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縣屬應天府所轄,距京師不過六十來裏。
所以縣城裏的居民,生活習慣不免受了‘近墨者黑’的感染,享受著太平盛世的奢華與放蕩。
城東舊狀元府一帶,如今已淪為花街柳巷,可真是一大諷刺。
這位順治年間的京試榜首,剛高中狀元不久,就罹患怪病,從此一病不起,藥石罔效,不到半年就死了。
世上最悲痛的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尤其羅員外都年近六旬,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子。
羅員外在當地是首富,愛子中了狀元,更是錦上添花,不意樂極生悲,老倆口的心情可想而知。
喪子之痛,使他們在一年之內即相繼病故,留下龐大產業,又遭不肖的親友覬覦,鬧得天翻地覆,爭產官司打了十幾年。
狀元府原是羅家的祖產,後來分產落入母系家族,偏偏這一家出了個敗家子,把這巨宅輸掉了。
經過多年滄桑,狀元府早已數度易主,最後的主人遷出後,宅子就一直廢置著。由於年久失修,已是斷垣殘壁,一付破落景象。但是,附近一帶的人,仍然習慣稱它為‘狀元府’,似乎沾它的光,與有榮焉。
每逢華燈初上,這一帶就開始熱鬧起來。
花街柳巷原是個是非之地,而且龍蛇雜處,什麼九流三教的人物都有。
然而,它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一般常走江湖的人物,都離不開酒色和賭,尤其是那些不願暴露行藏的人,多半不在客棧落腳,乾脆宿在窖子裏,或是賭個通宵達旦。
鐵錚來到了狀元府附近,一家‘怡心院’裏。
他在一間佈置香豔的房間裏,坐在靠窗口的八仙桌旁,自斟自酌著。桌上只有兩碟小菜,一盤花生,外加一壺燒刀子而已。杯筷卻有兩付,且另一隻杯內尚留著一半。
喜歡喝兩杯,但從不過量,尤其是有重要事的時候,這是他的原則。
其實,憑他的酒量,十斤燒刀子下肚也醉不了。
正在這時,門簾兒一掀,走進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她一進門就春風滿面地笑著:“鐵爺,讓您久等了,真對不住。”
鐵錚灑然一笑,問道:“怎麼樣?”
這女人叫柳金花,那是她以前的花名,如今當了‘怡心院’的老闆娘,大夥兒都要稱她一聲柳大娘,或是柳大姐。
她逕自坐了下來:“我叫人去找侯三了,他鬼得很,城裏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問他準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鐵錚道:“我不想打草驚蛇,最好不要刻意去打聽,那樣反而會把事情弄砸。”
柳金花嫣然一笑道:“鐵爺放心,侯三不用去打聽,一肚子裝的都是最新消息,”
鐵錚微微把頭一點:“那就好……”
話猶未了,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已掀簾而入。
柳金花忙介紹道:“鐵爺,他就是侯三。”
侯三上前雙手一抱拳,恭聲道:“見過鐵爺!”
鐵錚拱手答禮:“侯兄請坐。”
侯三謝了一聲,在一旁坐下即問:“柳大姐,小五説你找我有事?”
柳金花尚未開口,鐵錚已接道:“聽柳大姐説,你的消息很靈通,我想打聽一下,今日城裏可發現什麼比較特殊的人物?”
侯三怔了怔:“特殊的人物?鐵爺是説……”
鐵錚道:“譬如説撲天雕辛奇吧。”
侯三驚詫道:“東北三省的綠林總瓢把子辛當家?!”
鐵錚點點頭道:“不錯,你知不知道他在此地?”
侯三一臉茫然:“這……不太可能吧,他如果來了此地,房山境內早就轟動啦。”
鐵錚笑道:“那你的消息就不算靈通了。”
侯三有些尷尬,窘迫道:“也許……也許他不願招搖,沒有公然露面,或者是今晚剛到吧。”
顯然他並不承認,自己的消息不夠靈通。
鐵錚置之一笑:“這個並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他帶了些什麼人來,或者在此地跟些什麼人有連絡,不知侯兄能不能幫忙查出?”
侯三似有顧忌,瞥了柳金花一眼:“這……”
柳金花不悦道:“侯三,鐵爺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連這點事都辦不妥,以後就別來我這裏!”
侯三忙陪笑臉:“柳大姐,你別生氣,我這就去,這就去……”
鐵錚叮嚀道:“侯兄,千萬不可露痕跡。”
侯三恭應一聲,便匆匆而去。
柳金花等他出了房,才向鐵錚笑道:“這傢伙辦事很能幹,為人也夠義氣,就是好賭的毛病改不了,而且幾乎是逢賭必輸。”
鐵錚笑了笑:“如果他能替我探出消息,我倒可以教他兩手,以後就受用不盡了。”
柳金花嗔道:“鐵爺,您未免太現實了吧?咱們説長不長,也相識了好幾年,每次要求您教我兩手賭技,您總是推三阻四的。這會兒跟侯三不過是初次見面,替您辦點事,就主動要傳他絕活哪!”
鐵錚道:“那還不是看你的面子,本來我打算酬謝他些銀子的,可是聽你剛才説他嗜賭如命,而且逢賭必輸,銀子到他手上,不是左手來右手去嗎?所以嘛,反正這傢伙已經是賭性難改了,不如就成全了他吧。”
柳金花媚態畢露地望著他:“那我呢?”
“你?”鐵錚微微一怔。
柳金花撒嬌道:“鐵爺怎能厚彼薄此,酬謝侯三不謝我呀!”
“沒問題。”鐵錚道:“要我怎麼謝?”
柳金花風情萬種地笑道:“我不要銀子,也不用傳我賭技,只要鐵爺答應今夜留在我這裏。”
鐵錚不禁眉頭一皺.面有難色:“這……”
柳金花嬌哼一聲道:“我就知道,鐵爺嫌我人老珠黃!”
鐵錚忙笑道:“柳大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若不是今夜尚有非常重要的事,很願意留在這裏,跟你痛痛快快喝個通宵,實在是……”
柳金花是何等人物,那會聽不出,鐵錚根本不提男女之間的事,以免傷了她的自尊。如果自己硬往這方面扯,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事實上,這四五年中,鐵錚雖來過‘怡心院’幾次,但每次都是受人之託,為她從關外帶來一些小禮物。歇歇腳,喝兩杯就走,連留宿都從未有過,更遑論是召妓陪宿啦。
何況,託鐵錚帶禮物給柳金花的人,正是她當年青梅竹馬,曾經海誓山盟的初戀情人。
由於柳金花是獨生女,那年父亡母病,被迫買身青樓,使她的初戀情人悲憤欲絕,一氣之下遠走關外,發誓從此不入中土。
但他舊情難忘,每次鐵錚入關,就託帶一些小禮物聊表心意。
鐵錚與他是莫逆之交,怎麼可能對柳金花有什麼非份之想,即使她是國色天香的尤物。
柳金花見風轉舵,改變了話題:“鐵爺,您今夜還有事?”
鐵錚把頭一點,正色道:“關係著好幾條人命!”
“哦?“柳金花暗自一驚,她雖不是江湖人物,但對江湖上的事知道不少,忙問:“跟撲夭雕辛奇有關?”
鐵錚又點了點頭:“他倒不足為懼,我所擔心的是他可能帶了其他人來,至今尚未露面,所以才要侯三去打聽。”
柳金花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頓了頓,禁不住好奇地問:“鐵爺剛才説,關係著好幾條人命,他們是些什麼人?”
鐵錚道:“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其實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柳金花把嘴一撇:“人家不過問問而已嘛。”
鐵錚鄭重道:“柳大姐,請聽我一句忠告,關於這檔子事,你知道的愈少愈好。甚至有人問起你,最好不要認識我這麼個人!”
柳金花聽他説的很認真,心知此事關係重大,便點點頭道:“好,咱們不談這些,喝酒吧。”
敬了鐵錚一杯,她一面斟酒,一面問道:“蒼松他還好嗎?”
鐵錚搖搖頭:“不好!他雖未正式剃度,但過的生活完全與苦行僧無異,我曾經勸過他多次,希望他能回中原來,但他一口回絕,表示已經立下重誓,有生之年絕不入關!”
柳金花深深一嘆,沉默了下來。
鐵錚也不再説話。
兩人默默喝著悶酒,似乎各懷心事,彼此都有自己的煩惱。
柳金花的專用房間在後樓上,算得上是鬧中取靜。
今夜為了接待不速而至的鐵錚,她已交代了管事的老馬,任何事代為作主,不要來打擾她待客。
老馬雖見過鐵錚幾面,但一直以為是柳金花的老相好,根本不知道他的來龍去脈。
柳金花連隨侍的貼身丫環都摒退了,添酒只好自己來,好在鐵錚一到,她就命人送上來一整壇,不須再出房。
而鐵錚一來就聲明,最多坐一會兒就要走,不必為他特地做什麼菜,隨便弄兩碟下酒的小菜就行了。
柳金花也不跟他客氣,聽説要打聽此地江湖人物活動的消息,立即就命人去找來了侯三這時他們已喝了三壺酒,第四壺也喝了一半。
鐵錚眼看等了大半個時辰,仍不見侯三回來,心中懸念客棧裏的幾人,正暗自憂急,突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從樓下直奔樓上而來。
柳金花剛説:“大概是侯三……”
就見門簾一掀,闖進個氣急敗壞的漢子。
柳金花不由地一怔,驚問:“小五,侯三呢?”
被稱為小五的漢子瞥了鐵錚一眼,似乎有所顧忌:“三哥他,他……”
柳金花頓促道:“鐵爺不是外人,有話直説。”
小五這才哭喪著臉道:“三哥被人殺啦!”
柳金花大吃一驚,霍地站起,急問:“怎麼回事?”
小五定了定神,始道:“我把三哥找來後,就在樓下等著,他下樓後要我陪他各處去走走,也沒説去幹嗎。我們先到了丁駝於開的賭場逛了一圈,他還押了幾把牌九,輸了幾兩銀子,不想撈本就走了。
我們又去隔一條街的‘萬發賭坊’,他沒賭,只跟萬老闆私下聊了幾句就走,轉到了對面賣羊肉爐的酒鋪。
正好遇上王麻於他們幾個在那裏喝酒,見了三哥和我,硬拉我們坐下喝兩杯。大夥兒邊吃邊聊,無意間聽王麻子談起,説是今晚發現幾個來路不明的人物,出現在狀元府附近,鬼鬼祟祟地不知打什麼歪主意。
三哥聽了,拉了我就走,當時把我弄得莫名其妙,問他又不説,一直趕到狀元府跟前,他才要我留在附近,説是要獨自溜進去瞧瞧,我來不及勸阻,他已奔了去。
誰知三哥剛掩近狀元府前,就聽他發出一聲慘叫,人也撲倒在地上了。我大吃一驚,正要想奔去看個究竟,就見黑暗中竄出兩個提著大刀的傢伙,嚇得我掉頭就拔腳飛奔逃命,一直逃回這裏來……”
鐵錚忍不住問道:“你確定侯三是被殺了?”
小五道:“他一定是被人用暗器射中,那兩個傢伙提著大刀現身出來,三哥那還能活命。”
鐵錚又問:“那兩個人有沒有發現你?”
“大概沒有吧。”小五慶幸道:“如果發現我,那我也沒命啦。”
鐵錚立即起身道:“帶我去看看。”
小五暗自一驚,面有難色道:“這,這……”
柳金花怒形於色道:“你這膽小鬼!虧你們還是結拜的哥兒們,侯三出了事,生死不明,鐵爺要你帶路去看看都不敢!”
小五是‘怡心院’的保鏢頭兒,靠柳金花賞口飯吃,一見老闆娘發火,只好硬著頭皮道:
“好吧,我帶這位鐵爺去就是了。”
其實狀元府離‘怡心院’不遠,鐵錚不須小五帶路也能自己去,他只是要確定侯三‘被殺’的地點。
兩人避免驚擾前面的姑娘們和尋芳客,由後門出了‘怡心院’,直奔狀元府而去。
來至附近,夜色蒼茫下,未見絲毫動靜。
小五收住奔勢,向那巨宅前一指,低聲道:“鐵爺,侯三就是在掩近大門一刖時倒下的。”
鐵錚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個十兩的銀錠,塞在他手上道:“謝了,你回去吧。”
小五喜出望外,連謝了兩聲,把銀錠揣進懷裏就掉頭飛奔而去。
鐵錚等小五去遠,才一展身形,幾個起落,已然掠至狀元府大門外。
地上那有侯三的屍體。
眼光急向四下一掃,也未見任何動靜。
今夜雖未飄雪,寒風仍然刺骨,鐵錚幸好在柳金花那裏喝了幾斤燒刀於,否則還真有些冷。
夜已深,人卻未靜,凜冽的寒風中,傳來附近一帶猜拳和哄笑,以及笙歌之聲。
鐵錚等了片刻,仍未見絲毫動靜,突然身形一拔而起,掠入了院牆內。
雙足一落地,立即一個倒縱,蹲在了院牆腳邊。
這是他的臨敵經驗,如果暗中有人守伏,他越牆而入落身下地時,正是最好的突襲時機。
因為,一般夜行人雙足落地的一剎那,身形勢必受頓,那就很可能被守伏的人攻個措手不及。
而他練這‘急流勇退’身法,就足足苦練了近一年,才能駕輕就熟,隨心所欲。
也就是説,萬一遇上情況,他能及時避開任何方向的突襲,換取到足夠的時間出手還擊。
但出乎意料之外,仍然毫無動靜。
鐵錚仍不敢掉以輕心,又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向大廳掩近。
剛到階前,就聽廳內有人輕聲道:“如果真是黑燕子鐵錚,咱們怎麼辦?”
另一人冷聲道:“我不信他有三頭六臂,憑咱們七八個人,對付不了他一個!”
又一人道:“老丁,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説句老實話,憑咱們這幾塊料,只怕不出十招,就被他全撂倒啦。”
鐵錚一聽這人的口音好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他是誰。
姓丁的不服道:“敢清你跟他交過手?”
那熟悉的聲音道:“當年‘江南第一賭’金福元的武功,比咱們幾個如何?”
姓丁的茫然問:“你問這個幹嘛?”
那熟悉的聲雲鄭重道:“日前我在入關的途中,被風雪所阻,困在霧靈山的一個小村子裏,曾親眼見到金福元以兩粒骰子當作暗器,冷不防出手,射向鐵錚的雙目,被他一掌拍開,嚇得金福元連動手都不敢,就倉皇奪門逃出。
如果金福元的武功在鐵錚之上,就沒有逃走的必要。試想,連金福元都自知不敵,知難。
而退。我們幾塊料的武功,加起來也比不上金福元,那麼對付鐵錚能有幾成勝算呢?”
鐵錚猛然記起了,這人就是那姓黃的壯漢!
接著,便聽姓黃的壯漢,將那日在蔡老頭的茶棚裏,發生的一切經過,從頭至尾説了一遍。
姓丁的聽畢,不以為然道:“老黃,你搞錯了,金福元當時是賭技差了一籌,輸給鐵錚心有未甘,才惱羞成怒,出手用兩粒骰子當臘器突襲的。突襲未得逞,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知理虧,下不了台,又惟恐引起眾怒,只好奪門逃走,可不是被鐵錚嚇跑的哦。”
姓黃的壯漢辯道:“他們雙方當時較量的,並非純是賭技手法,而是比內功真力呢!”
姓丁的冷笑一聲,譏道:“老黃,要你去關外查探黑燕子鐵錚的動靜,結果你白跑一趟,啥消息也沒帶回,卻在那小村子裏避風雪遇上他。更好的是,你見了他的面非坦未認出,反而向他伸手借賭本,難怪你盡在替他吹噓啊。”
姓黃的壯漢惱羞成怒道:“姓丁的!別以為你……”
最先發言的那人見他們起了衝突,忙從中排解道:“好啦,好啦,你們都少説一句吧。
其實,老丁説的沒錯,不管黑燕子鐵錚有多難纏,我們絕不可能因為他的插手,就此罷手了。
頓了頓,繼續又説:“老黃的顧忌也對,既然連咱們的頭兒都對姓鐵的有所顧忌,特地派老黃去關外查探他最近的動態。那麼既知他跟那幾個娘兒們在一起,咱們自然得倍加小心,千萬不能出錯,至少也該掂掂自己的份量,以防萬一……”
不等他説完,姓丁的已怒哼一聲道:“老吳!你這話分明是向著老黃,打算打退堂鼓羅?
老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聽咱們頭兒説,可能另有一批人,也負有同樣的使命,在暗中跟咱們爭功。所以頭兒交代,這次任務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那我們還等什麼呢?”姓丁的性子比較急躁。
老吳安撫道:“總得等小鷹他們回來,人到齊了才能採取行動呀。”
姓丁的這才沒有繼續爭執下去。
鐵錚聽了他們的談話,終於完全瞭解了狀況,這批人共有七八人,雖與撲夭雕辛奇不是一夥的,但也算是同路人,至少下手的目標同是王夫人。
廳內只有姓黃的壯漢,姓丁的及老吳三人,其他的人均外出,極可能是去客棧查探虛實了。
顯然,他們不但顧忌的是他黑燕子鐵錚,同時為了爭功,也不得不對撲天雕辛奇有所顧忌,是以遲遲尚未採取行動。
但侯三呢?
不消説,他已凶多吉少,必是被他們發現,以暗器使他遭了毒手,然後將屍體移至宅內。
鐵錚決心按兵不動,等其他幾人同來,來個一網打盡,以免打草驚蛇。
突然之間,整個巨宅裏靜得出奇。
尤其宅院年久失修,雜草叢生,滿目蒼夷,只見到處斷垣殘壁,如同一座廢墟,更覺陰森可怖,益增淒涼。
寒風不停地吹刮著。
不遠處的花街柳巷,仍不時隨風傳來笙歌,以及行令猜拳和哄笑聲……
鐵錚靜伏在階前下,如果他不是剛才聽見大廳內三人的爭論,絕不相信宅子裏除了他之外!尚有其他人-
廳內的三人毫無聲息,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鐵錚正在暗自納悶,驀聞‘嗖’地一聲輕響,顯然是夜行人不速而至。
廳內的人聽覺倒很靈敏,立時傳出一聲輕問:“是小鷹嗎?”
來人落足院中,是個健壯的蒙面老老!沉聲應道:“我不是小鷹,是老鷹!”
‘嗖’地一聲,從大廳射出一人,落足在階前,雙手各握一把短叉,向那人一指,喝問:
“你是什麼人?”
蒙面老者雙手揹負而立,陰森森道:“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我是來索命的!”
手握雙叉的漢子年約三十出頭,聞言不屑道:“憑你這見不得人的傢伙也配?!”
蒙面老者嘿然冷笑道:“何不把躲在廳內的兩個膽小鬼一起叫出來,你們就知道配不配了!”
此人不但口氣大,而且知道廳內尚有兩人在暗中伺機而動,看來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藏身階下暗處的鐵錚,憑這老老的口音和衣著,已然認出了他是撲天雕辛奇!
辛奇剛受劍傷不久,怎麼跑到了這裏來,而且殺氣騰騰?
可惜持雙叉的漢子有眼無珠,並未認出來人的身份,狂妄道:“嘿嘿,對付你,我一個人就夠了,何須他們現身!”
辛奇仍然揹負著雙手,不知他手中藏了什麼厲害兵器,哈哈大笑道:“既然非要我多費兩道手腳,那我也只好……”
話猶未了,持雙叉的漢子已身形暴起,直向辛奇撲去,掄叉就刺。
辛奇身形一閃,趁那漢子雙叉刺空收勢不及,突然一個旋身欺近,狠狠一掌拍中他背心上。
不愧是東北三省的綠林總瓢把子,並未亮兵刃,就憑徒手一掌,便擊得那漢子踉蹌衝跌出三大步。
“哇!……”那漢子一聲慘叫,口一張,噴出一道血箭,隨即倒地不起。
“好毒辣的‘摧心掌’!”
隨著這一聲怒喝,一條人影從大廳內疾射而出,落在了院中,剛好與迴轉身的辛奇打個照面。
月色朦朧下,只見這人穿一身寬大絳色華服,如同腰纏萬貫的富賈,但身法極為矯健。
他既不是姓黃的壯漢,那個被稱作老吳的了。
因為那性子急躁的老丁,一個照面就斃命在辛奇的‘摧心掌’下。
老吳手中也不見任何兵器,面對辛奇哼聲道:“閣下大概是來自關外的辛老當家吧?”
辛奇暗自一怔,想不到自己一出手,就被人看出武功路數,甚至指名道姓揭穿他的身份,足見此人見多識廣,不是個簡單人物。
“好眼力!”辛奇索性除下了蒙面。
老吳心中一驚,力持鎮定道:“果然是辛老當家!”
辛奇卻不認識眼前這人,其實他也不須要知道對方是誰,沉聲道:“既然知道老夫在此地,你們還敢混水摸魚,那不是自己找死!”
老吳極工心計,故意拖延時間,想等小鷹等人趕回,否則對付不了這關外黑道第一號梟雄。
他乾笑了兩聲道:“咱們早已風聞,有人一心想爭功,攔下天池薛老兒之女,新任山西總督玉桂的夫人,想不到竟會是辛老當家,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不過,強敵當前,辛老當家不去對付那橫加插手的黑燕子鐵錚,卻跑來這裏逞兇殺人,不知是何道理?”
辛奇道:“一客不煩二主,此事既由老夫一身擔代,就絕不容任何人沾邊!”
老吳強自一笑道:“辛老當家,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既不是想沾邊,更不是為了爭功,只是奉命行事。”
辛奇喝問:“你們奉何人之命?”
鐵錚也極欲知道幕後主使人是誰,但老吳卻賣起關子來:“辛老當家想必也清楚,咱們絕不可能説出發號施令之人是誰,又何必多此一問。”
辛奇怔了怔,冷聲道:“説的也是,老夫來此並非為了問這個,只須除去你們就成了。”
老吳色厲內荏道:“辛老當家,莫非你已倒戈,被姓玉的收買了?!”
辛奇不屑道,“憑他一個窮總督還買不起!”
老吳故意若有所悟道:“噢,那是你老牛想吃嫩草,被玉桂的小女兒所迷惑!”
辛奇勃然大怒,狂喝聲中,有如大鵬飛撲,張臂就向兩丈外的老吳疾撲而去。
老吳早已暗自戒備,見他身形一動,立時拔身而起,同時口中發出一聲暗號。
留在廳內的老黃及時衝出,揮刀近向辛奇,劈面就是一刀砍去。
辛奇閃身避開雷霆萬鈞的一刀,打算重施故技,回身給老黃一記‘摧心掌’。
但老吳已在空中擰身急墜,凌空朝辛奇當頭一掌罩了下來。
辛奇武功雖在這二人之上,不過在這種情勢之下,必須先求自保,只得放棄老黃,一個倒縱暴退。
老吳得理不饒人,趁機欺身逼近,以一雙鐵拳連連搶攻,威力倒也不可小視。
鐵錚暗中看在眼裏,旁觀者清,已看出老吳拳式路數,暗忖道:“這傢伙的拳路,很像蓬萊神拳中的旋風八式,而且他又姓吳,難道長山島的吳家也捲進了這檔子事?”
忽聽辛奇詫然問:“長山島主吳嘯天是你什麼人?”
老吳並不答話,只是一味猛攻。
辛奇不知是否受了胸前劍傷的影響,竟然採取守勢上面冷聲譏道:“吳嘯天三十年前就宣告天下武林,永不出長山島,吳家子孫更不涉江湖,想不到……”
他的話尚未説完,姓黃的壯漢已揮刀從右側攻到。
辛奇一見他們合力夾攻,頓時激起了怒火,突然反守為攻,展開了猛烈攻勢,招招幾乎都是殺手。
老吳與姓黃的面對強敵,更是全力以赴,不過他們不敢硬拚,盡且裏採取遊鬥,似在用拖延戰術,以待小鷹等後援趕到。
但被辛奇看出他們的用心,狂妄地譏道:“你們自求多福吧,不必指望那小鷹了,他們早已被我這隻老鵰給啄啦!哈哈……”
兩人一聽,不禁驚怒交加,頓時把心一橫,完全改用了拚命的打法。
鐵錚看在眼裏,心知他們絕不是辛奇的對手,不出三五十招,必然喪命在‘摧心掌’下。
他所關心的是侯三,對雙方的搏命之鬥不必插手,於是繞向階台左側,趁著他們全神貫注對方的猛攻,匍匐至廳外,一個滾身翻進門嵌。
廳內一片昏暗,藉著門外射入的冷清月光,只見到處一片殘破敗落景象。
鐵錚的內功深厚,運起夜視目力,眼光一掃,發現一隅躺著個人,不知是死是活。
不消説,大概八成是侯三了。
鐵錚急忙上前一看,果然是侯三,伸手一探鼻息,居然還活著,實在大出意料之外。
這傢伙倒真命大!
鐵錚那敢怠慢!忙將他扶起挾在脅下,無暇等待院中搏命的結果,反正已可預料到必是辛奇獲勝無疑,當即從廳後找出路匆匆離去。
一路奔回‘怡心院’,未見一個人影。
他惟恐驚動前面的人,索性施展輕功,夾著侯三越牆而入,由後院縱身躍上後樓。
柳金花正在房裏自斟自酌,似在等著鐵錚,乍見他夾著侯三進來,不由地一驚,忙起身迎上前:“鐵爺,侯三他……”
鐵錚無暇答話,將昏迷不醒的侯三放在牀上,仔細察看之下,發現他後頸插著一枚菱形三寸鋼鏢。
這是江湖人物所用的普通暗器,不足為奇,但射中的部位正是昏穴,手法之準,卻令人不得不驚歎。
很顯然,發鏢的人並不想將侯三一鏢斃命,否則只須出手稍重,必死無疑,大概是打算將他制住,帶進狀元府救醒了好逼供。
結果認出是侯三,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或許認為他是無意跑到狀元府來的,不禁大失所望,把他丟在一旁不管了。
也正因侯三是這一帶的‘名人’,大家都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才使他死裏逃生,保住了性命。
鐵錚察看傷口附近膚色,確定鋼鏢並未喂毒,大為放心,便點了侯三‘玉枕’與耳後兩處‘藏血穴’,再以左手按住‘靈台’穴部位,右手緊握鋼鏢尾端,小心翼翼將它緩緩拔出由於幾處穴道封住,並未大量出血,同時鐵錚左手傳出的真力,經由‘靈台’散開,護住了心脈,使侯三微弱的心跳立時增強起來。
柳金花一旁默默地看看,連大氣都不敢出。
鐵錚拔出鋼鏢,放在一旁,轉過頭道:“柳大姐,請替我找條長布條來,要乾淨的。”
柳金花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鐵錚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拔開瓶塞,從小瓷瓶中倒出些粉未,灑在侯三的傷口上。等柳金花找來一長條白布條,立即將傷口包紮妥當後,才把侯三翻過身來。
燈光下,只見侯三臉色蒼白,但呼吸已逐漸均勻,看來已無生命之虞。
鐵錚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兩張銀票道:“柳大姐,侯三的傷勢已無大礙,我點了他幾處穴道,讓他好好睡一覺,大約七八個時辰之內,必可自行清醒。
這次害他受了皮肉之苦,我很抱歉,留下二百兩銀票,作為他傷愈後補補身子之用,談不上酬謝,聊表對他的歉意而已。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教他兩手賭技,保證讓他終生受用不盡。”
柳金花接過銀票,問道:“鐵爺,你要走了?”
鐵錚微微點頭道:“我還有很重要的事,不能等他清醒了。柳大姐,千萬記住要警告他,關於今夜的事,在任何人面前都別提一個字。否則,不但他可能惹上殺身之禍,也會替你招來極大的麻煩。”
柳金花連連點頭:“是是是,我會交待他的。”
柳金花來不及挽留,鐵錚已從窗口掠身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當鐵錚離開客棧約摸半個時辰後,牀上的玉夫人開始起了輕微的扭動,接著發出了呻吟,那是神智恢復的徵象,玉妙容與芹兒都緊張地望著,又過了一下,玉夫人的眼睛睜開了,而且撐著坐了起來。
玉妙容驚喜萬分地撲了過去,抱著母親,珠淚承睫,哽咽地道:“娘!您終於醒過來了!”
玉夫人慢慢地恢復了,直到完全清醒時才問道:“容兒,我昏迷多少天了,這是什麼地方!”
“您昏迷到今天已經十五天了,這是往山西的路上!”
王夫人點點頭又問道:“你爹呢?”
“爹在一個月前上任走了!”
玉夫人輕嘆一聲:“他向來是國重於家的,能為我延誤了十來天,已經很不容易了,他臨走時説什麼!”
“爹要我在前天上妙峯山去找一個笑道人來救您!”
玉夫人怔了一怔,才苦笑道:“他以為是笑師兄對我下的毒手,那可錯了,笑師兄不是那種人,而且他也救不了我,你去了沒有?”
“去了!不過沒上山,在山下就遭到攔阻!”
玉夫人臉色一變,遂又笑笑道:“這也好,讓笑師兄知道了,反而又添麻煩,唉!那是誰救好我的!”
芹兒搶著道:“是黑燕子鐵錚鐵大俠,他不但在妙峯山幫助小姐擊退了長白四煞,而且還救了夫人,不久以前,才在這兒把撲天雕辛奇打跑了!”
王夫人一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玉妙容才把經過的倩形一五一十地説了出來。
王夫人聽了不作聲,神色連連變了幾次,最後才道:“這位鐵大俠真是古道熱腸,以後得好好謝謝他!”
玉妙容道:“娘!到底是誰傷了您!”
玉夫人想了一下,道:“是個厲害的江湖人,明天再告訴你,現在我很疲累,讓我躺一下!”
她昏迷了幾十天,剛醒過來,神情不免疲累,玉妙容也不敢要母親多説話費神,忙又服侍玉夫人睡下了!
玉夫人很快就睡熟了,玉妙容與芹兒不敢遠離,就在前鋪了褥子,主婢二人躺下,略事休息,那知勞累了一天,這一倒下,很快地也睡熟了!
她們是被一陣冷風吹醒的,醒來時,屋子裏已經不見了玉夫人,卻只有鐵錚坐在桌子旁邊,天色已大亮!
玉妙容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了,一爬起來就問道:“鐵大俠!家母呢?”
鐵錚道:“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令堂已經不見了,這兒有一封信!你看看是不是令堂的筆跡?”
玉妙容接過一個信封,封套上寫著:“留交容兒”四個字,連忙道:“不錯!這是家母的親筆!”
鐵錚道:“那就沒關係,令堂是自己離去的!”
玉妙容急道:“家母病體剛愈,怎麼會離去呢?”
鐵錚道:“她身體內的殘毒已清,有我那半枝參,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自己能行動絕對沒問題,你快看看信上説些什麼?因為是封口的,我不便代拆!”
玉妙容急急地拆開信封,信上只有寥寥的幾行字,叫她上山西去找父親,玉夫人不去了,去了反而會增加麻煩,她叫玉妙容把經過的情形告知父親,相信玉將軍會諒解的!
玉妙容的臉色變了,把信紙遞給鐵錚。
鐵錚道:“這是令堂的家書,我不便過目!”
玉妙容悽然道:“鐵大俠,你儘管看好了,上面沒有什麼可隱密的!看過了我還有幾點疑問請教!”
鐵錚頓了一頓,才接過信,看了一下才道:“玉姑娘能確定是令堂的手筆嗎?”
玉妙容道:“那是不會錯的,家母的簪花體我從小就看慣了,確確實實是她老人家的親筆!”
鐵錚一嘆道:“令堂也是個缺少江湖閲歷的人,她的用心至善,但是這封信卻留得不高明!”
玉妙容道:“是的!她老人家要我去找家父,應該編個可以使我相信的理由,譬如説她已發現了仇蹤,前去追索,要我趕快去通知家父,我就非去不可了!”
鐵錚笑道:“姑娘的心很靈巧!”
玉妙容低頭道:“這本來就是麼,家母留下這麼一封無頭無尾的信,走得不知去向,不是逼我去找她嗎?”
鐵錚想了一下道:“令堂可以那麼寫的,但是她不能這麼寫,因為她怕令尊引起誤會!”
“誤會!誤會什麼!”
“誤會了下手害令堂的人,令尊的揣測中,一定以為是笑道人下的手,但實際上並不是的!”
“不錯!家母醒來後,問清了經過,立刻就説家父弄錯了,她説笑師兄絕不是這種人!”
“笑道長的確不是!”
“鐵大俠!這個笑道長是家母的什麼人?”
“是令堂的表兄,也是令外祖母白髮龍姑蕭前輩的內侄,跟令堂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那應該是我表舅了,怎麼從來沒聽説過!”
鐵錚道:“令堂下嫁令尊後,笑道長跟令尊鬧得很不愉快,一怒而決絕,所以很少提起了!”
“傷害家母的究竟是什麼人?”
“令堂説了沒有?”
“沒有,她説等第二天再告訴我的,那知道趁著我們睡熟時,她老人家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鐵錚一笑道:“我昨天已經告訴過你們,必須時時要守在令堂身邊,你們怎麼又忘記了!”
“我們是沒離開她老人家!”
“可是你們都睡著了,我進來足足有半個時辰,你們都沒醒,如果再有人要暗算令堂,也早就得手了!”
玉妙容漲紅了臉,頓了一頓,才道:“鐵大俠!傷害家母的人究竟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
“不能,因為我也不知道!”
“你明明是知道,只是不敢説而已,鐵大俠,我知道那個人很厲害,連辛奇都不敢提他的名字,因此我絕不會魯莽地去找那個人,只要知道他是誰而已!”
鐵錚道:“我既然插手管這件事了,就沒有不敢説的理由,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是從家母所中的毒上知道是誰了嗎?”
鐵錚搖搖頭道:“屍毒是天殺門的獨門劇毒,我知道是十二殺星中人所為,卻説不出是那一個!”
“天殺門,這又是一個什麼組織!”
“是一個專以暗殺為手段的職業兇手組織,他們的組織十分嚴密,從沒人知道真相,也沒有人敢提這個名稱,所以很少為人知道,十二天殺星是天殺門中最厲害的十二名殺手,卻沒人知道這十二人的姓名來歷以及身分!我雖然看出令堂是中了天殺門的屍毒催命針,卻不知道是那一個人下的手,這個答覆使你滿意了嗎?”
“為什麼你早不告訴我呢?”
“早告訴你,我怕你會受到傷害,因為你一定會去打聽天殺門的情形,隨時都會有被殺的危險!”
玉妙容道:“現在你為什麼又説了出來呢?”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肯到令尊那兒去,也一定要去找令堂,所以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一點!”
玉妙容沉思片刻才道:’鐵大俠!我不該去找嗎?”
鐵錚道:“如果你問我該不該,我的回答是不該,你應該聽令堂的話,儘快趕到令尊那兒去,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會聽的,所以我不説廢話了!”
玉妙容神色一喜道:“是的!鐵大俠,我一定要找到家母,請你告訴我一個可以摸索的方向!”
鐵錚笑笑道:“漫無目的,我也無法告訴你一個準確的方向,如果你一定要去找,只有跟著我走!”
玉妙容道:“鐵大俠一同帶我去嗎?”
鐵錚苦笑道:“你從來沒出過遠門,又毫無江湖閲歷,叫你一個人去摸索,等於是把你送進鬼門關,我既然插手管上這件事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玉妙容道:“謝謝你!鐵大俠,我們這就走!”
鐵錚道:“等一下,我在前面等你,你必須先安排一下,寫封詳信告訴令尊,讓劉二順把芹兒姑娘送到令尊那兒去,同時也請令尊對劉二順好好照顧一下……”
芹兒忙道:“鐵爺!我不能跟小姐一起去嗎?”
鐵錚道:“不能,你的功夫太差,我沒辦法同時照顧兩個女人,而且你們這輛車子必須直放山西,玉小姐才可以不受人注意,在車子上還必須偽裝著有玉夫人同行,才能確保玉夫人的安全,玉小姐,我在十里外的長亭上等你,馬匹我替你準備,希望你能照我的安排,否則我就不管了!”
説完他回身就走,可是到了門口,他又同頭道:“給令尊的信上可以説你是跟我黑燕子走的,令尊也一定能放心,但不要提天殺門的事,他恐怕還不知道這個組織,如果他以總督的身分,敞開來追索天殺門,將會引起很大的麻煩,令堂之所以不告而別,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黑燕子這次真正的走了,玉妙容跟芹兒商量了半天,最後玉妙容拿出小姐的身分,擺下臉來下命令,才把芹兒壓得聽話了,玉妙容寫好了信,又用行李塞在軟榻上,偽裝成玉夫人的樣子,抬到車上吩附劉二順駕車疾行。
十里路很快就到,鐵錚果然在那兒等著,不知道他從那兒找來了一匹大白馬,毛色像路上的雪花,潔淨得不帶一點雜色,連鞍鞭都裝配齊全。
那是一座很偏僻的亭子,玉妙容下了車子,看見那頭大白馬,喜洋洋的過去,撫著馬身道:“這是給我準備的嗎?真太好了,我一直就想要這麼一頭座騎!”
鐵錚卻沉看臉道:“玉小姐,還有一句話,我要説在前面,這一次是真正的闖蕩江湖,不但危險,而且很艱苦,你可不能像在家做小姐的樣子!”
玉妙容立刻道:“那當然,我在家時,也是什麼都做的,玉家的女兒,沒有一個是嬌貴的千金小姐!”
鐵錚道:“好!還有……處處都要聽我的!不能使小姐性子,不能耍小姐脾氣,否則我會揍人的!”
玉妙容頓了一頓,最後咬咬牙道:“當然,我從小就捱揍慣了,家父教我武功時很嚴厲!”
鐵錚笑笑道:“我知道,否則我就不會帶你出來了,帶著你這麼一個女孩子闖江湖是很麻煩的事,現在我要你執行第一道命令,點住這位芹姑娘的穴道!”
玉妙容毫不考慮,一指發出,芹兒根本沒有準備,一聲低吭,倒了下來!倒是劉二順駭然地問道:“這這是幹什麼?”
玉妙容望著鐵錚,道:“鐵大俠,我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甚麼原因了!”
鐵錚笑道:“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去找令堂,就得自己找出原因來,你可以沒有江湖閲歷,但不能沒有一點推斷的能力,我無法時時都照顧你的!”
“這是對我的考驗嗎?”
“可以這麼説,如果你通不過這個考驗,我還是要把你捆起來送到山西去,你在信上告訴令尊是跟我去找令堂的,我擔的責任太重,萬一有了閃失,我可不好交代!”
玉妙容得意地笑道:“劉二順,你也是個男人,可不能受一個女孩於的擺弄!”
劉二順一怔道:“小姐,您説的甚麼,小的不懂!”
玉妙容道:“芹兒叫你套車的時候,跟你嚕嗦了半天,是不是叫你悄悄地駕車跟著我們走!”
劉二順的臉色變了,吶吶地道:“……沒有……”
玉妙容沉聲道:“説實話,你別拿我當小孩子!”
劉二順吶吶地道:“是……是的,芹姑娘説她不放心小姐,要小的跟在後面照應著!”
玉妙容冷笑道:“憑你,憑她,你們兩個人會比鐵大俠更能幹嗎?”
劉二順低下頭,不敢説話了。
玉妙容道:“乖乖地把她送到山西去,我知道你很喜歡她,將來我可以成全你們,但是你這樣沒出息,事事都由她胡鬧,我也無能為力,芹兒雖是個下人,卻像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也不願意她嫁個只會聽老婆話的窩囊廢,你知道我父親久等我們不到,心裏多著急,你們怎麼這樣不懂事!”
劉二順臉上一喜,連忙恭身道:“是!謝謝小姐,小的一定把芹姑娘送到山西去!”
玉妙容笑向鐵錚道:“鐵大俠,我合格了嗎?”
鐵錚一笑道:“還不錯,只是少交代了一句話!”
玉妙容愕然道:“還有甚麼沒交代的!”
鐵錚道:“你該把解穴的手法告訴劉二順!”
玉妙容道:“那不必,我點的穴道在四個時辰後,自動會解除的,有四個時辰,我們已經走出很遠了,就是她想追我們也來不及了!”
鐵錚搖搖頭道:“玉小姐,説句不怕你生氣的話,我覺得不如由你上山西,讓芹兒跟我去還合適一點!”
玉妙容怔道:“這話怎麼説呢?”
鐵錚含笑上前,在芹兒的腦後又點了一指,然後向劉二順道:“六個時辰後,你在她這個地方捶一拳,等她醒過來,你再給她屁股上拍兩鞭子,叫她老實一點,如果再敢亂出主意跟上來,給我發現了,我就廢了她的武功!”
劉二順張大了嘴,不知如何是好。
鐵錚沉聲道:“你聽見了沒有,兩鞭子必不可少,打得她痛痛的,讓她知道厲害,別在我黑燕子面前玩花樣!”
劉二順只有吶吶稱是!
玉妙容卻愕然道:“鐵大俠!我不懂,你這是為甚麼?”
鐵錚笑道:“你把芹兒扶上車去,再試試你所點的部位,就知道為甚麼了。”
玉妙容上前扶起芹兒,在自己所點的穴道上摸了一下,不禁憤然這:“鬼丫頭,居然敢運氣閃穴!”
鐵錚正色道:“這小姑娘根狡猾,幸虧是在府上長大,如果出身在邪道人物家裏,很可能成為一個江湖女煞星!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壞點子,出手又狠又毒,她暗算白家兄弟時,在人家背後發出冰魄神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玉妙容一嘆道:“家父也説過,她心情浮而不定,聰明有餘而忠厚不足,所以許多高深武功都不准她學,連冰魄神珠的手法,還是我偷偷教給她的,給家母知道了,還罰我們倆人整整地跪了一夜!”
鐵錚道:“所以我不要她一起去,否則叫劉二順把信送到山西就行了,正因為這小姑娘太狠了,到江湖上只會學壞,我才要她到令尊那兒嚴加管束!”
玉妙容道:“我得在信上多加一筆,提醒家父一聲!”
鐵錚笑道:“不必了,我另外還有一封信致令尊,已經提到這件事,而且還請令尊對劉二順多加指點!”
轉頭向劉二順道:“劉老兄!你是個血性漢子,見義勇為,而且資質很好,我這封信不但要玉將軍提拔你,而且還請他指點你勤學武功,好好地學上兩三手,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前程不前程還是小事,至少你可以管管老婆了!”
説著又取出一封信,交給劉二順。
劉二順怔住了,呆立不動,竟忘了接信。
鐵錚道:“拿去呀,可別讓芹兒知道我有這封信;因為我還替你作主求親,如果給她知道了,假如她對你沒意思,説不定會在路上宰了你!”
劉二順這才如夢初醒,先跪在地下叩三個響頭,才恭恭敬敬地接過了信道:“謝謝鐵大俠!”
鐵錚笑道:“別客氣,我是看中你的為人才保薦你,但要你自己肯努力上進,否則還是沒用的,三年內,如果你的武功還是超不過芹兒去,這個老婆還是保不住的!”
劉二順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玉妙容笑道:“快走吧!記住在解開芹兒穴道時,多給她兩鞭,説是我加上的!”
劉二順只有傻傻的答應著,驅車走了!
玉妙容望著車子的影子在視線消失,才問道:“鐵大俠,你認識家父嗎?我想一定是認識的。”
“何以見得呢?”
因為你對天池一門的武功根熟悉,而且你推薦劉二順到家父門下學藝,天池武學例不外傳,連我都不敢提一這個請求,因此我想你跟家父一定有淵源!
鐵錚笑了一下。
玉妙容又道:“再者,你一直在關心我們,替我解圍,為家母解毒,這都不會是偶然的……”
鐵錚笑道:“我不認識,但跟令尊的淵源是有一點的,因為我的師祖是你外婆的同門師兄!”
玉妙容笑道:“我説呢,否則你對我們的事兒不會這麼熱心,這度説來,我們是一家人了!”
鐵錚道:“不過你外婆未必會承認我師祖是她的師兄,老一代之間似乎有點隔膜!”
玉妙容道:“不管怎麼説,我們總算是同門了,我叫你鐵大哥吧,這樣稱呼也方便些,否則在路上同行,你叫我玉小姐,我叫你鐵大俠,聽起來怪彆扭的!”
鐵錚笑笑道:“隨便你,不過我這個大哥可是很兇的,剛才説要揍人,只是嚇嚇你,現在你改口叫了大哥,我就要真揍了!”
玉妙容也笑道:“只要小妹有不對的地方,大哥儘管教訓就是,家父沒有兒子,近幾年忙於公務,也很少管我了,我倒是真希望有個兄長來教導我一下!”
鐵錚道:“好!大哥發令,上馬!”