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剛到一個完全的城市都會覺得有少許不適應,韻錦也不例外,這個位於中國南方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濃郁的嶺南風情。但她很快融入了這個城市,或者説,是這個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地接納了她。她漸漸熟悉了這裏潮濕多雨的亞熱帶氣候,熟悉了鱗次櫛比的城市一角隱約可見的半舊騎樓,當然還有這裏最具代表性的繁華商業區……黝黑瘦小的當地人臉上有種坦率的精明,他們的主婦卻幾乎都是藥補的專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操着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毫無障礙地交流,沒有人在乎你來自哪裏。
她的學校是一所剛由幾所學校合併的綜合性大學,雖不算不上重點,但在至少這個城市裏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於學校的學科設置總體上側重於人文學科,因此女生人數在學校中所佔的比例略高於男生,並且一貫有着盛產美女的優良傳統,這也成了吸引相鄰大學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風景線。韻錦是她們這個專業裏為數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從作為大一新生甫入校園開始,她就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別人可以盡情地享受驟然輕鬆下來的大學生活,可她必須為了生活而努力。好在開學幾個月之後,助學貸款順利地發放了下來,她也通過班主任介紹,在系辦謀到一份課餘時間打雜的活計,每個月的酬勞其實很少,還不夠有錢的同學買一件衣服,但韻錦覺得很滿足。大一的課不多,相對於一週只放半天假的高三來説,現在的自由支配時間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覺能應付學業和系辦的工作後,韻錦在進大學後的第四個月給自己找了一份家教。這份家教是學校裏外語系的一個女生在校外“擺攤”得來的,對象是個小學三年級的女孩子,家就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區裏,家長要求家教每週晚上有兩天時間到家輔導小女孩功課,酬勞每小時15元。那個外語系的女孩子覺得酬勞偏低,便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轉讓這份工作,於是韻錦以35元的中介費換來了一個新的差事。
家教也許不少大學生勤工儉學的必選項目。韻錦的初次執教生涯進展得比想像中順利。學生的家庭是個清白簡單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點小小的嬌氣但還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個人陪着指導她做作業,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職員,平時無暇顧及女兒的學業,於是才在附近的大學找了個家教。韻錦性格謹慎安靜,授課耐心,偶爾小女孩撒嬌耍賴讓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韻錦也只是一笑置之,頗得學生家長讚許。幸而男女家長都算謙和有理,也無報紙網絡上廣為流傳的女大學生家教被騷擾的擔憂,所以韻錦的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個月的酬勞加上在系辦的所得,也足夠她平日生活所需。
韻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忙碌中度過的,教室裏她基本上是來去匆匆,不是休息時間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讓每個大學生津津樂道的社團生活她也無暇體味過。她的成績不好也不差,沒有出色到讓任課老師青睞,也遠沒到補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裏雖然沒有特別好的朋友,但人緣還算不錯。她覺得自己的默默無聞看起來和高中時並無多大不同,惟一的區別是她現在的心裏有着屬於自己那份小小的快樂,青春期那些晦澀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隨着高考結束那一晚的道別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告別了卑怯,不再老是低頭斂眉蘇韻錦慢慢的綻放出自己的光彩。其實她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面龐,高高的額際,眉目深秀,雖然衣着樸素,但身材窈窕,氣質沉靜,即使是走在這所以盛產美女而著名的學校裏,也不是不吸引周圍的目光的。有句話説,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動人的,如今的韻錦正屬於此類,就連她一次去到莫鬱華的學校後,莫鬱華的同學中亦有向她打聽的,不過既然當事人渾不自知,莫鬱華也就從未點破。
説到這裏,不得不提到莫鬱華,算來也是巧合,高考錄取完畢後,韻錦和她一聯繫,才知道兩人竟然在同一個城市上學,不同的是鬱華的勤奮有了更好的回報,她考上的是這個城市最負盛名的一所全國重點大學,這所大學以偉人的名字命名,醫科為全國楚翹,而她正好是被該校本碩連讀的臨牀醫學專業錄取,當時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點宣傳的對象。高中同班同學中,韻錦的同桌宋鳴是當年全校的理科狀元,因為志願沒填好,最後上了哈工大;孟雪高考成績不理想,但還是如願以償地考到了北京,雖然只是個名不經傳的三流大學,畢竟跟“他”在一個城市了;至於周子翼,聽説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學,關於這個人,鬱華沒有再説起,韻錦也就絕口不提。
韻錦和莫鬱華兩個人,高中同學兩年,雖説在同班屬於關係比較近的,其實都並不算深交,反倒高中畢業後,倒是漸漸親厚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高三最後的那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她們互相加深了了解,人總是這樣,分享了對方的秘密和傷痛會讓兩個人更加貼進。看上去她們兩個都是安靜的人,但實際上性格卻不盡相同,韻錦外表沉默,內心實則敏感倔強,莫鬱華跟她相比多了幾分豁達清醒。韻錦把莫鬱華當作自己僅有的朋友,雖説一個忙於勤工儉學,一個整天泡在實驗室裏,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但若遇上什麼事情需要一個人傾聽,總是能想到對方。
大一結束的暑假,韻錦在回家的火車上,第一次跟莫鬱華提起了沈居安。沈居安是韻錦同系的師兄,今年大三,沒有認識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談會上韻錦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他的名字,真正認識他則是系辦,韻錦沒課的時候就會在那裏收發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們系的學生會主席,深得老師喜愛,所以也經常出現在那裏,一來二往,難免熟悉。剛開始的時候韻錦對這種所謂的學生幹部內心頗不以為然,然而在近距離接觸沈居安之後,她開始明白,一個人會受別人歡迎絕對不會是毫無理由的,她從來沒有從一個告別了孩童時期的人那裏看到像他那樣乾淨的眼神。對,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沈居安,那就是乾淨。據説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韻錦一樣也來自於小縣城,不過這完全不影響他在別人看來的出類拔萃。關於他的成績優異,在各類比賽中頻頻獲獎的傳聞並不很讓韻錦在意,優等生她不是沒有見過,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時候的樣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當然他的樣子也是好看的,這種好看跟程錚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邪氣漂亮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種霽月清風般的特質,一如他平時待人接物,令人説不出的舒服妥貼。
韻錦記不清自己對他的留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某個夏日的午後,她從一堆凌亂不堪的文件中抬起頭,恰恰看到他的沉靜的側臉,當時她的腦子裏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然後他似乎意識到她的注視,看向她微笑,韻錦沒來由地就紅了臉。
就這樣有意無意間,兩人也漸漸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韻錦就越覺得看不透他,他待誰都很好,讓人如沐春風,但他的温柔是無法觸及的,好像明明在身邊,卻無法貼近。不過他對韻錦分外照顧,偶爾兩個人也會在一起聊聊天,開開玩笑,韻錦忙着做家教,系辦的事情忙不過來的時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該做的做完。
“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喜歡他?”莫鬱華這麼問。韻錦想了很久才説:“我也不知道,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麼程錚呢?你跟他在一起又會想到什麼?”莫鬱華饒有興趣。
韻錦愣了愣,隨即脱口而出:“天崩地裂。”
話一出口,兩人均撲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