雪球之上貫足了內家真力,就算被人用劍猛劈,也不一定能夠劈得碎,因此可知上面那一層氣流何等強勁。
但他又頗覺寬慰,原來憑他的眼力,已看出那枚雪球飛行到較牆頭還要高出半尺之時,才被風力震碎。因此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過得這道圍牆。
這時因上空勁風叫嘯之聲仍然繼續不歇,他等了一陣,直到沒有聲息之後,這才貼着圍牆,緩緩上升。
升到兩丈左右,耳中已聽到一陣隱隱異聲,生似在無邊無際的蒼空中,有一種極為龐大的物體飛瀉壓下。
這等聲音一聽就教人泛起無能抗拒之感,石軒中雖是武功高強,卻也難與宇宙相抗。
他不由得停住上升之勢,可是那種令人心寒的隱隱異聲仍然傳入耳中。
他等了一陣,暗自咬咬牙,繼續向上面遊升,動作遲緩而平穩。
那陣異聲越來越近,身軀四周感受到的壓力也越發增強。
這刻縱然是堅毅膽大如石軒中,卻不禁自然地萌生退志。
他深深知道自己在人類之中,雖然可以稱得偉大,力量超人,但比起宇宙的力量,可就變得十分渺小,無法抗爭。此所以那種宇宙變動的異聲,使他深感無能抗拒,只能儘快躲避,就像原始時代的人類一般,遇上暴風狂雨,就連忙躲到洞穴中,這已變成一種求生的本能!
以石軒中的估計,那層不可抗拒的罡風氣層就在牆頭五寸左右,因此他本想到達牆頂之際,以極為快速靈巧的身法平貼着牆頭閃進去。
但此刻他離牆頂尚有三尺,便已感到壓力漸增,似乎再遊升上去的話,就得吃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捲上半空。
他定一定神,忖道:“我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與那罡風相抗,自然不能匹敵。目下要知那罡風氣層到底還有多高的話,只有一法。”
忖想之間,右手已在牆上運勁一抓,抓下一團堅冰,揚手向頭頂打出。
只見那枚堅硬冰球脱手飛起,剛剛到了和牆頂齊平的高度,“波”的一聲,脆響過處,那枚冰球已散為無數冰屑,轉瞬不知去向。
石軒中呆得一呆,心想牆頂目下已無空隙,如何過得去?
這時在那堵白色的高牆之後,本來有三條人影,方自巡逡欲去,驀地聽到那一聲脆響。登時又齊齊止步,轉眼望着牆上。
這三條人影竟是一女二男,男的都穿着綠色勁裝疾服,面目五官雖是端秀,但神情間有一點點呆滯之象。
那位女的長裙曳地,隱隱發出環佩之聲,面貌姣美,膚色如雪,看來大概只有三旬左右年紀;但頭上卻盡是欺霜賽雪的白髮,梳成宮妝高髻,使人感到這位白髮紅顏的美人,有點怪異之感。
這位白髮美婦定睛向牆上瞧了一陣,突然低沉地道:“即速叫大家準備一下!”
那兩個綠衣壯漢應了一聲,其中之一疾然躍走,只剩下一個肅立在她身後。
過了片刻,牆上突然發出一陣異聲,那位美婦側耳一聽,倏然玉手一揮,道:“快走!”
轉眼之間,兩人齊齊隱住身形,那白髮美婦動作之際,不但極是神速美妙,同時裙上的環佩也毫無聲息。
那堵白色的高牆,近頂處驀然出現一道裂痕,跟着響了一聲,冰雪紛濺,出現一個缺口,石軒中的面龐就在缺口之外,正向牆內張望。
原來石軒中為人機智絕倫,明知那罡風氣層不是人力所能抗拒,是以放棄從牆頂翻過來的心意。但此刻要他回到冰峯之下,再找路徑進入冰宮,他當然也不願意這樣做!
他想來想去,突然記起剛才自己隨手在牆上一抓,便抓下一團堅冰。他心中一動,定睛向牆上細瞧,果真瞧出這堵高牆在兩丈以上,就不是石頭砌築,而是堅冰所凝結的。
石軒中登時悟出其中奧妙,敢情當初築牆之時,只有兩丈之高。然後冰宮中人就用水潑在牆頂上,此地氣温極低,那些潑在牆頭的水,轉瞬間就凝結成冰,如此一層一層增高,直到已及罡風氣層才停止,這一來如果有人想從牆頂翻過,勢非被那一層極強極猛的罡風氣流捲走不可。
他微覺歡喜,立運玄功,一掌向側邊的牆上擊去,冰牆上發出震耳的響聲,已裂開許多。石軒中瞧清楚此舉已可奏功,這才當真施展先天真氣奇功,掌上發出玄門罡氣,拍在牆上。
兩掌過處,牆上已裂開一個缺口,他伸頭一瞧,只見牆內是個小小的露天院子。再過去就是連綿不斷的白色屋宇。
他這刻仍然不肯大意,緩慢地從缺口中爬過去,直到身軀完全到了那邊,這才鬆手墜向地上。
院子只有兩丈方圓,一目瞭然,對面有扇白色的門户,此時卻已緊閉。
石軒中過去拉推一下,那門紋風不動。他微微一笑,掣出青冥劍,輕易地插入門縫之內,把閂削斷,隨手一推,已推開白門。
眼光到處,只見門內竟是一座寬大的廳子,燈光明亮異常,屋頂似是透明,因外面較廳中黑暗,是以變成一面巨大的鏡子,抬頭就可看清廳中的一切。
廳中的傢俱都甚是華麗精美,所有的椅上都鋪着繡工精緻的墊子,地上也鋪着厚厚的地毯。
石軒中緩步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免得外面的冷風直灌入廳來。
對面的牆下站着一個美婦,此時嫋娜地走過來,環佩叮噹地響着,甚是悦耳。
石軒中迅速地打量她一眼,只見她高髻如雪,觸目心驚。眉眼俏美,宛如瓊瑤公主,但整個輪廓來説,卻似乎比瓊瑤公主多了一種成熟的華貴的美。
他連忙收回青冥劍,抱拳為禮,道:“尚請主人恕我擅闖入宮之罪,區區是……”
那白髮美婦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道:“且不管你是誰,先説本宮規矩,凡是由正門通名求見的,本宮均可接待。如果不由正門,哼,就算是自己人,也按律處置!”
石軒中緩緩道:“區區不知貴宮禁條,縱然犯規,也是無心!”
那美婦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如果你知道本宮規矩,就不會從輕發落啦!”
石軒中點頭道:“這樣説來,倒有道理,只不知貴宮將對區區如何處罰?”
他問這一句,本意是如果所罰甚輕,則或可姑予敷衍,暫不破裂,以便探問雪蓮藏處!以石軒中想來,這位白髮美婦多半是瓊瑤公主手下得力之人。
那美婦低沉地道:“本宮規矩,外人因無心誤犯,只處死刑!”
石軒中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這還算從輕發落?那麼知道規矩的人呢?”
對方好似知道他定然有此一問,面上神情冷漠不變,道:“死罪好受,活罪難當!”
石軒中道:“原來這樣,區區目下雖然將被處以死刑,不過在動手之前,倒想請問一下你是誰?是否掌管此宮之人?”
這白髮美婦沉默了一陣,突然眼中射出森殺的光芒,緩緩道:“我二十餘年未曾和外人説過一句話,今日已經説得太多了!”
石軒中聞言大感驚奇,正在尋思,只見她忽然舉手掠鬢,姿態甚美,可是石軒中心中一動,轉眼向四周掃視,只見一個綠衣壯士疾地躍了出來。
要知石軒中當日與瓊瑤公主對敵之時,她也曾以舉手掠鬢的姿勢,招呼手下之人現身出手。是以他見了這美婦的動作,便突然記起此事,立即轉眼四望。
那綠衣壯士眉宇神情之間似乎有點呆滯,但身手卻矯健異常。
一躍出來,微風颯然一響,落在石軒中身前數尺之處。
白髮美婦冷冷道:“取他性命!”
那綠衣壯士應了一聲,倏地猱身急撲,雙掌齊飛,出手攻勢兇猛絕倫!
石軒中心頭冒火,暗念此宮之人所作所為無不冷酷暴戾,大乖人情。這些人留存在世上,對世界毫無益處。
此念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之際,同時也感到對方掌力絕強,招數毒辣。當下暗運真力,隨手一掌劈去。
他出手雖快,但招數卻甚是平凡。旁邊的白髮美婦雙眉一舒,露出放心的神情。
這一剎那間,那綠衣壯士掌勢突變,左手改猛擊之勢為勾撇,一下勾住石軒中手腕,向外門帶去。右掌也化為駢指刺戮之勢,直取石軒中腰腹間大穴。
任何人處在石軒中的境地,已是有死無生之局。但石軒中早已有備,事實上乃是故意吃他勾住手腕,以便瞧瞧對方是否存心取自己性命。
目下一看對方手法既重且辣,分明已下絕情,於是也不客氣,暗暗運足玄門罡氣,遍佈全身,同時手中突然增加內力,那隻手臂登時重如山嶽。
那綠衣壯士本來要把對方勾帶得身形微旋,哪知對方突然間如淵停嶽峙,奇重無比,自己左手借勢一勾之力,居然無法搖撼得對方移動分毫。心中方自一驚,右手駢指已點到對方腰腹之間。
但覺對方腳下不動,腰腹卻忽地縮退半尺,自己這一招也落了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正想趕緊撤退,石軒中左手疾出,輕輕印了他前胸一下。
那綠衣壯士四肢一軟,不由自主地退開四五步,然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面色變得慘白驚人。
石軒中劍眉一剔,虎眼射出懾人威光,朗聲道:“你雖是兇毒成性,但我仍然留你全屍!”
那綠衣壯士身軀連連搖晃,看看已快要倒地,卻驀地站穩,雙目一睜,看看石軒中,又轉眼四瞧,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石軒中大感迷惑,便也不再出聲。那綠衣壯士突然道:“咦!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
那白髮美婦倏然遙遙一掌向那綠衣人後心印去。石軒中疾發一掌,罡氣湧出,布在那綠衣壯士身後,擋住她陰毒的劈空掌力。
那綠衣壯士緩緩道:“啊,我胸中好難過,可是……我為何會在此地?”
石軒中朗朗道:“朋友,你不曉得這裏是什麼地方?再想一想看。”
綠衣壯士微一凝眸,突然道:“哎,我本來要上峨嵋山拜師學藝,怎的到了這裏?你們……”説到這裏,似是內傷發作,突然發不出聲音,跟着身軀一震,便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石軒中迅速地望望那屍身,便抬目凝視住那白髮美婦,冷冷道:“你們給他服下迷亂心智的藥物是不是?他直到瀕死之際,迴光返照,才憶起舊事,但已經太遲了!”
那白髮美婦神色變得甚是嚴肅,道:“你猜得不錯。原來你就是天下間唯一可與鬼母匹敵的劍神石軒中,怪不得遙發一掌,就擋得住我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道:“你是誰?”他出言動問之時,口吻毫不客氣,皆因他對這白髮美婦已大為嫉惡。
那美婦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鬼母的死對頭。”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她這話分明想引起我敵愾同仇之心,但我石軒中焉肯和這等殘酷惡毒之人引為同道?”
只聽那美婦又道:“假如你早個一兩年到此地來,我會和你合力對付鬼母!”
石軒中為之一怔,道:“現在呢?”
那美婦道:“現在不必了,鬼母雖是武功蓋世,但也無法出得我的掌握,哈……哈……”她仰天厲聲大笑,笑聲雖是刺耳難聽,但樣子仍然甚為嫵媚。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我石軒中決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同流合污,這些話都不必説了……你且把來歷説一説,然後,石某要在武功上向你領教!”
她皺一皺眉頭,道:“你説同流合污麼?哼,當真是不識好歹的人!”話聲中,突然躍上前,一掌劈向石軒中前胸。她一出手,登時就有一陣酷寒之氣旋蕩激轉。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右手一招“峯頭掃雪”橫掃出去,雙方掌力一接,“蓬”地微響,各各震退一步。石軒中心頭微凜,跟着又是一招“摘星拋月”,雙掌連環劈去。那白髮美婦出掌封架,手法奇奧精嚴,但聽兩下“蓬蓬”
輕響,雙方都釘立在原地,不分勝負!
那白髮美婦面上露出肅慎之色,顯然她雖是接住石軒中反擊的一招,但也感吃力萬分,是以心生凜懼。
石軒中這時哪肯客氣,突又出手猛攻,他使的乃是由師門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變化出來的掌式,是以奇奧無比,舉手投足之間,威風凜凜。
那白髮美婦施展出玄陰門的精妙武功,一時之間,似是大可與石軒中匹敵。
激鬥了七八招,石軒中奮起神威,連攻三掌。那白髮美婦竭盡所能,拆開了第一二掌,第三掌卻不得不出手硬對。
但聞“蓬”的一聲,那白髮美婦震退了三步之多。
她這刻才曉得劍神石軒中名不虛傳,掌上內力越戰越是雄厚。
當下藉着震退之勢,躍開七八步之遠,厲聲喝道:“且慢動手”
石軒中情知對方武功精奇,內力深厚,比起那玄陰教主鬼母一身武功,竟不相上下,剛才暗以玄門罡氣夾在掌力之中發出,也不過把她震退三步。若然她當真硬拼的話,少説也得打上三五百招才能分出勝敗!
他此來本不是要和她拼個死活,目的只在雪蓮,眼下尚未查出雪蓮藏處,似乎不宜急急動手。
於是他卓立不動,微微一笑,道:“石某並非有意尋仇,如果能夠不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那白髮美婦道:“我正要問你,到底來這大雪山冰宮有何圖謀?”
石軒中道:“石某先請問你貴姓大名,再答來意如何?”
白髮美婦哼了一聲,想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冰宮主人,至於俗家姓名,數十年來一直都罕用得到,説出來也沒用處!”
石軒中虎目一睜,道:“這麼説來,瓊瑤公主乃是你的女兒了?”
冰宮主人似是感到意外,神色間微現錯愕。只聽石軒中又道:“想那鬼母一生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仇怨遍天下,你們母女和她有仇,自然不足為奇,石某不必再詳加詢問。”
冰宮主人仰天冷笑道:“我和鬼母之間的仇恨,豈是普通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哼,哼,我就是她的師母,先夫木靈子,一生最是寵愛冷婀這個徒弟,但到後來才知道冷婀天性涼薄冷酷,後悔之餘,卻已無法制她。為了保存他自己一點骨血,因此設計詐作因故殺死我們母女,暗中卻把我們送到大雪山來。”
石軒中大感意外,道:“怪不得冰宮主人你及瓊瑤公主的武力全是源出玄陰門一脈,而手法又與鬼母略有出入。”
冰宮主人冷冷一笑,道:“目下那冷婀已入羅網,決計無法活命,為了佈置這個天羅地網,我已費了十餘年心血,連頭髮也熬白啦!你和她交過手,當知她近年武功進境,不知到底怎樣?”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石某平生不會打誑,只好據實相告,如論功力深厚,鬼母尚在石某之上,但招數之神奇奧妙,卻比不上你及令嬡!”
冰宮主人頷首道:“當真不出我之所料,早在十餘年前,我已考慮到雖然有玄陰真經真本,但冷婀天賦資質乃是當世之選,加以多年的苦修,功力自是深厚無比,我如單憑武功,此生此世就不用作報仇之想了!”
她停頓了一下,望着石軒中,道:“且不提冷婀之事,你到底來此有何圖謀?”
石軒中緩緩道:“石某隻想得到一些雪蓮配製藥物!”
冰宮主人凝眸一想,冷冷道:“你要雪蓮何用?敢是對付我們?”
石軒中一生磊落光明,無法當面打誑,只好點點頭。
冰宮主人發出數聲冷笑,道:“真是滑稽不過,天下間竟有這種事情!”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並未想到冰宮主人此時此際尚留守宮中,當初入宮之時,原想找出雪蓮藏處,不告而取!豈有打算向冰宮主人討藥之理!”
冰宮主人在廳中嫋娜地走來走去,身上環佩叮噹響脆迴盪在大廳,甚是悦耳。
她走了一會,突然停步道:“你此刻雖是取得雪蓮,也來不及破壞我們的計劃,衝着你這一身武功與及昔年和冷婀作對之事,倒是可以把雪蓮給你!”
石軒中反而一怔,道:“冰宮主人慨然贈藥,石某自是萬分感謝!”
冰宮主人優美地舉手掠鬢,風姿嫣然,但石軒中卻迅速地四望一眼。她笑一下,道:“我不是發出暗號叫人進來暗算你,你放心好了,關於那雪蓮之事,我已有所決定,只要你膽力強得過我,那就儘管拿去!”
石軒中微微皺眉,忖道:“她説的‘膽力’,不知如何測驗得出來?”
冰宮主人向一扇白門走去,同時作個手勢要他跟來。兩人出了那扇白門,外面竟是一道迴廊,轉過去便又是一座堂屋,這座堂屋佈置簡陋,屋頂當中有一塊麪積甚大的黑色鋼板,用一根粗約三尺直徑的銅柱托住。
冰宮主人一鼓掌,登時從角門後出來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與及兩個綠衣壯漢。那兩個白衣少女面目長得和瓊瑤公主一樣,但這時石軒中已深知毒叟朱向冷變形液的神效,所以並不驚奇!同時又知道這兩個少女一定是和宗小蘋一道的四個少女之二。
冰宮主人吩咐道:“小冰,去把寢宮第三號寶箱內的一個玉盒取來!其餘的人試一試這‘乘風台’的效能!”
一個白衣少女應聲走了,其餘的人齊齊向牆邊縱去,打開一扇暗門,內中有幾支鋼製把手。他們扳動那些鋼製把手,只見屋頂那塊鋼板忽然下降,原來那根銅柱能夠伸縮升降。
屋頂那一方鋼板下降之際,整座堂屋中冷風激盪,原來那方鋼板竟是屋頂的一部分,這一隆沉,屋頂就露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大洞。
石軒中雖然聰明絕頂,可是瞧了半晌,仍不知道這一方鋼板有何作用?
這時,那個名叫小冰的白衣少女,手中捧着一個半尺大的玉盒進來,雙手遞給冰宮主人。
冰宮主人打開盒蓋,走到石軒中身邊,道:“這裏面盡是雪蓮,數量甚多,相信足夠你用的了!”
石軒中鼻端吸入一陣清香氣味,記得這正是雪蓮的香味,便點頭道:“我想一定夠了!”
冰宮主人把玉盒交給小冰,然後道:“你瞧見這座平台沒有?此台能上升高出屋頂以上,直達上面的罡風氣層。”
石軒中恍然大悟,道:“你要我站在上面,試驗膽力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道:“説對了一半,事實是我們一齊站在台上,由他們開動機關,此台緩緩上升,一直等到哪一個忍受不住,先離開此台,就算他輸了!”
石軒中凝眸一想,感到自己吃虧之處甚多。第一點是在這等情形之下,很難防範她的詭詐陰謀。第二是自家不知那罡風氣層究有多高,沒法子計算何時應該趕緊離開。
冰宮主人道:“此台上升之勢甚緩,等過了屋頂之後,就有鐵棍給你探測出罡風氣層的高度,那時我們開始考驗膽力!你如感到不支,只要扯一下手邊的鋼線,下面鈴聲立響,此台馬上停住!”
石軒中暗忖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只要別和她相隔太遠,她若然急急縱走,自信還能跟得上她。”
當下頷首道:“好吧,除了此法之外,大概已無別法可以和平解決。”
於是兩個人一齊縱上那方鋼板平台之上,轉眼之間,那座平台已升上屋頂。
只見屋頂旁邊站着另一個白衣少女,把一根鐵棒交給石軒中,石軒中舉起向頭頂一試,大約三尺左右,就碰上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氣流。石軒中早已有備,運足全身功力握牢,這時但感鐵棒大震一下,那探入罡氣層的一端已經彎下,並且變成扁平的形狀!
那罡風具有如許威力,委實教人觸目驚心。石軒中把鐵棒交還白衣少女,冰宮主人驚佩地道:“你是第一個握得牢鐵棒的人,不少高手試過這一下,都是鐵棒登時脱手飛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低頭一看,腳邊有條幼細鋼線,末端有個小環。冰宮主人站在右邊,在她腳下也有一條鋼線及小環。石軒中忖思一下,緩緩道:“平台上的位置我可以選擇麼?”
冰宮主人道:“當然可以,我們調個位置如何?”
石軒中暗忖她所站之處靠近中心,無論她向哪一邊縱去,自己都來得及追縱,便不和她調換。
冰宮主人冷冷道:“那麼現在開始,你若是感到不能忍受,就拉一下腳邊的小環。如果你不怕同歸於盡,那就不必再説啦!”
她一揮手,旁邊的白衣少女向下面比個手式,這方平台便緩緩上升。
石軒中感到速度極慢,似是逐寸上移的。他胸中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心想這一次比試膽力,細論起來實在有點無聊,武林中多少邪派高手想殺死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然而他卻可能在今日被罡風捲上空中,死無葬身之地!
他忖思之際,耳邊已聽到陣陣尖鋭可怖的狂飆呼嘯之聲,這種聲音目下似乎還在天邊,正以極大的速度向地面上衝壓下來。
早先嚐過的那種人力無能抗拒的滋味又浮上心頭,大自然的威力,又一次降臨在他身上。
平台逐漸上升,不久已升了三尺之高,石軒中頭頂已快要觸到那罡風氣層,使得他不得不縮低身軀,可是頭髮已經散亂。
那冰宮主人高髻忽然也全部鬆散,長長的白髮拂垂在肩背及面部,遮住她一部分的美豔容顏。
平台上的兩個人索性盤膝坐下,石軒中一面運聚功力,一面萬分小心地望着對方。
過了一陣,頭頂又感到那種無可抗拒的壓力,那冰宮主人上半身向前一俯,口中冷冷道:“石軒中你膽力之強當真是我平生僅見;但小心想一想,你這樣與我同歸於盡,死得無聲無息,有何價值?”
石軒中也學她把上半身向前俯,微微一笑,道:“石某剛才早就想到這個問題,目下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恕石某難以遵命!”
他説得那等從容自然,教人無法不信他的話,句句皆是出自腑肺。同時那種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的豪氣,更是令人心折!
冰宮主人凝眸望着他,過了一陣,突然問道:“你可見過我女兒?”
石軒中真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當下點頭道:“見過,我們有時和平相處,有時也動過手!”
她想了一下,道:“她是不是要你不赴瑤台之會?”
石軒中頷首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
冰宮主人接口道:“不過你不答應,是不是?這倒不必多説。”
這時她忽地整個人伏在鋼板上,敢情平台繼續上升,雖是坐着向前俯伏也不行了!
石軒中也學她的樣子,俯卧在鋼板之上。他運起最上乘的內功,全身發出吸力,緊緊吸住那鋼板。
可是那冰宮主人卻顯得不大費力,石軒中大感詫異,留心查看,卻沒有發覺她抓住什麼東西,甚至一雙手掌掌心也沒有貼在鋼板之上。要知此刻雖是未入罡風氣層,但全身四周已有極強的壓力,如是常人,早就被四周潛力捲走!是以冰宮主人這等毫不費力的樣子,實在可疑!
雖然感到可疑,但他一時瞧不出破綻。這時那平台仍然向上緩緩升起,現在只要再上升幾寸,他們就一齊進入罡風氣層之內了!
只聽冰宮主人冷冷道:“石軒中,你當真要與我同歸於盡?”
她用內力把話聲傳送到石軒中耳邊,是以清晰異常。不然的話,石軒中耳中但聞大風厲嘯之聲,如何聽得見人語之聲!
石軒中已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手幾乎獨摸到他背脊,因此他懶得回答。
但他卻迅速地把今夜的經過作一次全盤思考。首先,他想起第一次步入那座華麗堂皇的大廳時,那冰宮主人並不對他重視,只命手下之人出手,原因是他進廳之時,乃是用青冥劍削斷門閂,那冰宮主人必是認為他打通冰牆也是仗着青冥劍之力,是以瞧不起他。
其後,她已親自試出他武功,立刻改用較量膽力之法!這鬥着不啻説明凡是有武功比她高強之人,她就使用此法!則這種方法無疑就是剋制比她高明的對手的陷阱了!
他一得到這個結論,再細查一下她的動靜,只見她俯伏在平台之上,當真不大吃力!
“不用説也可以知道這裏面一定有詐的了,我功力比她高強一點,但仍須用全力才能吸附在鋼板之上,她怎能比我輕鬆?不過,還有一點大為可疑的,那就是這方平台好似已升到極限,不再移動。”
冰宮主人突然冷冷長笑數聲道:“石軒中,你最好認輸,我練過這一門功夫,如果長此熬下去,一定是你先吃不消,全身筋疲力盡而被罡風捲走!”
石軒中心頭一凜,忖道:“她的話有點道理,目下已難以移動,倘若這平台再向上升高一點,我就立刻乘風捲去,死無葬身之地,就算這平台不再上升,可是這樣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陣,緩緩道:“為何此台不再移動?你不是要與我同歸於盡麼?”
冰宮主人又是冷冷長笑道:“這樣不很好麼?”
石軒中突然如有所悟,道:“我相信此台已不能上升!”
冰宮主人道:“這話有點可笑!”石軒中道:“你們這一類的人決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因此你會考慮到假如手下生出反叛之心,豈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使你送命?根據這一點,我相信此台不能再升高!話説回來,我們如果真是較量膽力的話,為何還不上升?目下已證明我的膽力並不比你差,如不更進一步測驗,就該命人把平台降下去!”
冰宮主人冷笑道:“算你聰明過人,但你已是俎上之肉,今晚別想生還!”
石軒中緩緩道:“那也不見得,你以為我沒有發覺你另有法子?所以省力地卧伏台上,等我精疲力竭被罡風捲走麼?”
冰宮主人道:“我曾下苦功練過這一手,你懂得什麼?”石軒中冷笑一聲,突然蠕蠕而動,單靠雙掌的吸力,把身軀移近冰宮主人。
她厲聲道:“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啦!”石軒中道:“這句應該由我説,現在你立即發令下降,不然的話,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冰宮主人道:“你那邊不是有信號環麼?”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決意不發號令麼?”他説時面上一片凜然之色,冰宮主人當真怕他突然出手,不敢再事拖延,連忙扯動小環。
轉眼之間,那座平台已緩緩向下降。石軒中估計身外潛力已不能把自己捲走之時,突然伸手快如掣電般扣住她的臂上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原來你也是暗計傷人之輩!”石軒中半蹲起身,一言不發,把她的衣袖捲起,只見她小臂上套着一個寬闊的金環,石軒中把金環取下來,往台上一擲那金環立刻停在鋼板之上,不似其他東西那樣反彈起來,石軒中冷冷道:“這金環是強力的磁鐵,是不是?你身上還有幾個?”冰宮主人無話可説,把眼睛移到別的地方。石軒中又道:“你如不仗磁鐵之力,怎會顯得那等輕鬆?這是最大的破綻,現在把雪蓮給我,我立刻離開此地!”
冰宮主人雙目一閉,理也不理他。石軒中見她有撒賴之意,當真奈何她不得。轉眼一瞥,只見那個捧着玉盒的白衣少女已失去蹤跡!
那兩個綠衣壯漢見他扣住冰宮主人的手臂,都掣出兵器,準備出手。這等情形之下石軒中本應先發制人,遙遙發出罡氣,把他們震死!但由於剛才的經驗,已知道這些綠衣壯漢之中,有些乃是迷失本性,故此為非作歹。實在不該隨便傷害他們。
他念頭一轉,立刻道:“你先命手下退開,我總得使你心服口服,把雪蓮親自給我。”
冰宮主人果真喝退手下,然後道:“你也先放手,我們再談!”
石軒中放開手,從容笑道:“我深信必有法子教你心服,同時,為了令嬡瓊瑤公主之故,我也不想傷害你!”
兩人躍下平台,冰宮主人先把那塊鋼板升上去堵住屋頂的洞口,然後向石軒中道:“我昔年為了防備鬼母入侵,挖空心思,設下兩大險關。這乘風台是其一,還有一關你如能安然闖過,我就當真心服口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石某不能貿然答應,你先把那險關説一説!”
冰宮主人道:“跟我來!”轉身向一道白門奔了出去,石軒中緊緊跟隨,穿過不少屋子及迴廊,到達一處奇怪的地方。
------------------------張丹楓掃描simon1999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